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中国的时代印记
2024-06-30董红
董红
《百合花》《哦,香雪》是部编高中语文必修上册第一单元的课文。这一单元的人文主题是“青春的价值”。在此单元的教学中,要注重引导学生思考青春的价值,追寻理想,拥抱未来。同时,两篇文本作为诗化小说,是以诗性思维的方式进行构思,以意象性和抒情性为主要特征的文学作品。因此,教师应根据文体特征,在教学中把握好小说叙事和抒情的特点,引导学生体会诗化小说的独特魅力,并在这一过程中唤醒生命活力。
一、诗意语言的“音乐美”和“画面美”
与传统情节型小说不同,诗化小说作为一种特殊的文体,语言优美、情节淡化、意境深邃。诗化小说借助语言的音乐性和画面感,渲染了意境深远的氛围,更有利于激发读者对“诗化人生”的思考。
诗歌的语言比较凝练,讲究节奏和韵律,诗化小说则融合了诗歌和小说的语言及结构特征,形成了一种特殊的文体。诗意化的语言主要表现在语言的音乐性上,通过借助汉语音节及发音特点,形成一定的韵律和节奏,给人以音乐上的美感,增强了小说的审美效果。语言的节奏是音乐性的主要来源,同时,通过形式上的有规律和有节制的重复,运用一定的意象及叠词,在一定程度上增强了文本的叙述张力,更有利于作者情感的表达和主题的彰显。
茹志鹃的《百合花》虽以战争为背景,但小说却没有过度渲染战争的暴力与血腥,而以女性诗意、温柔的笔触书写战争年代人性的光辉,充满了诗情画意以及作者对人性之美的讴歌。小说中的“我”是文工团的一位女同志,在特殊时期,被分配到前线的包扎所工作,全文以“我”为视角,叙述了“我”与通讯员、新媳妇之间的故事,表达了作者对人性美的赞扬,同时也隐约流露出对生命、青春的感伤。
小说开篇便写了通讯员送“我”去前线包扎所,“我背上背包,跟通讯员走了”,本以为小说会直接叙述“我”与通讯员在路上急匆匆赶路,描绘战争带来的灾难。但小说在这一段却这样写道:“早上下过一阵小雨,现在虽放了晴,路上还是滑得很,两边地里的秋庄稼,却给雨水冲洗得青翠水绿,珠烁晶莹。”[1]在那样一个战火纷飞、横尸遍野、残酷无情的年代,“我”却感受到了沿途的风景,凸显了感知事物的美、发现事物美的能力在当时是何等的难能可贵,同时,小说在此也传达出了作者对人性最纯真之美的呼唤。接着,小说写道:“要不是敌人的冷炮,在间歇地盲目地轰响着,我真以为我们是去赶集呢。”[2]以调侃的口吻来叙述战争的背景,为苦难的生活增添一丝谐趣。作者没有从正面去描写战争,去讴歌英雄人物奋勇抗战、勇敢杀敌的场面,而是从普通小人物的视角出发,体会战争的冷酷无情。小说对人们内心深处始终怀着的那一份真挚的情愫的描绘,将革命战争进行诗意化,给人以美的感受,同时也引发读者对人性的思考。
二、生命的姿态,诗化的人生
《百合花》中故事发生的时间是1946年的中秋,正处于解放战争期间,交战激烈。小说中的通讯员是一位憨厚朴实、羞涩腼腆、仅有19岁的年轻小伙子,正处于青春的最美年华,但他却选择了不一样的青春价值,为时代的发展牺牲了自身的幸福。
