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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学视域下的壮族“坡芽歌书”及其当代音乐创作导向

2024-07-04沈静怡

中国民族博览 2024年5期
关键词:音乐

【摘 要】一个族群的价值取向、思维方式、审美意趣、精神气质等诸多方面,是得以从其鲜明的艺术文化结构形态中洞察获悉的。“坡芽歌书”的采风实录,于我而言是一个深入了解云南文山地区壮族的珍贵契机。它浸润着得天独厚的壮民族音乐文化特质,映照着时代更迭、审美变革所孕育的独有卓出的人文因子。而美学熠熠生辉,赋予我更为宏大的视野去凝视和解读它。

【关键词】坡芽歌书;壮民族;美学视域;音乐

【中图分类号】J61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4198(2024)05—139—03

一、壮族“坡芽歌书”概况

孕育“坡芽歌书”的坡芽村,坐落于云桂交界处的富宁县东南部大山中。在壮族人民的语言里“坡”即为山坡,“芽”则指代一种开满明黄色小花的灌木,这是壮家自古蒸作五色糯米饭必备的黄色染料,当地人亲昵地称之为“杨咪咪花”。坡芽村也因此拥有一个极富诗意的名字:山花烂漫的地方。

“坡芽歌书”是我国迄今为止唯一发现的以原始图画形式记录民歌的文献,大约可追溯至明清时期。“歌书”自壮语记音“布瓦吩”转译而来,即“将纹络图样绘录存于布帛中的山歌”。这部代代相传的歌书由81个蘸取红色仙人掌汁液绘制的古朴图符构成。81个图符对应着一个完整爱情故事的81个片段,唱序由上到下、从右至左。每段皆独立成篇,对位一副歌词,以五言句式为主,句数十几、几十不等。可视作结构精悍的单体山歌,但整体又紧密相连、融合为一。

虽以情歌题材界定,却蕴涵了壮民族在认识世界过程中对人、事、物的理解总结与经验智慧。这些图符的形象迥然相异、直观具体,以实物为主要描绘素材,均源于壮族人民的生产生活细节。寥寥几笔,司空见惯的细微之物便跃然而出。它是壮族人民记叙交流的载体,凝集着丰富充沛的主体情感。

二、“坡芽歌书”中的美学意蕴

(一)“美是生活”的审美价值取向

车尔尼雪夫斯基在美学论著《艺术与现实的审美关系》中,探讨艺术的实质、美的定义、艺术与生活的相互联系时,提出了唯物主义论断:“美是生活”。人类常以“美”为衡量准则考察事物内在,并作出定义、评判,依照“美”的规律创造现实生活。

纵览“坡芽歌书”81个图符的具象形态,多与当地自然环境有关,均以地方风物相喻。如,图符30“七个小圆点”,现实对照之物是山坡上随处可见的碎石子,壮民将其作为对日子的计数,表示一周七天。又如,图符57“发未辫”,刻画了壮家小女在成人之礼进行梳发、编辫的传统习俗。

列数土布之上的图符,其中28个源自壮民劳动生活的习见之物,39个源于自然地理构造的常见之物。许在外者看来,这些图符与记叙的内容事件没有十分必然或非其不可的固定联系,能与之相替的图案数不胜数,但恰在壮族儿女口传心授、世代流传的动态过程中,土布刻画的图符、耳畔萦绕的旋律、串联成篇的故事深深烙印于心,形成某种“天然”的关联,成为一种感官性记忆和条件反射。

上述角度而言,此类约定俗成式的认知规律和思维方式源于他们本真的生活情景,凸显了强烈的民族性、地域性、生产生活性。“坡芽歌书”不仅体现了“美是生活”的审美价值取向,还体现了“美是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的统一”。无可置疑,其对图符载体的选择和构建是以“美”为依据的。

(二)“质朴务实、细腻如丝”的审美趣味

如果说,一个事物所表露的“美”的趋向是一种定向的价值选择,那么审美意趣即可视为展现能动性的路径、表达个性化的措置。“坡芽歌书”的形态内容不仅陈述着壮族人民一以贯之的审美需求和价值取向,也惟妙惟肖地演绎着他们内心深处细腻如丝、质朴务实的审美趣味。

例如,图符63“星星”词义:空有满天星,月出才光明,天下人无数,只爱你一个。借漫天繁星之景抒发内心夸姣的感触,含蓄地道出壮族小伙对恋人的爱慕之情。以事物的具象形态影射主体的抽象情感,可见其表达习惯是如此委婉细腻、耐人体悟。又如,图符10与11“枫香叶”,二者名称相同但形态不同,意旨也相差甚远。前者朝向右,后者则朝向左。可从两个层面释义,一是反映当地“男左女右”的风俗;二代指不同季节,这是壮家感知四季更迭的巧妙参考。古往今来,壮民凭借枫香树“正月出新芽,二月冒绿叶,八九月呈绛红,十一二月渐枯黄”的生长规律来对应不同农时、计划农忙休憩。形似而意不同,也正是其富于精妙细腻而平实质朴的风格体现。

