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金山保护区

李健

一张来自火星的照片，我看了许久。那是由中国发射的天问一号火星探测器在火星地面拍摄的火星地貌影像，我被来自另一个遥远星球的荒凉景象所震撼。但是，我总感觉以前在哪里见过这张来自距离地球4亿多公里之外遥远的火星地貌景象，是幻觉？还是梦境？

我仔细地回忆着，猛地想起那是在新疆阿尔金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无人区里曾见过的相似景象。人类已经把探测器投放到了遥远的火星，很多人看过了火星上的照片，但是看过阿尔金山保护区景象的人却很少，或许地球上了解阿尔金山保护区的人比了解火星的人还少很多。

阿尔金山保护区与罗布泊野骆驼保护区、可可西里保护区、羌塘保护区等区域被民间统称为中国四大无人区。另外3个无人区，有的因野生动物保护事件和相关影视作品、或因时常发生的无人区穿越故事等被人们熟知；有的以神秘的楼兰遗址和原子弹核试验基地事迹而被大家所了解。

唯有阿尔金山保护区鲜为人知。在它矗立的千万年间，人类社会更迭，文明流转，留下了浩如烟海的记录与作品。但如今我们其实找不到任何关于阿尔金山完整的官方影视作品，也找不到一首关于阿尔金山的古代诗词文章。这并不是因为阿尔金山平庸乏味，而恰恰是因为它有着青藏高原荒野上人类难以靠近的、近乎极端的神秘。

黄金般的阿尔金

“阿尔金”在维吾尔语中是“黄金”的意思，科学考察发现，阿尔金山保护区的大山里有着丰富的水晶、黄金、玉石、煤、铁等矿藏。但是阿尔金山保护区真正的价值可不是这些矿产，它的生态价值远远高于这些矿产的价值。

阿尔金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位于新疆、青海、西藏三省区交界处的东昆仑山中段北坡库木库里大型地质凹陷盆地中，行政隶属新疆维吾尔自治区若羌县。该区域东西长370.8公里，南北宽192.2公里，平均海拔高达4580米，总面积为4.68695万平方公里，是一片广袤封闭型的高原荒漠无人区。它的北界是东昆仑山支脉祁曼塔格山，南界是东昆仑主脉阿尔喀山。

从新疆巴州的若羌县城出发，沿库格高速（库尔勒—格尔木）的若羌至芒崖段，途经36团，穿过茫茫罗布泊戈壁滩，再翻越荒凉的阿尔金山脉外围的群山，经过近5个小时的行驶到达依吞布拉克镇，这里海拔3200多米，终年大风寒冷，空气稀薄。

依吞布拉克镇也是进入阿尔金山保护区之前最后一处进行物资补给和人员休整的地方。我们从这里沿着崎岖的山路开始向阿尔金山保护区进发。驾车离开镇里不到10分钟就进入了荒凉的阿尔金山无人区。海拔随着山路越来越高，沿途是一望无际的荒凉戈壁和光秃秃的石头山，虽然是夏季，大地却毫无生机，看不到一棵树，只有低矮趴在地上生长的一团团高原草本植物零零碎碎地铺在戈壁滩上，山坡上零星地点缀着一些小草。

在高山上又行驶了很长时间，拐过一个陡峭的山坡弯道后，突然看到了几个黑点在附近的山坡上，那是野牦牛。在阿尔金山保护区里看见野牦牛说明海拔已经达到4000米左右了，远远地看到达坂（山顶的隘口）上竖立着一个很大的牌子“阿尔金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那里就是海拔4485米的阿木巴勒阿希坎山口，从这个达坂往南就真正进入了阿尔金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地界。

行至达坂，我们本想应付式地拍照留念。但当我们站在达坂上俯瞰山下时，仿佛是另一个星球的景象画面出现了：一片望不到边界的碧绿湖水静静地摆在远处的盆地中央，湖周边全是黑色和褐色的荒山以及寸草不生的荒凉戈壁滩。我觉得像是幻境，因为站在山顶甚至看不到湖的对岸。

