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乐·情:音乐学家张振涛学术研究的三重维度
2024-07-03肖艳平
当我们翻开当代音乐学家的论著,细细品读他们的文论,张振涛先生的文字一定会让人留下深刻印象。在他的作品中,不仅可以让人感受到学术之深度,人文之温度,更不失艺术表达之美感。他的风格在那激情四溢的语言与思想中肆意游弋。掩卷之时,一串串文字总能给人以智慧的启迪与思考,以及发自肺腑的微笑。
早在十五年前,音乐美学家、上海音乐学院教授韩锺恩曾说:“回到宏大叙事与堂皇修辞,真正在学术道路留下足迹和话语的,张(振涛)萧(梅)不说在顶端,但作为一方诸侯,至少也应该在第一集团。”[1]十五年前的这句话,毫无疑问是作为同行、曾经知根知底的同事,也是音乐学界同样属于重量级专家的肯定评价。他的学术何以有此魅力?自1984年以来,在他四十年的学术生涯发表的百余篇论文,出版的近十部著述中,他的学术研究始终围绕以“人”为主题,以“乐”为核心,以“情”为动力而展开。三个维度相互交织,互为补充。在他的写作中,这三重维度又对应了他学术中的三重视角,即以敬虔之心仰视每一个在音乐领域中的优秀乐人;以目光向下的姿态几十年如一日、心无旁骛地俯身探研中国民间音乐;以及以中国知识分子的赤诚之心心系学界而充满了共情之力。在三重特点的交织之处,三重视角亦在此汇聚,共同构筑形成了先生学术风格的文化张力。
一、充满敬虔之心的乐人写作
人是音乐的主体,也是音乐生活中的重中之重。围绕音乐,并从事与之密切相关的工作的人,其中包括音乐学者、音乐表演艺术家,音乐管理者等,都可以宏观地称之为乐人。粗略地统计,在张振涛的研究中,他以当代优秀乐人为核心而展开的写作,占其成果近三分之一之多,涉及范围之广、涉及门类之全,鲜有人及。在他的笔下,有音乐理论大家杨荫浏、李元庆、缪天瑞、曹安和、黄翔鹏等;也有常年躬耕于传统音乐的民间音乐家林中树、樊广印等;也不乏当代知名的表演艺术家吴玉霞(琵琶)、王次恒(竹笛)、谌向阳(扬琴)、魏育茹(阮)、周望(古筝)等;也有鲜为人知的音乐界的行家,如李文如、孔德墉等。在他的写作中,一般不写古代乐人,笔下的每一个都是现当代乐人,几乎是我们“伸手可触”的活生生的优秀乐人。即使有些已经离我们远去,通过他的文章正好也能够对接这段历史空间,让当代人更清晰感知他们的艺术世界。他笔下普通或者不普通的乐人故事,通过他的文字而留在了文本名垂当代。如果将他所写乐人按职业分类汇总排列,就是一部名副其实的中国当代传统音乐“献征录”。
(一)音乐学泰斗杨荫浏
在他写作的诸多乐人中,杨荫浏先生无疑是着墨最多的人。张振涛也是当今学者中对杨荫浏研究最深、阐释最透的音乐学家。杨荫浏是中国音乐学泰斗,也是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首任所长,更是当代中国音乐学术传统的创立者之一。作为中国音乐研究所“黄埔三期”的学生之一,张振涛既在此学习、工作,也是长期受杨荫浏营造的学术氛围滋养,更是受他的高徒黄翔鹏先生的启发。张振涛与杨先生虽然相隔半个多世纪之久,也未曾谋面,但相似的工作经历使他比一般学者更理解杨先生,更能深刻体会作为国家级学术科研机构引领者,学科创建者的不易,学术思想、学术传统对学科建设的重要性。
在他对杨荫浏的成果中,主要分为两部分:一是成长经历研究,二是在中国音乐研究所期间的学术活动研究。《风多杂鼓声——杨荫浏、吴畹卿与天韵社》[2]《杨荫浏与四大知识群体》[3]《蛰伏与驰骛——杨荫浏的西南岁月》[4]等诸篇学术论文就是从生命史的角度研究杨先生成为音乐学术泰斗的早年成长经历。通过屡次实地访谈、繁复的原始文献查考,从音乐社会学、音乐人类学、音乐史学相结合的视域,系统解锁了在大师辈出的时代中,江苏无锡的杨荫浏是如何从童年到青壮年而誉满学界的成长经历的人文密码。
