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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种“在地”策展的路径与方法:以“西安角”“城市地理”以及“沣水研究计划”为例

2024-06-30杨西

画刊 2024年2期
关键词:策展西安艺术家

我并不是毫无保留地赞同这三种“在地”策展的路径与方法。从我的策展实践角度出发,“西安角”“城市地理”及“沣水研究计划”三场展览并非循序渐进的过程,而是与当下策展环境的变化密切相关。近年来,在中国当代艺术界产生了一种“新自由主义”的趋势,这种趋势导致了文化屈从于经济价值的现象,这一现象不断加剧。随之而来的是被贬低的人文学科极大地影响了美术馆和学术机构的价值判断,策展人不得不重新面对“全球化与去全球化”的议题。因此,以“在地”为核心,将多重时间线索植入到地方经验、地方文化和地方历史体系之中,成为视觉化记录现实以及重新书写历史的流行策展方式之一。

在讨论“在地”策展之前,我们必须厘清“在地”的概念。“在地”为舶来词语。在英语中,一般将“在地”解释为“Localization”“InSitu”“Site-Specific”三个不同的词语。事实上,这三种不同解释在不同的语境之中含义也千差万别,且有着极大的生产意义的空间。策展人也正是利用了对“在地”概念不同的解释,通过词构分析展开了一系列的策展实践。在这一过程中,策展人本质上是一个“拼装者”(bricoleur),在串联起整个艺术生态体系中的各个零部件时,也将展示空间中的艺术作品与所提引出的观念进行组接,使艺术作品保持流动感,以便引入更多的客体并产生意义,在“地理空间”与“文化空间”中进行“在地空间”的生产。因此,本文通过对“在地”不同的释义,展开本人策展路径与方法的讨论。

一、从“Localization”展开的“西安角”项目(2016—2019)

“Localization”是与全球化相对的概念,通常指涉“地方化”。参照理查德·拉克曼(Richard Lachmann)对于“地方”概念的分析,他揭示出了其6种主要成分:“1. 最基本的成分是位置(location),尤其是与其他事物和其他地方之间的关系所构成的位置;2. 地方是自然与文化要素的综合;3. 尽管每个地方都是独特的,但它们却由空间的相互关系与转换系统联系起来,是循环架构里的一部分;4. 地方具有定位性;5. 地方是逐渐生成建构起来的……地方具有鲜明的历史特征;6. 地方具有特定的意义,而人的信仰能赋予其具体的特征。”①我们能够清晰地看到,拉克曼把“地方”理解为一个地点的自然环境与文化、历史属性相结合的复杂综合体,在此地发生的事物都会产生一系列的综合现象。

此观点恰巧也呼应了我的第一个策展路径与方法,即回到我所生活的城市,建立一种段孚义所述的“隐喻和象征”的地方感(sense of place)。通过系统地梳理工作在当地的青年艺术家以及邀请将“西安”作为创作素材的艺术家,2016年春天发起了以“西安角”(xian showcase)为主题的长期项目,项目一直持续至2019年。项目从碑刻般的前言设计开始,都充满着浓厚的西安地方元素。在该项目中,我们能看到生活在西安的艺术家蔡龙飞完全跳脱出地方经验,以网络搜索引擎中的日常图像为基点,对自身生活的“在地空间”进行叛逃的绘画创作。与之相反,杨双庆的绘画创作全部来源于其生活的“五味十字”。如日记般叙事的绘画,从青春懵懂的意象描绘到现实情感中的笔记都凝聚在展览的空间之中,反复强调其生活空间对其创作的影响。潘旭、石珩伯、贺天琪、王超的项目则利用了不同的媒介属性,诸如版画、混合媒材、涂鸦、水墨等,在媒介与现实之间寻求与全球化相对的差异感。项目“800”(2016)、“静物”(2017)、“视听故事”(2017)、“琥珀”(2019)更强调一种“强策展”理念,艺术家们在限定的主题和框架中,找寻自身与西安这座城市的勾连。胡昀的项目“我们从未离开过”、阎洲的项目“从何开始?”、耶苏与戴陈连的项目“秦望”,将西安的地方史进行动态的重新解读,从历史文本的细枝末节的片段切入,以此关照自身与当下所处的情境。这些项目都呼应了“西安角”设立之初的概念,“角”即“关系”,而这一路径也是最为直接地与本地发生关系的策展方式。

二、从“In-Situ”展开的“城市地理——一场关于西安历史的想象”展览

“In-Situ”源自拉丁语,译为“在原位”,与“Ex-Situ”(移位)形成一组反义词。“In-Situ”在我们讨论观看史和展览史之时也常常提及,即观众在何种的展览语境中去观看作品,而观看环境的变化会形成两个相互联系又彼此相对的“场景”(site)。因此,“In-Situ”所含的“在地”更加强调的是作品与环境之间的原位关系。简言之,即回到观看的原境之中。在展览“城市地理——一场关于西安历史的想象”中,我更加强调地方环境对个体心性的塑造和改变,并试图将对城市的观察融入策展的构思中。在当今全球化背景下,我们发现艺术及个人内心世界均受到严格规范的制约。为打破这种同质化思维方式,通过在地策展,以“原位”视角重新审视地方,并为全球化提供全新视角。