我们立即动身下山，在赶往湖边的路上，一直重复唠叨着同一句话：“这里怎么可能有这么美、这么大的湖泊？”站在湖岸，神秘的阿雅克库木湖颠覆了我们以往对湖泊的审美。

阿雅克库木湖海拔3885米，湖周边是高原荒漠。中国科研人员于2023年3月发布的研究报告称，阿雅克库木湖的水域面积达1127.72平方公里，超过了博斯腾湖的水域面积，成为新疆水域面积最大的湖泊，最深处近60米。

阿雅克库木湖是碱水湖，湖里虽然没有鱼，但是水生无脊椎动物很丰富。湖的东端与淡水湖依协克帕提湖相连，生长着大片的高原草甸，那一带的飞禽走兽非常多。

阿尔金山保护区范围内美丽如梦的湖泊还有很多。阿雅克库木湖就有好几个姐妹湖。这些湖分布在保护区不同海拔高度的区域，形成了高原湖泊海拔阶梯分布。没有前往那些湖泊的路，那里也没有人类，是真正的无人区

例如，海拔3850米左右的依协克帕提湖是保护区最低的地方，湖周边的沼泽湿地是保护区生态环境最好最丰富的地区，属于高寒草原区。春夏季水草丰美，鸟类众多，秋冬季野生动物到此来觅食过冬，成千上万的大型有蹄类动物在此聚集进食。还有海拔4250米的阿其克库勒湖，含盐量高，湖水随天气改变而变换颜色。湖心有两个小岛，栖息着大量的鸟类，湖周边属于高原极端寒冷干旱的高寒荒漠区。

阿尔金山保护区里的这些湖泊以各自迷幻优美的景色和独特的生态环境在这片荒凉寒冷的高原上耀眼倔犟地存在着。

奇妙的组合

阿尔金山保护区是北半球同纬度地区自然环境最严酷恶劣的地区之一。这里高原寒冷，空气稀薄，干旱荒芜，高山环抱，雪山耸立，荒原茫茫。这里没有四季之分，只有冷暖的单调交替，全年没有无霜期。年平均气温为1.64℃，不存在平均气温在10℃以上的月份，冬季最低温度可达零下31℃以下。

保护区内海拔5000米以上的山峰有35座，发育着388条现代冰川，冰川总面积达900平方公里。阿尔金山的最高峰是位于西南角被誉为“现代冰川之父”的木孜塔格峰，山峰下分布着大大小小各种形态的冰川93条，这些冰川是中国第二长的内陆河车尔臣河的发源地，车尔臣河水浇灌滋润着大漠深处的若羌县和且末县。

由于四周围挡着一众高海拔大山，阿尔金山保护区的年平均降水量平均仅有寥寥72.4毫米，最干旱的西北地区年降雨只有20.9毫升。这里每年会接受高达2900小时的日照，蒸发量能达到2500毫米之多。

作为盆地区域，阿尔金保护区范围内的冰川湖泊区域又形成了相对温和的小气候。不要忘了，就在阿尔金山的背面隔壁就是世界上最干旱的罗布泊戈壁滩，因此这一小气候对保护区内的动植物而言十分珍贵。

保护区东南角的布喀达坂峰海拔6860米，与木孜塔格峰遥遥对峙，相互守望。

在阿尔金山保护区里，不仅雪山有着独有的特点，山下湖边的岩石造型更是古怪离奇。

在阿雅克库木湖北岸可以看到造型奇特怪异的花岗岩风化地貌，有的像骆驼，有的像莲花。花岗岩是非常坚硬的岩石，一般很难被风化。该处地貌是由于阿雅克库木湖的湖水高度盐化，使得湖周边的降水和空气中的盐分很高，这种高盐化的水渗入到花岗岩微小的缝隙里，盐分随温度的变化膨胀收缩，不断侵蚀岩石，加之这里的风很大，被侵蚀的岩石碎粒就被风吹走，久而久之就形成了这奇特的花岗岩山体风化岩石景观。

