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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巴特小巴特(短篇小说)

2023-06-25林殿波

中国铁路文艺 2023年6期
关键词:图雅马群巴特

作者简介:林殿波,曾用名林电波,通辽市作家协会会员。在《中国铁路文艺》《解放军文艺》《解放军报》《阳光》《短篇小说》《延安文学》《小小说选刊》《散文百家》等报刊发表短篇小说、散文多篇。

1

牧民大巴特要去北京的儿子那里享清福了。附近的牧民们闻讯赶来,默默地送大巴特和老伴图雅出草原。

有骑马的,有骑摩托车的,动静最大、蹦跶得最欢的顶属四轮拖拉机了。大家都没去过北京,只知道北京是首都,是祖国的心脏,是个好地方。

大巴特坐在儿子的轿车里,眼眶里盛满泪水,模糊了车窗外送行的人。

大巴特没有看到自己的好安答小巴特前来送自己,内心很是失望。

大巴特哪里知道,此时的小巴特正骑着黄骠马站在远处高高的山坡上,哭成了泪人。

小巴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觉得自己是英雄,英雄的眼泪不能轻易被别人看到。

车子来到高速公路旁,送行的人们为大巴特和老伴图雅敬献上洁白的哈达,斟满上马酒,并送上美好的祝福,一一做了话别。直到车子开出视野,人们才放下高高扬起的手臂,纷纷离去。

只有小巴特骑着黄骠马,立在山头上,像一尊雕塑。

小巴特慢慢地张开嘴,像某种乐器发出的声音,低沉、舒缓、凝重,嗡鸣声随风飘荡,像哭,像唱,又像吼。这是蒙古族人特有的一种歌唱形式,叫呼麦。

呼麦什么时候从新疆阿尔泰的蒙古族人那里传到了蒙古高原,传到了额仑草原,这些都无须考究。

大巴特和小巴特只知道阿爸阿妈这么唱、小伙伴们这么唱,自己也跟着这么唱。

额仑草原地处科尔沁草原、锡林郭勒草原和呼伦贝尔草原交汇处,是内蒙古自治区保存较为完整的原生态草甸草原之一。

时光回到几十年以前,大巴特和小巴特长到比勒勒车的车轮子高的时候,两家人便聚在一起,因为两家人相距几里地,几里地在草原上算不上距离,也就是一上马一下马的事。两家人摆上酒席,拉响马头琴,唱歌跳舞。每个人都摸摸大巴特和小巴特的头,送上祝福的话和礼物,最后给大巴特和小巴特剃头发,举行成人礼的仪式。那天是大巴特和小巴特最幸福的日子,因为从那天起他们就是大人了,也就是在那天,大巴特和小巴特结成了安答。大巴特是哥哥,小巴特是弟弟,其实大巴特只比小巴特早出生一个时辰。

额仑草原上叫巴特的男孩子很多,巴特是英雄的意思。这么多巴特不易区分,就有了金巴特、银巴特、大巴特、小巴特。

小巴特相信声音的传送是最快的,能骑着风,追上大巴特的耳朵,安答一定能听到自己的呼麦声。

小巴特离开山坡的时候,马蹄很慢,呼麦声还在响。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快一个月了,小巴特没有得到一点大巴特的消息,小巴特很伤心,呼麦的声音里充满忧伤。

“我长了狼的胃,而你长了狼的心。”小巴特抱怨着。这段日子,小巴特经常喝醉,喝醉了就像个孩子,想起的都是大巴特的不好。

那年闹雪灾,狼群趁着风雪天,把生产队几百匹马的马群驱赶到野狼谷,有摔死的、冻死的、咬死的,还有被狼群埋在雪里藏起来的,马群一下少了一大半。

这下人和狼结了深仇,开春的时候村上组织基干民兵打狼。掏狼窝是对付狼的狠招,大巴特和小巴特被分到一个小组,大巴特是组长,与小巴特和另外两个人一起拿着铁锹、镐头和木棒。

终于找到个狼洞,小巴特爬进洞里半截身子去抓小狼崽,没有走远的公狼和母狼听到小狼的叫声拼命往回跑,山坡上站岗的大巴特慌忙大喊:“狼来了!”薅着小巴特的脚脖子往外拽的两个人吓傻了眼,扔下小巴特扭头就跑。狼咬住小巴特的屁股和大腿肚子,又是撕扯又是拖拉,还不停地用爪子挠。小巴特卡在洞口发出的声音比狼嚎还瘆人。

