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像分层理论下四大名著故事 作为传统建筑装饰符号的意义阐释
2024-07-04罗淑君
【摘要】四大名著故事以木雕、彩绘、嵌瓷等装饰艺术形式呈现在汕尾城区凤山妈祖庙内的建筑构件上,这些故事片段从文本场域被选择到了建筑场域,最终成为一个图像符号。本文拟运用法国现代著名学者罗兰·巴特的图像分层理论对这些作为传统建筑装饰的故事片段深层的文化意蕴进行梳理和阐释。这不仅有利于四大名著故事内涵意义在民间的广泛传播,更是将其作为地方文化旅游资源进行开发和利用,有助于我们以一种批判性的视角来传承传统文化,使之在新的时代背景下焕发出新的活力。
【关键词】四大名著;图像分层;罗兰·巴特;凤山妈祖庙
【中图分类号】G12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4)15-0044-04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4.15.013
【基金项目】广东省普通高校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项目“‘数字+乡村振兴创新传播研究基地”(项目编号:2021WZJD011);广东省普通高校青年创新人才类项目“坚定中华文化自信,传承优秀传统文化——汕尾传统民居木雕装饰的符号学阐释”(项目编号:2019GWQNCX139)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一、前言
符号学诞生于一百年前,是有关人类社会符号产生、理解、运作的一个较新的研究领域。学界普遍认为,符号学理论有两个重要代表,一是瑞士结构主义语言学家索绪尔,二是美国数理逻辑学家、实用主义哲学家皮尔斯。法国学者罗兰·巴特在索绪尔理论基础之上,将符号学应用在视觉图像领域,他将图像分解为“语言讯息层”“外延图像层”和“内涵图像层”三个层面。图像分层理论剖析了图像符号的构成关系,有利于挖掘社会文化和意识形态编码在图像中运作的机制,为深入研究图像符号提供了有效的模式[1]。
《红楼梦》《西游记》《水浒传》和《三国演义》都是中国文学史上的经典之作,统称“四大名著”。笔者在实地调研中发现,四大名著中的经典故事片段常以木雕、彩绘、嵌瓷等各种装饰艺术形式呈现在传统建筑的构件上,如《红楼梦》中的“大观园庆元宵”(“贾元春省亲”)、《西游记》中的“孙悟空大战铁扇公主”“盘丝洞”、《水浒传》中的“武松打虎”、《三国演义》中的“桃园结义”“三顾茅庐”“龙凤配”“辕门射戟”“官渡之战”等。这些故事片段从文本场域被选择到了建筑场域,作为传统建筑的装饰,最终成为一个图像符号,其深层的文化内涵还有待阐释。对四大名著故事在传统建筑装饰中的符号意义进行阐释有利于其深层内涵在民间的广泛传播,将之作为地方文化旅游资源进行开发和利用,更有助于我们以一种批判性的视角来传承传统文化。笔者拟运用罗兰·巴特图像分层理论对汕尾本地信众最多的凤山妈祖庙内的作为建筑装饰的四大名著故事图像进行符号学阐释。
二、四大名著图像符号的阐释
(一)语言讯息层
“语言讯息层”指的是图像之中、图像下面、图像周围伴有的文字。巴特提到语言讯息的功能有两种,即固位(ancrage)和接替(relais)。因为任何图像都是多义性的,它潜藏于其能指下面,包含着一种“浮动的”所指“链条”,语言讯息就是一种用以固定所指之浮动链的技术[2]。而语言讯息的接替功能主要用于电影,如果在一个建筑空间内解读四大名著的故事,语言讯息的接替功能更多体现在观者对小说故事情节的了解程度。巴特认为,要重新找到在无言语的情况下提供的图像,大概需要追溯到一些在一定程度上是文盲的社会,也就是说追溯到图像还是某种图画文字的状态。然而在实地调研过程中,笔者发现,当四大名著故事作为图像符号出现在建筑构件上时,并非都伴随着文字说明,如殿内的木雕装饰“桃园结义”“三顾茅庐”等故事就没有注明文字,即便观者有一定的知识储备,也必须在外延图像层经过仔细辨认,才能知道图像的内容。另外,更多的确认讯息还来自系列组图的排列,例如,“桃园结义”图像在左,“三顾茅庐”图像在右,中间是标有“龙凤配”的新婚场景,左中右的位置排列似乎暗示着三幅图有某种联系(主题来源于同一名著)。在殿内的横梁上,还有一组来自《红楼梦》的图像,语言讯息层仅出现“红楼梦”三个字,也就是说,语言讯息层仅能帮助将图像固位在其来源是《红楼梦》,却不能固位在某一故事情节,具体的讯息仍然更多是来自“外延图像层”和观者对小说故事情节的熟悉程度。正因为语言讯息的缺失,再加上建筑装饰通常位于较高处,这就导致辨认难度加大,四大名著故事作为图像符号的解读难度也加大了,严重影响了故事内涵的广泛传播。
