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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廓:听觉的边界与日常

2024-06-30李文枫

画刊 2024年2期
关键词:混音录音乐队

在耳朵里面,世界是没有时间的。

听觉AI

我时常想,假如我自己就是一台专用于听觉方面的AI系统,通过我自小到大的各种缘分、经历、生长、发育、成熟,过程的各种遭遇,接触了各种各样的听觉素材和场景,进行了大量的训练,我是不是就能被训练成一个听觉世界的特殊生物?

以我自身的现状来说,完全可以确定:适合听觉训练的人类,如果长期受到专门培训,耳朵比眼睛看到的世界边界要大很多。甚至日常生活里面,耳朵会成为很主要的感知器官。因为听觉可以绕过各种物理障碍物,直接“听到”物体和行为的各种有形无形的信息,包括重量、密度、波段、波长、气压、速度等多元的信息。

走在广州大街上,我耳朵里的世界会充满许多层次和境况感受。汽车,有着超低频、中音区、高频。发动机是否健康,电机旋转是否加速,车胎的噪音,刹车,启动,预示着红绿灯和行人的出现。据此可以判断是否前进、过马路。是的,可以听红绿灯,不用看的。大城市跟我生长的小城南昌相比,声音的声压、复杂系数,都差距超过百倍千倍。这是大城市迷人之处。厚重丰富的声音,可以把人包裹住,从头到脚。

基 础

我的听觉与正常人不太一样,是我奶奶发现的。

全家人无论在家里任何地方聊天,我都能听见。哪怕关了他们的房门,又关上我的房门,我还是能听见。这大概与来自祖父的遗传,和他给予的生长环境很有关系。祖父曾经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的大学老师,教音乐、语文。祖父爱听音乐,家里有电子管的黑胶机和收音机。我出生前,家里就有新中国出版的大部分黑胶和塑胶的唱片。

1978年,我开始常住祖父母身边直到初中毕业。那时候没有电子游戏和电视机,我只能跟着听广播、听音乐。奶奶听昆曲黄梅戏,我叔听流行歌曲,我都跟着听。

生 长

高中我回到父母身边读书。

那时候,就是齐秦、王杰、张学友、谭咏麟……一众港台流行音乐风靡的时代。我父亲买了一台时髦的组合双卡音响,我发展了几个乐友,一起听音乐,互相换磁带。听流行歌曲的升级版就是跳霹雳舞,我加入了一个霹雳舞小团队。

突然有一天,小团队不跳舞了,弹吉他、打鼓,开始搞摇滚乐队。

后来我到广州,碰上好几个这一代的乐队人,都差不多是这个路子,唱流行歌曲、跳霹雳舞、听摇滚乐(崔健、黑豹、唐朝),然后自己组乐队,入行。

喂 养

南昌是个省会,但摇滚乐队的音乐资源非常贫瘠。

我们乐队的基础音乐课,是隔壁邻居读幼师的妹妹教的。她跟我们说要视唱练耳,然后我们借她的幼师教材,自己练耳朵。她说要一耳听三音,我们找了两台电子琴,天天自己三个手指随机按。她快毕业,又说要一耳听七音。想搞乐队的马上散了大半,只有寥寥几个坚持下来,我就是其中之一。

1995年正式组了乐队。

我们混南昌打口音像店,没钱就帮老板修磁带,在店里听音乐。老板知道我们搞乐队,必须支持,给了我们可以随便借走任何磁带的权利。熟悉的乐迷们,也必须支持,也借给我们各种磁带。有钱的乐迷还有音乐录像带,我们可以过去蹭饭和反复回放、揣摩,共同分析国外大牌摇滚乐队的各种细节。

电声乐队的各种相关乐器和设备、器具,主要靠各种洋垃圾。那个年代全国流行DIY做HIFI,焊个功放、装个音箱、维修电吉他,乐队设备全部是我负责。还自制了录音的麦克风,研发了带卡拉OK功能的组合音响。