最后,大巴特抡起铁锹打死了两只狼。回村后,大巴特成了打狼的英雄,小巴特却成了孬种,屁股蛋子留下了大大小小的疤瘌。

更让小巴特耿耿于怀的是,那年参加那达慕大会的摔跤比赛,最后在他俩之间决定冠亚军。小巴特偷偷跟大巴特说:“特木尔巴根那个铁柱子说了,他的女儿图雅长得比草原上的萨日朗花还漂亮,他的女儿要嫁给获得第一名的摔跤手。”小巴特求大巴特让着自己,他要拿到这个冠军。大巴特微笑着点了头。

哨声响起,大巴特和小巴特交上了手,还没等小巴特使劲呢,便轰然倒地。大巴特死死地摁着小巴特,生怕小巴特再次站起来。

事后,小巴特去找大巴特,大巴特说:“我的傻安答,难道你没看见过山坡上我和图雅的马站在一起,插在旁边的两个套马杆在风中摇晃吗?”小巴特不相信,他觉得一定是大巴特得了冠军后去求的婚……

小巴特不再想这些伤心的事了,他决心忘掉自己的安答大巴特。

一个月以后,小巴特看到大巴特的儿子回来贱卖家里的马,还在低价出租自家的草场。小巴特去了,买了那匹大巴特骑过的老黄骠马,这是当年自己送给好安答大巴特的,是自己骑的黄骠马的妈妈。按照习俗,好的牧马和牧羊犬,老了是不能被卖掉或者吃掉的,会让它慢慢地老去,然后如同亲人离世一样厚葬。

小巴特不再那么想大巴特了,常常把自己当成河岸上的一条鱼,躺在草地上晒太阳。

2

大巴特有三个儿女,通过努力纷纷进了城,立业成家,过上了想要的生活。

只有小儿子呼日查,让老两口惦记。呼日查从小就聪明伶俐,书读得最好,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毕业后留在京城工作,大巴特着实自豪了一阵子,对于草原人来说,也的确是件很风光的事情。

来小儿子这里享清福的大巴特和图雅没乐呵几天,就开始浑身不自在起来。

跳广场舞,扭秧歌,看电影,看电视,对大巴特来说,这些都沒有骑马放牧来得开心快乐。

大巴特觉得自己不适应大城市的生活!

小儿子呼日查为断了大巴特养马的念想,便偷偷回去卖掉家里的马,想把生米做成熟饭,这样大巴特没了退路,也就能安心地待在城里了。

一天夜里,大巴特睡梦中被黄骠马的叫声惊醒,没错,是黄骠马的嘶鸣,它在呼唤自己。第二天一早,大巴特便拉着老伴图雅悄悄地去了火车站,买了回草原的火车票……

一进家门,马群小了一半,心爱的黄骠马也不见了。

得知真相后,大巴特气得双手颤抖,费了好大的劲才拨通了小儿子的电话。这是大巴特第一次骂小儿子是“狼崽子”,说他是嫌弃家贫的狗,是嫌弃母亲丑的儿。

大巴特越说越激动,整个人像得了重病一样,浑身抽搐着。

就在爷俩僵持不下的时候,图雅接过电话,说:“老嘎达,你也别费心了,你阿爸离不开草原,我们俩都愿意养马,趁着轻手利脚还能干两年,等干不动了再去你们那里生活。”

呼日查见阿妈坚定不移地支持阿爸,自知拗不过,只好顺从了。

大巴特不再抽搐,瞅着老伴图雅一直笑,憨憨地笑,就像当年第一次见到图雅时那样。图雅狠狠地瞪了大巴特一眼,说他没心没肺。

大巴特不爱说话,就是爱笑,也是他笑起来时那迷人的酒窝让图雅深深地爱上了大巴特。

终于又可以养马了,大巴特笑得像个小孩子。

过了不久,小儿子给大巴特买了一辆摩托车。因为对小儿子私自卖马还存在不满,大巴特对这辆摩托车也是看不顺眼,抱怨它一身硬骨头,雨天、雪天上个陡坡都不顶用,还说它没感情,少点油水就罢工,一旦趴下就笨重得像头牛,不像马通人性。