展览围绕“西安”这座城市展开,将其放置到展览所设置的“原位”中,以此跳脱出片面的地域概念,成为情境与现实的集合阈。在展览的筹备期,我们通过大量的文献资料、文史图像的整理,为艺术家“在地”创作提供了丰富的资源。同时,植入地理信息和可供想象的空间模型。在浩如烟海的城市资料中,选择以历代城市的地理变迁的地图作为研究的轴线,从横向上来说它是西安历史的地表转译,从纵向上它是地理与时间的纠缠,交互的坐标点即是在文化空间与地理空间作用下的策展空间。而在这个展览中,是想穿过既定的空间束缚,以当代艺术作为一种理解和解读“西安”的方式,并能将这一方法带入历史研究的想象之中。

在展览中,每一次西安城市中轴变迁的地图都被幻化为星宿图与每个朝代代表性的诗文一一展开,形成观展的空间逻辑,按照小说写作的体例来进行线性的时间串联。展览的5个章节分别为:“巫象与心象”“遗迹与往昔”“山水与风景”“市景故事”“未来?转向?”。依次呼应了先秦、秦汉、隋唐、宋元和当下的西安,与作品形成三线并行的展示方式,共同架构起对西安的想象。一进展厅我们会看到素人艺术家郭凤怡作品的照壁,其所描绘的华胥氏是传说中的人类部族,也是最早在西安生活的“原住民”,以此带入一种神话语境,展开接下来的空间想象。当绕过华胥氏像的时候,我们会看到艺术家胡昀的作品《收件人不详》,他将“景教碑”用刺绣的方式放置在1∶1复制还原的“景教碑”支架上,冰冷的支架和柔美的刺绣很快产生了戏剧性的效果,成为历史和当下的穿梭门。在“山水与风景”单元中,我们能观察到郭海强在终南山中的“在地”写生,也能发现潘剑在西安城市化进程中捕捉到的人造风景。而后两个单元则探讨了当下的消费主义以及对未来的看法。整个展览的展厅设计、灯光变化都能在历史文献和“城市地理”变化中找到所依据的文本,以此达到观看“在原位”的目的。

三、从“Site-Specific”展开的“沣水研究计划”项目

“Site-Specific”是当下艺术界比较认同的“在地”概念,如果强调“在地性”,通常会将其译作“site-specificity”。这个词提供了一个重要的指向,即为“场域特定”或“地点特定”。对于策展实践而言,我们无非需要为艺术家创造出专属于他们的语境(特定场域),来面对现实场景、艺术体制以及社会话语三者带来的压迫感。而“细化”地方以一种参与式的导向,跳脱出“地域”的束缚,营造出的情境将不受制于上述三者,并生产出地方的认同感来缓解现实所带来的压力。因此,对于“在地性”的建构和塑造是这一策展路径的关键。

“沣水研究计划”依据沣水周围的地理区位和文化空间展开一系列研究,将美术馆位置、城市方位和艺术家创作方式共同汇聚于同一时空中,成为地方性知识与“在地”意义相互转换的场域。展览作品全部以委任的方式,通过艺术家自身对于一条自然河流的感知与判断,来重新定义展示方式。常驻西安的批评家彭德通过对沣水文献的梳理,可视化地呈现出文献中的要点。他以“上帝”“帝王”“神灵”“术士”“文人”“富豪”六个视角展开描述,空间被这六组文献分割成为三条不同的路线,划分出了其余三位艺术家的展示空间。其余被割裂的空间犹如图像和装置构成的海面,将文献部分缓缓托起,各自独立,但又被文献部分所勾连。进入这个场景前,首先要走过一段木质的廊桥,廊桥边是沣水之滨采摘的野草,其悄然构成进入沣水的意象,眺望间幽深的蓝色墙围和前言的手工字体象征着沣水历史的悠远。首先映入眼帘的即城市发展与沣水特殊的地缘关联,勾勒起了回溯历史的逻辑。艺术家李勇的展区被称作“寂静时刻的两端”,通过几处文字和装置作为锚点来穿梭历史和现实的意象。作品《在水一方》将《诗经》故事与“养蜂人的新闻事件”串联在一起,诗情画意与残酷现实相互交错,形成了当下城市化与历史的矛盾碰撞。此外两根厚重的水泥柱组成的“L”形装置同样把诗意与现实击碎,另一端被嵌入的USB电源仿佛正在召唤同被水泥埋葬的唐代胡俑。艺术家所留下的折叠痕迹让作品游走于不同的历史语境中,在完成对其文本理解的同时,也把我们放置到历史“开放性”中的一环。另一位艺术家杨欣嘉以“路不拾遗”作为此次项目的标题。他在驻留期间游走于沣水两岸,捡拾各种物件,他又透过物件来完成虚构小说的创作,通过小说的文本又用水彩的方式画成插画。于是,展览现场中我们会看到图像、文本、实物的反复交错,形成一种整体的视觉感受,使观者进入到看似日常的平行世界中。与其呼应的是来自西安本地的艺术家任钊的作品,他以水为墨,结合拼贴、拓印等元素,以巨大尺幅的纸上作品将展览引向一种丰沛的水镜意象,那种“看得见摸不着”的构思始终提醒观者沣水的特性,以此又映射出自然对于当下的借鉴。

余论:写在三种路径与方法之后

重新审视这三种“在地”策展的模式与方法,我更为迫切地期望它们能转变为有效阐述文化价值的手段。在当前难以产生共鸣的公共领域,它们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多元且丰富的历史与档案,使我们能够对现状进行质疑。虽然这些模式与方法尚不能立即让更多人体验到策展方式带来的思考变革,也无法在短期内打破艺术与现实之间的界限,但它们能启发我们预见到一个不同结果的未来、一个能使我们感知和理解的现场。

注释:

① [加]爱德华·雷尔夫:《地方与无地方》,商务印书馆,2019年版,第5页。

② 杨西,策展人、艺术史研究者。

责任编辑:蒋林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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