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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女性视域下《候鸟的勇敢》

2024-06-30刘婷

雨露风 2024年5期
关键词:黑脸迟子建候鸟

20世纪70年代就有学者关注到生态自然与人类发展相背离的困境。迟子建在极寒地带的黑土地长大,家乡奇寒的恶劣环境并没有阻碍其文字上的温暖踏实,反而使迟子建获得了与自然心有灵犀般的体悟和文学创作源源不断的灵感。《候鸟的勇敢》作为生态主义女性叙事文本,以候鸟为中心,书写候鸟生存方式和金瓮河的生态美景,表达作者对当时生态危机的批判和对大自然的天然亲近,以及对于人性本真的赞叹和对理想人格的推崇,值得我们借鉴和反思。

一、被剥夺的大地:精神原乡

“整体、系统、和谐、共生是美学意义上的一种追问,《候鸟的勇敢》围绕金瓮河这个生态系统圈,通过理想的生态人格的构建来达到人与自然的融合,呼唤敬畏自然、亲近自然,重建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1]为拯救当前的生态危机树立新的生态伦理价值体系和道德示范。

(一)本真的自然景观

迟子建在《原始风景》中说:“我十分恐惧那些我熟悉的景色,会有一天远远脱离我的记忆,成为死灭的图案,成为没有声音的语言。”因此在创作中,她有意识地书写森林、河流等自然景观,在《候鸟的勇敢》中,她善于精准把控语言,描写天然环境,四时之景流转在她的笔下,候鸟是书写对象,金瓮河边是候鸟的栖息地。“春风吹拂下,极北的金瓮河不再冰封,金瓮河在太阳的照耀下波光粼粼,北方大地未绿的树随暖阳高照绽出新芽。夏日的山林总是在向晚时分格外出彩,金瓮河在霞光下,金光四溢,鸟儿羽翼流光。从初秋到深秋,候鸟南飞,草木凋敝,风吹山林,景色删繁就简。冬季雪花飘舞,簌簌落雪声彰显寒冬的到来。迟子建的作品却复归一种和谐自然,万物有灵,色彩的堆叠也不只是单纯的时令之感,而是呈现出与候鸟息息相关的生态景色。”[2]

自然景色也并非无我之境。松雪庵的德秀师父在与张树森(又名张黑脸,以下用张黑脸代称)心生情愫,破佛家之戒后,去沟塘看花草时,万物皆著德秀师父之色彩,看到花草恣意地开放,联想自己霜打般的心情,盼望着死后变成盛放的花。蝴蝶翻飞,在金莲花、千屈菜、老鹳草之间流转,德秀师父看到蝴蝶代入自己,不再欣赏蝴蝶的自由与美丽,凝望之际却悟出在风华正茂之时尽情欢愉的恰当性。景物并不生情,喜怒哀乐仅是人心中的境界。自然中处处蕴含生命本真,人从自然中汲取力量,自然在迟子建笔下是极富神圣性的,花草是指引德秀师父不管不顾、轰轰烈烈绽放自己的生命的乐观热烈之物,蝴蝶是提醒德秀师父与其被动地等待死亡,不如在活着时积攒死亡的勇气,自然中的一切皆是引领她前行的向导。

(二)朝向大地的生态情怀

我们从《候鸟的勇敢》中感受到生态意义上的崇高感。“生态崇高”是生态意识与康德传统崇高观念在更高层面的合流,是崇高美学概念加以“特定的自然体验”,达到“愉快的敬畏”同“死亡的恐怖”的结合。张黑脸作为金瓮河管护站的工作人员,懂行又敬业,面对候鸟有敬畏之心的原因是他被鸟救过,自此后他常怀感恩之心,对鸟格外上心。候鸟征服了他,令他感到谦卑,也使他获得了奇妙的预知天象、感知自然的能力。崇高的感受一直延续到篇末,无法离开的东方白鹳一次次地冲向天空,落下,孤独而顽强地站在风中,在暴风雪中死去。死亡在自然世界中并不罕见,只看到死亡的恐怖时并不会产生崇高之感,当人类与超越自身力量的自然对象相遇时,愉快的敬畏感油然而生,同候鸟一样,人也要直面自己的处境。张黑脸对候鸟的谦卑,也是对自然的敬畏和尊重。

迟子建在对故土的怀念和对自然的向往中,为读者塑造出回归自然的精神向往。《候鸟的勇敢》中出现了三个主要场景,瓦城的平安大街、金瓮河候鸟站和松雪庵。在文学研究中,“原乡”是一种隐喻,原乡不仅是地理上的故乡,更是体现了文化的认同。平安大街热闹的生活气使每个人都能联想到自己的故土。围绕金瓮河候鸟站,既有过捕杀野鸭的龌龊行径,也有过如救助白鹳这样的和谐相生行为,两相对比,诠释出“精神原乡”的真正内涵,它生发于自然之中,植根于人与自然有意识的关系中,包含着自然生态的平衡和人与自然的共生共荣。

