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去随心

秀明怕一直在小镇生活的大哥家明迷路，坚持利用午休那点时间去车站接他。兄妹二人，很多年前就已经角色对调，妹妹像大姐，兄长像小弟。从车站到秀明家打车十五分钟，坐公交半小时，秀明非要把事情整复杂，家明一点办法也没有。还好他是个慢性子，找个干净的地方坐下，刷刷手机，一个小时之后，秀明出现在他面前。

带着家明回到家中，秀明说，冰箱里有面包和牛奶，你不想吃这些就自己下挂面，或者饺子，我马上要回去上班了，你下午就在家休息，等我晚上下班回来带你去吃火锅。说完，自己从冰箱里拿个三明治啃了起来。

“秀明，你还是那么风风火火的，我觉得你比我以前的那个老板娘还有魄力。”

“你这话听上去像讽刺！”

家明笑笑，拉开冰箱，看到里面只有些饺子、云吞之类的速食食品，蔬菜、猪肉、牛肉、羊肉，一样都没有。他说，爸妈一直担心你不好好吃饭，果然是。家明脸上的慈祥让秀明颇有点意外，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是父亲。家明问清楚菜市场的位置，准备买菜自己弄晚饭。秀明知道大哥的脾性，节省成瘾，有人请下馆子他也能替人家心疼老半天，就没说什么，转过去一千元，让他顺便去附近的超市买个大一点的不锈钢汤锅。她之前有个很贵的陶瓷汤锅，没用几回摔坏了盖子。在秀明的厨具中，汤锅的使用频率最高，因为她总图方便吃挂面。

第二天下午秀明请假，连人带行李送家明去工业区。因为是秀明介绍的，家明又有个一级技工证，梁老板说不必面试，让人事部安排家明直接搬进宿舍，去上班，体检和登记资料等手续，以后再补。

梁老板跟秀明处过一段时间朋友，虽未能修成正果，但对秀明很是欣赏和尊重。

最近几年秀明几段浅尝辄止的爱情如出一辙，开始时美好，结束时遗憾。该死的工作忙碌而琐碎，拖累她在爱情方面屡战屡败。纵然家里不催促，她自己也焦虑，不止三十岁了啊，还单着，不少同学的小孩都已经读初中。有人说秀明婚恋受阻是因为头脑太好，个性太强，不屑于装傻扮糊涂。一句话，就是说没有男人降得住她。

家明在工厂安顿下来，发信息对秀明说，工作环境比老家那边好，设备也先进，更重要的是工资水平高，他很开心。

秀明打电话喊梁老板吃饭以表感激。她打这通电话其实是出于礼貌，虚请一顿饭的意思。她知道，每天忙得团团转的梁老板从来都是设法推饭局。没想到梁老板答应了，还自作主张敲定了时间和地点，说他到时会来接秀明。秀明在心里骂自己，我有多傻才打电话？发信息多么好！

一年前，秀明和梁老板处朋友，偶尔跟一大堆人去KTV，其余都是一起共进晚餐。晚餐过后梁老板送秀明回家，然后就没了。几乎每次吃饭他们都有办法让对方感觉不舒坦：梁老板不停地通过电话处理生意上的问题，秀明每隔几分钟瞄一眼手机，好像操盘手瞄着动荡的大盘，生怕属下找她，更怕错过客户的讯息。真正留给他们聊天的时间不多，而且还一直说废话，比如这块牛排不可能来自日本，虽然号称来自日本；那只螃蟹肉质肥美香甜，口感嫩滑，产自台山而不是湛江。很快秀明就腻烦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晚餐，腻烦无法抛开工作的约会——大概是梁老板也有类似的感觉，两人约好似的不再来往。

秀明有个习惯，谈过感情的异性朋友分手后非必要不见面——这次必须要与梁老板共进晚餐，她感觉自己给自己下了个套。不过话虽如此，那天她还是穿了条漂亮的裙子，下楼到洗手间快速补妆。为什么心跳会加速，镜中那张可爱的俏脸居然泛了红？

镜子里面突然出现了一位美女，冲着秀明咧嘴笑。是公司副总，秀明顶头上司。秀明说，领导，你笑啥？副总说，整整一个下午你都心神恍惚，原来是犯了花痴病。秀明说，没那么明显吧？副总说，我倒是要看看，多大的老板才能让你芳心大动！

