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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金砖的人文厚度讲述姑苏故事

2024-07-06田田

中华手工 2024年3期
关键词:考夫曼金砖陶艺

田田

朴实的黑砖

“金砖墁地紫禁城”,这是中国古代老百姓眼里的皇宫内院。古代皇宫华而不奢,某种程度上得益于其使用的金砖。“金砖”虽名字中带“金”字,却并非金子所铸,而是一种黑色的细料方砖,但价比黄金。昔日明成祖朱棣命人建造宫殿,臣子蒯祥献上家乡苏州陆慕所产的方砖用作地砖。铺好的地砖方正密实、温厚有声,引文武百官连声赞叹,陆慕民窑亦被赐作“御窑”。

制作金砖的材料来自阳澄湖底的湖泥,历经制坯晾干、装窑点火、熄火窨水、出窑磨光等几十道工序制成。每一个环节都很耗时:2个月制备黏土和成形、6个月干燥、4个月烧制……最终历经一年有余方能出炉,蜕变成金砖。

“在我看来,陆慕金砖是人类制砖史上的巅峰之作,我怀着敬畏之心在上面进行创作。砖坯能适应各种工具的切割、雕琢,在创作过程中,我能亲切地感受到它离我如此近——我甚至会联想到山脉的地壳运动、泥沙的蜕变过程,这其中暗含神圣的自然力量和人文气息。每当想到这些,对金砖的感情就更加深厚。”

2018年10月,陶瓷艺术家考夫曼在上海中心的37楼宝库艺术中心举办了一场“从御窑金砖到当代考夫曼,跨越百年的对话”个展。上海中心是上海最高的摩天大楼,也是一座极具现代性和时尚感的建筑,当这些来自中国皇室的传统金砖陈列出来,在环境的衬托下,恰好形成一种跨越时空的对话,让人内心大受震撼。“21世纪初,当我第一次在苏州陆慕看到这些用黑火烧出的黑砖朴实的外表,就很受触动。而当了解到它背后富有匠心和震撼力的制作过程时,我感觉自己与遥远的历史产生了关联,并让我产生了一种冲动:必须使用这‘伟大的材料进行创作。”

陶艺家考夫曼对“土”怀有别样的情愫。在他看来,黏土拥有多重艺术表达方式,陆慕金砖无疑是饶有力度的一种。事实证明,考夫曼的确是“爱砖之人”。他偏爱金砖未经烧制前的坯形空间,尝试以东方传统山水画等作为摹本,运用图章戳印、镂空雕刻、喷砂剥离等多种传统技艺或现代科技手段予以重塑,其中喷砂与高压水射流切割属于现代数字技术。在传统与现代的融合中,考夫曼追求精益求“情”的表达——为了追求砖体表面更加细腻平滑,他用水磨机不厌其烦地进行打磨。他做镂雕时,会仔细调整,使雕刻出来的图案线条环环相扣。

金砖里的能量

“我希望这些金砖作品能带给观者能量。中国人应该能够理解‘能量的含义,比如中国功夫里的‘气功和我们形容一个人的‘气场,这里的‘气就是指能量、气息。对我来说,愉悦的生活主要包含食物、精神、能量这三样东西,这也是中医讲求的健康法则。”在考夫曼看来,艺术创作的首要目标是情感,情感也是能量的一种形式。情感唤起共情之后,创作者和观者皆能被感动,之后就能逐步到达能量的顶端。从情感发生到能量产生的过程,是从一个身体到另一个身体、从一个人的内心到另一个人内心的自然反应。“艺术是创作者与观赏者能量交换的一种媒介,艺术家的作用在于用材料解构一种情感的‘阀门,进而传递某种能量。观众的参与感就在于如何找到、打开并最终接受这种能量,并以自己的方式将其消化吸收。”

创作手法使然,考夫曼的金砖系列作品设色较少,倾于纯粹的黑、灰、白,恰与金砖固有的低调和韧性相呼应。于是从他的金砖系列作品中可以看到:“爱人”的主题朦胧美好,“河流与舟”的主题安谧宁静,“陆慕景观”的主题向御窑金砖致敬……金砖无言,作者有心,考夫曼创作的作品总能让人感受到与世界的关联。2002年,考夫曼在参观西安秦始皇陵后,受到内心的驱使,创作了“兵马俑”系列作品。“兵马俑是由中国古代数以万计的劳动人民创造,这些殉葬品也是独一无二的艺术品。兵马俑让我缅怀那段伟大历史的同时,也激发了我用艺术传递情感的方式。金砖在中国乃至世界人类发展史上都具有喜马拉雅山一样的高度,那么,我将兵马俑压印到金砖里,则是将这两个高水平元素‘强强融合,希望迸发出更高的艺术价值。”

考夫曼是国际陶艺学会(一个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合作的非政府组织)前任主席,经常受邀前往中央美术学院、清华大学、中国美术学院等高等院校分享他的创作经验。现在他的足迹遍布法国、瑞士、芬兰、中国、韩国、印度、日本等国家,成为中国和欧洲艺术交流的重要使者。

黏土是一种令人心动的材料

目前,他正在进行日内瓦阿丽亚娜博物馆的户外雕塑,采访他时还饶有兴致地向笔者分享现场图片,言语间可以充分感受到他澎湃的艺术激情。

作为陶瓷艺术家,除了金砖,考夫曼也做陶艺以及各种装置艺术。2008年,考夫曼加入了日内瓦赫皮亚大学工程、建筑和风景园林学院的研究小组,参与了城市绿色墙的开发项目。2017年,他完成宜兴的“互园”以及印度的“砖寺”等装置艺术。“对我个人而言,陶艺是一个综合概念,它是由材料、工具、工艺和语言组成的整体。我在进行创作时,经常沿用古代的传统工艺,但必须要寻找一条新的应用路径。基于此,我认为做当代艺术最重要的不是技术是否现代化,而是创作过程中是否使用了与现代接轨的艺术策略。”由于现代科技的快速发展和现代技术的广泛运用,新生事物层出不穷,甚至可以颠覆以往的认知,其中的利弊现在或许还难以下结论。但在考夫曼看来,“对艺术或文化而言,现代技术未必优于传统技艺,尤其对陶瓷艺术而言,更不需要迎合流行或时髦的东西,我们需要根据计划实现的‘作品精神进行选择。”

