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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六十八天(短篇小说)

2024-07-03冯彩霞

当代小说 2024年6期
关键词:蚂蚁

冯彩霞

离那个日子还有六十八天,王自立决定在这六十八天里干点有意义的事。

可是,什么事才算有意义呢?王自立思来想去,觉得帮助别人完成难以实现的愿望才算有意义。说干就干,他马上在社交软件上发布了一则信息,表明想在接下来的六十八天里帮助他人完成一个心愿,这个愿望越难实现越好。

很快,他就收到了很多陌生人发来的愿望。这些愿望五花八门,但在他看来都平平无奇。有的要他帮忙打游戏升级,有的要求他替自己去教训上司,有的央求他送一部新款的苹果手机,有的直接要钱……

看了两个小时私信,他灰心丧气起来。这时,有一些没得到回复的人开始辱骂他了,说他是骗子,说他是为了拉流量而故意制造噱头,说他想当网红想疯了……这些还算是比较文明的,还有一些人已经开始问候他的祖宗十八代了。就在他生气地想关闭私信时,突然看到了两条让他振奋的消息。

一条是一位八十八岁高龄并已罹患偏瘫二十年的老人发来的,他央求王自立杀死自己。一条是十六岁的绝症少女发来的,她希望王自立和她谈一场恋爱。这两个愿望都令他难以拒绝。王自立想了一会儿,下定决心就做这两件事。他保存下这两个人的手机号码,随即把被骂声淹没的社交账号注销了。

王自立先去见了八十八岁的老人。老人住在距桃城三十公里的一个村子里。王自立赶到时已是下午,坐在墙根下聊天的乡邻们被斜阳笼罩,他上前攀谈了几句,很顺利地找到了那个老人的家。

大门是虚掩的,王自立推门而入。这是一处破败的院子,仅几米的院墙就有好几个豁口,一只流浪狗正从豁口处跳出去。院子里的杂草没了脚面,有半米宽的杂草被人踩踏成一条小路,从院门通向屋门。路边斜躺着一口残破的水缸,水缸里还有半缸长满绿苔的水,或许是雨水。唯一有生活气息的是院子里晾衣绳上晾晒着的各色布块,细看之下分辨出是旧床单、破秋裤撕成的褯子。这些褯子像经历过惨烈战事的军旗,残败、衰颓。房子年久失修,有的地方砖块脱落了,露出里面的土坯。墙上还零星地散布着几个洞,估计是老鼠穿行的通道。小院被周围高大崭新的房屋夹在中间,像个丑陋的痦子生在了俊美的面庞上。

屋门是两扇老式木门,歪斜地虚掩着。王自立一进门就被一股刺鼻的尿味儿熏了个跟头。床上,一个老人躺在一堆杂乱污秽的棉被里,只露出一张干瘦且满是皱纹的脸。老人先是不好意思,接着脸上就堆起了谄媚的笑,掉光了牙齿的嘴巴笑起来像枯树上的树洞。

与屋内的破败景象格格不入的是,老人枕边有一个还播放着画面的老年唱戏机,以及枕头上方还立着一个夹着手机的支架。

老人说,瘫了二十年了,活得够够的。

王自立纳闷,活够了您自己死不就行了?

老人叹了一口气,说,我自己死了,给孩子留个什么名声?还咋寻个媳妇?

王自立问,您想让我怎么帮您?

老人说,你怎么趁手就怎么来,随你。

老人说着,用仅能活动的右手掀开褥子,褥子下赫然藏着一把生锈的剪刀。

王自立说,我今天来是先看看情况,要帮你死,得等到第六十八天。老人问,能不能快点?王自立很干脆地说,不能。老人点点头,说,好吧,我等着你。王自立等着老人问为什么必须是六十八天,但老人并没有问。

老人自言自语,小杜庄前几天出车祸死了一个男人,留下一个寡妇,听说说媒的不少,我想快点死,只有我死了没拖累才有媒人愿意把那个寡妇说给我儿。

王自立问,你儿还是光棍?

