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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波杂志》文献价值考述

2024-07-04于亚男

中国民族博览 2024年5期

于亚男

【摘 要】《清波杂志》广记朝野掌故、逸闻轶事等内容,为研究宋代的制度、文化、风俗等提供了值得借鉴的文献资料,具有多方面的研究价值,如填补了《金史》《宋史》等正史阙遗,记载有《曾文肃子宣日记》《垂虹诗话》《卖花声》等已散佚宋代诗文、词句、书目,记述了北宋时期繁盛的茶文化及中原和少数民族地区特色的民俗文化与地产风物等。现通过列举书中数则条目并略加考述,以示上述三点价值之所在。

【关键词】《清波杂志》;周煇;文献价值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4198(2024)05—018—03

《清波杂志》是一部南宋历史琐闻类笔记,为周煇晚年寓居清波门之南期间所作。全书共12卷,333则条目,内容主要包括朝廷故事、典章制度、名人轶事、艺文名物、地域风物、神异奇闻等方面,上溯宋太宗端拱年间,下至光宗绍熙五年,其中,在元祐、政和、宣和、靖康、建炎、绍兴诸年着墨犹多。周煇虽一生未仕,但家中藏书万卷,随父行役多地,《清波杂志》中的内容既有史料摘录,也有亲闻目睹。经全文梳理,现据书中条目择其要者作为例证对其补史书阙遗、存散佚诗书、载世情风物三方面文献价值作以简要说明。

一、补史书阙遗

史料笔记所载通常可视为作者所处时代发生事件的一手材料,佐史、证史、补史之功不容忽视。张贵谟在序中称赞《清波杂志》:“记前言往行及耳目所接,虽寻常细事,多有意风教,及可补野史所阙遗者。”[1]

周煇在书中记载有关朝廷政事、典章制度的内容约有六十余条,对宋代重要的军事、外交、礼法、官制等多有提及,并非仅补野史所缺,对正史的完善亦有所助益。

如卷六“遗留物”记载了显仁皇后崩逝后宋给金的遗留物清单。所谓“遗留礼物”,刘永翔注云:“简称‘遗留物。宋时帝、后崩,以钱物颁赐两府、宗室、近臣;并遣使告哀。辽、夏,亦赠以钱物,均称为‘遗留物,意为系帝、后所遗留者。”[2]据周煇所记将遗留物送去金国的使臣为族叔周麟之。对此,《金史》未明确记载告哀使姓名,只记:“二月壬子,宋参知政事贺允中等为韦后遗献使。”[3]《宋史》记录更详:“遣周麟之等为金国奉表哀谢使。……十一月丁亥,遣贺允中等为金国遗留国信使。”[4]二史皆记贺允中为遗留使,而《宋史》和《清波杂志》对周麟之使金之司职所记不同——《宋史》周为奉表哀谢,《清波杂志》周在告哀的同时致遗留物。《建炎以来系年要录》更为清晰地记录了这两次出使活动:“翰林学士周麟之为大金奉表哀谢使,……时朝廷已议定遗金、金缯等物,麟之固请增币而后行。”“丁亥,参知政事贺允中,保信军节度使、领合门事、提点皇城司郑藻为皇太后遗留国信使副。……金主亮命吾故叛将孔彦舟押宴,且用常例赐花,允中辞曰:‘使人之来,致太母遗物,国有大丧,乐何忍闻?况戴花乎!”[5]《建炎系年要录》明确记载了贺允中赍送的是“太母遗物”,而周麟之为哀谢使,虽向金赍送金、金缯等物,但与遗留物并不等同,《清波杂志》的记载或有所混淆,但可补《金史》所缺载。

关于遗留礼物清单,正史皆无所载。需要注意的是,“宋辽帝后均互致遗留物,而宋金仅帝王致遗留物(韦后是一例外)”[6]《周文忠集》只记载了宋遗留物旧例:“金器二千七百两,二千两礼物,七百两精巧之物,银器二万两,又有银丝合二十面,貯宝玉、乐器、玻璃等物,其他象牙、匹帛、香药等不在数。”[7]对比周煇所记,“金器二千两,银器二万两,银丝合十面,各实以玻璃、玉器、香药,青红撚金锦二百匹,玉笛二管,玉觱篥二管,玉箫一攅,象牙拍板一串,象牙笙一攅,缕金琵琶一副,缕金龟筒嵇琴一副,象牙二十株。”[8]金银数量如旧,多了不少古玩玉器,其他物品数量未见详载无法对比,或与旧例相差不大。

