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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彭家煌小说的地域文化特征

2024-06-28李金多

今古文创 2024年22期

【摘要】彭家煌的小说极大地受到地域文化的影响。彭家煌小说创作的一部分灵感来源于他的故乡——湖南。湖南不仅是彭家煌作品取材的地点,这片土地的历史文化也深深地影响着他。纵观他的作品,不仅有对农民愚昧思想的批判,还有对乡村图景的描绘。湖南的文化、民俗与语言都为彭家煌的创作提供了充分的养料。

【关键词】方言俚语;宗法制;封建陋俗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22-0056-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22.017

彭家煌作为一名乡土作家,其作品的地域文化特征十分鲜明。受“五四”浪潮影响,他的作品中充满着对农村封建观念的批判与讽刺。地方语言的使用使其作品更加的幽默诙谐,喜剧性十足。但细细品读又可发现其作品字里行间隐含着巨大的哀伤。他热爱家乡的山水,却也透视了家乡的落后以及愚昧。他通过细腻的笔触将湖南的自然景观、民俗风情和文化特色都纳入了作品之中。湖南悠久的历史给予了彭家煌创作的灵感。彭家煌巧妙地使用方言俚语,呈现出了原汁原味的风土人情,既书写了湖南乡村的美丽风景,也深刻批判了乡村的封闭与落后,并试图以锋利的语言唤醒愚昧的人们。

一、方言俚语诉出悲剧内涵

彭家煌出生在湖南湘阴县一个破落地主家庭。长期以来,生活的这片土地对彭家煌的创作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地域文化为彭家煌的文学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湖南乡村特有的方言俚语成了彭家煌的小说创作的重要养分之一。

方言是人们日常生活中的一种语言,它蕴含着人们丰富的人生经验与阅历,并带有明显的感性特征。彭家煌在作品中对方言俚语的使用,不仅使其作品更加具有生活化的气息,还塑造了诸多鲜活的形象。在《怂恿》《陈四爹的牛》中都出现了许多方言,如“雅”“莫”等字。“雅要看是什么货啊”中的“雅”是“也”的意思,不过使用“雅”,却令人物形象更加的鲜活了,乡间的人们的对话感跃然纸上。方言更有利于塑造出农民的个性,非官话的使用就能彰显出当地的文化特点。如《怂恿》中禧宝去买猪讲价时说“当面的锣,对面的鼓,我俚打开天窗说亮话;政二哥,你是三两块不在乎,找出价雅实在不算少。一句话,买卖成不成在你,四——十——五——块——钱。你愿意,我俚就空几天来赶猪,不愿意,我俚就对不起,再府上打扰太久——啦——”短短几句话就将禧宝的商人身份体现出来,方言的使用使得两人在交谈时趣味十足,同时也更具有力量感。在《陈四爹的牛》中,猪三哈上工的时候,陈四爹训诫猪三哈时说:“猪三哈,若是没有我,你是莫想到人家家里讨碗饭吃,到人家屋檐下安一夜身的。”这不仅仅是语言上的训诫,更像是一种警告,既反映出陈四爹尖酸刻薄的市侩嘴脸,同样也反映出猪三哈的悲惨境遇。周涵海在某天晚上没有按时带牛回家,陈四爹没有担心周涵海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反而疑心“他是贼骨头,靠不住”。陈四爹的语言侧面反映出陈四爹是一个金钱至上、自私小气的人。方言的使用既使文章的乡土气息更加浓厚,同时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也更加生动形象。