在考夫曼的生活里,没有其他业余爱好,更没有“退休”一说,陶艺就是他生活的全部。“我的生活与工作是一个整体,没有所谓专业与爱好之分。我做陶艺,不能用‘工作来界定它,更精确的说法是:我只是在行动,在做一种体现自我的行动。正如人们提到唱歌、练武术往往都是他们的业余爱好,但于我而言,这些也是在行动、在研究。从我10年前离开教师岗位到现在,从未想过‘退休,因为那时的我、现在的我和将来的我都会一直行动、一直做陶艺,一直用我的持续行动组成生活的乐趣。”正如做金砖一样,这也是他陶艺的延伸,也是陶艺的一部分,只不过是一种黏土变为另一种黏土。“对于我来说,材料从来没有高、低等级之分,无论是黏土,还是竹子、瓦片,都只是顺理成章的选择。”

无论陶艺,还是金砖,主要材料都是黏土。“黏土这种材料其本身就令人心动,而不是因为被赋予现代技术才具有魅力。于我而言,陶艺就是用手、身体和心灵对黏土做出的艺术行动,从中传递我的感情和能量。”考夫曼创作陶艺的目的非常坦率:假如大千世界有一些东西触动了他,无论是材料还是形式,抑或光线、精神等,便希望在创作中传递这种“触动”,这也是他艺术创作的初衷。

对话雅克·考夫曼

Q:听说您最近忙于一个雕塑项目,能具体讲讲这个项目吗?

A:我最近忙于日内瓦阿丽亚娜博物馆的户外雕塑,现在工程推进了近一半,正处于关键时期。2022年,我曾在这里的一个博物馆做展览,那是一个将我的当代作品与他们的古代艺术品收藏放在一起的联合展览。那次展览让我意识到:在艺术领域,时间并没有真正地流逝,我们仍可以欣赏和体悟到几千年前不同文化造就的作品,因此真正的创作目标应该是挑战时间和空间。

Q:在中国会有语言交流障碍吗?

A:我第一次来中国是1999年,当时受邀在多所高校和博物馆举办讲座,并见到了很多优秀的手艺人、艺术家。“语言关”是很多到中国的人都会遇到的一大难题,但我想未来两三年之内或许就能借助高科技设备解决语言互通的问题。到那时,我们所有人都能更好地交流、了解彼此,这是我非常希望看到的。

Q:除了金砖,您还了解哪些中国传统文化或手工艺?

A:中国地大物博,我去过很多地方,也看过很多新奇的东西。例如,早在2002年我就去参观了西安秦始皇陵。当我得知这座皇陵由60万名工人花了40年时间建成,就决定一定要用作品表达内心的震撼。之后我就与(陕西省渭南市)富平县一家工厂的两名工人一起,在3周内制作了15万个小型兵马俑小头像,并在广东美术馆展出。之后,我又将这些头像压印在金砖之上,以表达对古代制作兵马俑的那些无名陶工的敬意。我也去过“千年瓷都”景德镇,在那里看到一些用现代技术生产的白瓷,尽管它们看上去非常白,可对我而言,这种“高级白”是空洞的,远不如宋朝、明代的瓷器更有味道。

Q:作为一名担任过各种陶瓷艺术设计赛事评委的陶瓷艺术家,请谈谈您的评判标准。

A:我的评判标准是相对开放的。通常来说,我依托两个要点评判作品:一是它是否传递了能量,二是它是否在该领域具有创造性地位。所谓创造性地位,主要指它与材料的关系,它在技术上的革新,或它能为该领域作出什么新贡献。理想情况下,在评委席上,我需要跟不同评委交流,聆听他们的见解并“修补”自己的观点。我的评判标准不是取决于我个人喜欢抑或不喜欢,而是超越个人感受的、新的体验。

最近担任景德镇双年展的评委,我认为有两三件年轻人的作品别具价值,但由于我们有“评委之间不能相互讨论和交换意见”的规定,所以可惜它们并未被专家群体留意到。评审制度虽然具有“表面”的公正性,最终选出来的作品也固然不错,却未必代表最高价值。

Q:在艺术创作中,您遵循怎样的原则?

A:在教授学生学习陶艺时,我发现了一把可能打开创造之门的“钥匙”——这是一个“创意三角形”:物质材料,即对材料的认识;创作过程和工具,即借助何种工具和以何种行动使用材料;空间,即包含物理的、历史的、经济的、情感的等各种空间。这3点组成一个创作思维的三角形,它们缺一不可。我们通常只需要改变材料、工具和过程、空间中的任意一点,就会得到艺术创作的无限可能。如果将其与作者身份相结合,还可能会得到更独特的艺术方案。每当学生遇到创作瓶颈向我请教时,我就会让他们在这3点中至少选1点做出改变,就能有所收获。不同个体对外部世界的认知不同,两个不同的个体,即使选用同一材料创作也会做出不尽相同的作品。这就是我愿意跟不同文化“相遇”的原因,我期待与不同的“他者”产生联系,并迫使自己做出改变。所以,我的创作其实是一个开放性系统,“开放”是一种跟世界的联系,“开放性”就是我的创作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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