其实大巴特还是想念那匹黄骠马。每当想起黄骠马,便想起安答小巴特,想起小巴特就抽闷烟。

这天大巴特换上崭新的蒙古袍、新的毡靴,戴上礼帽,手腕上套着马鞭,走出了蒙古包。大巴特看到图雅时,还微笑着努了努满是胡茬子的嘴。图雅知道他是去找安答小巴特了。

图雅炒着米,煮着奶茶,心想这两个好兄弟早该聚聚了。

遠远的,大巴特就看到了小巴特门前拴马桩上的那匹黄骠马。黄骠马显然也看到了自己曾经的主人,它先昂起头,竖起耳朵,然后不停地点头、甩尾巴、踱碎步,发出响亮的嘶鸣。

隔着玻璃窗的小巴特也看到了大巴特,他气势汹汹地冲出毡房,惊飞了地上的一对花喜鹊。

“你是走错门了吧?没有了腿脚就想起我的黄骠马了是吧?”

大巴特扬起脸,头还有点侧歪,又重重地点点头,就像当年在摔跤场上的表情。接着他就哈腰解开黄骠马的缰绳,飞身上马,扬长而去。

小巴特愣愣地站在那里,耳畔传来熟悉的呼麦声。那声音揪着他的心,抓着他的肝,他也迅速解开自己那匹黄骠马的缰绳。草原上腾起两团烟尘,那时而重合、时而分开的呼麦声响,婉转悠扬,欢欣明快,伴着马蹄细碎的节奏,像交响乐一样,在草原上回旋。

草原如同绿色的海洋,风推浪涌,碧波翻滚。此时的小巴特觉得自己像一条小鱼,在大鱼的影子里追赶着。

大巴特的家不是很远,一上马,一阵马蹄声就到了。大黄骠马和小黄骠马被拴在同一个拴马桩上,它们脸挨脸,互相蹭着,鼻腔里发出只有它们自己才能听得懂的声音。

大巴特和小巴特一先一后进了屋。

一桌饭菜已经备好,香味一个劲地往鼻孔里钻。

大巴特让小巴特坐在正位,小巴特说什么也不愿意,在小巴特心里,他们是安答,不是客人。正在两个人你推我让之时,图雅走过来,示意他俩坐在红红的长条桌两边,自己则坐在中间的那个位置上,“这回你们俩就不用争了吧?”两个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开心地笑了起来。桌子上三双碗筷早已摆好,三个酒杯早已斟满了酒,酒映照着每个人绯红的脸,浓浓之情直达每个人的心灵深处。

图雅今天的心情像盛开的萨日朗花一样灿烂,为他们的再次相聚感到由衷的高兴。

图雅还不忘调侃一下:“别看我现在是老太婆了,其实你们年轻的时候都喝不过我,只是我不愿意跟你们喝罢了。”三个人都笑了,那是发自内心的笑。大巴特想念小巴特,大巴特嘴上不说;小巴特想念大巴特,小巴特嘴上也不说。他们都把情感默默地藏在心底。

但小巴特心底还藏着一个事,这个事与大巴特和图雅有关。

“嫂子,问你个事情呗,当年是我哥拿到冠军后才向你求的婚吗?”小巴特今天想知道答案。

图雅是个很爽利的女人,她未加思索道:“其实小巴特比大巴特帅气,那时候小巴特爱说爱笑,爱玩爱闹,还爱摔跤。大巴特不爱说,但是他笑起来是真好看。”

图雅喝了一口酒,说起了当年的往事。

“那年放羊的骑马老了,阿爸请大巴特驯马,看着大巴特一次次把生个子马摔倒,一次次骑上,任凭马转圈尥蹶子,站起来前蹄腾空扒踹,倒立着后蹄扬起,大巴特就跟长在马背上一样,那匹生个子马就是不服,一溜烟跑没影儿了。晌午回来的时候,生个子跟水洗的一样,步子也稳当了,顺服得像只绵羊。