老人叹了一口气,以前不是光棍,就是因为我儿伺候我出不了门,儿媳妇自己出去打工,跟人跑了。

王自立说,六十八天后,那寡妇的男人还没过百日,应该来得及。

告别了老人,他马不停蹄地去找那个女孩。女孩就住在桃城一个小区的地下室里。距离王自立的住处倒不远。

王自立找到女孩时,女孩正在昏暗中发呆。王自立喊了一声女孩的名字,女孩打开灯,冲着王自立灿烂地笑了。王自立和女孩几乎同时问对方,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他们沉默片刻,又相视而笑。

王自立已经三十六岁了,比女孩的父亲小不了几岁。况且长达几年的心理折磨让他比同龄人更显老。他的眼角已经有了皱纹,眉间还有一道悬针纹。但他面容清秀舒朗,身材也适中,再加上他忧郁沧桑的气质,形象上倒属于女孩易于接受的“大叔”类型。

女孩脸色苍白,因为瘦弱,显得下巴很尖,一双眼睛也大大的。此刻,因为王自立的到来,女孩的眼睛像刚打开的灯,闪出热切的光芒。她瘦小的身躯被包裹在毛茸茸的睡衣里,像只惹人怜爱的布偶。头上戴着的那顶宽松的针织帽,显示出她病人的身份,也削弱了她那个年纪该有的天真活泼。王自立望着她,指了指自己太阳帽上的卡通图案,问,可爱吗?女孩抿嘴一笑,这不是光头强吗?王自立摘下自己的太阳帽给女孩换上。摘下女孩针织帽的一瞬间,女孩迅速捂住了头,那是一颗光秃秃的脑袋。王自立给女孩戴上太阳帽后拍了拍她的肩,说,下次我给你带一顶年轻女孩的帽子来。

女孩的父母外出打工了,晚上很晚才回来。地下室只有十几平方米,仅有的一张单人床是给女孩睡的,她的父母每晚睡在防潮垫上,白天就把垫子收起来。女孩为自己所处的环境感到不好意思,小声说,对不起,都没有你坐的地方,你要是不嫌弃,就坐床上吧。王自立小心地坐到床沿上。

王自立问,现在什么情况,怎么治疗的?女孩说,基本不治疗了,每天就喝喝中药,如果疼了就喝止疼药。王自立问,那为什么不回家?女孩说,哪还有家?房子都卖了。这地下室是亲戚家的。

王自立问,你想谈什么样的恋爱?想让我怎么做?女孩红了脸说,我也不知道,我还没谈过恋爱。女孩又问,你能来,是不是现在还单身?王自立点点头。女孩说,可惜了。王自立问,有什么可惜的?女孩说,你这么好的年纪,这么好的身体,为什么不去好好谈一场恋爱呢?王自立呆了一下,然后苦笑着摇摇头,说,几年前我也想过要谈一场恋爱的,后来……算了,不说了。女孩说,不愿意说就不说吧。过了一会儿她又小声说,像电视剧里送花、送礼物的这些就不用了,不能让你花钱。其他的,你随便吧。

就这样,王自立和女孩算是建立了“恋爱关系”。他们的“恋爱”让王自立感到别扭和不自在,但一想到自己是在做满足女孩愿望的好事,就耐着性子坚持下来。他们的恋爱活动很简单,就是陪伴。女孩的父母一走,王自立就来了;女孩的父母下班回来前,王自立准时离开。

恋爱就要有恋爱的样子。王自立开始每天刮胡子,衣服一天一换,他用的洗发水和沐浴露都是花香型的,所以他的发间和脖颈里总是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女孩每天都会闻一闻他的脖颈,感到陶醉而满足。他给女孩买了假发、带有卡通图案的太阳帽和卫衣。

