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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曰校刊本《三国志演义》“语-图”互文研究

2024-07-04马飞

长江小说鉴赏 2024年13期
关键词:互文

[摘 要]周曰校刊本《三国志演义》是明刊本《三国志演义》的重要版本之一,全书共有240幅精美的插图。借助相关图像学理论对插图和文本展开研究,可以将“语-图”互文关系大致分为三类:插图来源于文字,是小说文字的现场还原;插图是小说多重叙事的组合表达;插图可以离开文本,具有叙事逃逸功能。插图增加了小说的可读性,同时也促进了小说的传播。

[关键词]《三国志演义》   周曰校   “语-图”互文   小说插图

[中图分类号] I0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13-0104-05

近些年来,文学与图像的研究是一股热潮,众多学者就文学与图像两者之间的关系进行探讨和研究。阐释文学与图像的关系不能简单地用相关理论来代入研究,更需要我们回归到文学本身。结合具体文学形式来研究文学和图像之间的关系。小说作为文学体裁之一,与插图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尤其是明清时期社会经济的繁荣推动了小说插图本的流行。

明清刊本《三国志演义》现存有二十余种,其中插图本也有十几种,以建阳本为主。周曰校万卷楼本《三国志演义》是众多版本中金陵刻本的代表,同样也是精美的插图本,其中的插图有一定研究意义。研究小说中的插图与文本之间的“语-图”互文关系,既可以帮助读者更好地理解文本,也能从中发现小说插图对小说传播的影响。

一、周曰校刊本的“语-图”互文现象

周曰校万卷楼所刊发的《新刻校正古本大字音释三国志通俗演义》是目前仅存的嘉靖年间的金陵刻本,该书现藏于日本东京国立公文书馆内阁文库藏。全书共十二卷二百四十则。在封面上方有周曰校所写“识语”:“是书也……俾句读有圈点、难字有音注、地理有释义、典故有考证、缺略有增补、节目有全像……万历辛卯秋月周曰校谨识。”[1]从中我们可以看出,相比于其他版本,周曰校刊本在许多方面都有所改进,最突出的是节目增加了全像。如图所示,周曰校刊本的插图方式采取合页联式,即两个半页共同构成一幅完整插图。这一插图方式的优势是可以对人物进行细致刻画,精美程度比单面插图高出许多。每一则故事只有一幅插图,全书共计240幅插图。

周曰校刊本插图数量比建阳本单面插图数量少,局限是无法将众多精彩情节完整地图像化,读者没有办法在一幅插图中感受到情节的连贯。该版本的潜在目标消费群体是具有一定文化程度的读书人,并不是那些没有读过书的群体,因此那些想通过看图来获取情节的读者就很难产生购买欲望。此外,每一幅插图第二个半页的右上方会出现一个七字图目,该图图目和该节节目基本上是相同的,主要起到一个总结概括的作用。以上图为例,第三十九节的节目是“曹孟德许田射鹿”,这一节插图图目为“孟德许田射鹿”[1],字数虽然不一致,但是表达的意思没有区别。诸如此类的还有许多,如“赵子龙盘河大战”“玄德匹马奔冀州”“黄忠严颜双立功”等。同时,每一幅插图的左右两侧还有楹联,字数都是11字,断句大体上可以分为四字加七字的形式。同样还是以第三十九节的插图为例,插图楹联为“黄祚渐移,迟日未能消野雪;平原走猎,延蔓輙敢犯江崖”。插图楹联给读者最大的帮助就是提示插图主要内容,同时楹联不仅对仗工整、韵味十足,而且也能看作对于节目的扩写,对故事情节的高度概括,可谓颇具匠心。

图像可以看作文本的另一种表现形式,“语-图”关系也是自古文人一直在研究探讨的。小说中“语-图”的关系就是文本和插图的关系,二者都存在于同一空间,联系紧密。插图的形成来源几乎都是小说中的情节,小说插图也可以说是小说情节的一种表象,对于情节的传播起到助推作用。