在阿其克库勒湖一带还可以看到另一种奇特的地貌景观—古岩溶地貌。这里古岩溶景观与冰川地貌相互叠套，形成了罕见的“高原石林”。

在高原沙漠之边，在雪山与冰川之间，忽然出现了一片酷似桂林山水一样的喀斯特地貌，像苍龙、像骏马、像猛虎；似旗杆、似神庙、似巨人，惟妙惟肖。这里的岩溶石林地貌比桂林山水更奇特，更险峻，更夸张。

地质学家研究，认为这片石林是形成于300万年前，那时这里为亚热带气候，雨水充沛，海拔不足1000米。后来经历青藏高原的地壳运动演变，在300万年的时间里，这片地区抬高了近4000米，最终形成了现在这种如同外星球景观的古岩溶地貌。

海拔4700米的库木库里沙漠，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沙漠。沙漠，一向被视为生命的禁区，而海拔4700米的沙漠，更是禁区中的极限区。库木库里沙漠面积约1667平方公里，沙子的厚度在300米左右，最厚的地方有500米。月牙形的沙丘高耸，如巨大的金字塔，组成了蔚为壮观的沙丘链。这个沙漠虽然比不远处的亚洲第一大沙漠塔克拉玛干沙漠小了很多，但是沙丘的高度、形状、沙漠生态的多样性，奇特独一的沙漠景观等却远胜塔克拉玛干沙漠。

距离沙漠东南方向不远处就是巍峨雄伟的求勉雷克雪山和大冰川。沙漠底部是不渗水的岩石结构的古河道，因此冰川的融水就渗入到沙漠里，渗透到沙漠深处，在沙漠底部流动，所以在沙漠里可以看到很多的沙泉和沙湖，一般都称为沙子泉和沙子湖。

沙漠与雪山、沙漠与冰川、沙漠与湖水、沙漠与湿地，我们能想到的和想不到的景色要素的组合都在这里实现了，这些本不能也不该在一起的景色要素以最强烈的倔犟感融合在库木库里沙漠里。在这极限的景观体验中，我们恍惚地站着，望着库木库里沙漠，这是关于沙漠审美的极限感受。

真正的主角

沙漠的不远处传来阵阵嘶鸣。一大群野驴受到了野牦牛的惊吓奔跑起来，尘土飞扬。不远处还有一群藏羚向附近的草甸走去……阿尔金山保护区的主角们出场了。这里所有美丽奇幻的景色都是为它们搭建的舞台和背景。

阿尔金山保护区拥有所有的高原景观要素，可以说它就是青藏高原的缩小版，是大自然在青藏高原的东北部安放的一个“小青藏高原”。这也是它成为世界上第一个综合性高寒生态系统保护区的重要缘由。

多样性的高原荒漠生态环境和独特封闭的地理位置，滋养了阿尔金山保护区丰富的高原耐寒耐干旱的原生态生物种群，造就了名副其实的“高原物种基因库”。阿尔金山保护区也因此收获了东方“肯尼亚”的美誉。

藏羚、野牦牛、藏野驴是青藏高原特有的三大高原有蹄类野生动物。这些动物在羌塘和可可西里无人区也有分布，但是数量和分布密度远远不如阿尔金山保护区。

在阿尔金山保护区，人们可以看到成百上千只的种群活动。这里还有盘羊、岩羊、藏羚羊等大量的珍贵的高原有蹄类野生动物。阿尔金山保护区里的动物景观是对“绝处逢生”这个成语另类的精妙诠释。

藏羚，俗称藏羚羊，是世界上生活在海拔最高处的有蹄类动物，它轻盈美丽，体态优美，行动优雅，耐高寒，抗缺氧，堪称高原最伟大的生物之一，被誉为“高原精灵”。

目前阿尔金山保护区里有近5万头藏羚羊。每年5月至8月会有数万只雌性藏羚羊从保护区各处迁徙到木孜塔格雪山西南山坡下，集体产羔。彼时雪山下空旷的荒野里到处都是藏羚羊，随处都可以看到湿漉漉的小羊羔依偎在妈妈的身旁吃奶或摇摇晃晃地站立行走。

