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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是我艺术的源泉

2024-06-30尧山壁苏有郎

当代人 2024年5期
关键词:河北作家创作

尧山壁 苏有郎

尧山壁,本名秦桃彬,1939年生于隆尧南汪店。1962年从河北大学中文系毕业。1965年任河北省文联专业作家,1986年任河北省作家协会主席,出版诗歌、散文、文艺理论著作56部,《尧山壁文存》8卷。曾获冰心散文奖、孙犁文学奖、河北省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华北文艺理论一等奖等。有《母亲的河》《陶醉壶口》《理发的悲喜剧》等入选语文课本。

苏有郎,《邢台日报》文艺编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在《人民日报》《中国作家》《文艺报》等发表作品多篇。采写和编辑的报告文学曾获中国新闻奖、孙犁文学奖、河北文艺振兴奖。著有《国树》《铁血后卫董振堂》《苏有郎纪实散文》等。

苏有郎:您1962年大学毕业,毕业后本来是留在大城市当大学助教,可是您三次申请下乡,甚至把户口都落在农村,请问您当时是出于什么考虑?

尧山壁:我上大学三年级的时候,国家抽调大批干部和大学生到农村参加整风整社运动。通过调查研究,发现农村不光是艳阳天,也有风雨雷电,老百姓脸上也不光是简单的笑容。但当时不少文学作品,小说、诗歌,都比较简单化、表面化,不能深刻地反映现实生活中农民的命运,所以也不生动、不典型。我想真实地反映农村生活,希望到农村去。回到学校后,又学习了毛泽东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毛主席说得就是好,生活是创作的唯一源泉。毕业时,留校当助教,我连着写了三次申请到农村,学校不批准。我就给田间写信请助。田间当时是河北省文联主席,知道我的创作情况。正好校党委书记戈华是田间在平山冀西抗战时的战友。于是说服了学校,把我改派到邢台地区。邢台县县长王永淮是全国劳动模范,问我想去哪个部门,我说去县文化馆,文化馆可以长期下乡,接触农民多。报到第二天,我步行120多里到西部山区石槽大队,安排我住在全国著名林业模范孙清贵家。房东老太太领我到一个屋,我这个炕乔羽都住过。一口气住了一个月,我发现农村缺少宣传材料,回到文化馆,办了一份铅印小报,起名《好社员》,采、编、印、发行都是我一个人干。

1963年邢台发大水,一片汪洋,我报名参加抗洪救灾。县委给每人发了一根竹竿,蹚水探路。当时写了不少街头诗,在《邢台日报》和《河北日报》上发表。这一年,我还在《诗刊》《河北文学》等报刊发了一大批作品。我一直在农村待了十年,从1962年一直到1972年。先在邢台县,又随四清工作队先后到南和、任县、沙河、临西下乡,过年都不回去。在临西住了五六年,插队落户,把户口落到临西,天天与农民画等号。深入农村使我受益匪浅,了解了群众的思想、语言,改造思想,改了学生腔,确定了我一生的文艺观,写出小戏《轰鸡》。这使我深切体会到作家必须深入生活。我还参加了当时全国青年作家代表大会,并做了大会发言,发言题目叫《在生活中学步》。

苏有郎:您早年写诗,一直写了二三十年,卓有成就,被称为古典加民歌这一诗派的代表诗人,后来为什么改行不写诗了?您对这一时期的诗歌创作是如何自我评价的?

尧山壁:我从中学就开始写诗,比较幼稚。到邢台农村后,学习田间、张志民等诗的风格,变化很大。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诗概念化、口号化比较突出。因为我上过大学,经过名师指点,受过顾随、田间、张志民等大师指导,知道诗应该怎么写。人们对我的诗的评价是:构思新巧,善于比喻。当时的《解放军文艺》杂志是为数不多的杂志之一,诗歌组组长是李瑛,发我的诗很多。那一时期出版了三部著作,即山区建设三部曲《山水新歌》《渡江曲》《金翅歌》。

我是按照毛主席“新诗要在古典诗词和民歌基础上发展”的理论来实践的。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西风东渐,诗界开始受西方文艺思潮的影响,出现新的形势下的形式问题,我跟不上形势了,只有转移阵地。

苏有郎:您二十出头就因小戏《轰鸡》一鸣惊人,为什么后来不在这方面用劲儿了?