“倒不是我看上他驯服烈马的勇猛彪悍,在咱们草原上,那不是稀罕事,是他把马的缰绳交到我手上的那一瞬间,我看到大巴特的那张笑脸,还有两个深深的大酒窝,我的心一下就被触动了。

“不长时间,后村来个保媒的,介绍的是个摔跤手,得过旗里的冠军,还给十头牛做聘礼。

“我不同意,我说咱们村的大巴特不是挺好的嘛?阿爸说好有什么用。我知道阿爸是嫌弃大巴特家里穷,别说十头牛,就是让他拿出十只鸡都拿不出来!所以,就放出话,说要把我嫁给摔跤冠军。

“那个摔跤手,一心想拿冠军,家里杀了一头牛,顿顿吃牛肉。结果那达慕那天,我看到他第三轮就被小巴特淘汰掉了。

“大巴特拿到冠军后,我爸还是不同意。我让大巴特把摔跤获得的彩电给我阿爸送去,然后出来就抢我,马到我跟前,一搭手我就上了马。阿妈当年就是阿爸骑马给抢到家里的,我知道阿爸不能声张。就这样三天以后,我们俩回家,阿爸啥也不说了。”

小巴特指着大巴特说:“你太有心眼啦!当初你应该求我才是呢!”三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图雅的话小巴特信,小巴特看着大巴特,觉得大巴特就像草原上孤孤零零地站在坡上、梁上的一棵老榆树,冬天根根枝条清晰可见,夏天蓊郁的树冠像一峰跋涉的骆驼。而自己,就像老榆树深埋沙土里的根,根须是倒立在地表下的树冠,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着。

大巴特和小巴特找回了相守相望的日子。为了省时省力,两群马合群在一起,这样马群就变成了四百来只,照看起来很方便,最主要的是两个人还有喝酒的时间。

从那以后,额仑草原上两位年逾七十的老人,放牧着一群最烈性的蒙古马。

3

别看大巴特已经七十多岁了,身子骨还很硬朗,腰不弯,背不驼,能轻松提起一百斤的袋子。

黄骠马已经快三十岁了,这也是它最危险的年龄段,像一个进入生命倒计时的老人。

小巴特也爱马,从小就爱。

一天一夜的大雪,把蒙古包砸矮了半截,烟囱里的白烟升起来便被冻得粉身碎骨洒落一地。

清晨,雪还在下,小巴特来了,急冲冲进了屋。毡房外,黄骠马静静地站立在雪中,牧羊犬大黄像一个彬彬有礼的客人,趴在主人下马的地方,一动不动。

大巴特小巴特一前一后走出毡房。大巴特正正马鞍,紧紧肚带,又摸摸马的头,这几个简单的动作已经重复好多遍了,嘴上还不停地叨咕。大风和大雪勾结在一起,马群指不定会遭多大的殃呢。

牧羊犬黑子兴奋地围着大巴特前窜后跳,摇头摆尾,那高兴的劲头如同即将进行一次愉快的旅行。

图雅走出毡房,抬头望着天空,脸上开着朵朵雪花,裹在头上的红围巾在风中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图雅不禁絮叨起来:“起风了,不怕雪生根,就怕风长毛,马群要是跑远了,就别追。天黑前一定得回来,马长腿就是跑的,你长腿是回家的,不要跟老天爷较劲。”图雅说完,把炒米、肉干、水壶、酒壶、香烟一股脑装在口袋里,拴在鞍肩上。

多少年了,每次大巴特出去查看馬群,图雅都是如此,这是标配,从未改变。

“你唠叨个甚,乌鸦嘴,从穿着开裆裤起我就在这片草原上跑,方圆百里哪儿没去过?它们就像我的鼻子、眼睛、耳朵一样,再熟悉不过了。我要是丢了,那就是日头被老鹰叼走了。”

“你这老糊涂虫,忘性总比记性好,人也像头犟驴,就不听劝。整天拿东忘西的,走到门口了还跑回来问去哪里,要干啥去,要我说,指不定哪天就把自己给丢喽!”图雅的反驳对大巴特来说就是一阵风,丝毫不会触动他的内心。