(二)外延图像层
外延图像层就是图像的视觉知觉形象层,它的所指是图像所类比的真实对象,而能指就是这些真实对象被复制于图像中的形象。在巴特看来,外延图像层在其内容面上又可分为两种情况:一种表现为不加入任何人工处理、纯机器拍摄的照片,它们是无编码的,不需要按照某种程式进行转换;另外一种表现为通过某种手法模仿现实的图画。据此,本文所要阐释的图像符号实际上是经过编码的图画,它体现在雕刻者的技法和内容上,比如人物取舍、位置的安排等。
如图1,在庙内的一根横梁中央,一幅木雕彩绘画面上标有“红楼梦”三个字,具体的故事情节只能通过外延图像层进行辨认。画面上人物众多,弹琴吹箫,歌舞升平。画面中间女子身着华服,执笔挥墨正准备落笔的应是刚被封为皇妃的贾元春,其左侧站立一男子,头冠饰有红色绒球,应是贾宝玉。这副图像的左右两边各有一幅,与中间画面形成某种连续性。左边图像是贾元春作为皇妃仍居画面中央,头戴皇冠,停于驾前,贾宝玉前来迎接,而画面右侧拄着拐杖的鹤发老妇应是在德高望重的贾母。贾宝玉与姐姐从小关系亲密,状如母子,所以在男女授受不亲的古代仍能站立于侧。右边图像身居画面中央的皇妃似乎与贾宝玉、贾宝钗、林黛玉三人正在聊天,贾母从右边正前来加入。再联系小说的故事情节,贾元春因被封皇妃,深居皇宫,难得获得皇帝批准,回家省亲与家人团聚,这个场景出现在第十七回至第十八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 荣国府归省庆元宵”,由此可以确定,图像展示的即是“元妃省亲”,而这一天正是元宵节,也是大观园开放之日,又名为“大观园庆元宵”。由于语言讯息层的不精确,以上外延图像的辨认是在对小说人物和情节非常熟悉的前提下完成的。
《西游记》“盘丝洞”的故事以嵌瓷的形式出现在廊间的屋檐外。首先“盘丝洞”三个字让观者首先明确了故事来源。猪八戒的外貌特征显著,是极易辨认的,他面对着几位女性。因为“盘丝洞”的固位功能,可以确定几位正是蜘蛛女妖。整体画面是在山林丛野之中,猪八戒与女妖对峙,女妖身材妖娆,衣着暴露,唇红肤白,在丛林之中,半遮半掩,充满魅惑。
在妈祖庙内配祀神的神龛上方,有木雕雕刻了《三国演义》中“桃园结义”“三顾茅庐”“龙凤配”及“辕门射戟”等故事。“桃园结义”图像虽没有提供文字讯息,图像上三人坐在树下共同端起酒杯,一人长髯飘飘,正是关羽,一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正是张飞。“三顾茅庐”中三人前往一处茅庐,门前童子迎候,茅庐内似有一人正在卧床休息。中间图像则是新婚热闹场景,辨认不出人物,依据“龙凤配”三个字,以及左右两幅图像的佐证,再加上对小说情节的了解,大致猜出这是刘备娶亲的场面。“辕门射戟”木雕装饰没有文字讯息,而庙内还有一处彩绘装饰也是“辕门射戟”,则配有文字说明,两处的吕布形象都有共同的最具符号性的特征,即是他的“三叉束发紫金冠”,再加上他拉弓射箭的姿态,以及分列两旁的众人。
(三)内涵图像层
内涵图像层寓居于外延图像层内,二者的关系与能指、所指的关系有些类似,好比一张纸的两面难以剥离。内涵图像讯息与某种文化系统息息相关,之间的关系是一种文化编码的关系。读解这类讯息,人所要具备的是相应的文化常识。与连续的外延图像层不同,内涵图像是非连续性的,巴特把它的所指称为内涵义子。这些非连续的内涵义子经由外延的单位语符列连接和体现,内涵义子看上去出自图像,编码的内涵讯息因此分享到外延讯息无编码属性的纯洁性,文化、意识形态编码的痕迹因此得以巧妙遮掩。内涵讯息非连续地散布于图像中,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历历可数。事实上,对图像内涵的敏感与个人对不同文化词汇系统的掌握以及人生阅历息息相关[3]。