在《按下录音键——杨荫浏、李元庆与音响资料的建设》[5]《用之可以尊中国——杨荫浏的十番鼓与十番锣鼓研究》[6]《田野是第一信史》[7]《风起田野——杨荫浏与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的民间音乐考察》[8]等系列论文中,张振涛则是从学术史、学术述评视角反思杨荫浏先生在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期间乐器收集、音响资料建设、田野考察以及“有组织的”学术研究等。通过研究,进一步明确了作为具有中国特色的音乐学术传统,音乐学体系化建设的早期构想者与设计师的学术行迹。为了向世人集中呈现杨荫浏作为学术大家的厚重成果,他策划主编出版了十三卷的《杨荫浏全集》(江苏文艺出版社,2011年),申报立项了以“杨荫浏中国音乐研究方法及其贡献研究”为题的国家社科基金。作为编者,他说:“毋庸置疑,杨荫浏是 20 世纪最伟大的音乐学家,他使古老的音乐学另起炉灶,改弦更张,每一个从事该学科的后人身上,都会多多少少看到他的影子,无法忽略开山者放射全域的影响。可以肯定:他的深度就是一个学科的深度,他的高度就是一个时代的高度。”[9]他对杨荫浏的研究,不仅是从学科发展的角度对个人学术起点的致敬与回顾,还以显微镜的方式从最成功的个体与学术群体之中解析成功的密码。无疑,在当代中国特色的学科体系建设的语境中,他笔下的杨荫浏及其工作特色,对当代的学科建设与科学研究具有新的意义与启示。
(二)“不懂音乐”的林中树
其实,不仅是杨荫浏,他所写的所有对象,他都是以一种景仰的方式观察着他们。他的景仰,或在于写作对象思想的高度、理论的深度,或在于演奏技艺的精湛,甚至是对音乐执着的态度等。凡此种种,在张振涛眼里,凡是经他笔下的乐人,都是在音乐领域的非同凡俗之人。这些非凡之人其实是他以仰视的目光里发现,透过笔尖将之特点、贡献、思想名垂音乐学坛的学术写作。河北屈家营自称“不懂音乐”的林中树就这样的典型个案。
河北固安县屈家营民间乐社的组织者林中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但他有一种不屈服、不认输的精神。1987年,他只身到北京,把祖辈传承而来的音乐介绍给了乔建中先生。此后,冀中笙管乐走进了中国音乐学者们的视野,并且以源源不断的乳汁滋养了一批批硕士、博士。[10]林中树去世后,与之交往的许多学者,也写过祭奠与怀念文章,历数交往经历。然而,张振涛却以盖棺定论的一篇《他让乡村乐社走进国家乐史——祭林中树》[11]发表在专以记录当代名人的《传记文学》中。可以这样说,如果说林中树的事迹已有学者介绍,而真正将之清晰定位,将之行为纳入到“国家乐史”层面,并将之推向公众,将“不懂音乐”的他一举成为晓畅于世的音乐名人,或许只有将研究对象仰视的张振涛。
他既景仰杨荫浏,也景仰林中树。杨荫浏和林中树其实差别太多,一个是音乐界的“大先生”,一个本质是农民;一个精通音乐,一个“不懂音乐”。然而,在张振涛仰望的视角中,不管是杨荫浏,还是林中树,他们都是打开学术之路的引路人,一个之于学术研究,一个之于田野实践。因此,他用学术的视角,以大时代的背景把杨荫浏的成长与贡献写得鞭辟入里又入木三分,让人肃然起敬;他既以学术纪实[12],也用名人传记方式,一写再写,把林中树的一生写得颇具传奇又跌宕起伏,令人为之动容。此外,在他的乐人写作中,还有《燃犀——音乐学家黄翔鹏的学术人生》《响了一百年的琵琶——音乐学家曹安和》《怀满铿锵——中国乐器收藏与李元庆的学科意识》《其万折也必东——田青近年的行与思》《拥有六十年经验与经验用了六十年——李文如纪事点滴》《尽公不顾私——孔德墉先生行状二三事》《咬定管子不放松——钟思第与冀中乡村考察》《弦根——管平湖与中国音乐研究所》《带火焦桐韵本悲——琴家王迪》《灵根自植四十载——怀念音乐学家管建华》《〈土地与歌〉·土地与人——音乐学家乔建中》《二泉上六十轮中秋月》《一辈子做一件事,一件事做一辈子——〈西安鼓乐全书〉述评》《千寻铁锁沉江底——黄翔鹏与吕骥的一生纠葛》《琴与酒——林友仁印象》《一件乐器 整个中国——竹笛演奏家张维良的家乡情结》《华家乐班——晋北采风录之一》《女乐手与女唱家——晋北采访录》等等。其中既有原工作单位的领导同事,也有学界专家师长,还有农民艺人。苏东坡说:“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儿,眼前见天下无一不好人。”而在张振涛文章中,一个个或众人皆知,或默默无闻的乐人,在他眼里都是卓尔不群、令人尊重的一众音乐领域的“好人”。
二、充满敬畏之心的民间音乐研究
在中国礼乐制度体系下,音乐雅俗二分。自古雅乐高高在上,在体制内传承;俗乐自接地气,在民间的乡村巷陌中流传。当进入到近代以后,传统雅乐渐衰,雅俗二分变成了中西对立。欧洲传来的西洋音乐成了百年来自上而下社会各阶层视之为尊的圭臬。然而,一直延续中国传统的民间音乐却逐渐鲜有问津。张振涛说:“少年时代,总怀揣期盼,希望找到一种媒介可以直触闪电,划开迷蒙的天空……第一次弹奏贝多芬《悲怆》是一九七三年,仅仅弹出一行乐句,就像接通了天庭闪电。”[13]曾在山东歌舞团弹钢琴的他与很多音乐少年一样,都有成为肖邦、李斯特那样的演奏家梦想。然而,自从受教于黄翔鹏、郭乃安等先生门下后,他不再仰视“高高在上”西洋音乐,而是轻轻合上钢琴,右手拿起管子,左手抱起笙,大步从广袤的冀中平原,走向晋北、陕北、鲁西南以及中国大部分地区的田野。