毋庸置疑,《清波杂志》关于这份清单的记载对于这一特殊事件是有辑补之功,更为后世研究宋金交聘制度增添了史料。

又如卷一“赦书二本”条记载了宋高宗两本登极赦书中相异之处。按惯例,新帝即位便要大赦天下,以示恩宽,这封赦书被称为“登极赦”。《宋朝事实》《三朝北盟会编》均对高宗登极赦文有所记载,而周煇是高宗朝的亲历者,他提到的赦书另一个版本应为见闻所记。由四库馆臣从《永乐大典》中辑得的今本二十卷《宋朝事实》中,高宗登极赦文后案语引用了《清波杂志》中这段关于赦书的文字,并云“《永乐大典》所载即当时所传本,而前诏特详于《清波杂志》附识于此。”[9]《三朝北盟会编》引《中兴记》云:“初命滕康草赦文,或诋斥围城士大夫,有愤怒意。上命耿延喜改定以进,且云围城士大夫一切不问。”[10]显然证实了周煇所记另一版本的真实存在。高宗删去初版赦文中对张邦昌及士大夫们僭逆之事的激烈批驳,或为暂时压制矛盾,稳定民心,鼓舞士气。《清波杂志》保存了被改定的内容,这无疑为高宗朝的政治研究增添了宝贵的史料。

二、存散佚诗书

据笔者粗略统计,书中条目与诗词相关者二十余条,明确记载的书目达十九种,这其中有不少篇目保留了宋代的佚诗、佚书,为后人的辑佚工作提供便利。举例如下。

卷六“元祐诸公日记”言及《曾文肃子宣日记》,于吕大虬家所见,卷帙繁多,书中有载婴孩疾病及治疗药方。据此或为一部医书。该书在宋代书目著作中皆有记载,《郡斋读书志》载:“《曾相手记》三卷。右绍圣初,元佑党祸起,曾布知公论所在,故对上之语多持两端,又辄增损以著此书云。”《遂初堂书目》在“本朝杂史”类中收录了《曾子宣日录》《曾子宣正录》《曾子宣手节记》。可见,曾子宣所著之书在宋代不同的书目文献中有着不同的书名、卷次,所载内容各异。周煇又说“后未见有此书”,据此可猜测原书在南宋时或以散佚不全,晁公武等藏书家所见载或皆非著作全貌,周煇所记恰好增补了该著作的内容范畴。

又有卷四“逐客”条记张舜民放逐词《卖花声》二首,清辑本《画墁集》仅录“木叶下君山”一首,朱祖谋据《清波杂志》另辑一首《卖花声》(楼上久踟蹰)入《画墁词(一卷)》(疆村丛书本)。卷八“中兴颂”记载了李清照和张文潜长诗两篇,后清陈焯《宋元诗会》、厉鹗《宋诗纪事》皆有所录。

三、载世情风物

周煇曾随父游历各地,见闻颇丰,记载了诸多地产名物与地域风俗,这对于参校方志、研究宋代的社会风俗、地域物产有着重要的参考价值。举例如下。

北郊斋宫于绍圣年间落成,无史籍记载北郊斋宫的详细情况,卷六“北郊斋宫”条填补了这一空白,将斋宫的布局、各殿名称皆详录之,为研究宋代建筑艺术特别是宫殿建筑特色提供了可参详的案例资料。

周煇在书中第四卷有四则条目谈及宋代茶文化。

“焦坑茶”条介绍了焦坑茶的产地与特点:“产庾岭下,味苦硬,久方回甘。”[11]焦坑茶也是宋代茶叶品种之一,因东坡诗作而为人爱重。《宣和北苑贡茶录》中未见载,可见并非珍贵贡茶品种。清刘源长《茶史》、陆廷灿《续茶经》据此辑录之。

“密云龙”条记神宗元丰年间“云纹细密,更精绝於小龙团”[12]的一种茶——密云龙,绍圣间更名“瑞雪翔龙”,周煇幽默一记宣仁太后被“戚里贵近,丐赐尤繁”所累之牢骚语,[13]充分体现了密云龙在熙宁年间盛行之况。

“拆洗惠山泉”条引《嘉祐杂志》所记斗茶一事“苏才翁与蔡君谟斗茶,蔡茶精,用惠山泉;苏茶少劣,用竹沥水煎,遂能取胜。”[14]指出烹出好茶除了所用茶叶需是名品外,更关键在于煎茶所用水的品质。这是对宋代繁盛发展的茶文化的一个直观展示。

“茶器”条记载:“长沙匠者造茶器极精致,工直之厚,等所用白金之数。士夫家多有之,置几案间,但知以侈靡相夸,初不常用也。”[15]茶叶、水、茶器皆是功夫茶缺一不可的要素,宋代茶文化的繁盛与茶器制造业的快速发展是相伴而生的。由此可见茶器在当时的文人士大夫眼中已不仅仅是品茶的器物,同时也是互相攀比、追求生活、彰显品位的一种陈设。