二、女性与自然:规避失语

从生态女性主义视角看待迟子建作品,并不是一味地强调性别差异,而是意在强调和谐的两性关系。生态女性批评存在着建立起自然与人类、男性同女性都和谐平等的愿景,这种和谐包容、万物平等的观念,正是我们意图建立的人类与自然和谐相处,亲近自然、爱护自然的模式。

(一)慈悲的女性形象

《候鸟的勇敢》中慧雪师太是松雪庵的住持,眉毛好似绣在眼睛上方,无论遭遇什么,都不会有太大悲喜。在候鸟疑似患禽流感事件中,慧雪师太对迷途之人进行灵魂点拨,面对讲座中听众的提问,慧雪师太凝神谛听,并在讲座最后告诉大家“浮沉烟云,总归幻象。悲苦是蜜,全凭心酿”。可以看作是重构自然和谐的期望和慈悲心态,佛家认为宇宙变化无已,虚幻不实,宇宙是“善化” 的世界,在这“善化”的表象背后,世界的“实相”被隐藏起来,世界并非概念,而是自我证验的生命体悟。“悲苦是蜜,全凭心酿”点出在“善化” 的世界中,应该坚守本心,以自我之眼体味自我之人生。海德格尔说“诗意的栖居”,也是在天地之中与万物共生。慧雪师太参透了佛家的真谛,皈依佛门后,得到自然与神圣之体悟。石涛“目视天下其犹裸”,即在面对世间万物时,遵从本心,天地万物,直露本真。慧雪师太能够直视本质,在疑似禽流感事件发生后,人们应该重新思考自我与世界的关系,人应该顺其自然,尊重自然,慧雪师太此种对他人的包容悲悯观念,正是天人合一的自然和谐观的体现。

(二)坚韧的底层女性形象

迟子建小说中塑造过大量的底层女性的形象,《候鸟的勇敢》中德秀师父命运坎坷,第一个丈夫病死,第二个外出打工犯下死罪被毙了,第三个丈夫担心德秀师父克夫主动和德秀离婚,甚至她与第二任丈夫生的唯一女儿也与自己决裂。亲娘在德秀师父身上留下烙印,她不幸,但坚韧,就像瓦城人采的达子香花,冬天仍然花心不死,采了运到山外,没有水也不枯萎,只要喂了水就开花。德秀师父经历三段婚姻,本想寻死,但求生的意志强烈,选择了出家。她像达子花一样“皮实”,经历了种种事端,良善之心不灭。在远离世俗之地,德秀师父又重新感受到自然和身边人的美好,以坚韧的心态挺了过来。迟子建采用自然风景和人物相交叉的手法描绘出女性的生存状况,修行不深的云果师父、坚韧的德秀师父、处变不惊的慧雪师太等,迟子建并不是故意塑造奇特人物,而是向我们展现女性就是如此,各具特色。社会上有着一半的女性,她们和男性一样有着极大的个体差异性。文学世界中丰富的女性形象,对于人们理解女性的处境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

(三)共生的男人与女人

张黑脸与德秀师父的感情出于本心,彼此在一起时都感到无言的踏实和幸福感。白鹳没能逃脱暴风雪时,张黑脸和德秀师父用双手为两只白鹳挖墓穴,十指被磨破也浑然不觉。张黑脸与德秀师父为对方着想,珍惜在一起的时刻,在埋葬两只白鹳的同时,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否被世俗承认,但相互依偎获得了混沌幸福的时刻。德秀师傅是命运坎坷的底层女性,生态女性主义认为,被男权社会统治压迫的女性,正如被人类压迫的自然。一方面,《候鸟的勇敢》中德秀师父和被采摘售卖的达子香花有相似之处,迟子建写出女性被男性嫌恶厌弃,正如自然被人类破坏践踏一般。另一方面,《候鸟的勇敢》超越生态女性主义,不认为是“以男性为主率的西方科学对人类的身体感知、感觉和‘主观经验的控制的自然化和正当性,导致了我们当代的生态灾难和社会不公平”[3]。基于此视角,文章并不是要将性别对立起来,相反,是要力图阐明迟子建的作品诗意栖居的艺术特色,其作品并非“秉持二元思维方式和价值等级制度,即单纯的男权或是女权主义,而是追求一种两性的和谐”[4],这种和谐包容、万物平等的观念,正是我们意图建立的人类与自然和谐相处、亲近自然、爱护自然的模式。德秀师父与张黑脸的感情升温正是因为张黑脸从不以世俗的目光看她,当张黑脸看到她身上被母亲烙的“贱”字,还以为是“钱”字,甚至在得知德秀师父非常介意烙印时还想帮她改字,张黑脸不仅仅关心候鸟,也关心爱人,面对万物平等仁厚的心态,正是该人物形象的动人之处。我们可以从迟子建的作品中体会到基于女性经验却超越女性视角而反观整个人类的追求的一种万物平等的和谐新秩序。