尧山壁:我从小爱好戏剧,那时农村只有舞台戏一种艺术,小学时看过很多出戏,中学参加业余剧团,潜移默化学了一些戏剧套路。1965年初,邢台地区叫我写个小戏。我想起在北上汪村下乡时的一个真人真事,一天就写好了。时任总政文工团团长、剧作家付铎颇为赞赏。

1966年1月,河北省搞中小戏汇演时,把《轰鸡》放在开幕式上演出。后来又参加华北地区汇演,获得一等奖。这部小戏是我戏剧创作的处女作,也使我出了名,到处有人叫我写戏,包括上海歌剧院。那时剧本创作“三结合”“三突出”,讨论剧本“三堂会审”,没法写。戏剧题材可遇不可求,我写过吕玉兰,写过雁翎队,都没写好。写剧本,是团队行动、综合艺术,一个人弄不成。

苏有郎: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写了《理发的悲喜剧》,这是您的散文处女作,也是您散文创作的名篇。那时您已人到中年。这么好的题材,为何没有早点儿写出来?

尧山壁:从搞写作的第一天,我就知道我的父亲母亲一辈人应该写。好多人说,可以写成长篇小说和剧本,容易成名。写小说、剧本需要虚构,添油加醋,需要爱情啊等各种情节。我觉得母亲很伟大,不愿意虚构,这是其一;第二,觉得自己思想和艺术认识还不成熟,怕把题材写砸了,再写就写不好了。母亲的事迹本身就挺感人,常年在心中萦绕。我写《理发的悲喜剧》时,正在廊坊师院办作家班,主要工作在晚上和傍晚,白天时间较富余。开始写我母亲,写了好几天,一边写一边流泪,稿纸都洇湿了好几张。四十多岁,思想成熟了,认识清楚了,母亲的伟大,不仅仅是对我的爱,更是对村民、对大众的一种博爱。我们村里小孩大人都找母亲看病、接生,离不开她。经过写诗、写剧本,自己的艺术修养进步了,可以写了,流着泪一气呵成。寄给《人民文学》后,很快就发表了。接着又写出《母亲的河》寄给《中国作家》,也很快发表。这两篇作品被选进中专和高中课本。臧克家专门给我写了一封信给予鼓励,说写得好。此后,我又以母亲为题材写了《一架织布机》《老枣树》等十多篇。

苏有郎:您在散文创作势头正盛时,却突然做起行政事务工作,费尽心力创建了作家班、河北文学院等大量开创性的工作,占用了您大量宝贵的创作时间。这段时间您主要做了哪些工作?是怎么做的?

尧山壁:那是1982年,时任河北省作协主席李满天突然找我,让我主持作协工作,任常务副主席,我说是捉大头。李满天说不是捉大头,是抓“壮丁”。那时作家们都不愿意从事行政工作,梁斌放弃天津市副市长不当,李满天放弃湖北省文化厅厅长不当,来当专业作家。八十年代讲文凭、讲学历,省作协搞创作的只有我有文凭。李满天说,你不干谁干。我是没上套,往后捎,上了套,不用扬鞭自奋蹄。做了好几个月的调查,发现河北作家整体文化水平低。还有,河北作家只熟悉农村,不熟悉城市。青年作者队伍军心不稳,有的在准备考大学,有的在考函授。我想来想去,便想到与大学联合办作家班。办成这事是很不容易的,要有招生指标。听人说有成人高考指标,我就找有关领导愣磨来一个班的成人高考指标。弄这个指标可谓费尽周折,其中的酸甜苦辣一言难尽,我在《作家班》里有所叙述。作家班,为全国首创,共招收了170名作家,后来大都成为河北文学的中坚力量。作家班改变了很多写作者的命运。

三十五岁以上的作者,我们成立了河北文学院,对作家进行集中学习,请两年创作假,脱离岗位,专心创作,成长起一大批作家,像王立新、韩冬等人,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苏有郎:您的创作形成了独特的语言风格,朴素、幽默、生动,雅俗共赏,您怎么理解雅与俗的关系?

尧山壁:我一生遇到两位大师。十六岁在邢台上高中时就认识了赵树理,是大俗。上大学时碰到顾随,是大雅。我一生都在雅与俗之间东张西望、左顾右盼。工作时有幸遇到了乔羽。乔羽给我讲,要寓文于野,寓雅于俗。后来发现,汪曾祺也是这个路子。

苏有郎:您有一双穿四十八码鞋的大脚,这双大脚是怎么形成的,走了多少路?