(一)以笙管乐为代表的乐器学研究
笙是簧管类定律乐器,也是我国传统民族乐器的代表。它由点笙匠根据音律高低而确定,在乐队作为定律乐器而使用。笙与管子、云锣等乐器配合使用,在北方僧道群体中称笙管乐。围绕着笙管乐,他的两篇博士论文《笙管音位的乐律学研究》(中国艺术研究院)[14]《冀中礼俗中的鼓吹乐社——音乐会》(香港中文大学)[15]均以此展开。前者围绕历时与共时线索,以文献、考古与田野相结合的视角梳理中国笙管乐文献,考察了北方笙管乐的历史文化遗存,通过相互印证的方法对从笙管音位的变化到乐律学的角度作了深度探究。从乐器与音乐本体角度,对历代笙管音位的设计原则、笙的宫均分布、笙的演化变迁等乐律学领域及其相关问题,从技术及文化层面作了阐释。后文则是紧扣现实与历史的双向考察,从民间信仰、国家制度、经济生活等角度,研究了分布在冀中地区服务于民间礼俗中乐社组织的集体与个体音乐文化行为。围绕笙管乐,张振涛的研究从冀中走向晋北,从晋北跨越陕北,直到环顾了整个北方地区。所见之处,各地尽管对笙管乐称呼不同,但是在由自然地理形成的中国南北分野下,北方竟然呈现了如一的编制。他发现“北方分布的笙管乐,靠近长江时便渐渐稀少,一过长江,彻底消失。”[16]于是,他首次提出了“大北方笙管乐文化圈”[17]的学理性概括,并从历史文献与文化上作了系统性阐释。
他的笙管乐研究,研究的不仅只有笙与管子,而是包括其他乐器在内的笙管乐班。在乐班中,鼓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既是乐队指挥,又有民俗学意味。他在博士论文研究经验的基础之上,后来将乐队中的鼓作为专题研究,后续形成了《文化语境中的鼓语》[18]《噪音:力度和深度》[19]《既问苍生也问神鬼——打击乐音响的人类学解读》《一鼓立中国》[20] 《用之可以尊中国——杨荫浏的十番鼓与十番锣鼓研究》[21]等一系列论文。他认为,从中国视角上看中国鼓,才更深刻,更深入,更对路。因此,在这种目光向下的研究,看到中国人对鼓的热衷,对响器、噪音的喜爱,是由于作为“响器被局内人认为是最能发挥仪式功能的法器——震慑鬼魅,驱除恐惧。”[22]从而得出了与西方乐器学意义形同霄壤的“既问苍生也问神鬼”的文化认知。将鼓置身于整个中国历史长河以及当代田野视角,看到了“作为乐器的‘鼓(艺术)、作为礼器的‘鼓(制度)、作为法器的‘鼓(宗教)、作为兵器的‘鼓(军事)、作为报时器具的‘鼓(工具),都有不同面向和不同维度的解读。用之于国,则社稷昭然;用之于军,则整齐划一;用之于礼,则纲纪辨明;用之于仪,则信仰皈依;用之于艺,则锣鼓喧天。各取所需,兴会淋漓。器物在不同场合,转换功能,是礼仪大于娱乐,还是信息大于功能,抑或快乐高于一切,全看语境。”[23]从“一鼓立中国”的文化语境里,通过鼓这件在民间最常见,却不普通的乐器,让我们重新理解在“鼓”指挥下的“乐”在中国文化长河中一脉相承的传统,重新理解了中西文化在本质上的差异,以及明确了解读中国民间音乐文化的正确视角。
(二)以工尺谱为代表的乐谱学研究
将看不见的音乐以可视化的符号记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据何昌林统计,中国人发明了至少32种记谱法。[24]然而,在犹如“天书”的存世乐谱中,释读的困难程度众人皆知。即便是我们能够初步释读的工尺谱,不同谱本中记录的谱字、符号玄奥之秘,也令人费解。对传统谱本的进一步诠释,不仅需要有深厚的音乐学理论,还需要有足够扎实的文字学、考古学、版本学、艺术史学的功底,一般人对此往往望而却步。1980年代,正在读硕士的张振涛就对传统乐谱研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从远古节拍观念开始思考,再对《礼记·投壶篇》以来相关乐谱文献作了系统梳理,探索了中国乐谱的板眼体制与乐谱形式的关系。[25]在此后的田野考察中,极注重对民间乐班收藏乐谱的整理研究。1990年代中期,他与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专家在京津冀地区所采集、研究的谱本达八十一本之多,并对围绕采集的谱本中所涉及的使用时间、年代推定、抄写过程,以及谱本的湮没与恢复,谱本的流传与会社的传承等问题作了研究。[26]随着对于乐谱及其关系认知的进一步加深,在工尺谱中所包含的那些在音乐上有一定所指的文字信息,他结合乐器制造工序的角度,得出了“竹管顺序,变为笙苗名称;笙苗名称,变为音高名称;音高名称,变为谱字符号!”[27]的结论。
