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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式韵律与情感触探:东方朋克乐迷的互动机制研究

2024-07-03张雨彤何苗

音乐生活 2024年5期
关键词:乐迷朋克乐队

张雨彤 何苗

《乐队的夏天》让朋克摇滚和网络综艺相遇,引发了公共议题对朋克音乐的关注。朋克作为西方舶来品在中国土壤上焕发出新的光景,中国朋克乐呈现着浓厚的民俗韵律与东方特色。笔者将缘起于音乐的“东方朋克”概念从电影业再度回归到音乐领域中,从接受主体的角度探究此音乐风格为何收获东方朋克乐迷的追逐。基于“东方朋克”“中国朋克”“乐迷”等关键词进行国内外文献爬梳后发现相关文献仍较少,其他领域主要有动画电影产业的东方朋克视觉图景建构[1]、中国摇滚的发展历程[2]、《乐队的夏天》(以下简称《乐夏》)的文化场域[3]、基于互动仪式链理论的户外音乐节研究等四个方面。

美国社会学家兰德尔·柯林斯(Randall Collins)提出互动仪式链模型(Interaction Ritual Chains)[4]由四个基本要素组成,分别是参与在场、局外人屏障、关注焦点、情感能量共享。在东方朋克音乐的互动情境中完全满足上述要素,本文引用互动仪式链模型解析东方朋克乐迷群体的互动机制。主要采用深度访谈法、参与式观察法等研究方法,在社交平台查阅《乐队的夏天》、摇滚、朋克、等话题,邀约对东方朋克及近似音乐风格发表言论的14位乐迷进行深度访谈。

一、从“中国朋克”到“东方朋克”

朋克(Punk)音乐分属摇滚乐流派,诞生于美国20世纪60年代,“音乐节奏强烈,演奏风格狂野,乐手多将头发染成鲜艳色彩,衣着破旧,并配以别针、剃刀片等装饰物”[5]。1983年,美国科幻小说家布鲁斯首次提出“赛博朋克(Cyberpunk)”。由此拉开了各领域衍生朋克合成词的序幕。20世纪80年代朋克摇滚传入中国,至此诞生了“中国朋克”的拼贴概念。1986年,崔健在国际和平年百名歌星演唱会上表演的《一无所有》成为中国摇滚开始脱离照搬西方摇滚的起点。中国朋克可划分为三个节点,何勇可能是第一位中国朋克音乐人,1994年演唱的《钟鼓楼》充满对经济和社会的思考批判。同年,中国朋克先锋乐队地下婴儿和子曰秋野成立。1996年,中国朋克来到了北京以外的地方——武汉。1998年中国朋克爆发式增长,以北京的“嚎叫俱乐部(Scream Club)”为标志。千禧年之际,中国朋克从地下被搬到到台面上。中国朋克在20年的发展中逐渐兴盛,但依旧大量照搬西方朋克的音乐模式。

2000年前后,中国朋克音乐人在经历探索期后结合了我国民族特色和唱法生产原创作品。1999年成立的“二手玫瑰”乐队将东北二人转词曲和传统乐器结合,外形借鉴传统曲艺旦角给人造成了直观的视觉冲击。安达乐队和杭盖乐队让蒙古民族乐走向国际。“丧葬摇滚”假假條乐队,客家话歌词的九连真人乐队……等乐队作品充满了东方特色表达。2019年借《乐夏》热度将东方韵味的朋克音乐带到了大众面前。

最早提出“东方朋克”(Oriental Punk)的是《新神榜:哪吒重生》导演赵霁,指中式建筑和金属装置增强,科技感、时代感相对弱化或消散的影视风格。本文将起源于音乐的“朋克”概念及其衍生词“东方朋克”从动画电影业再度拉回音乐领域。由于学界业界尚未有明确定义,笔者对其进行自定义,东方朋克音乐指以东方化服饰、妆造、舞台氛围作为烘托,在原生朋克音乐上融入民乐、戏剧等传统曲艺,歌词具有明显中国地域特色和本土化表达,多为普通人发声的音乐风格。

二、东方朋克的音视表演情境搭建

东方朋克音乐的配器在表演现场直击乐迷灵魂,赋予了个人生命轨迹中的珍贵瞬间。文本创作窥探到普通人的真实隐痛,与乐迷产生情感共鸣。而音乐人利用社交媒体展露真实自我,极具反差的个人魅力加成舞台视觉效果。东方朋克音乐搭建了别样的音视表演情境。

(一)原真民乐:引领乐迷感受生命激荡

东方朋克音乐在原生朋克音乐的基础上融合了我国各个地域的打击乐器、拉弦乐器、弹拨乐器、吹管乐器,利用精炼的和声基础采用民族调式创作。如子曰秋野乐队运用天津快板和京韵大鼓的“京味儿摇滚”,零点乐队将宫、商、角、徵、羽的古典音律进行构调,二手玫瑰乐队东北二人转词曲配以唢呐、二胡、巴乌等传统乐器,安达和杭盖乐队把马头琴、陶布秀尔结合蒙古族的独特唱腔,裁缝铺乐队利用琵琶和长笛营造江南韵味……朋克与生俱来的躁动基因在民族文化中寻找极具生命力的音乐元素来武装自己,唤醒了乐迷的文化根脉。