小说以通讯员送“我”去前沿包扎所开篇,在路途中,通讯员一直往前走,将“我”甩得老远。当时的“我”还比较气愤,可后来渐渐发现,这位小通讯员十分可爱和羞涩,仅十九岁,还是老乡,不知不觉让我回忆起了家乡“拖毛竹”的情景,对通讯员也产生了好感。到了包扎所后,通讯员帮助“我”向百姓借被子,与新媳妇之间的小插曲等等,展现了一个憨厚、腼腆、善良的通讯员形象。然而,战争的无情却将这一个美好的生命损毁了,小通讯员在回去的路上,为了救其他战士,被手榴弹炸伤牺牲了。小说以新媳妇为小通讯员盖上“百合花被”结束,留给读者淡淡的忧伤。
《百合花》谱写了一首战火纷飞的青春之歌,展现了平凡人物的非凡人生,流露出对人性光辉的赞扬。小通讯员是羞涩、腼腆的,“他见我挨他坐下,立即张皇起来,好像他身边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局促不安,掉过脸去不好,不掉过去又不行,想站起来又不好意思。”通讯员与异性接触就会脸红,不敢与异性交流,当“我”问及有媳妇没有,更是羞涩地想要钻进地里。通讯员不经世事、羞涩腼腆,有着一颗稚嫩而善良的心。在小战士们遇难之时,他将自身安危完全抛于脑后,毫不犹豫地扑向手榴弹,英勇牺牲了。他正处于青春的大好年华,连恋爱的经历都还没有享受,他的牺牲换来了其他战士们的幸存,这是他对青春生命的选择。
《哦,香雪》写于八十年代改革开放之初,城市的发展日新月异,与乡村之间的差距逐渐拉开。小说以落后、偏僻的台儿沟为背景,火车的到来打破了台儿沟往日的宁静。“火车”象征着现代城市文明,它的来到象征着城乡隔绝状态的打破。小说主要围绕女孩子们看火车、与城里人做交易为主要故事情节展开,揭露了城乡文明间的落差以及宁静与喧嚣、复杂与简单、富裕与贫穷之间的矛盾。城乡间诸多矛盾极大增强了小说的叙事张力。
香雪是台儿沟唯一考上初中的学生。当火车到来时,以“凤娇”为首的女孩子们关注的都是城里人的“比指甲盖还小的手表”“金圈圈”等,她们的行为表现出了对物质文明的率真追求。而香雪关注的却是“书包”“自动铅笔盒”等“知识分子的必需品”,凸显的是香雪对精神文明的追求。从这一行为的差异不难发现,女孩们的处境不同,追求也是不同的。
香雪虽是台儿沟唯一考上初中的学生,但与城里的孩子相比,她逐渐感受到自己的落后及卑微,因而渴望拥有“书包”“自动铅笔盒”来满足自己的精神需求,渴望得到同学的平等对待。香雪希望通过知识的力量,来打破这种不平衡、不对等的状态。
香雪第一次面对火车的到来,缩在女孩子们的身后,内心是忐忑的。但后来由畏惧到充满勇气直接攀上火车与城里人做交易,直至误了下车时间。但这一过程中,香雪的内心由之前的胆怯变得勇敢、自信,这是她坚定选择现代文明,追求现代文明所迈出的坚定、勇敢的一步。香雪虽然生活在偏僻、落后的台儿沟,但她在现代文明来临时,选择了勇敢面对并追求。一个坚毅、自信同时也非常淳朴、自尊的乡村姑娘形象跃然纸上。
三、乡土情结与家国意识的流露
《百合花》《哦,香雪》都以乡村为创作场景,取材于乡土社会。《百合花》描写乡村的战争带来的生命与青春的淡淡忧伤。《哦,香雪》则以偏远落后的台儿沟为场景,塑造了一群富有青春活力与希望的姑娘们,写出了乡村的失落与诗意。面对城市文明,物质和精神的匮乏给乡民们带来自卑,乡村文明显得如此地脆弱和落寞;另一方面,城市文明的过度泛滥,造成社会物欲横流、人情冷漠,人们又开始寻觅那天然纯真不受社会污染的“诗意乡村”。诗化小说呈现了理想化的生命状态,富有“诗性”,是作者真实情感和生命体验的艺术表达。