工尺谱是中国民间流传的传统谱本中最重要的一种,它与俗字谱之间的关系众说纷纭。在基于大量的田野经历以及多学科文献研究的基础上,他认为一般意义上理解的“俗字谱”其实是忽略了背后的背景,即“俗字”对应的“正字”,谈论“俗字谱”忘记了“正字谱”,应将两者联系起来看,才能正确解读二者关系。他说:“把‘工尺谱与‘俗字谱视为两个‘种群的说法,主要是不了解文字学背景的缘故,于是出现了一些与现有活态资料相违逆的说法,这需要借助文字学的成果发现原本语境,从而开辟新的认识路径。”[28]通过进一步解译工尺谱,既看到了之于乐器实践上传统音阶的命名之法[29],还看到了从乐谱演奏中一个音乐术语“隔指调”“未能转变为一组具有标准统一、计算简便的方法进而演绎为一套解析音高关系的工具。”[30]的历史遗憾。
中国民间流传的乐谱并不是记录完整的乐曲信息,在乐谱、演唱或演奏之间需要经过艺人韵谱。韵谱与记录、实际演奏之间(即“字”“韵”“奏”)存在一定差异,是普遍现象。他认为这是源自古代“填词入乐”的体制,即“隔离文人与乐工的知识双轨制”[31]在现实中的遗存。这样的见解,如果缺少大量田野实践与宏富的文献阅读断然不可能发现。只有将历史传统与当下田野实践进行对接,才能得出这样让人恍然大悟,茅塞顿开的结论。
其实,何止于田野考察的乐谱关注与研究,他还把听到的故事、看到的场景原原本本地记录下来。在文化语境下,乐谱不是一种冷冰冰的符号,还包含了乐人在超乎于物质之上的一份人文情怀。当他了解到河北省廊坊市霸州市南头村音乐会老一代会员樊广印的故事后,他说:“天底下唯一一份‘水泥袋子上的抄谱,托举出一份敬业精神和诗国天心!樊广印的抄谱让人看到了乡村精英能做的、所做的、倾力而为做出的、冲破了‘小事而成的‘宏大。”[32]由于在田野上的一步步经历,收获的点滴感动,加之在中国音乐音乐资料馆所见到的一份份珍贵的手抄谱,恰好在政府基金的支持下,由他主编的皇皇巨册《中国工尺谱集成》[33](共十卷)于2017年出版。这是在继“中国民间音乐集成”、《琴曲集成》后的又一具有标志性的珍贵音乐集成文献。
在他的学术研究中,以音乐学家的身份始终保持目光向下的视角,融合了民族音乐学、音乐史学、音乐文献学、音乐形态学、乐律学、音乐评论等学科内容。在他的经历中,既影射出中国音乐研究所前辈们建立的学术传统,也彰显了个人的学术兴趣。
三、满怀赤诚之心的共情写作
张振涛这样总结他的学术经历:“老话说‘青春作赋,皓首穷经。正确的顺序是,年轻时写散文,老年时写论文。我却反过来了。年轻时写论文,老年时反倒愿意写随笔了。”[34]循着他的说法,早年文集《诸野求乐录》[35]是一部非常严整的学术论文集,而《燃烧的琴弦》[36]《响鼓重槌》[37]兼有过渡性特点,《响堂》[38]《声湾》[39]则偏向他所说的随笔散文。其实,不管是他说的“论文”还是“散文”,我们只要系统阅读过后都会发现,他的“论文”与“散文”只不过是形式上的差异,但绝不是将学术思想深度与文学抒情性的割裂,而是从学者的共情将两者巧妙地凝结在一起,写作的砝码只是在形式天平的两端上偏向游移而已。这种让读者产生共情的文字是他最具个人标识性的特点。其实,产生共情的基点也在于他学术兴趣的逻辑起点,即他身上具有典型山东人耿直、豪爽、忠厚、义气的真性情,以及他在学术经历下所具备的人文情怀。
(一)学术之根的感念情思