巴特还认为,内涵图像层解读方式的变化并不是混乱的,这种变化取决于投入图像中的各种所知(实践知识、国家知识、文化知识、审美知识),而这些所知又可以被分门别类、可以进入到一种类型学之中。
“大观园庆元宵”:元宵节是中国重要的传统节日,是家庭团聚、庆祝和欢乐的象征。选择元宵节这一天来刻画,集中展现了古代贵族家庭奢华的生活方式和丰富多样的古代传统文化习俗。这一天对于贾府而言又有特殊的意义,刚被封为皇妃的贾府大女儿贾元春获得皇帝恩准,回家省亲,而大观园的建造和落成也正是为了迎接元妃归来,大观园本身也有着丰富的隐喻。女儿被赐封为皇妃,这对于任何一个古代贵族家庭而言都是无上的光荣。元妃省亲,作为女儿,她回家是为了与家人团聚,享受天伦之乐;作为皇妃,她又代表着皇室,贾府上上下下无论是祖母、父母都只能将她视为皇家的代言人,按照皇家规格来接待。皇室成员的身份和地位往往被视为一种符号,代表着权力、荣耀和尊严。贾元春身为皇妃,代表了皇室的权威和尊贵,也是贾府社会地位和政治关系的象征。作为贾府的女儿,贾元春成为皇妃也是一件令全家族都感到骄傲的事情,这体现了中国传统社会中对子女荣耀家族的期待,为此举行了盛大的庆祝活动。即便是耄耋之年的老祖母也要亲自来迎接自己身为皇妃的孙女,这体现了传统社会中皇家秩序要大于家庭伦理秩序。图像符号画面热闹、欢乐、无限荣耀,深层的悲剧内涵却易于被遮蔽。女性被家族选中在皇室扮演的角色,是家族兴衰变化的关键。一方面,她们的命运关联着家族在皇室的地位,另一方面,当面临政治纷争,家族没落时,她们也终将成为第一个牺牲品。图像上贾元春象征着权力、地位和家族荣耀,贾宝玉象征着纯真和情感,贾母则象征着家族的传统和价值观。
“盘丝洞”:《西游记》中盘丝洞的故事发生在师徒四人西天取经的途中。由于错误的判断,唐僧只身前往化斋,被蜘蛛精抓捕进了盘丝洞。而盘丝洞内布满了蜘蛛网,纵横交错,复杂而难以穿越。盘丝洞的故事内涵似乎是通过蜘蛛精的美貌和巧言迷惑人心,蜘蛛网的险象环生,展现了人生的诱惑与困难。然而图像符号亦暗含着关于性别角色和性别歧视的讨论,蜘蛛女妖的形象展现了性感和诱惑,而猪八戒的形象则展现了迷茫和困惑。这可以解读为对于女性被物化和妖魔化的批判,同时也可以解读为男性在面对诱惑时的挣扎和困惑。
“桃园结义”:刘备、关羽、张飞三人在乱世中萍水相逢,却出于对国家和民族命运共同的责任感,在桃园中结为兄弟,誓死未变。桃园结义的内涵是忠诚和信任的象征,被视为一种高尚的美德。正是共同的理想和奋斗目标缔结了这样牢不可破的真诚友谊。兄弟三人之间的情感交流和互相扶持也体现了传统儒家文化中“仁义礼智信”的价值观。
“三顾茅庐”:刘备三次前去拜访诸葛亮,表现出他对诸葛亮才华的高度认可和追求的诚意,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中对人才的尊重和信任。“三顾茅庐”也象征着智慧和谋略。诸葛亮隐居于茅庐之中,体现了他的清贫和超凡的智慧。刘备对诸葛亮的爱护和敬重,也决定了之后诸葛亮对刘备的忠诚和鞠躬尽瘁。
“龙凤配”:即“刘备娶亲”(图2)。刘备借东吴的荆州后,没有归还之意,周瑜便定下了美人计,假意将孙权的妹妹孙尚香许配给刘备,企图乘刘备过江之机,把刘备扣留起来作为人质,以夺回荆州。周瑜之计被足智多谋的诸葛亮识破,便将计就计,使得刘孙联姻弄假成真。图像符号中,刘备与孙尚香在孙权母亲吴国太后的见证下完婚。“龙凤配”故事中的美人计和人质问题反映了古代中国社会中的政治斗争和权力争夺,政治联姻反映了古代社会中女性美貌被用作政治手段的现象。刘备借荆州后没有归还,周瑜采取了欺骗和扣留的手段,这表现了古代中国政治斗争中信任与背叛之间的复杂关系。
“辕门射戟”:在故事中,吕布通过射戟平息了两家之间的冲突,这不仅展现了他精湛的箭术、武将的权力和威严,更体现了他的智慧和决断。此外,箭不仅是一种武器,更是一种调解冲突的工具,代表着和平与调解的力量。吕布的箭术代表着通过智慧和技艺来解决冲突和维护和平的能力。
(四)妈祖庙内故事组合作为能指的内涵意义