秀明的这位上司，也是秀明的同校师姐，是她把秀明带进公司的。四十岁的美女，有车有房，未婚，嘴上说不打算结婚，其实是眼光太高，总找不到能将她降服的男人。大概在三年前，她将秀明等十位大龄女青年拉进一个名为“恨嫁美女心”的群，在群里肆无忌惮地讨论男人的好与坏，思想摇摆不定，有时恨嫁恨得牙根发痒，有时又说男人全部都渣，没一个能托付终生。她有一点倒是做得挺好，那就是不定期组织群里的美女与适龄男青年聚会，周末爬山，节日约饭约卡拉OK之类的，促成了三对鸳鸯。

二百多人的公司，有十多位大龄女性尚未婚配，比例高出其他团体很多，与公司副总这个坏榜样不无关系。公司老总，副总的表哥，苦口婆心劝了很多次，又创造机会让她与青年才俊结识，无奈总是阴差阳错，好事难成……

磨磨蹭蹭，秀明终于鼓起勇气走出办公楼。很要命啊，梁老板在最显眼的位置依车而立，还抱着很大一捧红玫瑰。这家伙以前开奔驰，这次开一辆还没上牌的新宝马，敞篷的红色跑车。心情突然变得复杂的秀明坐进无限拉风的汽车，在同事的注视之下扬长而去，虚荣心得到满足，一路想象着同事们惊掉下巴的样子。不过很快，她的内心又开始不安，胡乱猜测梁老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提醒自己，这次别再搞砸啦，别看该死的工作群，别回同事和客户的信息，专心吃饭。

稍微平静些，秀明侧头偷看梁老板——他的脸怎么变长了呢？原本肉嘟嘟的脸像被刀削过，从上到下变成了一条直线。再看他的身体，啤酒肚没了。问他怎么瘦了这么多，他说减肥成功了啊。秀明心里犯嘀咕，你以前又不肥！他一米七五，以前一百五十斤，脸上肉嘟嘟的挺可爱。现在看上去一百二十斤不到，都快皮包骨头了。

晚饭时梁老板换了个人似的手机放在口袋，一直没拿出来。秀明犹豫又犹豫，鼓起勇气问为何今天他的手机这般安静。梁老板说：“工厂走顺了，没有以前那么多突发事件，而且我高薪请了一位厂长帮我做事，我跟他讲，敢拿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来烦我，马上炒鱿鱼。”

秀明哈的一声笑了出来。

梁老板何等聪明的人，当然看得出，秀明的手机今晚调成了静音。他说，秀明，你有没有觉得，一年前我们不告而别是个错误，是不成熟的表现。今晚，我们都很真诚。

秀明不知怎样接话，露出一个矜持的微笑。

梁老板年近四十岁，秀明三十岁多点，年龄倒是合适。现在的问题是，梁老板对秀明知根知底，秀明对梁老板的了解仅限于他有两个哥、一个姐，有一间生产低端小家电的工厂，有几间街铺在收租。

因为家明的出现，秀明重新收获了爱情。而讽刺的是，家明离开家乡，是因为离了婚。

虽说得到了珍贵的第二次机会，秀明与梁老板似乎也没有太上心。说不清是因为忙，还是别的原因，他们对约会这种浪漫的事情兴趣不大，一周见一次，顶多两次。见面的内容大同小异，丰盛的晚餐之后找个地方睡觉。开始时是在秀明家，后来堂妹婉明离家出走过来投奔秀明，就转去了酒店。秀明因为自小读书异于常人般出色，被家族寄予极高的期望，人家“有困难找警察”，他们家族中各人有困难找秀明——这让秀明痛苦不堪，又不好说什么，每每出现类似的情况，勉力为之，以求父母在老家不用遭受亲人白眼。梁老板家太远，就在工业区附近的别墅区内，秀明去过一次就不肯再去了——路途太远不方便，也太奢华讲究，给她过于强烈的压迫感。

从少女时代开始，秀明偷偷在心中幻想着白马王子的形象，从没幻想过梁老板这种类型的……如果有得选择，她宁愿选择一年前那个胖嘟嘟的梁老板，而不是现在这个瘦成干柴的。瘦人穿着衣服的时候板型很好，风度翩翩，失去衣服遮掩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虽说秀明已年过三十岁，但身材保持得好，令她颇为骄傲。