尧山壁:我母亲年轻时裹小脚,后来放开了,人称解放脚。到我这个年代,就全放开了。我四五岁时,就光着脚丫子跑垅沟。上初中时离家二十五里,一个星期往返一次;上高中时离家九十华里,一个月来回跑一次,都是步行,无形中锻炼了一双好腿脚。参加工作后,又整天上山下乡,河北省所有县和比较大的村镇都去过。还去过沙漠、沼泽、大山、草地。八十岁爬上了天河山,七十多岁的人撵不上我。在中国,除了西藏以外,所有的省份我都去过。创作讲究阅历,走的地方多了,见识多了,碰见人多了,就走到了生活深处。同时也锻炼了自己的脚力和思想。

苏有郎:您被人称为“辛勤园丁”“长跑健将”,创作达七十年之久。退休后,您创作更是呈现喷涌状态,在数量和质量上,您是如何兼顾的?

尧山壁:我是1965年26岁时就当上了省里专业作家的,实际上一天都没当过,后来发生“文化大革命”,接着又搞行政,当了十年编辑,并没有享受过这个待遇。所以一到退休年龄,就赶紧申请退休了,成了“专业作家”。退休后,写了许多题材,重点写了“红、绿河北”。“红河北”,即历史题材,抗日战争,这缘于父亲的因素。我从北端蔚县,步行走到南端涉县,历时五十多天,走遍了八百里太行山,写出《慷慨悲歌的热土》。关于“绿色河北”,1985年就写出了一万多字关于塞罕坝的报告文学,发表在《长城》和《中国作家》上。后来我先后组织一百多位作家深入采访河北环保工作,出了《绿色畅想曲》。2017年,我完成了长篇报告文学《绿色奇迹塞罕坝》,先后获得第三届孙犁文学奖、河北省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后出版了英文版,参加了伦敦图书博览会。

还有一本《百姓旧事》,写河北的风土人情,旨在把文章的文学价值上升到史学价值,用春秋笔法,写到历史的深处、社会的痛点。这本书在社会上影响比较大,被评为河北省最美图书。邵燕祥说:“你这写的是民间历史。”

退休后,基本每年出一本本版书,《百姓旧事》《流失的岁月》《不灭的星辰》等。《不灭的星辰》主要反映老一辈作家、艺术家的人生,传播革命文艺的经验,留下珍贵史料。

苏有郎:有人说,在中国文学界您是最讲文艺伦理学的作家,用很大的精力写老一辈艺术家的人生。您是如何看待文学传承的?

尧山壁:这个问题我要说。我成长过程中碰到许多老作家,除了顾随、田间、李满天等老师,还有很多老前辈对我影响很大。我在1960年写了一组爱情诗,当时是禁区,报刊不能发,田间在抽屉里一直压了三年才发出来。臧克家总共给我写过七十多封信,对我的作品给予批点。郭小川一封给我的信中写了五千字,就像老师批改小学生作业一样进行指点。我受到许多老艺术家的恩情。受惠于前,施惠于后,这是我成立作家班,为无名作家写评论的根源。退休后,我就想把这些老艺术家的事迹写出来,流传于后世,宣传好的文艺传统。文学界是需要尊师重道的,我受老前辈的恩惠,然后传下去,这是应该的,是一个社会需要推崇的。

苏有郎:您一生喜欢戏剧,请问戏剧理论对您的文学创作有什么影响?

尧山壁:我从戏里学了很多构思技巧和语言功夫。田汉说,戏剧的结构讲究的是龙头豹尾猪肚。这个理论对我影响很深。开头要醒目,吸引人。说透了就是起承转合。我写散文、诗歌、报告文学结构都注意这点,自觉不自觉遵循这个理论。戏剧界有位被称为“通天教主”的王瑶卿,他写剧本有个秘诀:想想人儿,想想事儿,提提味儿,琢磨琢磨俏头儿,安安玩意儿。就是典型环境、典型人物,塑造人物,要通过事件。“提提味儿”,就是提高精神境界、提高意境;“琢磨琢磨俏头儿”,就是俏皮话儿,就是语言,就是抖包袱,就像说相声;“安安玩意儿”,就是翎子功、翅子功。写文章时,我自觉不自觉地把这一套贯穿到里面,形成了习惯。

编辑:王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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