他第一次带女孩在院子里散步时,女孩过了好一会儿才在阳光下慢慢睁开眼睛。她已经习惯了地下室的昏暗。王自立在阳光下端详着女孩的面庞,他发现女孩的脸色更白了,是那种不健康的、缺少阳光照射的苍白。之后的每一天,王自立都把女孩带出室外,有时陪女孩坐在广场的长椅上看下载到手机上的动画片,有时会在院子里摘朵月季花戴到女孩头上,有时还会给女孩编个草戒指。女孩也会给他吹误入眼里的飞虫,给他整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有时还会跟他嬉戏打闹。

在路人看来,他们的关系难以辨明,说父女不像父女,说恋人也不像恋人。

半个月过去了,他们的关系毫无进展。王自立开始着急了,他问女孩,你觉得怎样才算是恋爱?女孩眨动着大眼睛说,得有爱的感觉才算。王自立叹了一口气,心想,以为谈恋爱是最容易的事,没想到这么难。

晚上,王自立接到了老人的电话。老人说情况有变,能不能提前帮他死。王自立追问原因,老人无奈地说,寡妇变卦了,之前说男人百日后才开始相亲,现在提媒的太多了,把相亲的日子提前了。老人的语气里有着急和催促的意思。王自立说,不能提前,那个日子对我来说有特殊意义。老人叹了口气,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王自立开始埋怨自己,自己也是个将死之人,何必自找麻烦,让自己临死都不得安宁。他想尽快死,可是距那个日子还有五十三天。无论如何,他也要熬到那一天。

那是怎样的一天啊!王自立现在都不敢回忆,记忆偶尔浮现时心就会针扎般地疼,整个人颤抖不已。

六年前的那一天,他初中最要好的同学从南方回来了,几个同学聚在一起一顿猛喝。从天上聊到地下,从天南侃到海北,从核弹说到92式手枪,好不畅快。他母亲几次打电话催促他早点回家,他都不耐烦地敷衍了过去。直到深夜他们才散场。坐在出租车上,他几次欲吐,但出租车师傅都让他忍着。后来他实在忍不住,就在小区附近下了车。下车他就抱着树吐了,吐了三次才摇摇晃晃地往小区走。快到小区门口时,他迷迷糊糊地看见一个人躺在地上,好像也是个醉鬼。他骂了一句,然后上前踢了对方一脚,说,赶快起来,回家。说完,他就踉踉跄跄地回家了,一进门就扑到沙发上睡了过去。

这些都是后来推测的。实际上,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他是第二天被电话吵醒的,那会儿他还在头疼欲裂。

当他赶到医院太平间时,才知道自己的母亲去世了。是在小区门口等他时被酒驾的司机撞的。

警察给他放了监控视频,一辆车疯了似的开过来,母亲躲闪不及被撞出十几米远,身体翻滚了几下重重跌落在地。过了很久,他看到自己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踢了一脚静静躺在地上的母亲,又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他看到了母亲的遗体,那还没来得及整理的遗体。他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他一闭上眼看见的就是母亲满是血污的脸,整整一周,他都没合过眼。后来,他被亲戚送去医院强制睡眠。

出院后,他找到正在取保候审的司机,一句话没说,上前对着司机就是一顿捅。是司机的妻女突然出现并跪地求饶才让他放下了手中的刀。司机没死,但是受了伤。

他被判了五年。

现在的王自立,刚出狱不久。他在监狱里表现良好,因此获得减刑三个月。这是他计划好的,他就想在那个日子之前出狱,如果在那个日子之后出狱,他还要再等大半年。

四年多的牢狱生活让他受到了惩罚,但并没有减轻他的负罪感。他一直在自责,如果自己早些回去,母亲就会好好地待在家里,推开家门,迎接他的将会是母亲絮絮叨叨的埋怨,以及温度适宜的蜂蜜水。