三、自然的皈依:寻求救赎

本文回顾现代人精神原乡的重建,并且试图引入巴赫金的“文化人类学”的理论,结合传统的文明形态与现代社会体系之间的断裂情况,分析生态失衡给人类造成生存危机后,人的反思与对自然的皈依。挖掘作品中的生态和谐理念,作品中透露出来的对生态危机的批判和对大自然的天然亲近,对于构建人和自然和谐相处的环境具有借鉴意义。

(一)城市化批判与欲望批判

欲望至上、唯发展论、技术迷信和无极限的消费主义源自工业化以来人们对自然敬畏之心的丧失,狭隘的人类中心主义,以高傲的姿态统治了自然。《候鸟的勇敢》中,达子香耐久,因此受到城中人的欢迎,于是瓦城大规模采摘野生达子香花,由商家收购后运到大城市高价卖掉,本来在山野中盛开的达子香很快被扫荡空了,尽管公安局和资源监督办抽调专人检查,但为时已晚,近山的都被采空了。候鸟管护站的成立是为了让候鸟安全地栖居,但管护站站长周铁牙却私自捕杀候鸟。为了避人耳目,他精心设计了铁丝网笼,一次用它捕到四只野鸭,一只送给在林业局做副局长的外甥女,因为自己的站长职位是依托着外甥女才当上的,周铁牙的姐姐周如琴爱吃野鸭也是享受特权带来的好处。两只送给林业局邱德明局长,一只给福泰饭庄的老板庄如来卖个好价钱。候鸟在周铁牙的眼里只是赚钱的工具,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东方白鹳飞到候鸟站,周铁牙只想着将此事上报后,管护经费增加,能从中获利更多。在《候鸟的勇敢》中,有金钱和地位的人,例如林业局局长邱德明的父亲邱老、福泰饭庄的老板庄如来,就像候鸟一样,他们的世界总是春天,因为在冬天来临前,他们早已去南方过冬。尽管他们是社会的新贵阶层,但最后两者突发恶疾,邱老爆发了肺炎加并发症,脑满肠肥的庄如来脑出血,他们相继去世,可见权势和健康并无关联,贪图野生动物美味只会让他们自食恶果。瓦城有着很多类似邱老和庄如来的人,他们的欲望像盘根错节的树根,口腹之欲、金钱之欲或性欲将他们掏空,瓦城混乱的男女关系,万事向“钱”看的人生准则,都显示了他们在心灵上漂泊不定,只剩下精神空虚的纵欲的躯壳。

(二)自然的复魅

人们攫取自然又抛弃自然的行为最终会迫使人类重新审视与自然的关系,我们需要对自然复魅。基于城市生活的狂热节奏强加于社会的广阔领域,事件的发展更迅速了,生活节奏也加快了的整体背景下,人们开始在作品中寻找避难所。“复魅是建立生命平等和人与自然和谐相处观念的有效途径”[5],此种人和动物和谐相处的模式正是生命平等的最好展现,此种淳朴温情令人感动。正如她在《额尔古纳河右岸》的跋中所写:“稀疏的林木和锐减的动物,终于使我们觉醒了:我们对大自然的索取太多了。”迟子建基于自己独特的女性经验和独特的女性视角,审视自然遭到破坏之后人的命运通向何方。她创作的系列作品从女性与自然的关系出发,抒情化个性化的语言呈现出生命空间的多元样态,平实的语言不会喧宾夺主,作品自然平实的表达效果得以突显,试图回归人与自然的本真状态,即敬畏自然,与自然和谐相处。迟子建的书写契合巴赫金的文化人类学观点,“北极之女”那强烈的社会符码和时代的触觉力,承载着她关于自然的生命哲思。将迟子建的作品置于生态女性批评的领地,讨论其作品内部所传达的美学意蕴,即迟子建通过理想的生态人格的构建来达到人与自然的融合,为化解生态危机树立了新的生态伦理价值体系和道德示范。

基金项目:安徽大学大自然文学协同创新中心2023年研究生课题“生态女性视域下迟子建作品研究”(ADZWY23-14)

作者简介:刘婷(2001—),女,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比较文学。

注释:

〔1〕曾繁仁.生态美学——曾繁仁美学文选[M].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20.

〔2〕迟子建.候鸟的勇敢[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8.

〔3〕[美]苏珊·格里芬,女人与自然[M].毛喻原译,重庆:重庆出版社,2007.

〔4〕[美]罗斯玛丽.帕南特.童,女性主义思潮导论[M].艾晓明译.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

〔5〕楚金波.一幅诠释生态美学思想的文学画卷——论迟子建《候鸟的勇敢》[J].辽宁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3,46(01):64-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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