在张振涛的学术道路中,在中国艺术研究院和香港中文大学的求学过程是他的重要经历,这也是他日后在乐律学、乐器学与民族音乐学等领域取得丰硕成果的重要原因。在他的学术积累中,以师爷杨荫浏,导师黄翔鹏、郭乃安所构建的学术范式是他学术经历中恪守的隐性准则,这也是他日后成为“一方诸侯”的学术基础。作为笙管乐研究专家,他坦率地说,“确立笙管音位的乐律学研究,来自与先贤的对话。刚读完还顾不上做笔记的杨荫浏《笙竽考》,放下书,抓起笔,立刻写出‘笙管音位几个字。这是这几个字眼第一次出现在我的文字中,直觉让关键词跳了出来。”[40]其实,只要稍作浏览,他的学术研究是真正继承了导师们所创建的学术传统,并在领域上深耕细作,且发扬光大。从乐谱学研究上,杨荫浏先有《工尺谱浅说》,黄翔鹏再有《工尺谱探源》,而张振涛产生了诸如《工尺谱申论》[41]《工尺谱字原始》等一系列关于工尺谱研究的学术成果。在学术血脉上延续的三代人,就像是一树不断簇新的藤上一年又一年结出的一串串葡萄,而杨荫浏则是在这棵藤上的篼。他坦言:“我们身上都有杨荫浏的身影,都有黄翔鹏的身影。”[42]于是,在他的学术道路上产生了一篇篇有致敬学术之根意味的论文:如,包括前文所述的一系列研究“师爷”杨荫浏的论文,《燃犀——音乐学家黄翔鹏和他的学术人生》[43]是纪念他的中国艺术研究院硕士、博士生导师黄翔鹏先生而作,《音乐学,请把目光投向他》则是纪念他另一导师郭乃安先生,《呈师书》又是专门撰述致敬香港中文大学的博士导师曹本冶先生荣休。此外,他在任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音乐研究所所长期间,经由他主要负责编纂的《杨荫浏全集》(十三卷)[44]《黄翔鹏文存》[45]源动力还是来自于一直以来对学术之根的回顾。年近花甲之年,他还深情感慨:“一个人有老师关心是多么福分的事。”[46]
我们很难想象,如果一个没有浓厚情感的人,不可能对一个音乐家展开长时间的学术研究。当然,只有对学术之根有着如此深情的学者才会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自豪地向学界慢慢地诉说、细细地品味师长的学术精髓及其背后的故事。而这结出的一系列硕果之所以让人读起来那么真切,那就是能够与读者产生的共情,在文字背后饱含着浓浓的“对根的情意”。这是对学术之根的致敬,更是作为一个学者对教以人道、授以书华、感以秉性、沐以恩泽的师长产生深情感念的动力所致。
(二)工作履历的爱岗情结
说起工作履历,张振涛的工作经历很简单。早年曾短暂供职于山东省歌舞团,此后以2010年为界,前后划分两段:前一阶段在中国艺术研究院工作,曾担任音乐资料馆馆长、音乐研究所所长,之后调任中央民族乐团,担任主管业务的副团长。这两个虽然都是文化和旅游部直属管辖的机构,但却有形同霄壤之别:一是性质完全不同,前者是严肃的学术机构,后者是活跃的表演团体;二是业务完全相反,前者的主业是科研与教育,后者的主业是演出与培训;三是群体完全不同,前者主体是学者,后者是演员。他从“幕后”走向“台前”,从主办学术会议到参与商演谈判,从学术会议主持到民族音乐会导赏,从撰写学术论文到策划出国演出。然而,不管在学术机构还是在表演团体,他始终笔耕不辍,一直硕果累累,佳作不断。
其实,他的相当部分成果在这两个工作单位所经历、启发、感悟之下形成。在担任音乐资料馆馆长之时,接触到的是举世无双的手抄乐谱、价值连城的稀世古琴、承载“世界记忆”的珍贵录音。当他在听着、看着、摸着这一件件珍贵实物的时候,要更加深刻体会到首任领导者的独具慧眼。于是,诸如《怀满铿锵——中国乐器收藏与李元庆的学科意识》《二泉上六十轮中秋月》《追寻民间抄本无双谱》就明显是他在担任中国音乐研究所音乐资料馆馆长经历的回顾。《个体表述中的集体记忆》是担任音乐研究所所长时经历的反思。中国音乐研究所是一个能人云集的地方,在领导岗位上所接触的同事、领导,经历的林林总总的考察、会议、交流等等,都成为它写作的主题与对象。在担任中央民族乐团领导职务之后,他接触到的一个又一个演奏家,更加体会到演奏家“台下十年功”在舞台上的“绽放”,以及一次又一次率团出访的经历,更加让他体会到中华文化“走出去”的重要性。这些经历与思考都成了他写作的材料。于是,在此期间及以后产生了以中青年艺术家成长经历为研究对象的《一件乐器 整个中国——竹笛演奏家张维良的家乡情结》《让琵琶永恒地行走——听读琵琶演奏家吴玉霞》《百弦争鸣——扬琴演奏家谌向阳面前的纵横世界》等系列论文,以及如《阐扬国家声音——中央民族乐团美国巡演纪程》《“文化走出去”摭拾》等具有艺术实践基础上形成理论思考的文章,中央民族乐团任职期间及以后的大部分成果都收录在《燃烧的琴弦》《声湾》《响堂》几部文集之中。
从他那些生动活泼的文字中,不论在中国艺术研究院还是中央民族乐团,都可以窥见他对于单位工作倾注了大量的情感,以及在这之下形成的强烈的责任心与学者担当。当回顾在音乐资料馆工作时,他说:“馆长得天独厚,也临渊履薄。每日清晨,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到书库里转一圈。十几年、上百人、数千里的收藏,但有闪失,对不起古人,对不起艺人,对不起前辈。”[47]因此,一个人在工作岗位上始终坚持每天不间断的“转一圈”而形成的肌肉记忆与思维惯性,当在谈及其中的每一个人与每一件事,不论在岗或离开以后,都会让他不能不为之感动,这就是对一个岗位的情结。这种对工作履历中每一个岗位的深爱,都是日后触发他思考,并最终形诸笔端的易于让人产生共情的精彩文字。