那个日子一天天逼近,王自立煎熬的感觉却未消减半分。做完决定之后,他就把那一天以后的日历全部撕掉了。现在,他每天撕掉一页日历,再摸摸日历牌的厚度,有时会查一查还剩多少张。他急切地等着那一天,为了不让自己在等待中焦躁不安,他才决定找些事做。

现在,他为了这个自寻烦恼的决定后悔不已,自己做不到的事,干吗要答应呢?一想到女孩那张纯真的脸,他就有一种无力感。他决定明天天一亮就去辞掉女孩委托他的事。

第二天,他给女孩买了酸奶和汉堡。女孩高兴地大口吃着,一脸满足。王自立小心观察着女孩的表情,趁机说,我可能实现不了你的愿望,不好意思,我以后就不来了。说完,不待女孩说话,他就转身离开了。

回到家,百无聊赖的王自立坐在阳台上看太阳,都打了五个盹了,太阳好像还在原地纹丝不动。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发现花盆里有一窝蚂蚁正忙碌着。他在家里从不开火,平时不是出去吃点,就是在家里啃面包——原来蚂蚁们努力搬运的是他吃剩的面包渣。他干脆坐了下来,继续看蚂蚁们搬运那些面包渣。他不知道蚂蚁是怎样传递信息的,但是他看到越来越多的蚂蚁成群结队地赶来。他不知道是哪几只蚂蚁使上了力,只见面包渣在一点点变小,很快,一个看上去较大的面包渣分解成了几块小的面包渣。然后在这些蚂蚁的推动下,小小的面包渣开始移动、翻滚。

王自立看得出了神。他不明白蚂蚁为什么能活得这么努力,动物的踩踏、鸟的尖喙,哪怕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阵雨,都会随时要了它们的命,可它们看上去活得顽强而又坚韧。

王自立想到了自己。一开始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只体型较大的蚂蚁,浑浑噩噩,庸庸碌碌,随时都可能泯灭于人世;后来,他又想,自己其实还不如蚂蚁,不如蚂蚁坚强,也不如蚂蚁乐观。况且,蚂蚁有那么多亲人,或者说有许多团结一致的伙伴,而他,什么也没有。

他不想让自己陷入悲伤,于是,拿出一整只面包放在花盆里,然后就匆匆出了门。

出门后的王自立决定去看看老人。快到老人家门口时,他看到一个中年男人正从老人的院门里走出来,然后骑上电动三轮从他身边过去了。在两人交错的瞬间,中年男人瞄了他一眼,然后加大电门冲了出去。

王自立进了门,看见老人枕旁的小桌上放着一碗坨了的面条,面条上还卧着一只荷包蛋。

老人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解释道,儿子刚帮我收拾完,没顾上吃,面条就坨了。

王自立说,快吃吧,再不吃就凉了。

老人就用一只手挑着面条吃了起来。

王自立问,你儿子知道你找人帮你死的事吗?

老人说,管他呢。

王自立给老人的面条里倒了一点热水,又把自己带来的奶粉打开,沏了一杯放在老人面前。

老人说,我看他这几天有点着急,那个寡妇很抢手。

王自立有点不解,问,为什么那么抢手?

老人说,光棍汉子多呀!听说彩礼要十几万呢,我儿呀,这些天没黑没白地干。

王自立说,就一定能娶到?

老人摇摇头,这可不敢说。现在都去媒婆那儿报名排着队呢,不把彩礼钱准备好,连排队的份儿都没有。我儿呀,其实条件也不差,唉,就是我这个糟老头子挡了他的道。

王自立起身要走。老人问,小伙子,就不能提前几天?

王自立说,不能。

老人问,为什么?

王自立说,因为我想在那一天死。如果提前杀了你,公安局就会把我抓起来,我就不能死在那一天了。

老人叹了口气,早晚都是死,还非要挑日子?