方言的使用除了体现在日常语言的交际中,还体现在方言名字中。方言名字是在正式名字之外,人们根据某些特征而赋予的绰号。“周涵海”的绰号为“猪三哈”。因为周涵海人比较呆憨,在经历了媳妇出轨之后就“哈巴”了,于是人们在嘲笑中赋予了其新的名字“哈,哈,哈,猪三哈”。周涵海失去的不只是他的名字,还有他作为一个人的尊严,这是作为人的悲哀,不能拥有支配自己名字的权利,但更大的悲哀是人们的集体无意识,起名字的人乐在其中,将此事作为一种乐趣。作者对方言的巧妙使用极大地讽刺了人们的愚昧无知与集体无意识。除猪三哈,还有老厌物、黄二聋、谲骡子等。都是根据人物的形象特征赋予其绰号。黄二聋是因为耳朵聋了,所以被大家称呼为“黄二聋”。耳朵聋是因为战争,生活在乡村中的人们亦无法躲避战争带来的影响,所以黄二聋从一个正常人变成了聋子,而作者的描述则更具挖苦讽刺性“聋得将大炮机关枪声常常误为爆竹”,也从侧面反映出了他们的乡村时常受到战争的纷扰而生活,乡村的人们也都因此活得战战兢兢。如果说猪三哈是人们思想的愚昧与落后带来的生活悲剧,那黄二聋则是战争的持续与残酷带来的生存悲剧。

方言俚语的使用更加容易调动视觉、听觉、感觉、味觉的等器官的联感,使人听到话语时,就会在脑海中浮现真切具体的画面,极具亲和力,有利于更好的还原湖南乡村人民的生存图景和生活面貌。在《喜期》里,静姑的妈妈劝慰静姑时说:“静儿,静儿,莫老是这样哭喽!近来你不知如何这样爱哭!你爹把喜期改了,这也是他一片苦心。”通过母亲的话语,就能够联想到静姑此时有多么难过、多么无助。更讽刺的是母亲口中的“喜期”,却正是静姑难过的缘由。在乡村女孩没有权利选择自己的婚姻,静姑一心爱着她的小三弟。婚期的来临不是她的喜期,而是她的噩梦。比起嫁人的悲剧,时代的冲击更令人们更无法承受。恶魔的利刃将静姑的皮肤磔成了尘沙,敌兵毁了干净的静姑,杀了娶妻的惠莲。新娘被侮辱,新郎被杀,让婚礼成了丧礼。军阀混战,受折磨的却是百姓,嫁娶都成了一件极危险的事。方言的使用拉近了故事与现实的距离,以更真实的话语诉出了乡村的悲剧。既是时代命运下女性婚姻的悲剧,同时还有战争下人们集体的命运悲剧。

彭家煌在这片土地长大,曾经最亲切的语言如今也成了他最锋利的刀刃,刺向了愚昧的人们和封闭的乡村。他以原生态的语言还原了人们的生活图景,通过日常语言的交流,重塑了一个个具有时代悲剧的人物。

二、幽默笔触批判愚昧文化

彭家煌以湖南农村为背景对当地人封闭落后的思想进行趣味性的表达,以幽默风趣的笔触揭示了宗法制下人们的悲剧命运。《怂恿》书写了乡村宗族间最为平常的小矛盾,揭示了宗法制下人们的愚昧思想和麻木灵魂。意在批判封建愚昧的传统文化,控诉宗法制对人们身心的控制与束缚。他文章的内容都是一件件平凡的小事,没有生死离别的纠葛痛苦,没有战火纷争的颠沛流离,也没有妻子离散的空虚无助。但就是从一件件平凡的小事中,逐渐勾勒出了宗法制下农村的生存面貌。

彭家煌的作品的批判性是十分浓重的,看似幽默风趣的语言,背后却是对国民劣根性的挖掘和批判。《怂恿》被茅盾称为那时最好的农民小说之一。这篇小说以独特的视角呈现了宗法关系下的农村。故事发生在端午节,裕丰饭店的店倌僖宝去政屏家买猪,僖宝是地地道道的生意人,买猪讲价这种事可以说是手到擒来,不一会儿便以划算的价格从政屏手里买到了猪。趁着政屏不在家的一天将猪赶走并且杀掉了。政屏的同族堂哥牛七和僖宝有过过节。便利用此事展开了报复,怂恿政屏让裕丰饭馆将活猪还原。为此让二娘子(政屏老婆)偷偷上吊,将此事闹大。政屏夫妇原是不愿意的,但是受不了牛七的胁迫,只好同意。二娘上吊后被救下来时,已经昏倒。于是小通州和盛大汉两个大男人用“通气”的法子将二娘子救活。这原是因为牛七和裕丰饭馆有过节,但奈何一直没有机会报复。如今牛七便利用政屏夫妇去为难冯姓家族。作为家族底层,又没什么本事的政屏,与其说是被怂恿做了这样的事情,倒不如说是被逼迫。故事以赔了政屏五十串钱,结清买卖猪的银钱,然后将二娘子笔直的死着被抬回了家为结尾。斗法的两个家族都是当地较为体面的人家,偏偏是这样体面的人家将丑陋罪恶搬到了台面上。体面的家族在此刻都很不体面,乡村间的矛盾已经波涛汹涌。但整场闹剧下来,“体面”的家族仍旧扮演着体面,唯有二娘子成了斗法的牺牲品,从此没再出过门。