《百合花》塑造了小通讯员这样的无名英雄形象,以诗意化的笔触写出了革命文学的美感,回避了战争带来的血腥、混乱的局面,呈现的只是平静、自然而又充满了忧伤的情绪,展现的是战争带来的人与人关系的改变,唤醒了人们内心最真挚和纯真的人性之美,青春之美。通讯员选择牺牲自身来诠释青春的真谛,这是战争时代人们所作出的英勇选择。
《哦,香雪》则呈现的是改革开放之初,以香雪为代表的女性对生命的思考和青春价值的追求。物质匮乏的乡村与城市之间形成了巨大的差距,香雪内心不由感受到了落差和自卑,但这并没有导致其一蹶不振,香雪选择通过知识改变自己的命运,不断缩小自身与城里孩子的差距,缩小乡村与城市之间的落差。要实现乡村复兴,必须得依靠知识来进行彻底改变,但现代文明与乡村文明、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之间的辩证关系及平衡点依然值得我们深思。
四、教学思考
(一)创设朗读情境,感受诗意化的语言
孙犁曾评价:“《哦,香雪》,从头到尾都是一首诗,是一首纯净的诗,即是清泉。它所经过的地方,也都是纯粹的境界。”[3]实质上,诗化小说所呈现的是一种中和之美,它通过采取散文化叙事、意象化抒情、意境化造景来营造富有诗意的氛围,将生活诗化,呈现出日常生活之美以及风土人情之美,给人以美的沉醉。
如何引导学生去感受《哦,香雪》中的诗意化语言,培养学生的审美鉴赏能力,以及提升学生的语文阅读能力,是我们在教学中必须思考的问题。小说一开始这样写道:“如果不是有人发明了火车,如果不是有人把铁轨铺进深山……”[4]火车的到来,打破了台儿沟往日的宁静,同时,也让台儿沟的姑娘们内心泛起了涟漪,小说从火车写起,逐渐将那掩藏在大山皱褶中的小村庄拉入读者的视野,“……台儿沟都不具备挽留火车在它身边留步的力量。”[5]作者通过节奏缓慢的语言、富有诗性的节奏,逐渐将台儿沟最原始的面貌展现给读者,凸显了台儿沟落后、偏僻、闭塞的面貌,但又丝毫不缺美感。
诗化小说的语言呈现出音乐美、意境美、韵律美,用词讲究、韵律和谐、修辞多样,给读者营造出唯美的意境和画面,富有音乐性。根据诗化小说的语言优美、舒缓的这些特征,教师在教学过程中,可以创设朗读情境,让学生在诵读过程中,去感受作者诗意化的语言,在读的过程中,感受作者营造的唯美意境。
(二)变换形式,感受诗性语言的独特性
诗歌的语言富有韵律、对仗工整、读起来朗朗上口,同时,也具有音乐美、画面美、形式美的特征。而诗化小说,融合了诗歌的特征以及小说的形式,语言富有诗意而又比较跳跃、直白,如果将诗化小说的语言转化为诗歌的形式,可以进一步感受到诗化小说所蕴藏的诗性。在执教《哦,香雪》时,教师可以抛出问题并引导学生对作者的语言进行改变和创作,“同学们,铁凝的小说蕴含的诗意,不仅可以体现在意象的选择上,同时,语言形式的变化也蕴含着深厚的诗意,你能不能结合文章某一自然段,通过改变语言的形式,发现其诗意呢?”