(三)当代音乐学家的中国情怀
从张振涛的求学经历看,他于1980年考入山东艺术学院音乐系理论作曲专业,1984年赴中国艺术研究院攻读硕士、博士研究生,1997年到中国香港攻读另一个博士学位。经历了完整学术训练的这一代人是当代最典型的知识分子。当代知识分子的共同特点是“继承了古代知识分子‘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强烈社会责任感、秉持着以往学者‘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天平的神圣使命感,而且能够直接传播、发展和创新人类科学文化知识、进行各种文化的理论研究和交流、具有强大的文化知识信息优势。”[48]这些特征在张振涛的身上体现得非常明显。
在他的学术研究中,尽管不都是宏大叙事,但他写的每一篇文章都具有浓厚的立、继、开的神圣使命意味。他早年起始于乐律学研究,他一直在为构建中国传统乐律学体系而努力,例如后来一直在做的乐谱学研究,冀中笙管乐研究等。在民族音乐学研究领域,他也在一直为构建具有中国特色的民族音乐学而奋斗。尽管学科源头在西方,在他的文字中并无任何一点唯洋是从的意味,却总是试图在不同视角中找到阐释中国音乐的本质,例如他的鼓乐研究、唢呐研究等。在所经历的不同岗位,他也充分展示出当代知识分子对学科发展、国家文化传承的思考。
2005年,在法国巴黎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部召开的第三批“人类口头与非物质遗产代表作”评审委员会评审会议上,他既是参与申报片前期筹备的专家,同时也作为国际评委。当看到我国常驻联合国代表团副代表马燕生先生代表中国领取证书时,“我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坐在我后排的国际非政府组织代表、来自美国的著名民族音乐学家安东尼·西格伸手相握表示祝贺,也示意我可以平静了。”[49]这种富有画面感发自内心喷薄而出,甚至有点“高兴过头”的场景描述,可以想见是他的内心狂喜的真实写照。作为中国学者,他在为取得的成绩欢呼的同时,更感慨有着背后强大的国家。他说:“由于我们的社会主义制度可以集中力量做大事的优势,使我们能够从广阔的视域空间,用宏大深厚的文化气象,反映我国各族人民文化品性的不同侧面,因而气象万千,夺人心魄。”[50]可以看出,他的言行中流露出作为音乐学者的真性情,而这真性情的背后是“中国心”。他在回顾担任中国音乐资料馆馆长的经历时说:“看好藏品,理所当然,但心里明白,把来之不易、存之不易的藏品转换为印刷品,才是保护大计,才是存续根本,也才是让乐师共有、乐社共倡、学者共享、天下共睹的大光之道。”[51]作为学术机构的音乐资料馆馆长的行政级别并不高,但作为一个当代知识分子,他是将音乐文化发展放在历史之中国,当代之中国,世界之中国的范畴之中。文章中的一句句欢喜、忧思,也都与“中国”相关。他多年后谈到中国音乐博物馆在2001年“停摆”后,一句“天欲飞霜,云将作雨,天命难违,人愿难成。”[52]又道出了作为当代学者的重重无奈。
在他的文章中,即便初览论文题目,《一鼓立中国》《音乐词典中的百年中国》《阐扬国家声音》《金石之声动金屋——中国音乐‘走出去之沉思》等满目都是“中国”。即便是谈论为数不多的外国音乐,他也是立足于中国人的视角去写作,如《中国人手下的肖邦和中国人心中的肖邦》《顺着杨荫浏的目光望过去——圣彼得堡音乐博物馆见闻录》就是如此。其实,在他的眼里就是中国视角,他的思想就是具有浓厚的、打下了深深中国烙印的思想,而他的文字也是具有典型的中国式表达。[53]而所有的这一切均源自他作为知识分子赤诚的中国情怀,这是触发他写作的又一动力之源。难怪韩锺恩评价他说:“张(张振涛)萧(萧梅)是让我近年来在音乐人类学或民族音乐学界看到的比较稀有的两个中国存在。”[54]因此,读着他的文字,感受着他的视野,体悟着他的思想,每个中国的读者都可以非常骄傲地感受到中国音乐文化的深邃而博大,中国音乐思想的独特而庄严。在他的文章中,我们更可以读出当代中国人应有的文化自信。