作为宗法制家族的地段政屏夫妇在家族里话语权缺失,只好配合牛七演完这场闹剧。毫无疑问夫妇二人成了被牺牲的人。牛七自私自利、心胸狭隘、作威作福,而政屏又十分懦弱麻木,在用二娘子的命作为筹码时,也是一声不吭的配合。文中写到“二娘子自从上了政屏的门,两年啦,周围邻舍,没一个不讲她贤惠。政屏对她,重话都没讲过。本来喽,她自己这样在行,谁敢讲她半个‘坏字。这回受了裕丰的欺侮,不明不白的死在隔壁,谁不瞧得气愤。”不难看出正是贤惠二字将她推向了深渊。出嫁从夫,女子在夫家没有地位,对丈夫言听计从,便用个优美的词汇来形容“贤惠”。这所谓的贤惠将她逼上了死路,这一次她虽在生命体征上没有真正的死亡,但在精神上她已经死了。这是她清白的走失,也是对她尊严的无情践踏。

农村是宗法制最为猖狂的地方,尤其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农村的人们受到宗法制影响,思想极度封建愚昧,将宗族的命运置于个人之上。两个家族因为面子,都想要获得胜利,政屏夫妇便被迫成了整件事的导火索,两个家族用尽全力,想尽办法,要将对方置于死地,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甚至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这场斗法没有胜利者,每个人都是失败者。这件事看似是解决了,实则是埋下了怨恨的种子。两个家族此后也会不断地引起纷争,又会有多少个二娘子成为宗法制斗争的牺牲品。二娘子的结局不仅展现了宗法制下对女性的失语,更重要的是对男权社会长久霸权的控诉。封建文化笼罩着这片土地,女性没有反抗的权力与能力,只能任由男性摆布,从而进一步展现出村民们的麻木和愚昧。彭家煌对愚昧文化的书写极有力地揭露出传统文化对人性的束缚和。宗法制下的愚昧文化迫害的不仅仅是人们的身体还有人们的精神,更可悲的是,人们身处其中却麻木而不自知,讽刺了宗法制下人们的集体无意识。

三、封建陋俗揭露社会现实

文化习俗也为彭家煌的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空间。彭家煌的创作内容中含有大量封建陋俗,最其中最为典型的就是《活鬼》,讲述了湖南湘地的封建陋习引发的生活悲剧。

《活鬼》中荷生家一直“闹鬼”,这让年少的荷生特别害怕,选择向咸亲寻求帮助。并向咸亲讲述了家里发生的事情:“妈妈在世的时候,我每夜睡了一觉醒来总听见她房里响动。第二天问她,她说好像有什么东西压在身上动不得,喊也喊不出口。”读到这里已经明白母亲是在偷情。但家里一直以来都有此类事件发生,从祖父,到妈妈,又到现在荷生的老婆,究其原因是封建陋习,为了传宗接代荷生家一直有童养媳,因此女性年龄都比男性大。童养媳的地位极低,在家里不仅需要照顾年幼的丈夫,还要承担起繁重的家务。因此家中的每一代夫妻都没有感情,更加讽刺的是荷生单纯认为是在“闹鬼”,却不知是自己亲自把“鬼”带进了家中。彭家煌轻松的语调里透露出浓浓的讽刺性,童养媳习俗的延续造就了偷情的不断上演,深刻讽刺了封建传统思想的根深蒂固,并揭露了人们为了传宗接代而不择手段,最后却仍旧无法如愿的现实。