例如将《哦,香雪》第一自然段改变成诗歌的结构,诗意化的语言便跃然纸上。
如果不是有人发明了火车,
如果不是有人把铁轨铺进深山,
你怎么也不会发现台儿沟这个小村。[6]
小说开头第一自然段,实质上在写台儿沟的贫穷、落后和偏僻,但作者所运用的诗意的语言,却给了读者以美的感受,充满了诗的灵动和神韵。作者采取递进式叙事,逐渐将台儿沟拉入读者的视角,使得整个叙事进程都非常缓慢,娓娓道来,有一种慢节奏的美感;同时,通过句式的变换,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出长短句的交叉运用,使得语言更加轻快、有节奏感;作者还运用了拟人化的修辞以及陌生化的表达,凸显了台儿沟的淳朴和生命力。
(三)抓住意象,赏析诗化的意境
《神思》曰:“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此盖驭文之首术,谋篇之大端。”[7]意象即寓“意”之“象”,即用来寄托主观情思之客观物象。意象是具体客观的事物,而意境是需要用心去体会和感悟的。诗化小说具有诗歌的意象和意境,所以在教学时,可以引导学生抓住看得到的“意象”,分析意象的特点,去体会作者所营造的意境以及所表达的情感,进入到一个看不到的审美想象境界。诗化小说重点不在于故事情节的跌宕起伏,而是应更多地去关注小说当中的细节、环境、人物描写,从这些方面,去品味其中所蕴含的意境。
《哦,香雪》中有大量的环境、细节描写,可以引导学生关注文章的相应段落,圈点勾画作者运用了哪些意象,营造了怎样的意境,可以采取小组合作探讨的方式进行。
“……它走得那样急,连车轮辗轧钢轨时发出的声音好像都在说:‘不停不停!”[8]火车的飞驰而过代表着日新月异的城市文明和现代化进程。城乡文明之间巨大的差距,乡村人民对现代文明的憧憬,为后文香雪等姑娘们对外面世界的强烈好奇做了铺垫。此外,小说第一自然段提到“它和它的十几户乡亲,一心一意掩藏在大山深深的褶皱里,”[9]“深深的褶皱”这一意象,既可以彰显台儿沟的古老、传统,又含蓄、诗意、深情地体现了台儿沟的封闭与落后。香雪作为台儿沟唯一考上初中的人,当同学将自动铅笔盒摆弄嗒嗒乱响时,激发了她内心对自动铅笔盒的渴望和好奇,于是用鸡蛋交换了铅笔盒。从这些段落当中,折射出香雪内心的转变,即开始意识到台儿沟这个小村庄的落后和闭塞。同时,“铅笔盒”象征了知识和文明、象征着香雪对理想的渴望。从这些意象当中,可以体会出人物意识的发展和提升,同时也彰显了作者对现代化进程当中人物命运和价值追求的思考。
五、青春价值的时代性
青春,不应当用时间去丈量,而应当用精神状态或者生命状态去定义。无论是《百合花》中的通讯员、新媳妇和“我”,还是《哦,香雪》里的“香雪”“凤娇”“北京话”,他们的形象都是中国发展中的一个时代印记,一些时代缩影。以“通讯员”为代表的,是那些出生于战争年代,仍心系祖国、有大局意识的人,他们的青春虽被刻上战争的伤痕印记,但仍然选择用纯洁、美好、真诚、勇敢、高尚去诠释他们的青春。而香雪所代表的,是八十年代中尝试从匮乏的乡村中走出的一代青年群体。从意识到乡村生活的匮乏,到不懈追求城市文明,他们渴望用知识的力量去改变自身,去振兴乡村,从而展现青春的价值。
两篇诗化小说,其叙事艺术所彰显的诗化意蕴,仍值得我们进一步思考和挖掘。
注释:
[1][2][4][5][6][8][9]温儒敏总主编:《普通高中教科书·语文(必修上册)》,人民教育出版社,2020年,第12页,第12页,第19页,第19页,第19页,第19页,第19页。
[3]李瑞玲:《〈哦,香雪〉的三种纯净之美》,《中学语文教学参考》,2022年第19期,第49页。
[7](南朝梁)刘勰著、王志彬译注:《文心雕龙》,中华书局,2021年,第320页。
[10]钱理群、孙绍振、王富仁:《解读语文》,福建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52页。
(作者单位:重庆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