在妈祖庙内,四大名著的故事以一种独特的方式被呈现出来。作为故事组合,不难看出男性叙事的主导性,这深刻反映了古代社会的深层结构和价值观。“社会中的各种规则、价值观和权力结构都通过叙事的方式传播和维持,因此,叙事具有传播社会理念、增加社会成员相互了解、匡正社会行为、维系社会结构的功能,在某种程度上,叙事就是人类历史发展的数据库。”[4]在这些故事中,女性角色呈现出极为复杂的面貌。她们可以是庙宇的主神,端坐在庙内的神圣之处,受到信众的虔诚膜拜,代表着女性的神圣与威严;她们又被描绘成家族荣誉的载体,如贾元春般,她们的存在与荣耀是家族政治地位稳固的重要支撑;更有些女性,如孙尚香,被用作政治斗争的工具,完成某种政治目的;她们甚至被妖魔化,成为阻碍男性角色获得成功、取得真经的障碍。无论是作为女神、家族的荣耀,还是政治斗争的工具,或被妖魔化,但她们都不曾作为独立个体而存在,其中暗含着古代社会中女性的地位和命运。这些故事中女性的多重形象和角色,既展现了女性的复杂性和多样性,也揭示了古代社会对女性的刻板印象和限制。
三、结语
图像分层理论作为一种有效的工具,不仅深刻剖析了图像符号的结构,更有助于我们挖掘图像符号的深层内涵,并认识到传播过程中可能遇到的阻碍因素。经过调研与理论阐释,笔者认为在揭示和传播四大名著文化方面,有两点尤为关键。首先,增强语言讯息层面的文字说明,尤其要具体到故事场景,以降低外延图像的辨认难度,使观众更易理解。其次,对图像符号中的相关故事情节进行系统地梳理和解读,这不仅可以提升文化的传播效果,还可作为文旅资源进行进一步的开发和利用。
中国四大名著故事在建筑装饰上的符号学意义主要体现在对中国传统文化、价值观和审美情趣的传承和表达上,它们代表了中国人对于美好生活和高尚品质的向往和追求,具有深厚的文化内涵和象征意义。此外,文学故事相较道德故事而言,更强调艺术性和情感表达,包含了丰富的想象力、戏剧性和艺术感染力,通过文学故事元素的装饰,可以为建筑赋予更多的情感色彩和审美价值,增加建筑内涵的艺术性和观赏性。
妈祖庙内的四大名著故事,是传统文化价值的璀璨瑰宝,亦是历史记忆的深刻载体。这些故事通过细腻的叙事与丰富的人物塑造,传承了古代社会的道德观念与行为准则,为我们提供了窥探古代社会风貌的宝贵视角。然而,作为专业的研究者,我们在领略这些故事的艺术魅力的同时,亦须以更为审慎的态度对其中所蕴含的历史内涵进行反思。特别值得关注的是,故事中的女性形象尽管多样,但往往受到古代性别观念的束缚与限制,其地位与命运反映了当时社会对女性的固有偏见与女性所遭受的不公待遇。习近平总书记曾深刻阐述了文化传承与文明创新、文化自觉与文化自信、文化建设与文化批判的关系,把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放到中国式现代化发展大局中,确立了以系统思维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发展定位[5]。因此,必须在深入的文化反思与批判的基础之上,进行一种全新的、与当下社会紧密相连的文化建构,这种建构不仅要汲取传统文化的精髓,更要结合现代社会的特点,创造出符合时代需求的文化形态。通过这样的方式,我们才能更加有效地促进文化的传承与认同,为构建更加和谐、繁荣的社会奠定坚实的基础。
参考文献:
[1]闵锐,彭肜.图像的编码与分层——罗兰·巴特的图像分层理论[J].天府新论,2009(06):150-152.
[2]罗兰·巴特.显义与晦义[M].怀宇,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5.
[3]罗兰·巴特.符号学基本原理[M].李幼蒸,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
[4]何生海.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多重叙事建构[J].北方民族大学学报,2024(02):5-15.
[5]王凯宗.习近平文化思想的生成逻辑、思维方法与现实价值[J].学校党建与思想教育,2024(05):31-34.
作者简介:
罗淑君(1987-),女,汉族,广东陆河人,汕尾职业技术学院,讲师,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较文学研究和地方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