此外,作者在书中也记载了多种独特的地产风物,如:扬州琼花特殊的生长地域及适宜环境;英州碧落洞乳羊的特点及和麋鹿的价值;吉阳(今海南岛南部),气候炎热,多果实异花;太和山产水晶,汝州产玛瑙,邕州、益阳莲荷场等地产金;泰州境内用蟹黄水酿成的宋代名酒“泰州雪醅”等。

也记风俗文化,如:卷十“春帖子”记宋代的民俗文化。在立春日写春帖子剪贴在宫中门帐上,皇帝阁应有六篇,皇后阁五篇,夫人阁四篇。周煇言这一时期的帖子词一般“不特咏景物为观美,欧阳文忠公尝寓规讽其间,苏东坡亦然。……自政、宣以后,第形容太平盛世,语言工丽以自夸,殆若唐人宫词耳。”[16]。卷十“黎洞白巾”记广南黎洞的四种民俗。白巾非丧葬专用而是妇女平日缠头所用;家中遇祀事,会在门口用青叶标注以杜绝往来。卷十二“火葬”记浙右水乡的殡葬风俗。宋代是我国历史上火葬最盛行的时期。“荆湖民俗……死者多不埋葬,或暴露风日,或置之木梢,谓之死丧祥”[17]有因贫寒而火葬者,如“京丞相……崛起寒微,祖父皆火化无坟墓,每寒食则野祭而已”[18];周煇所载浙右水乡,有些富裕人家也会选择火葬。另外周煇提到,火葬后把所有人的烬骨混放池中,池中填满后取出弃之荒野,而逝者家人却并不知晓。元祐、淳熙之时官府针对代管烬骨事宜进行了规范管理,避免这种情况的延续。卷十二“?牱”记西南?牱地区的风俗。?牱,又作“牂牁”,今贵州北盘江一带。周煇记载了他亲眼所见的牂牁地区人民所穿的与中原地区百姓截然不同的“诡异”服饰。卷十二“拦滩网”记滨江地区百姓网鱼生活及处理生鲜之法。

上述条目既在横向上增加人们对宋代民俗文化的认识,同时在纵向上其价值延续后世,广为后世方志文献所征引。如:“雪醅”条被道光年间《泰州志·卷五物产饮食类》征引,“乳羊”被《扬州府志》征引,“茶器”“水晶”等条被光绪年间《湖南通志》征引,“聚香鼎”被嘉庆《四川通志》、《格致镜原》征引,等等。

“唯宋则出士大夫手,非公余纂录,即林下闲谭。所述皆生平父兄师友相与谈说,或履历见闻,疑误考证;故一语一笑,想见先辈风流,其事可补正史之亡,裨掌故之阙。”[19]宋代笔记的创作群体由“小说家者流”转为士大夫,主政大臣、地方官、名公子弟都热衷于撰写笔记,甚至形成一种风尚,也正因如此,笔记内容的纪实成分相应增加,这既是宋代笔记的时代特征也是其文献成就。周煇的《清波杂志》恰好是宋代历史笔记凸显纪实性的例证,作者主要以第一视角记录了当时的世情状貌,这些珍贵的一手材料为宋代政治史、经济史、社会史、文化史等多方面的研究提供着极大的助益。上文所列举并作简释的数条内容虽得以略表《清波杂志》的文献价值,但也仅为其所记333则条目的冰山一角,其广博的内容和价值犹待深入挖掘。

参考文献:

[1][2][8][11][13][14][15][16](宋)周煇,撰.清波杂志校注[M].刘永翔,校注.北京:中华书局,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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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元)脱脱.宋史·高宗本纪八[M].北京:中华书局,1977.

[5](宋)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百八十三[M].北京:中华书局, 1988.

[6]李辉.宋金交聘制度研究(1127—1234)[D].上海:复旦大学,2005.

[7](宋)周必大,撰.周文忠集·卷一百七十二杂著述十[M].北京:中华书局,1848.

[9](宋)李攸.宋朝事实(二十卷)[M].北京:中华书局,1955.

[10](宋)徐梦莘,撰.三朝北盟会编·卷一百一[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12](宋)蔡絛,撰.历代史料笔记丛刊·铁围山丛谈·卷六[M].冯惠民,沈锡麟,校.北京:中华书局,1983.

[17](宋)范致明.全宋笔记·第二编第七册·岳阳风土记[M].郑州:大象出版社,2006.

[18](宋)罗大经,撰.历代史料笔记丛刊·鹤林玉露·卷之六 丙编[M].王瑞来,点校.北京:中华书局,2008.

[19](明)桃源居士编.五朝小说·序[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