秀明想弄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梁老板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换了个人似的——现在的梁老板，除了大脑还是以前那个大脑，别的地方全部更换成新的了。梁老板要么回避秀明的提问，要么说我就是减肥成功啦。后来是家明帮忙解开了谜团——老员工告诉家明，大约在八九个月前，梁老板得病住院，两个月后瘦成了一道闪电。他生病期间，有位女士帮他把工厂打理得井井有条，比他本人亲自出马有过之而无不及。梁老板重新接管工厂后高薪挖来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厂长替他操劳，不再啥事都亲力亲为，慢慢向着甩手掌柜的方向发展。

家明婉转提醒妹妹，梁老板配不上她。秀明皱起了眉头，问家明是不是觉得梁老板的学历太低。家明说跟学历没有关系，只是一种感觉，怕你以后会后悔。秀明知道梁老板不是自己走进婚姻的最佳人选，可她同时也明白，自己其实没有太多选择，梁老板在她交往过的男人中算中等偏上水平了……说不清，理还乱！秀明甩甩头，凝神专注于工作，不再琢磨这些鸡零狗碎的小事情。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埋首于工作最快乐。

不管在老家还是广东，家明一如既往热爱工作，新的工友和老板好相处，让他有归属感。更重要的是，提高了的收入令他有安全感。他老实本分，节俭成瘾——这本应是优点，却被他前妻鄙视。或者是前妻希望自己的丈夫更有魄力，更爷们儿，斯文淡定的家明，她越来越瞧不上，出轨了，离婚了。

对于家明的离婚，秀明其实暗地里庆幸。她从来就没喜欢过这位大嫂，太强势，太霸道，大哥跟她在一起没有哪天过得轻松。

秀明没有经历过婚姻，对婚姻内的许多事情理解不了，但有一点却是明确，无法给人尊重与尊严的婚姻不是好的婚姻。大哥的上一段婚姻，秀明以局外人的角度看到了欺凌与背叛。她无法弄明白，既然大嫂如此不屑与大哥共同生活，当初为何又肯嫁与大哥。侄儿失去了家庭岂不是可怜？也不可怜，他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比在貌合神离的父母身边强。

家明本来就是工作能力很强的人，做事认真，又有秀明与梁老板这一层关系，很快被提拔为干部，升了工资。各方面都向着好的方向推进，唯有孤独，日积月累，比刚离开老家时更甚。别的工友孤独了出去宵夜、唱K，找女孩子们玩，家明不，因为不舍得花钱。他连早餐都不买工厂门外五块钱一份的，吃一块五一包的方便面。工厂包吃住，除了早餐之外他一分钱不花。秀明对于大哥过度刻薄自己十分心疼，一次次地提醒。家明说，我又不是小孩子，懂得照顾自己，倒是你，赶紧结婚吧，你一个女孩子，三十多岁了还单着！

家明靠手机对付孤独。开始时看没啥营养的网络小说，后来别说小说了，连新闻都不看，刷短视频，停留在直播上。直播好歹有互动，是人与人之间某种程度上的对话与沟通。然后，与一位名叫小芳的丰满主播加了好友，开启网恋模式。

小芳说要从广西过来探望家明，但每次临出发都被生病的儿子拖后腿。像改革开放初期每位失足少女背后都有个悲惨的故事一样，小芳的命运令人同情：年轻时嫁给渣男，生下有先天性疾病的儿子，渣男不堪忍受儿子不停烧钱的病，离家出走，杳无影踪，她背负起整个家庭的重担，舍弃尊严，于镜头前骚首弄姿以谋生。

家明前后几次给小芳转钱应急，省吃俭用存起来的几万薪水，几乎清空，身旁的工友好心提醒，他不屑一顾。他的爱情故事后来传到了梁老板耳中，梁老板感觉不可思议，家明，四十来岁的成年人，怎么还能如此清纯？他问秀明知道这个事情不，秀明惊得下巴都合不拢。以前她认为大哥善良而笨拙，现在看来说他笨拙是客气了，他直接就是笨蛋，大笨蛋。