结语
回顾20世纪,在国家音乐文化主流中,中国传统音乐处于长期失语的状态。新中国成立以后,以杨荫浏、李元庆、缪天瑞、黄翔鹏等一批致力于阐扬中国音乐的有识之士,为构建具有中国人自己的特色的音乐学的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开始了早期的探索与实践。张振涛是在新一代延续了中国音乐研究所的学术传统,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发扬光大的音乐学家。从他的学术研究中,我们看到他“目中有人”,他“文中有乐”,他“心中有情”,而其中的“人”“乐”“情”又高度融合。他注重的“乐人”研究,是活跃在中国音乐不同领域,为中国音乐传承与保护,发展与创新做出重要贡献的乐人。他学术研究中的“乐”是由那些一直流传于中国民间,最具典型性、具有活态性,由民间艺人代代传承的民间音乐。而他心中的“情”,是根植于民族血缘基因血脉的“真性情”,生发于在历任工作单位中产生的“真感情”,以及在或悲或喜、“既问苍生也问神鬼”的中国锣鼓声中酝酿激发出来的“中国情”。
学术无国界,我们既可以凭自己的兴趣研究中国传统音乐的奥秘,也可以按自己的爱好自由探索西方音乐的本质。然而,作为人文社会科学学者,却应有鲜明的身份意识,这是决定学术研究立场与面向的问题。作为中国学者,不管你怎么研究,采用何种方法、何种表达,研究何种对象,应该在学术研究中具有鲜明的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读张振涛的作品,不管是他的专著,抑或他的文集,也无论是他的“学术论文”,还是他的“随笔散文”,不管是其中写的“人”也好,研究的“乐”也罢,都无一例外地充满了浓浓的“中国情”。他的写作是将“人”“乐”“情”三个维度充分融合其中的中国式写作。
本文系江西省高校人文社会科学项目(编号:YS19205)的研究成果。
注释:
[1]韩锺恩:《写写文化》,《书写民族音乐文化》上海音乐出版社,2010年版,第220页。
[2]张振涛:《风多杂鼓声——杨荫浏、吴畹卿与天韵社》,《中国音乐学》2019年4期。
[3]张振涛:《杨荫浏与四大知识群体》,《音乐研究》2015年6期。
[4]张振涛:《蛰伏与驰骛——杨荫浏的西南岁月》,《南京艺术学院学报》(音乐与表演)2023年2期。
[5]张振涛:《按下录音键——杨荫浏、李元庆与音响资料的建设》,《中国音乐学》2010年1期。
[6]张振涛:《用之可以尊中国——杨荫浏的十番鼓与十番锣鼓研究》,《南京艺术学院学报》(音乐与表演)2022年2期。
[7]张振涛:《田野是第一信史》,《中国音乐学》2022年第2期。
[8]张振涛:《风起田野——杨荫浏与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的民间音乐考察》,《星海音乐学院学报》2007年第4期。
[9]张振涛:《学科的深度 时代的高度——〈杨荫浏全集〉简介》,《人民音乐》2011年11期。
[10]张振涛:《平原日暮——屈家营的故事》,《中国音乐学》2009年第3期。
[11]张振涛:《他让乡村乐社走进国家乐史——祭林中树》,《传记文学》2017年第5期。
[12]张振涛:《一个农民与五万美金》,《中国文化报》2014年9月2日,第6版。
[13]张振涛:《键盘是最产生风景的地方——我心中的贝多芬》,《读书》2020年第10期,第57-61页。
[14]张振涛:《笙管音位的乐律学研究》,山东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
[15]张振涛:《冀中礼俗中的鼓吹乐社——音乐会》,山东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
[16]张振涛:《大北方笙管乐文化圈》,《音乐研究》2012年第5期,第55页。
[17]张振涛:《大北方笙管乐文化圈》,《音乐研究》2012年第5期。
[18]张振涛:《文化语境中的鼓语》,《中国音乐教育》2003年第9期。
[19]张振涛:《噪音:力度和深度》,《大音》2011年第5卷。
[20]张振涛:《一鼓立中国》,《读书》2019年第8期。
[21]张振涛:《用之可以尊中国——杨荫浏的十番鼓与十番锣鼓研究》,《南京艺术学院学报》(音乐与表演)2022年第2期。