王自立回家时天已经很晚了。他在外面吃了一碗拉面,又在公园里看了一会儿套圈。他来到家门口时,发现门前站着一对中年男女。

中年男女一见到他就一个劲儿地一起给他鞠躬。他们不等王自立问就絮絮叨叨地说开了。他们自称是女孩的父母,说他走了以后女孩不光把汉堡吐了出来,还吐了血。女孩不接受治疗,已经哭了一天,直到他们出来时,她还在哭。他们央求他去看看女孩。

王自立跟着女孩的父母来到地下室,看见女孩已经睡着了,眼角还有泪痕。王自立俯下身想要仔细看着她委屈的嘴角,女孩突然醒来了。她看到王自立,先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然后呜咽着哭出了声。

王自立问,怎么醒了?

女孩说,我闻到你了。

安慰好女孩后,王自立就打算要回家。送他出来的女孩的父母一再对他表示感谢。夜风吹拂,妇女身上的衬衫被风裹紧,那微凸的肚子让王自立意识到这个妇女怀孕了。王自立的心抽疼了一下,为那个女孩。

王自立第二天去看女孩时,女孩一再追问王自立前一天干什么去了,她说她怀疑王自立在外面交了新的女朋友。王自立问,你这是吃醋了吗?女孩的脸颊因为害羞泛出红润的色泽,嘴也噘了起来。王自立看着女孩噘着的小嘴,油然生出一股怜爱之情。他摸了摸女孩的头发,把自己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女孩吃惊地睁大眼睛,问他,原来,你也想死?王自立点点头。女孩说,可是,你明明可以好好活着呀!王自立摇摇头。女孩想了一会儿说,如果我替你去那边给阿姨赎罪,你能不能活下去,活得久一点?王自立看着女孩着急的眼神,弹了一下女孩的脑门儿,说,迷信!女孩突然说,那你能不能吻我一下?王自立有点吃惊,你,真的想?女孩点点头。王自立突然不自在起来,他抬头看了看天,头顶上是一片晴空。他又看了看周围丰茂的草木,草木无声。最后,他不知道他的眼睛该往哪里放了。女孩叹了口气,说,我这病,不传染的,你不愿意就算了。王自立扭过脸,用嘴唇轻轻地碰了碰女孩的唇,女孩却突然搂住王自立的脖子,将舌尖使劲挤进王自立的齿间。王自立感觉到了女孩的战栗,他伸出双手,搂紧了女孩。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俨然是一对情侣了。女孩经常跟王自立撒娇,还靠在王自立怀里看电影,让王自立背着她散步。

有一天,女孩悄悄告诉王自立,她感觉自己是真的恋爱了。说这话的时候,女孩眼睛里的柔情蜜意像是要流溢出来。王自立突然一阵感动,哽咽着抱住了女孩。

女孩的父母感觉到了女孩的变化,又喜又忧。有一次,女孩的母亲偷偷地对王自立说女孩想吃炖猪蹄。王自立说,我去买。女孩母亲说,女孩就想吃妈妈自己炖的。女孩一家在地下室已经住了多半年,地下室没办法做饭,所以,他们一直吃得很简单。

王自立将女孩父母引到自己家中,让他们为女孩炖猪蹄。女孩的父母很高兴,他们四下打量着王自立的房子,眼睛里充满欣喜。他们不仅把王自立家的厨房收拾得一尘不染,就连客厅、卧室都收拾了一遍,女孩妈妈还把王自立的床上用品都洗了。王自立看着阳台上床单在风中飞舞,心里感慨,这才像个家呀!

之后,女孩的父母频繁出入王自立的家,王自立干脆给了他们一把钥匙。再后来,女孩也会来王自立的家。

有一次,王自立买菜回来还没进门,就听见屋里发出的激烈的争吵声。

女孩说,你们不要太贪婪了行不行?