小巴特在前,大巴特在后,两只牧羊犬撒着欢地跑。四个大大小小与雪的颜色格格不入的影子向前移动着,越来越小,直到融入雪色之中。

一路上,大巴特的嘴也不着闲,像是和黄骠马说,也像是自言自语:“这马群怎么跑出自家围栏的,难不成长翅膀飞到云彩上去了?”昏花的双眼被倾泻的雪花阻挡着,胸前的望远镜也失去了它的作用。

没有了太阳、远山、树木、道路,就连往日蓬蓬勃勃的枯草,一根都看不见。大巴特这回真的迷失了方向,再也分辨不出东南西北了。

迷失了方向的大巴特呼喊小巴特。大巴特又认为小巴特走的方向不对,两个人不断发生争执。

小巴特说:“你这个人总认为自己是对的,别人永远是错的。”

大巴特说:“你怎么能证明你是对的?”

小巴特说:“我们俩说不明白,那就听马的,马往哪走咱们就往哪走,骑马找马,这回总行了吧。”

大巴特说:“我看不行,你的马和我的马是母女关系,你那匹马走,我这个一定在后面跟着。”

小巴特拗不过大巴特,开始抱怨大巴特:“老糊涂了,难怪你跟子女们处不来……”

大巴特一听这话,伤到了肺管子,气得从马背上跳下来,一着急来了个倒栽葱,只剩下两条腿在洁白的雪地上扑腾。两只牧羊犬围着大巴特狂吠,分别咬着一条裤腿拖拽,怎奈砸得太深,根本拽不出来。

小巴特跳下马,在齐腰深的雪地上甩着膀子走过来,和两条狗合力将大巴特拽了出来,有点像给马驹接生一样。大巴特嘴上不停地说:“我老糊涂了,我看是你啥也不是,还不听话,我糊涂最多也就比你糊涂一个时辰。那你说这马怎么找?”大巴特的脸上沾满了雪,手中的马鞭也像个耷拉着脑袋的狗尾巴草。

小巴特看着大巴特坐在地上无赖的样子,知道他这是服软了,心里反倒有点不落忍,上前拉起大巴特,语气平和了许多,说:“哥,你看这样行不,让狗带路,你的狗你总会相信了吧?”

“嗯!好主意,这还差不多,你要是早有这办法,我能和你作对吗?”

两个人重新上马,在他俩吆喝声的驱使下,两只狗闻嗅着在前面探路,速度明显加快了许多。

暴风雪足斤足两地兜售着自己清仓大甩卖。大巴特用手撸掉刚才倒栽雪中时粘在脸上的雪,在那一瞬间他似乎发现雪下面的世界都是凉气,想着想着他不由得张开嘴发出呼麦的声音。

呼麦声也在风雪中飘荡,一副随波逐流的样子。小巴特听得有些厌烦,后悔刚才把大巴特从雪地里拽出来,就应该让他在雪里再多“长”一会儿,看他这老顽固到底能不能长出个三头六臂来。

4

中午一过,天色也渐渐明亮起来,依稀可见远山的轮廓。大巴特辨别出了方向,一直郁闷的心情豁然开朗,精神也抖擞起来。

风开始变冷,白毛风哭嚎着,很瘆人。

走在前面的小巴特隐约听到马群惊恐的叫声,雪地上有马群踩踏过的痕迹,一地凌乱,马群不远了。

大巴特使劲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自己真是有忘性没记性,马群曾来过这里。

两人循着马群踩过的痕迹走进雪坑里,看着心爱的马群安然无恙,大巴特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招呼小巴特歇会脚,喝口水吃点东西再去赶马群。

突然,马群一阵骚动,向雪坑最里面涌去,大黄和黑子狂叫不止,紧接着就是乱作一团的撕咬声。大巴特和小巴特拼命地往狼群中扔着石头,嘴里还发出吼叫声,石头越来越少,声音也越来越小。两人瘫坐在雪地上,看着狼群撕扯大黄和黑子的尸体。他们这才明白,原来马群是被狼群一路驱赶着过来的。

大巴特和小巴特感到事态严重,狼群一旦发动攻击,惊恐的马群会向雪坑最里面猛跑,挤压踩踏造成的伤亡远比从山崖上摔下去要严重,这狼群集体狩猎的手段真是令人不寒而栗。

唯一的出路就是,拖延狼群发动攻击,等待时机救出马群。

小巴特不时地往狼群中扔着石头。

大巴特从腰间取出蒙古刀,想寻找一匹弱小的马。可是,大巴特已经没有能力征服任何一匹蒙古马了。

小巴特发出声嘶力竭的呼喊:“快点啊!狼群要发动攻击了。”