[22]张振涛:《既问苍生也问神鬼——打击乐音响的人类学解读》,《中国音乐》2019年2期。
[23]张振涛:《一鼓立中国》,《读书》2019年第8期。
[24]何昌林:《古谱与古谱学》,《中国音乐》1983年第3期。
[25]张振涛:《板眼体制与记谱方式》,《中国音乐学》1988年第1期。
[26]乔建中等,张振涛(执笔):《谱本的流传与会社的传承》,《音乐研究》1997年第2期。
[27]张振涛:《工尺谱字原始》,《中国音乐学》2013年第4期,第68页。
[28]张振涛:《俗字与俗字谱辨名、音乐研究》,2017年第4期,第58页。
[29]张振涛:《从器、谱、律、调谈清商音阶及调首》,《中央音乐学院学报》1998年第4期,第6页。
[30]张振涛:《“隔”字则例——一则音乐术语与一个理论框架的审视》,《中国音乐》2022年第1期,第49页。
[31]张振涛:《记谱与韵谱》,《音乐艺术》2017年第3期,第6页。
[32]张振涛:《一份民间抄谱:翻手为史覆手为诗》,《人民音乐》2017年第1期,第64页。
[33]其中包括《总论》《北京卷》(两卷)、《河北卷》(三卷)、《陕西卷》(两卷)、《江苏卷》《东北卷》。
[34]张振涛:《踏入“响堂”》,《人民音乐》2022年第5期,第72页。
[35]张振涛:《诸野求乐录》,山东文艺出版社,2022年版。
[36]张振涛:《燃烧的琴弦——中国音乐家的成才之路》,苏州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
[37]张振涛:《响鼓重槌:张振涛音乐文集》,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7年版。
[38]张振涛:《响堂》,上海音乐出版社,2021年版。
[39]张振涛:《声湾》,上海音乐出版社,2021年版。
[40]张振涛:《银字笙寒调正长——冀中音乐会普查三十年回望》,《人民音乐》2023年11期。
[41]张振涛:《工尺谱申论》//详见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艺术司、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编:《中国工尺谱集成》(第一卷,总论)文化艺术出版社,2017年第29页。
[42]张振涛:《个体表述中的集体记忆》,《交响》2017年第2期,第35页。
[43]张振涛:《 燃犀—— 音乐学家黄翔鹏和他的学术人生》// 详见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编:《黄翔鹏文存》(上卷),山东文艺出版社,2007版。
[44]张振涛:《杨荫浏全集》,江苏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
[45]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黄翔鹏文存》,山东文艺出版社,2007年版。
[46]张振涛:《呈师书——为曹本冶教授退休而作》,《音乐艺术》2014年第1期,第133页。
[47]张振涛:《追寻民间抄本无双谱》,《读书》2017年第9期,第14页。
[48]王桂兰:《文化和谐与当代知识分子的文化使命》,《科学社会主义》2006年第6期,第44页。
[49]张振涛:《第三批“人类口头与非物质遗产代表作”评审纪事》,《人民音乐》2006年第1期,第29页。
[50]张振涛:《第三批“人类口头与非物质遗产代表作”评审纪事》,《人民音乐》2006年第1期,第30页。
[51]张振涛:《追寻民间抄本无双谱》,《读书》2017年第9期,第15页。
[52]张振涛:《那个与生命无数次交汇的地方——“中国乐器陈列室”回望》,《读书》2019年第2期。
[53]肖艳平:《中国音乐家的中国式表达》,《江西日报》2023年6月30日,第11版。
[54]韩锺恩:《写写文化》//陈铭道:《书写民族音乐文化》,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2010年版,第224页。
肖艳平 赣南师范大学音乐学院教授,
赣南民间区域文化艺术研究中心主任
(责任编辑 高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