《活鬼》在充满喜剧幽默的反讽叙述中, 充斥着浓郁的悲伤。文章字里行间都表达出巨大的无声的悲哀。湖南农村富农荷老爷,拥有百亩田产,但是途有钱财,家里却人丁凋零,于是纵容家里的女人们偷情。他在临死之前,还惦记着家里的传承,给荷生也找了一个童养媳后才安心的归天了。荷生家由于“阴盛阳衰”,经常“闹鬼”。荷生便请小学厨房的一个名叫邹咸亲的人住到家里来驱“鬼”。起初是让咸亲来给他画个符,接着是到家里去给荷生画符,后来荷生因为害怕留咸亲在家住下驱“鬼”。咸亲在的时候家里平静,但咸亲人一走,家中“鬼”又闹起来了。直到有一天晚上,家里“闹鬼”,而咸亲不在,荷生只好举起猎枪,向着院子里的一团黑色打过去,不一会,窸窣的脚步声便没有了。荷生第二天去学校寻找咸亲想和他商量对策去对付这个“鬼”,却没有见到邹咸亲,连着厨子的工作也有其他人代替了。

邹咸亲和“鬼”的一同消失,无疑印证了他就是那只“活鬼”,可怜的荷生脑子中充斥着愚昧腐朽的想法,一直认为有“活鬼”的存在。事实上从荷老爷开始,他的媳妇蔡氏开始在外面偷情并且被荷老爷默许。这是封建思想的悲哀,为了子嗣的传承和香火的绵延,不惜让媳妇在外偷人。并且这成为这个家里的传统,每一个女性都承受着这样的苦难。年轻寡妇体贴公公的意旨,领受婆婆的庭训,努力工作:“连那不出闺门的孙女也步其后尘。”这所谓的工作,就是在家里偷情,上至祖母,下至荷生的姐姐,每个人都在做这份工作。这看似平凡的语句,却有一种特别的诙谐与讥讽,作者用一种轻松、戏谑的口吻,叙述荷生一家之事,其中“旨意”“庭训”“声誉鹊起”,都是反语相讥,颇有几分诙谐挖苦之意。在这样阴盛阳衰的家庭里,传宗接代成了最大的任务,身为家主的公公不仅不责罚,反而十分鼓励支持,这不得不令人感到唏嘘。彭家煌正是依靠悲喜剧的交杂的方式呈现了愚昧文化下的黑暗现实。

整篇文章的描写都十分有趣,从头到尾只围绕“闹鬼”一事展开,采用幽默诙谐的语言进行描述。富农老爷还活着时,家里就已经阳气衰微,常常发生一些奇怪之事,半夜常有犬吠的声音,“活鬼”就和人们一起生活在家里。在富农老爷去世以后,家里的阳气更加微小了,“活鬼”们也猖獗起来。这份恐惧不安之感却只有荷生这个男丁能感受到,女人们每每到夜晚都进入了甜蜜的梦乡。以很隐晦的方式写出了荷老爷活着时候那些“活鬼”还有所收敛,当荷老爷去世后,家里只剩荷生这个小孩子做主,就愈加放肆。真假“活鬼”之中, 隐现了中国农村社会的封建思想,以及人们对传宗接代思想的固执。看似喜剧的语言陈述了巨大的女性生存的悲剧,女性的权力与话语被男性遮蔽吞没,只能默默忍受其带来的伤害。

彭家煌以湖南为背景,深刻批判了湖南乡村人们的愚昧。以幽默风趣的语言表达了极致的讽刺。湖南的风土人情和这片地域的文化成了其创作的沃土,他是热爱着这片土地的,这不仅是他创作的摇篮,还是他成长的家乡。他承受着内心的痛苦与挣扎,对这片土地进行毫不留情地批判。

四、结语

彭家煌作为一名乡土作家是十分成功的,他的乡村生活经验成了他小说创作的重要部分。这片土地的文化习俗、生活方式、语言方式以及价值观念都是彭家煌创作的重要组成部分。地域文化使彭家煌的作品形成了独特的风格,湖南的土地养育了彭家煌并为他的创作带来了许多内在动力。彭家煌以幽默的语言对落后封建的农村陋俗进行批判,力图唤醒人们的思想,摆脱封建思想对人们的禁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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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李金多,女,汉族,内蒙古呼伦贝尔人,宁夏师范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2022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