雪山下蓦地出现了一群黑点，那是阿尔金山保护区的霸主——野牦牛。野牦牛怕热，一般生活在海拔3500～6000米之间。这是青藏高原特有的物种，体形硕大彪悍。成年的公牦牛身长可达3.3米，肩高可达1.7米，体重一吨左右。成年的野牦牛可以轻松地顶翻一辆越野车。

阿尔金山保护区里大概有1.2万头野牦牛。它们是保护区里的老炮霸主。绝大多数人在海拔四五千米时通常就会出现高原反应，快速行走时更会猛烈地喘气，头晕目眩。但重达一吨的野牦牛们在这里的山坡上狂奔不止，宛如大军过境。

野牦牛有着高原动物特有的生理机能，鼻孔粗，气管短，胸部宽阔，心肺发达，其血液中红细胞和血红蛋白的含量等生理指标比一般的黄牛高出近一倍。它们喜欢群聚，在高寒的山区草原和荒漠地带四处游走觅食，走到哪吃到哪，吃到哪就睡到哪，没有固定的栖息地。

阿尔金山保护区不仅是走兽的乐园，更是飞禽的天堂。保护区内湖泊星罗棋布，河道纵横，形成大面积的湿地，这里就是鸟类理想的繁衍生息之地，数以万计的高原候鸟每年飞到这里栖息。

在保护区里，人们可以看到成千上万的斑头雁、赤麻鸭、绿头鸭、普通秋沙鸭、白眉鸭、渔鸥、蒙古沙、红脚鹬、黑翅长脚鹬等110多种鸟类在雪山下湖水上飞翔。

黑颈鹤是唯一生长繁殖在高原的鹤类，阿尔金山保护区是它分布的最北端。每年4月和10月，黑颈鹤成双成对地来到这里繁衍后代。

最让人敬佩的则是斑头雁，其因头顶是白色头后有两道黑色条纹而得名。它每年两次飞越青藏高原，往返近万里，冬季到青藏高原最南端的喜马拉雅山脉的南坡过冬，春季返回它的出生地——青藏高原最北端的阿尔金山保护区的湿地故乡，在这里完成生命的繁衍轮回。

在这里还有很多成员，例如喜马拉雅旱獭（俗称土拨鼠）、高原鼠兔、藏狐、蜥蜴等。它们是阿尔金山生物链条和生态系统中重要的组成部分，维系着高原脆弱的生态系统。

阿尔金山保护区里的植物们也各怀本领与自然环境抗衡着。夏季虽然短暂，但是这里也有繁花，红色的补血草花、紫色的紫苑花和镰型棘豆花、黄色的单头菊和异形青兰、白色的帕米尔点地梅、蓝色的微孔草、玫瑰色的刺叶柄棘豆。

由于这里风大、严寒、紫外线强烈，所有的草木都是一团团、一簇簇地贴地生长，植物高度基本不会超过30厘米。它们就在极端的高原环境中，向着阳光，奋力地生长。

尾声

其实阿尔金山保护区不仅不在阿尔金山山脉中，还几乎与真正的阿尔金山山脉没有任何直接的地域连接。只因保护区的北部与阿尔金山支脉临近并成为外围屏障，又属于新疆综合自然区划的“阿尔金山山区”，在大地构造上又属于阿尔金山大断裂以南的东昆仑地槽褶皱带。因此在1983年设立自治区级保护区时就起名为阿尔金山保护区。

由于该保护区的特殊性和重要性，在1985年晋升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随后就被立即收录到世界科学界权威的《大英百科全书》名录中，因此阿尔金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名字也就不再做修改了，人们也就简称为阿尔金山保护区或阿尔金山无人区了。

因此，平时所说的阿尔金山无人区往往就指阿尔金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区域。

人类要走进阿尔金山保护区，除了要把各种野外生存的装备准备齐全，更需要诸多心理和生理上的准备，因为它太高、太远、太苦。

它以一种倔犟的姿态屹立在青藏之东北，新疆之东南。这里极度干旱、极度寒冷、极度荒凉，但是这里却是呈现生命奇迹的舞台。

阿尔金山保护区——人类的禁区，高原野生动物的天堂。这里是荒原，也是奇迹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