女孩母亲说,死人总归要死的,活人还得活下去吧,你忍心让你弟弟住一辈子地下室……

王自立打开门,屋里一下子陷入尴尬的寂静。

女孩突然直直地对着王自立,说,我想跟你结婚,做你的女人,可以吗?王自立看了看女孩父母,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女孩冲到母亲身边,掏出母亲兜里的钥匙扔给王自立,然后拽着父母就冲出了房门。看到了吧,人家根本就不愿意!女孩的声音在房间里久久回荡。

第二天,王自立上街去买新的床品。店员问他想要什么样的,他说要结婚用的。店员为他选了双人的被褥和大红绣花的四件套。出门时还赠送给他十只气球。

回到家,王自立先把家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然后将新的被褥铺上,把四件套一一换好。他耐心地给气球打了气,摆成“心”的形状粘在床头上方的墙上。又把在照相馆里加急冲洗的他和女孩的合照贴在“心”的中央。做完这些,他抚摸着柔软的枕头,心里漾满了柔情。

一切收拾停当,他决定马上去接女孩。走到客厅门口时,他看到挂在墙上的日历牌飘动了一下。日历牌已经太薄了,人从旁边走过时带起的风就能惊动它。王自立看着那薄薄的日历牌,双手缓慢地抬起来又放下。他闭上双眼用手指捻着日历默数,一、二、三,只有三页了。王自立眼里慢慢涌出眼泪,眼泪越流越多,在腮边凝聚成行,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他突然恐慌起来,之前日夜盼望的日子就要来临,现在他却希望时间过得缓慢一些,再缓慢一些……

他匆匆赶往地下室,迫切地想见到女孩。很奇怪,女孩并不在。王自立找遍了小区的角角落落,又找遍了他带她吃过的小吃店,都没有女孩的影子。他莫名地心慌起来。他打女孩的手机,提示关机。他打女孩父母的手机,女孩父母并不惊慌,只说女儿的手机可能没电了,让他再等一会儿。

王自立第一次尝到了牵挂的滋味。他恐慌地想象着,女孩可能是身体不适,正一个人蜷在角落里;或者女孩跑到街上,不小心被疾驰的汽车撞了;又或者她正被几个不怀好意的小流氓调戏……王自立惊得冷汗不断,他像个丢了孩子的父亲,在桃城的大街小巷、河边桥下找来找去,喊到声音嘶哑。

暮色深沉,精疲力竭的王自立回到了家,一出电梯,竟发现遍寻不见的女孩正坐在他家门口。王自立一把抱住她,眼泪流到了女孩的衣襟上。王自立拥着女孩进屋,女孩在日历牌前停了停。王自立说,还有三天,你还可以做我三天的新娘。女孩上前细细地抚摸着那三张薄薄的纸片,喃喃道,真希望能久一些啊!

王自立用手蒙住女孩的眼睛,把她引到卧室。王自立放下手之后,女孩看到屋里明艳的装饰、温馨的床铺,惊讶地张大了嘴,紧接着,双眸闪着盈盈的泪光。

王自立拥住女孩,女孩也紧紧回抱住王自立。女孩捧着王自立的脸颊,献上了自己热切而虔诚的亲吻,王自立温柔地褪下了女孩的衬衫。忽然,女孩衬衫上的血迹跳入了王自立的视线,他像被烫了一下,赶忙停手,急切地问,怎么回事,你的衣服上为什么会有血迹?女孩喘息着说,快点,快点吧,不然就来不及了。王自立手忙脚乱地要帮女孩穿上衬衫,并对她说,快,去医院!女孩挣扎着不穿,并自己脱下了裙子。王自立又替她提起裙子,说,你不要命了?快去医院!女孩抓着他的胳膊说,这不是我的血。那是谁的血?王自立着急地盯着女孩。女孩没有回答,只是说,我不是有意的,我想让你活下去……然后她撕扯着王自立的衣服,快点,让我做一回女人……快点,要不真来不及了……

这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打开门,外面站着警察。

女孩侧过脸吻了吻王自立,对他说,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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