“昨天我去看了椿乐队,他们也是用唢呐的,太震撼了。前段时间回了一趟老家,小城市的丧葬仪式都会用到唢呐。感觉其他的乐器就为唢呐铺垫一声哀嚎,让人觉得特别悲凄。”(F07,24,南京)

柯林斯认为“互动仪式最富激情的瞬间不仅是群体的高峰,也是个人生活的高峰。”乐迷置于这种狂欢化的现场,暂时性地从过往的经验、社会地位、阶级差距中抽离,并抛弃乏味的情绪尘垢[6]。东方朋克乐迷反对提线木偶式的程序化表演,而是在音乐现场中感受民乐的震撼力。研究发现,传统民族配器的使用让作品鲜活生动,具备朋克音乐没有的血性和韵味,乐迷着重强调了原生现场赋予个人生命的意义。尽管现场表演是充满瑕疵的,但正是每一场表演中的不完美体验化为了乐迷和乐队一同成长的音乐记忆。

“那个时间不在常规的人生轨迹里,但是正是因为稍微有点离经叛道,或者是不太合常规的这些小瞬间,然后构成了一个完整的你的人生。”(F02,37,北京)

(二)歌词表达:与普通人共情真实困境

东方朋克音乐从传统戏曲和民间童谣中采样,睥睨过度地英雄崇拜,以一种普通人的视角创作歌词,传达出人们都彷徨无奈但仍在努力追逐理想生活的态度。创作者用最真实的歌词文本让乐迷从音乐中窥探到了自我的现实困境,产生情感上的共鸣。

“瓦依那和任素汐的《大梦》讲的就是底层人每一个阶段的惶恐。歌词让大众感受到了真实经济困境、真实生活困境的存在。我最喜欢新裤子是因为他们都是学院背景,是知识分子对精英群体的批判和思考,跟我的成长背景非常像。”(F01,44,杭州)

“二手玫瑰的《征婚启示》最后没有唱那个“挂”吗?当时感觉这种戛然而止的感觉有点意思。”(F05,28,西宁)

“椿乐队的歌词用到了海子的很多诗,不是小情小爱,有更宏大的意义。”(F07,24,南京)

(三)后台展露:个人魅力加持前台表演

伯明翰学派学者赫伯迪格认为朋克亚文化通过建构反常的风格化符码传达态度[7]。东方朋克的表演多以戏剧化风格呈现别样的音乐舞台,塑造视觉上的超常规穿着。尤以二手玫瑰乐队为代表,设计东北标志性的红绿配色大花纹样服饰和金属质感头饰吸睛,借鉴传统曲艺旦角塑造妖娆怪诞的视觉冲击。反观此乐队在社交媒体展露出现实生活却又平凡普通,乐迷辗转于乐队的前台表演和后台暴露间,舞台的怪诞呈现与现实的平凡生活对冲,乐队的后台暴露加成前台表演的音乐视觉呈现。

“翻看他(姚澜,二手玫瑰乐队吉他手)的微博,画画练琴像小孩一样崭新的灵魂。看什么都热情投入。他的反差让我觉得他像月亮,月亮肯定也不止一面阴晴圆缺,那不都是月亮本身吗?这种反差反而让我觉得他更有魅力。”(F05,28,西宁)

三、东方朋克乐迷的文化认同与审美实践

中国摇滚乐包括朋克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被定义为反主流、反传统、反商业化的意识形态,到如今众多乐迷拥护,离不开独立音乐人的努力。创作者运用传统曲艺元素和东方思想诠释音乐,在继承了朋克的反叛内核之上超越了西方朋克的尖锐与颓废,彰显着中式美学的柔化韵味。东方朋克乐迷在审视到本土曲风的魅力时,赞赏着富有民俗特色的艺术形态,并带着对东方朋克文化的自信与认同践行着审美实践。

(一)品味鄙视:反对复制照搬西方朋克

东方朋克乐迷为维系群体团结直接从心理层面产生品味鄙视。朋克属于摇滚的次级流派,自然嵌入了摇滚乐的品味鄙视链中,对非朋克乐乐迷的品味鄙夷、贬低。对于更细分的东方朋克乐迷群体来说,他们厌恶完全照搬西方风格的朋克乐队乐迷的音乐品味,甚至疏远对立群体的乐迷本身。

“比较有意思的点是摇滚圈是有鄙视链的。听摇滚的看不上听朋克的,听金属的看不上听摇滚的。听金属乐的又把迷恋重金属的乐迷分支出去,听后摇的,所谓纯音乐,就是要一个摇滚态度。听朋克的觉得听别的都是什么东西。”(F04,31,北京)

“盘尼西林完全照搬英伦乐队不加任何改编,永远不会和喜欢盘尼西林的人作朋友。”(F12,23,杭州)