明代以来,商业的高度繁荣推动了小说插图的蓬勃发展,诞生了许多制作精美的插图本。小说插图本可以帮助读者更好地理解文本,同时也能吸引更多读者,激发阅读兴趣,进一步推动文学的市民化发展。互文理论是法国符号学家、文学批评家克里斯蒂娃提出的,可以理解为文学当中的任何文本都不是孤立存在的,都会和其他文本产生联系,受到其他文本影响,同时也会影响其他文本,即文本和其他内容之间存在对话性[2]。赵宪章在《文学图像论》中就指出:“语图互文”研究是文学理论面对传媒时代,从文学自身的境况出发而不得不面对的新问题[3]。今天的小说研究不能将目光仅仅集中在文本这一单一角度,需要创新的研究精神。将小说中的插图和文本联系起来,是一种新的尝试,符合当今时代的研究要求。“语图互文”可以让文本摆脱自身的局限性,将研究视角拓展到多维度,不是简单的图像研究,还有跨学科的艺术学赏析和传播学探索。周曰校刊本《三国志演义》作为众多插图本中相对精美的版本之一,研究其“语-图”互文关系,可以进一步探索《三国志演义》文本图像化的过程和意义。

二、“语-图”互文:图像是文字的现场还原

“插图依附于文字,插图与文字并驾齐驱,即便是有着独立艺术价值的插图,对于它的解读,也不可能脱离相关文本提供的背景。”[4]研究小说插图的时候,不应逃避插图的来源。小说插图的诞生是为了促进小说传播,将小说插图放入文本,可以帮助读者更准确地理解文本。

周曰校刊本《三国志演义》大部分插图都是文本情节的直接转化,是小说文本的图像化,也可以说是文字的现场还原。这部分插图主要的特点是写实,符合文本给读者构建出的画面,不会出现一些非此部分情节的拓展延伸。如第十节“虎牢关三英战吕布”中的插图主要是吕布和刘关张三人打斗的场景。吕布作为主人公独占了半页的画幅,他头戴束发金冠,身披铠甲,体挂战袍,手持方天画戟,坐跨嘶风赤兔,威风凛凛的英雄形象被刻画得十分细致。另外半页上的插图则是刘备手持双股剑刺向吕布,关羽举起青龙偃月刀劈向前来,张飞用丈八蛇矛欲挑翻吕布。且看三人的面部表情,张飞是“圆睁环眼,虎须倒竖”,关羽是髯发修长、相貌堂堂,刘备则是面相忠厚、气势非凡。正如这幅插图的楹联所描述的,“震动喊声,汜水道中山谷应;迷漫杀气,虎牢关上斗牛寒”,可见战斗情况激烈异常。虽然整个战斗过程无法连贯且完整地被呈现在一幅插图之中,但是仅这一典型画面已足以令读者身临其境。再来看书中对这段打斗场面的描写:“飞抖擞神威,酣战吕布。八路诸侯见张飞渐渐枪法散乱,吕布越添精神,张飞性起大喊一声。云长把马一拍,舞八十二斤青龙偃月刀来夹攻吕布,三匹马丁字儿厮杀。又战到三十合,两员将战不倒吕布,刘玄德看了心想,我不下手,更待何时,掣双股剑,骑黄骠马,刺斜里去砍。这三个围住吕布,转灯儿般厮杀。八路人马都看得呆了……吕布荡大阵角,倒拖画戟,飞马便回。”从文本内容来看,插图对于文字的还原没有任何问题,几乎一模一样。这幅插图中还有一个细节就是吕布背对三人,回首一刺,欲飞速奔向虎牢关,十分贴近原著。借此我们也可以推断出插图刻画的场面是打斗快要结束的时候。整幅插图的绘画技艺非常成熟,将三英战吕布完美展示给读者,带来视觉上的享受。

“插图的运用可以加深对小说作品文字与情节的理解”[5],插图一开始就是为小说文本服务的。插图起初是小说文本的表象化,帮助读者理解文本内容。小说属于通俗读物,没有很高的门槛,阅读群体较大,那些文化水平有限、识字不多的人群对于小说中的插图会更有兴趣。阅读插图可以看作这一群体阅读小说的一种新模式,是对小说情节的一种新解读。这就要求小说插图具备还原性和真实性,这两个特点主要是针对小说文本而言。小说插图中过多的情节画面变化和艺术手法表现反而不利于部分读者理解小说的文字和情节。周曰校刊本《三国志演义》中完全根据小说文字创作出来的插图让读者对小说中的人物和情节有更为翔实的了解。同时这些插图也将小说中的故事情节进一步经典化,对于读者而言,这又是一次记忆强化。小说插图将文本文字现场还原,同时促使小说故事情节经典化,又进一步推动了小说的传播。这是研究明清小说插图与文本关系应当挖掘的内容所在。