可以说“坡芽歌书”展现着壮族人民对世间万物同一性与差异性的独到见解,更在传承与书写中将精耕细作的壮民族文化心理灵巧表达。我想,以“细微之处见深意”来形容再合适不过。

(三)“感于物动,形于声”的审美自觉及追求美的理想

《礼记·乐记》记载:“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外化的声音是心声的直接反映,当个体以意识、思想、情绪感知外物的变动发展,即通过声音吐露,促使乐音形成。这既是情感内容的概括,又是情感强度的表达。精神气质和审美意趣如何,音乐呈现就如何。人的内心秩序若是安定谐和,音乐必然悦耳动听,且能荡涤心灵、遣兴陶情。

“坡芽歌书”的演唱恣意灵活、富于变化,主观性较强。相同的曲调可配以不同歌词,相异的曲调也能运用于同一歌词。通常为歌唱双方选定某个图符后,从富宁县已知命名的23个山歌调中,自由选用不同的曲调演唱。不论是“坡芽歌书”的非遗传承人、专业歌者,还是壮乡人民,不同情境下演唱同一曲调和图符歌词时,从不拘泥于程式化的模式,有感而发,以声传情。或率性洒脱、或委婉绵软、或真挚深切,每一次歌声的传递都给人以别样的听觉感受。那些倏地高亢上扬、忽又柔婉下落的音腔,就好比语音、语调、语气的起伏变化,直抒胸臆。

壮族的歌,张口即来却句句押韵饱含深意,这正是壮乡人民在生活劳作中不断锤炼而来的音乐性体现。通过可视化图符的传唱,展现生产生活中处处有歌的民族特色,也以此音乐性地输入和输出获取有关历史文化、伦理道德等诸多内容,更在对“美”的认知与探索中促使壮族音乐文化更加生机勃勃。

借以形式主义美学家克莱夫·贝尔对“美”的高度概括:“美是有意味的形式”,从衍化发展来看,可将其理解为是积淀了意识形态等在内的社会文化内容的自然形式。审美自觉不仅对个人,更对一个族群、一个民族产生着深远的影响和浸润。先秦时期,儒家学派在探讨“美”与“善”的存在关系中,将“美善相济”“尽善尽美”立为音乐的最高境界。所谓音乐之“美”是在追求技术技巧美感的同时,把对“善”的论叙与准则寄予其中,这是关乎生命的求索,是于音乐实践中的“见物”又“见人”。而老子所谓的“大音希声”,也是将其对音乐的认知嵌入到个人的世界观之中。“坡芽歌书”不仅体现着浓郁的地域文化特征和民族文化特质,更蕴含了壮族人民对于“美”的忆憬和向往,诉说着他们内心对美好生活不变渴求的审美理想。

(四)“融通万物,物我合一”的审美境界

“坡芽歌书”通过祖辈一代代的口传心授以及优秀传统文化工作者的发掘收录,向世界呈现这令人惊叹的、不可复制的、原生态的中国民族民间音乐的独特魅力。歌书中凝结和书写了壮族人民的生存智慧与经验积淀,是他们认识世界万物过程中对世间万物的注解与情感表达的产物。

庄子云:“融通万物,物我合一”。壮族人民在生产生活的具象情境中,巧妙地将物、形、符、音、意贯穿结合,并通过口传心授的方式,实现“坡芽歌书”在一个族群中的普及和赓续。图符本身凝聚的丰厚意蕴使其具有天然的生命力,极大地襄助壮族儿女探寻先辈的思维活动,习得先民的行为模式,洞悉人与世间万物的关联,进而达到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主观目的。

81个图符契合映现了人事物、人与世界“物我合一”的美学境界,将壮族人民的内心世界与外在之物的关联和互动,通过“坡芽歌书”图符的物质形态和民间音乐纯人声的演唱形式维系并世代传承,镌刻上历史发展和文明传承的现实烙印。

三、“坡芽歌书”当代音乐创作的审美导向

音乐作为听觉感知的对象,人类的精神意志产物是其感性样式的具体表现。在音乐艺术范畴的社会分工内,作曲家会基于美学规律和审美需要完成音乐作品的创作。“音乐的结构不能脱离产生它的人类行为而独立存在。”布莱金认为,音乐是经由人为因素架构而来的。在这个语境中,人的合理存在、文化样性以及自然环境的客观现实应当是音乐创作不容忽视的。