大巴特垂下头,彻底绝望了。这時候,大巴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推自己,原来是黄骠马伸着长长的脖子,用它的头在蹭自己,鼻孔里还发出一种微弱的声音,那声音像婴儿在啼哭,更像一位老者在哽咽,在哭诉。

大巴特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试探着伸出左手,抓住黄骠马的喉管,黄骠马一动不动,只有泪水在缓缓流淌。大巴特把心一横,闭上眼,一刀下去,黄骠马一腔热血喷溅,大巴特成了一个血淋淋的人。

黄骠马扑通一声倒下了。大巴特将黄骠马身上的肉割下来,一块一块向外扔,扔一块,停一会儿,以拖延时间。狼群若是吃饱了,也不会那么残酷无情。

时间在狼群和大巴特之间来回游走,夜色越来越浓,大雪似乎是为了配合狼群完成一场围猎,此时悄悄地退场了。

雪坑外那舒缓的山坡上,狼群的眼睛发出一束束幽蓝的光,不时地向这边张望,每次有食物飞出来,都会伴随一阵激烈的撕咬声,没有抢到肉的狼便抬起头来继续等待。只要有个别性子急的狼向这边靠近,小巴特的石头就会准确地投掷过去,被击中的狼发出一声惨叫,回到原地等着肉从天而降。

大巴特和小巴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默契,只是大巴特由于体力下降,再加上极度的惊慌,投出食物的距离也越来越近,狼不得不跑来跑去地抢肉。这样一来,小巴特格外忙乎,每次都是一阵手忙脚乱,扔出去的石头也失去了准头,听不到狼被打中发出的叫声。那叫声对于狼群也是一种警告,没了这震慑力,狼群随时都可以一哄而上。

小巴特突然喊了起来:“哥!哥!哥!我摸到树根子啦!挺大挺大的,好几个呢。”

“那打火机也点不着树根啊!”大巴特的回声在雪坑里回荡,拖着长长的尾音。

“你笨死了,你不是有酒吗?赶快拿来。还有马鞍子,还有你的布口袋。”

大巴特把烈性白酒洒在马鞍上,随着“嘭”的一声巨响,坑里坑外,火光通明。

夜,一下亮了。

大巴特张开双臂,大步走向小巴特。小巴特也张开双臂,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两颗心咚咚地撞击着胸腔,根根肋骨都在打战。这是大巴特和小巴特除了儿时摔跤、玩耍以外,这么多年最亲近的一次身体接触了,两个人久久地拥抱着。因为他们知道,有了火,狼就不会来,是安全的了。

有了火,大巴特和小巴特的身体温暖了,胆子也壮大起来,看到雪坑附近干枯的树根还有很多,便拉着手,一起去捡回来扔到火堆上,火苗越来越大,越来越亮,把大巴特和小巴特的身影投映在天幕上。

狼群见到火光,惊慌地向后退出很远,头狼吃饱了,趴在一棵大树下,其他的狼都围在周边,等待着狼首领发号施令,因为狼群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吃到一顿饱餐了,狼群中等级较低的狼仍然饥饿难耐,眼睛里都喷着阴森恐怖的光。

火苗点亮了这个夜晚,大巴特看着小巴特的脸,脑子里闪现的都是儿时与小巴特玩耍的画面,心里暖暖的,其实今天大巴特很感激小巴特,因为这堆火是救命的火。

天亮了,阳光倾泻在雪地上。狼群已经散去,雪地上的脚印是杂乱无章的,血迹是鲜红鲜红的,特别扎眼。远去的脚印是一行行深深的脚窝,已被阳光填得满满的,清晰可见。

马群从雪坑里奔涌而出,鼻孔里喷出一团团白色的雾气。

小巴特牵着自己的马,大巴特坐在马背上,两个人驱赶着马群,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向着前方移动。

图雅和牧民们循着足迹也赶来了,人和马群安然无恙,草原上呼麦声声,天朗气清,宁静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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