三、“语-图”互文:图像叙事的多重折叠

赵宪章在《文学图像论》中提出:“所谓小说插图,就是图像插入被折叠的叙事褶皱中,以其明见性在受众心目中重新唤醒默存的事迹。”[3]也就是说,小说插图呈现的虽然是顷刻间的情节,但其中所隐含的是前后连贯的一整个叙事链条,只不过在读者眼前变成了一幅静止的画面。插图中的众多细节可以使读者联想起已经知晓的诸多情节。

于小说而言,情节和人物都是极其重要的要素。但在小说插图中,人物插图的影响会略高于情节,人物自身所携带的个人事迹会将情节的作用弱化,是一种情节隐匿的表达方式。这并不是说情节就不再存在,只是没有以一种叙事链条的形式出现,更多的是成为人物的附属。这一点也是小说插图的魅力所在。在极小的方寸之间,奔腾的千军万马和血雨腥风的战斗不可能完全展开,一些特殊的要素能让这些情节画面出现在读者的脑海,就已经是成功了。

例如在第一百四十一节“黄忠馘斩夏侯渊”的插图中,楹联“抖起精神,骤马奔腾威震地;展开手段,提刀馘斩怒冲天”点明主要内容就是老黄忠计斩夏侯渊。在这幅插图中,画面的构图出现了主次,主体部分的内容是老黄忠怒目圆睁,精神抖擞,一刀劈向夏侯渊的腰身,而夏侯渊则惊惶失措,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从马上跌落下来,兵器亦不知何时掉落在地上,就连夏侯渊的盔帽也落在一旁,十分滑稽可笑。这一部分的内容是本节故事主要内容的呈现,符合节目和楹联的提示。主体人物是黄忠和夏侯渊,画面是黄忠斩夏侯渊,没有任何与情节不一致的地方。插图的右上方则是一些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等兵器和旗帜伞盖。周曰校刊本《三国志演义》中多次出现这样的场面刻画,主要是为了渲染战斗的氛围,让人一看到这些元素就联想到是在打斗。毕竟插图的篇幅有限,如果将众多人物和复杂的环境全部画下来,会使整个画面杂乱无章。这一部分的内容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是次要画面对主要画面的衬托。而这幅插图的左上方则分区画了赵云骑马的形象,旁边的旗帜上写着“常山赵云”,说明后面这一支军队的归属。但在黄忠斩杀夏侯渊时,赵云并不在现场。之所以将二者形象放在同一幅插图里,是因为小说后面的情节,即黄忠夺取定军山,中途伏击张郃的是赵云。原文写道:“黄忠乘势去夺定军山,张郃领兵来迎。忠与陈式两下夹攻,混杀一阵,张郃败走。忽然山旁闪出一彪人马,当住去路,为首一员大将,大叫:‘常山赵子龙在此!张郃大惊,引败军夺路望定军山而走。”显然,这幅插图这样布局是将这段文本叙事进行了前后串联。这里所谓的图像叙事并不是要追求整个战斗场面的完整性,毕竟文本中赵云是伏击张郃才出场的,而图中并没有出现张郃的相关内容。这里所说的叙事的多重折叠是为了将一条叙事链上的故事尽量完整地呈现在一幅插图中,那么读者在看到这一幅插图内容时,可以联想到前后的故事情节。这样不仅为后文情节做了铺垫,也能延长前文情节在读者脑海中的记忆时间。此类型的插图对于文本的串联传播作用很大,使读者在同样的空间下可获得更多的情节信息,突破了一节一幅插图的局限。

四、“语-图”互文:插图的逃逸叙事

虽然小说的插图和小说文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插图的本质还是图像。“文与图分属时、空表现形式,为了增强叙事效果,图往往会超出自身限制,充分利用多种可能性”[6],发挥插图的特殊作用。相比于文字,图像带给读者视觉上的体验更加直接,在较短时间内,读者观看插图所获得的信息肯定多于阅读文本获得的信息。图像的这一特点为插图的逃逸叙事奠定了基础。抛开刻工对于文本的接受程度和他的雕刻技艺,读者所获得的信息主要还是取决于图像本身和读者自身的阅读接受。在阅读文本后,读者的潜意识里就已提前预设过相应的场景,因此观看插图时,只是将脑海中预设的和实际的插图相对照,大体相差无几的话,读者自然可以从中获取相关信息。“面对眼见的图像能否‘读出相应的故事,也就是与插图所在的空间、位置无甚干系,关键在于记忆能否识别图像与语象的相似性。”[2]读者之后单独看插图时,也只是将自我构建的语象与现实插图予以对照。