3年,我们录了数百首歌,6张乐队的小样带。用打口磁带,翻录了100多个小样带,到处寄送给乐评人和音乐杂志。

1997年,我们乐队获得了到广州录音的机会。

听 到

1997年来到广州,我住王磊录音棚的客厅地板上。我用了录音棚的吉他线练琴,吉他弦颤动产生的音波,如流水一般在音箱里呈现,没有一丝阻滞,没有音质损失。我接着听了录音棚的音响,还有录音棚里其他设备。我面前呈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那是真实的、动听的耳朵盛宴。

1998年专辑发布,我正式常居广州之后开始频繁地去大沙头、陶街、将军东,淘各种二手进口高端音响设备。还有一个每月必须逛两次的地方——岗顶打口碟市场,几层楼都是打口CD店,这里有可能淘到全世界最流行和最偏门的音乐CD。

2000年,我找了个做音乐杂志的工作,这是另外一扇世界音乐的大门。为编辑音乐杂志,我可以每两个月去香港找唱片和书的资料。HVM、信和地库、摇滚廊这些大大小小的唱片店,可以找到各种各样的音乐。

这一切重组了我的耳朵,然后是听觉的世界,然后是灵魂中某些不可言喻的东西。从这个时候,才是真正开始了耳廓的建设。

进 阶

2003年我在广州大道北安了个家,就在里面做了个可以录音的个人空间,搭建了一套专业声学系统。我自己设计,采购各种材料,整个房间做了多层复合吸音和隔音,在里面可以尽情地听音乐、练琴、打鼓。

从12月搬进去,到2008年7月,接近5年时间,我在为自己量身定做的听觉环境里面,平均每天待10个小时以上。我不停地听音乐,各种各样的全世界的音乐。五六年间,每一个夜晚我都在聆听,全人类一群顶尖的灵魂演奏、歌唱。

我在自己的空间装了一套录音设备,开始给一些朋友做点简单的录音,看看能否留下一些咱们身边人灵魂的足迹。然后开始研究各种录音软件、录音设备、录音技术。然后试着给朋友录音,找专门的混音师研究混音。

补足我听觉世界的最后一块短板,就是混音。

混音要缩,就是先减去不需要的,然后增加混入新的声音元素。缩混是音乐中的首要灵魂,更加集中、更加有力。而每一张唱片都是单独的世界,有着自己的国王、大臣、民众。如何构建呢?只能是用耳朵,不断构筑世界,摧毁,反复再构筑。

这时候,我自小锻炼的听觉,终于发挥了作用。混音的时候,所有音乐的频段,都像数据流一样,在大脑中展开,颗粒可见。反复实验,反复研究。拉高什么频段、压低哪个,偏左偏右,加大效果,这些慢慢形成了经验。在双声道的喇叭系统中,在双耳的敞开当中,在过滤掉世间杂音当中,建立了一个新的听觉AI系统。

耳 廓

AI系统和人类系统听到的有什么不同?

有一天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可以听到很远、很多的声音,甚至大半个楼盘的声音都可以听见,夫妻聊天、小孩上学的挣扎。还有各种冲马桶的声音、电话铃声。电梯的嗡鸣,还有很多。我在地铁站,可以听见地铁推动空气,在地下几时能够到月台。我去北京这么陌生的地方,也可以用耳朵导航。我可以听河流,流速、转弯,涨潮落潮。我可以听见四季,风声、雨声,更多声音。

从2010年开始,我就逐步用耳朵代替了其他感官。听觉先行,其次是判断,再次是物体的形象形式。10余年的构建,别人是坐忘千年,我是坐听万物。

而且更多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先听一下。

我因为音乐这个药引子,因为发专辑,走向广州,然后继续听和继续发唱片,才水到渠成养熟了这套听觉的系统。在这套系统里面,没有动听和难听。有时候戴上了耳机,耳朵一下清静下来,只有音乐,没有音乐类别,只有声音。我只是旁观者,透过次元壁去观察另外一个世界的光与影子。这种脱离感,妙不可言。我们自小到大的物质生活和社会知识体系,“好坏”这样的词语,根本不存在。我们并不需要统一的语言、文字、标准。所以,对于我而言,最近10年的时间,都在忘记那个叫音乐的概念。

注:李文枫,海石音乐创始人、出品人,盘古乐队创始人之一,《音乐天堂》杂志及《音乐天堂》全媒体前主编,专栏乐评人。

责任编辑:孟 尧 姜 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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