(二)音乐周边:东方朋克乐迷的神圣物

东方朋克乐迷通常会购买围巾手帕旗帜、服装配饰、实体专辑等音乐周边作为标识成员身份的符号。在观看演出现场时可以区分乐迷喜好,比如二手玫瑰乐迷会在音乐现场穿戴十分惹眼的标志性红配绿东北花布。乐迷用外部着装彰显自身独特性,传达反对随波逐流的态度。

“喜欢二手玫瑰的粉丝一眼望去红红绿绿的。”(F06,26,宁波)

其中最特殊的音乐周边是实体专辑(含CD、黑胶唱片、磁带卡带等),它既被认定是音乐本身,也是承载音乐的实物。东方朋克的资深乐迷会购买实体专辑,这种周边既承载着他们对原创独立音乐的尊重,也是乐迷保持其艺术性的实践方式。

“我们要听真正的原厂CD音乐,任何音乐都是有艺术性的,应该像收藏品一样用物体去承载和传承。这是真正爱音乐的人应该做的一件事。”(F04,31,北京)

(三)民俗认同:地域亲缘性的情感慰籍

东方朋克音乐将东西方元素奇观性杂糅,乐迷基于生活经历对东方朋克音乐产生情愫。研究发现,乐迷对民俗性音乐的喜爱具有地域亲缘性。北方的乐迷更加顿悟东北风、蒙古乐等高亢、辽远的民俗风格。南方乐迷则认为东北二人转过于聒噪、蒙古乐队会带来压迫感,反而更加欣赏悠扬的乐队。

“安达的草原民俗表达和我心灵的距离很遥远,他们人员庞大在舞台上让我感觉有压力。也许我是南方人,我的北方朋友觉得“刘老根儿”是心灵抚慰的盛宴。”(F01,44,杭州)

“青海这边当时是西部大开发,有很多从东北迁来的厂子,本身对东北的语言风格更加亲切一点。对二手是有一种天然的亲切和喜欢在的。”(F05,28,青海)

一些乐队的创作文本使用了当地方言,比如九连真人使用客家话、瓦依那使用广西话,无形之中给非当地乐迷接触音乐建立地域隔阂。但东方朋克乐迷对民俗音乐的地域亲缘性不是绝对的,也受到个人性格特征的影响。

(四)审美实践:重塑乐迷的生活态度

20世纪七八十年代朋克音乐在英美流行开来,当朋克的反叛精神发展为亚文化后,“朋克”已然成为了一种风格。正如朋克一样,“东方朋克”不仅关乎音乐,东方朋克乐迷也借着与局外人的隔阂来改造自己获得感性的独特审美塑造。乐迷的个体差异性和群体共通性归拢在东方朋克音乐整体的美学艺术中,利用对东方朋克音乐的认同对生活进行潜移默化的审美实践。

“音乐对我的功能之一就是让我这样理工科基础的人站在文科思维去思考问题,以互补的角度去解决问题,看待世界。另一个功能是重塑我的审美教育。作为科研工作者,需要知道什么值得做研究,什么是高级的、美的研究。”(F03,33,北卡罗莱纳州)

“像红配绿在外人看来很土,我很喜欢可能就是因为二手玫瑰的滤镜看着大花布我就喜欢。甚至看见东北人我都觉得亲切。”(F14,22,济南)

四、结语

本文从接受美学的角度探究乐迷对东方朋克音乐从认知、了解到真正热爱,他们对东方朋克的艺术鉴赏重塑了现实生活中的审美实践。“东方朋克”早已不局限于乐迷的音乐喜好,而是成为了广义上音乐、外观以及生活态度融合的文化风格。西方朋克与生俱来的声学暴力,对现代社会的隐痛重击如鞭,舶来的朋克音乐在东方民俗文化中找到新生,营造出传统与新生碰撞的音视环境。东方朋克音乐正以一种生成的姿态打造本土化的东方意象符码,既是对音乐风格多元化的初探尝试,也是东方气质与朋克精神二者同构的具象体现,拓宽了朋克亚文化的语意机制与表达空间。

注释:

[1]张琳:《“东方朋克”风格电影中的视觉图景与文化表达》,《西部广播电视》2022年第43期,第99—101页。

[2]司达、陈晫:《反叛的凋敝——大陆摇滚影像30年观察》,《电影评介》2019年第15期,第19—24页。

[3]刘茉琳:《〈乐队的夏天〉的“亚文化狂欢”》,《文化研究》2020年第4期,第77—88页。

[4][美]兰德尔·柯林斯:《互动仪式链》,商务印书馆,2016年版,第151—255页。

[5]王珉、周郁蓓:《多元音乐文化词语手册》,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2010年版,第380页。

[6]周杨、章崇彬:《摇滚乐现场的表征与价值研究——以巴赫金狂欢理论为视域》,《音乐生活》2023年第7期,第87页。

[7][英]迪克·赫伯迪格著:《亚文化:风格的意义》,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44页。

张雨彤 浙江理工大学史量才新闻与传播学院硕士研究生

何 苗 浙江理工大学史量才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

(责任编辑 于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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