这一类型插图呈现的内容和文本会有一定相似性,但大部分内容存在差异,毕竟这是刻工二次加工创造出来的,存在些许误差是可以理解的。因为读者先前已经接收到相应的文本情节,所以再去理解插图内容时,基本上不会存在太大问题。举例来看,第九十五节“曹孟德横槊赋诗”中的插图,两侧楹联为“钢塑槊频横,盖世英雄空望眼;醉诗谩赋,跨江威武吐长怀”。楹联和图目都告诉读者插图的主要内容就是曹操在长江之上,对酒当歌,横槊赋诗。这两者的总结凝练准确,和文本内容也比较贴近。但如果仔细研究插图内容,就会发现插图和文本内容存在许多不一致的地方。最明显的就是曹操手上所持的兵器是戟而非槊,可以对比前文吕布使用的方天画戟来看,这一造型的兵器在系列插图中都是戟。槊在古时指代的是长杆矛,其外观和戟并没有相似之处。这一创作可能是刻工的艺术创造,也间接说明了刻工对于文本的熟悉程度并不高。此外,读者还能接受的内容就是对于船的刻画。文中涉及船的内容是“操坐于大船之上,左右侍御者数百人……文武百官,各依次而坐”。文本中的船最起码是能容纳几百人的大船,并非插图所呈现的只有一张桌子般大小。不过因为画幅原因,能够突出在船中这一场景就已经算合格了。如果追求规模庞大的大船,人物事件就难以在图中展开,构图是需要有所取舍的。后文中曹操刺死刘馥的故事情节也无法在图中表现,毕竟这不是这一节的主要内容。因此去除图目和楹联,读者看到插图中的一些重要元素,还是会联想到曹操横槊赋诗的故事。“月明星稀,乌鹊南飞”[7]早就深入人心,读者看到这些关键信息,潜意识里还是会联想到相关情节,哪怕插图呈现的内容和文本存在不少差异,也依然能够唤起读者潜意识中的语象记忆,这就是此类型插图的独特魅力。

插图的叙事逃逸并不是对小说文本主要地位的挑战。可能从某些方面来看,小说插图的叙事对于小说文本是很严重的冲击,但回归本源,小说文本和小说插图都离不开小说。文本叙事和插图叙事都是小说叙事的组成部分,二者的区别只是呈现形式不同,小说插图的作用还是为了推动小说更好传播。叙事逃逸是书坊主为了迎合当时的社会需要,不断改变出版的插图形式,满足广大读者的阅读需求。从图像角度来看,插图的叙事逃逸是一定程度上的胜利,是插图对语言的一次成功冲击。先前小说插图的出现,只是单纯的情节提示,是小说文本的画面注解,可以看作图像是语言的附庸。随着多方面因素的影响,插图不断向文本发起挑战,这是图像叙事逃逸的本质,值得研究。

五、结语

通过梳理周曰校刊本《三国志演义》插图的“语-图”互文关系,可以发现此版本中的插图类型多样,语图关系也不断变化。图像作为文本的现场还原有助于读者理解文本内容。小说插图中的多重叙事折叠也让图像解读有了更多可能性,展现出图像自身的趣味性。少部分的插图存在叙事逃逸的功效,将图像的功能发挥到极致。总而言之,小说插图的存在还是为了小说服务,能够在一定程度上促进小说的传播就够了。

参考文献

[1] 罗本.古本小说集成三国志通俗演义万卷楼本第1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

[2] 克里斯蒂娃.主体·互文·精神分析:克里斯蒂娃复旦大学演讲集[M].祝克懿,黄蓓,编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6.

[3] 赵宪章.文学图像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2022.

[4] 乔光辉.明清小说戏曲插图研究[M].南京:东南大学出版社,2016.

[5] 程国赋.论明代通俗小说插图的功用[J].文学评论,2009(3).

[6] 王逊.作为文献的明清小说插图——明清刊本小说文图关系研究方法反思[J].社会科学,2018(7).

[7] 曹操.曹操集注[M].夏传才,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特约编辑  张    帆)

作者简介:马飞,江苏海洋大学文法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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