梁老板安慰秀明，说现在的骗子手段高明，玩的是心理战术，让人防不胜防。秀明想起大哥凶神恶煞的前妻，大概猜到主播小芳是怎样与大哥互动的了，那就是散发温柔与体贴。她迫切希望能帮大哥讨回血汗钱。可笑的是，家明打死不承认自己上当受骗，秀明与梁老板说干了口水他还是认为自己与小芳真心相爱，在不久的将来要组建家庭，共赴幸福。秀明想去报警，梁老板提醒她，当事人都不承认的骗局不能算是骗局，没法报警。为了安慰秀明，梁老板从网上搜罗相关的视频：

一位中年大叔为了阻止妻子给骗子转账而报了警，警察、大叔，以及银行职员，争先恐后告知大姐，对方是骗子，大姐听不进，非要给对方转账二十万，她的全部存款……为了转账，她歇斯底里，大叔情急之下一巴掌打得她摔倒在地，才算让她恢复了一点点理智，十分迷惑地说：“你居然为了这一点点钱打我！”

第二个视频：在一个漆黑不见五指的雨夜，有位中年男士小跑进桥洞，身后跟着身穿制服的民警——男士一边跑步一边讲电话：“有警察来捉我，我躲到了桥洞底下，信号不大好，你那边能听到我说话吗？他们到啦，好可怕啊，我又没有犯法他们为什么要捉我？”其实警察不是要捉他，是赶过去提醒他别上当受骗——他手机上装有反诈骗APP，警察捕捉到信息后赶过去制止，他却与警察捉迷藏。

梁老板说：“有时我们说起谁谁被骗了钱、骗了色，这么一目了然的骗局怎么能上当受骗呢？他真是太傻啦——其实是当局者迷，当你被骗子抓住了漏洞，身陷其中，就会像中了蛊一样任其摆布……”

毫无疑问，家明一直都是局中人。

秀明心疼自己笨拙的大哥，也心疼他从牙缝中省下来的钱，但要怎样才能挽回损失，怎样阻止他继续犯傻，又毫无头绪，现在的家明心中充满自豪感，甚至听不得别人批评小芳半句。秀明发狠，硬拉上家明周末一起开车去梧州“探望”小芳。聊天记录上有小芳的地址——之前家明还按这个地址给她寄过特产。

几个小时后他们到达目的地。老天爷，那是小巷里的一间旧公厕。再拨打小芳的电话，打不通了，微信亦被拉进了黑名单——秀明以为大哥会觉醒，没想到他说：“小芳不再与我联系必定是有特殊的原因，秀明你说她是不是有难言之隐？”秀明不寒而栗。一个人如果执意要睡，外人果然没法叫得醒！恨得想踢他两脚。

从广西回到广东，秀明忧心忡忡，跟梁老板讲述事情经过时悲伤不已。梁老板嘻嘻笑着，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儿掏出个戒指向她求婚。此刻的秀明脆弱，不想自己一个人继续支撑下去，就答应了。梁老板打铁趁热，要来秀明的生辰八字，让母亲去找神婆帮他们挑日子。

“我要娶学霸啦——”梁老板开心得抱起秀明转圈圈。

你为什么要强调学霸？秀明问。梁老板解释，自己连高中都没读完，虽然现在成了人人羡慕的大老板，骨子里还是自卑，担心以后无法给孩子辅导功课。秀明压根儿不相信这个理由。梁老板又说，他父亲是小学校长，母亲是中学校长，他的两个哥一个姐，全都读了名牌大学，唯有他，最受父母宠爱的小儿子高中未毕业，挣钱虽然多，但在家族中备受歧视，所以要娶个学霸，灭灭他们的威风。秀明听罢，心中颇有点不是滋味。

梁老板邀秀明与他一起参加母亲的生日宴。他很体贴，也大方，替秀明给自己母亲准备了昂贵的生日礼物——然后以极其随意的口吻告诉秀明自己的经历，家族成员，好让秀明有心理准备。

他二十多岁时结过一次婚，很快离了，还未来得及要孩子，三十岁那年结识了一位女朋友，生下两个女儿，但他跟孩子的母亲没有结婚的念头。他平时在工厂忙得团团转，而且应酬太多总是满身酒气，两个孩子由妈妈照顾。对方是一位有钱有能力的富婆，他不仅不用出抚养费，富婆还以各种不同的方式扶持他的事业……重新与秀明约会那天，他开的敞篷宝马车就是富婆的……