正如作曲家刘晓耕所说,民族传统音乐是“在广袤的土地上长出来的声音”。构成本民族音乐特征的诸要素,以及创作方式、歌唱习惯、审美表达等,都深深根植于民族文化的沃土。一个人的指向性选择背后,往往依存着特殊的民族文化心理,而一个民族的文化心理也极大程度上源于其历史沿革、人文环境以及固有的生产生活方式,成为印证“人是历史的存在”“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的真实写照。

天然独特的“音腔”“音韵”是流淌在壮族人民记忆和血脉之中的基因密码,并演化为代代相传、保留至今的标识系统。壮族历代依水而居,一方面受自然环境影响,唱腔清甜柔美、唱法轻柔含蓄、旋律线条自由流畅、押韵方式丰富清丽是其原生态的特点。另一方面,在没有电子通讯技术的年代,日岀而作、日落而息是壮族人民生活的常态,歌唱亲切如语言,与生产生活融为一体。词依附着曲,曲传递着词的情感。不论是劳作、休憩、与旁人聊天问答,还是恋人间抒情达意的词句,均可通过歌唱这一媒介表达。歌中的韵律变化更是随演唱者当下心情思绪的影响,或高呼呐喊,或而轻声诉说,起伏跌宕。

也正由于纯人声原生态音乐的特殊性,其中的抑扬顿挫、起声呼吸极耐人寻味,需要用心琢磨、体会。若一概以现代作曲技法,将其限制于固化的节拍律动内,便会显得板滞生硬,丧失原有韵味。刘晓耕教授在选编“坡芽歌书”合唱作品时,能够尊重传谱,秉持“移步不换形”原则,关注和保护民族性的音乐审美需求与审美习惯。细致揣摩歌书中的人文内涵,并根据韵律反复推敲,准确提炼歌词内容,充分保留“坡芽歌书”原有的面貌。以传统和现代音乐语言的双重视角,合理破解、整合一个民族母语的基因密码,有效将民族性的审美表达贯穿始终。我想,赞誉“坡芽歌书”的当代合唱作品是其在世代传承与完善过程中达到高度艺术性的具体表现也不为过。

值得一提的是,中国当代合唱艺术越趋繁荣,随之涌现出大量精湛优秀的作品,但其中创作技法、声音概念多借鉴西方体系,运用民族化表现手法的寥寥可数。某种程度上表明了西方的美学观对我国合唱的演创实践与教育研究影响深远。中西音乐文化语境不同,审美倾向也不径相同,若内在认同发生变化,呈现也会变化。一方面,在时代进程中,一些原始自然的音乐,因未能及时保护和传承而销声匿迹,建立完整的“自我”音响体系显得尤为迫切。另一方面,基于中华文明的深厚底蕴,音乐创作保留民族化的特征,关注本民族的审美需求、审美习惯才能落地生根。当我们投身多元音乐艺术交融共生的同时,也应聚焦国内视野,牢牢坚守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阵地,思考其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的诸多可能。这种意识和能力不仅在音乐创作应予以呼吁,在音乐的审美教育中同样适用。

四、结语

从图符本身而言,“坡芽歌书”保留了原始文字的象形因素,使其本身就具备了一定“美”的特征。而在其世代传唱的动态过程中,越发完整稳定地被叙述、模仿,整个民族的形象气质如土布上的图符一般愈加鲜活。尤其是年轻一代的壮族,在潜移默化之中受到关于人生观、价值观、爱情观的熏陶。它是直观认知与暗示想象的结合,兼具教育功能和审美功能,不单是壮民族情感的外化显现,亦是其情感的内化提升。透过清甜婉转、柔美细腻的“坡芽歌书”我们还能够探知关于音乐在建构族群、身份认同和地域文化中的重要意义。

歌书内容虽简洁但蕴含的美学立意十分深远,彰显了壮族民歌的精髓特质,反映着壮族人民的精神世界,折射出壮族文化的源流演变,巧妙地展现着一个民族的文化心理。在美学的视阈下,更引发着我对壮族“坡芽歌书”一般星星点点散落在中华大地的民族性、地方性音乐文化的亲近与思考。而“坡芽歌书”中有关于“美”的探讨,也一定不止于此。

参考文献:

[1]米恩广,权迎.创生—传承—化育:符号教育的内生逻辑——基于对壮族“坡芽歌书”符号的调研分析[J].中央民族大学学报,2014(6).

[2]戴艳,邹雨橙.坡芽歌书的生活文化解读[J].文山学院学报,2013(5).

[3]王志芬.《坡芽歌书》图案符号研究[J].云南民族大学学报,2009(3).

作者简介:沈静怡(1999—),女,汉族,江苏苏州人,音乐专业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音乐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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