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得正是时候1
2024-07-01孙晨皓
孙晨皓
暮色似纸浸了油,呈现半透明,渐渐铺展开来,夕照隐退前的天空也晕着酡红。我垂着手,看摇曳的树影映上凌乱的素描排线,舌根上似含着数枚莲心,浓郁的苦肆意弥漫。马路上人来车往,噪声喧嚣——我卡在瓶颈很久了。
马路旁的梧桐树下,长椅油漆斑驳。我走过去坐下,木然地静默着。我在车声人语中紧偎着椅背,盯着地上被拉得长长的影子,脑海里飞舞着蝗群般的念头。回想我与素描那些具体或抽象、清晰或模糊的一幕幕,现在如断线的风筝随风飘荡,前路茫茫,如何突围?我的心也迷失成霜。
鼻翼忽而很痒,抬手上拂,一缕白光定格在指尖。无意中,白光下一粒种子落在掌心。转头,与一朵朵白花不期而遇,纤绿的枝茎,茸毛里隐隐缀着几缕鹅黄,是蒲公英。它客居在吵嚷的路旁,卑微地活在梧桐树下,为何而来?何以至此?它也许是随风而至的吧?我默默地想。轻抚点点茸毛,嗅着浅浅溢出的香,不禁轻叹。
沙尘纷纷,暮云也愈加叆叇了。车辆渐多,人们许是正在归家。风乍起,吹得人骨髓里都浸满孤独。蒲公英的羽翼乘风而起,在余晖中舞出优美的华尔兹,飘似羽,逸如纱。淡黄的翅膀下,是一粒粒种子,是一颗颗灵魂,蒲公英的心,从容坦荡。
蒲公英最终露出了它残缺而真实的一面。一个褐色的圆,静静暴露在空气中,孤独地摇曳着。指尖触碰,我似乎感受到它在衰弱、枯萎。蒲公英的心,似乎被风斩为碎片带走了,我不禁轻轻怜悯。
人喧车鸣,躁动不安,搅浊沉静的空气。蒲公英淹在一片夕照的金粉里,慈祥得如暮年的老人。伸出手,它摩挲着我的指纹,一下、一下,轻轻地。当繁华落尽,它陷入沉寂,得到与失去、喜悦与失意,这巨大的落差,该如何平衡?蒲公英没有回答。也许生命从来不喧哗。偃息与孕育、诞生与消逝,岁月枯荣,此消彼长,焉有得?焉有失?不远处,它的子嗣正整装待发,新的一轮蓬勃将在土地上重新衍生。
从鹅黄到青葱,从繁茂到枯黄。蒲公英一天天枯萎,直到黯然沉寂,但在时光的波纹里,年年花飞,岁岁花落,片片绿意,朵朵白花,会延续在生生不息的自然中。它任凭繁华落尽,依然伫立风中,向着阳光,独自盎然。蒲公英也成了一道凄美的风景线,它的美无法在生命的轮回中泯灭。
语声渐绝,人们大抵已回家。傍晚如潮汐,淹没了草虫的鸣声。世界像一块烙铁,从猩红、滚烫、凌乱,一点点变得温柔、明晰、宁静。蒲公英仍缄默着。
我久久凝视着蒲公英。那一个圆,透过橘色的夕照,我触摸到它的剪影,那是一朵花,也是一个人,我觉出地上的影子在动。有风,身体里有一股疾风倏地掠过,从脊背到胸腔,比时间还快。原来,面前有阴影,是因为背后有阳光。我不禁释然,不必害怕每一个不完美的角落,阳光会洒满每个裂缝。我们能作茧自缚,亦能破茧成蝶。
我站起来,抬头。面前的梧桐树,撑着一树枝枝丫丫,透过间隙,日影斑驳。在时间的无涯荒野里,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在平淡的日子中,掌心的一粒种子,来得正是时候。它如涟漪层层荡开,我感到心底某个角落的雪,静悄悄地融化了。手掌摊开,蒲公英的心悄然落下,进入土壤,完成了嬗变与涅槃。
这是终点,也是起点。我似乎看清了远方的景物,看清了光阴、生机与热爱。万籁俱寂,一切都是如此和谐相融,一切都来得正是时候。
看着手中的素描,哀怨已然蒸发,心灵归于平静。
指导教师:鲁明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