信息量很大，也太过戏剧性，比段子还夸张。秀明望着梁老板，犹如望向万丈深渊。梁老板又说，三十岁那年，我的工厂遇到困难，向她借钱渡过了难关，后来接触得太多而有了一点感觉——不过秀明，希望你能相信，我与她虽然生了两个女儿，但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全部都结束了，我们现在是因为孩子的缘故偶尔见一面。

多年的职场历练，让秀明遇事不至于慌张，她小声问：“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是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梁老板说，母亲寿宴那天，他的两个女儿和她们的妈妈也会到场……他还在说，秀明的耳朵却似患了病，除了嗡嗡的声音啥也听不见。

时间尚早，菜刚刚才被吃了几口。秀明的脑袋变得昏昏沉沉起来，起身朝外走去。再不离开，她怕自己会用碗碟砸死梁老板。

“秀明……”

梁老板喊道。秀明停住脚步回头看一眼，强忍住不让自己落泪，继续往外走。梁老板当然是想追出去的，但他做了这么多年老板，骄傲得很，只是起来一下便又重新坐下继续享用他的美食。

秀明拒绝参加梁老板母亲的寿宴。

梁老板又是送花又是送礼物，像他以往惹怒了秀明一样。秀明避而不见。

得知秀明再次把煮熟的鸭子弄飞，师姐，公司的副总，颇有些不以为然，她对秀明说，不少土豪都是那样，只有一个家庭，但不止一位伴侣，很多个孩子——她的表哥，一生只结过一次婚，但有四位女性替他生下了十个孩子……秀明狠狠地瞪了副总一眼，转身离开。之前她心中还有一丝不舍，副总的这一番话，让她彻底清醒了过来。

为了庆祝秀明重获自由，副总组织大家去唱歌。参加的都是大龄单身男女，实则是相亲大会。秀明不好不给副总面子，去到现场，猛灌自己喝酒，在醉倒之前逃回家，吐得死去活来。想哭哭不出声音，想流泪流不出来。一宿无眠。

这边秀明与梁老板拉锯，那边家明宣布要结婚。

其实家明已经领了结婚证，在没有告诉父母和秀明的情况下。对方是一位带着两个孩子的离异女子，在工业区开有一间二十平方米不到的小超市。家明去她店里买速食面，买日用品，也去与她聊天打发时间，没想到聊出了真感情。

秀明感觉自己一连两次被篮球砸中了太阳穴，一次是梁老板砸的，另一次是家明。一直以来，家明都是异常认真地做事，但似乎每一件事情都不在调上。秀明问他，新老婆有两个孩子，他自己有一个，以后还要不要再生小孩呢？家明说肯定要啊，两个相爱的人怎么能不生小孩？

秀明心疼她大哥——现在都已经有了三个孩子，再多生一个两个，拿什么养活？家明说，没事没事，我们又不是小孩子，会有办法的，车到山前必有路。

秀明还有一个担忧，那就是梁老板会把对自己的怨气撒到家明身上。家明说，如果他真做到那一步，我辞职就是咯——其实我也不想再在他那间厂里做事了，我想在工业区顶一间小饭店来做，以我们家乡菜为卖点，生意应该不会差，我要自己做老板……

家明结婚，简单摆了两桌酒席，请了工友，也请了梁老板。

因为这次酒席，秀明与梁老板重新取得了联系。开始时秀明以为梁老板会借着这个机会重新追求自己，但看他的样子，并无此意，不免有点小失落。

家明看得出，秀明还没有完全放下梁老板，劝她不妨主动一点，别等到老了以后再后悔。秀明说，放不下是真的，知道没有将来也是真的，我的世界太过单纯，他的世界太过复杂，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勉强凑合，难免两败俱伤。家明说，那行吧，以后我给你留意，遇见好的介绍给你。秀明笑笑说，哈哈，麻烦大哥了呀，别给我介绍小芳之类的就行。

家明的新婚妻子问谁是小芳，秀明说，小芳是我哥的初恋，后来嫁给了我们镇的首富，现在是一位著名的女企业家。

（李东文，作品见于《十月》《作品》《长江文艺》《上海文学》《青年文学》等，并多次被转载和入选年度选本。著有中短篇小说集和长篇小说多部。）

编辑：耿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