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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天命”

2024-06-28纪晴龙

今古文创 2024年22期
关键词:白鲸

【摘要】虽然学界通常认为美国于19世纪末走上帝国主义道路,但帝国主义思想早在这个年轻国家诞生之初就已经出现。而昭昭天命论正是美国帝国主义思想的核心内涵。回顾历史,《白鲸》毫无疑问可以看作是美国帝国主义思想在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书写和预言。麦尔维尔在对裴廓德号船长亚哈展现出来的疯狂复仇决心所进行的淋漓尽致的刻画中以及对19世纪美国捕鲸业波澜壮阔的描绘中,可以说充满帝国主义意识形态,而将《白鲸》放置在19世纪上半叶的美国扩张历史语境内,不难发现这一文本暗暗契合了昭昭天命论这一美国帝国主义思想的核心内涵,因此本文试从领土、经济、文化三个维度展开分析《白鲸》中的昭昭天命式帝国主义叙事。

【关键词】昭昭天命论;《白鲸》;帝国主义叙事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22-0025-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22.008

虽然学界通常认为美国于19世纪末走上帝国主义道路,但帝国主义思想早在这个年轻国家诞生之初就已经出现。而昭昭天命论正是美国帝国主义思想的核心内涵。回顾历史,赫尔曼·麦尔维尔的代表作《白鲸》毫无疑问可以看作是美国帝国主义思想在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书写和预言。它“不仅折射了19世纪以来美国的殖民扩张意识和帝国意识,同时也是美国当代海洋霸权思想的先声写照”[1]98。麦尔维尔在对裴廓德号船长亚哈展现出来的疯狂复仇决心所进行的淋漓尽致的刻画中以及对19世纪美国捕鲸业波澜壮阔的描绘中,可以说充满帝国主义意识形态,而将《白鲸》放置在19世纪上半叶的美国扩张历史语境内,不难发现这一文本暗暗契合了昭昭天命论这一美国帝国主义思想的核心内涵,因此本文试从领土、经济、文化三个维度展开分析《白鲸》中的昭昭天命式帝国主义叙事。

一、昭昭天命论与美国帝国主义思想

昭昭天命(Manifest Destiny)一词最初是由约翰·奥沙利文于1845年在一篇名为《吞并》的文章中创造而出。他呼吁美国将刚独立的得克萨斯共和国并入联邦,因为:“这是我们的昭昭天命,即在上帝分配给我们的大陆上扩张,使我们每年成倍增长的数百万人得以自由发展。”[2]98同年,奥沙利文再次使用这个词来证明美国吞并俄勒冈领土的合理性,他认为,美国的昭昭天命体现了上帝的律法,因此具有更高的道德基础。对于昭昭天命论的支持者来说,美国的扩张是命中注定的,而且肯定会发生,因为这是美国的命运。后来,这个词被辉格党用来反对詹姆斯·波尔克总统领导下的政府,并成为一个流行的政治口号,用来宣传美国扩张思想的正当性。简而言之,昭昭天命论的拥护者们认为美国在领土和制度上的扩张/传播不仅明显(Manifest),且为不可违逆之天数(Destiny)。

尽管“昭昭天命”一词最早是由奥沙利文在1845年提出的,但这种意识形态的内涵并不新鲜,是对早已存在于美国民族意识和历史中的帝国主义扩张主义的概括和“升华”。美国帝国主义扩张思想深深植根于17世纪来到新大陆的清教徒所信奉的宗教使命感,从一开始新大陆的清教徒就坚信自己是上帝的选民,坚信新教比天主教优越,而他们在这个新大陆上建立的国度将是山巅之城,肩负拯救世界的使命。他们的使命感与征服北美蛮荒的开拓精神结合后,成为新大陆清教徒“自命不凡”的优越感的来源。美国白人盎格鲁-撒克逊新教徒被认为是典型的美国人,是“优越的种族”,而以印第安人和黑人为代表的有色人种是“劣等民族”,前者对后者的征服被视为“文明”向“野蛮”传播福音的神圣使命,后来美国以此为口号不断向西面临近的印第安部落领地扩张地盘。

从这个意义上说,19 世纪中期的昭昭天命论正是美国早期的扩张使命感的继续与“升华”,是美国坚持的帝国主义扩张思想的高度提炼,其本质正是对外进行领土的扩张、财富的扩张和文化的扩张。并且昭昭天命论更是打着使命感的口号使之与国家利益绑定,成为美国实行帝国主义扩张的核心辩解词。以至于在美国后世的运用中,这一理念不仅仅意味着美国对美洲大陆的征服,还意味着美国在西半球,甚至越过太平洋,去传播自诩为优越的政治制度和文明的生活方式,从而实现更为广阔的政治、经济和文化扩张。

二、《白鲸》中的帝国主义叙事:领土扩张

在《白鲸》中,美国捕鲸船裴廓德号载着一群水手全球航行,是一艘真正的“国家之舟”——可以把它理解为扩张成性的美国国家想象体,其30个水手代表着19世纪40年代末由30个联邦州组成的美国这一国家整体[3]501。这30个水手目标一致,在船长亚哈的带领下肆意掠夺鲸鱼资源。若把鲸鱼看作是蕴涵丰富资源的移动岛屿,那么可想而知,裴廓德号这艘国家之舟,所谋求的目标不仅仅是鲸鱼资源,更是广阔的领土。在《白鲸》中,麦尔维尔从“有主鲸属于将鲸拴住的一方”出发,得出“有了所有权往往就有全部的法律”的“强权即真理”[4]516的帝国主义式结论,声称“得克萨斯州可不就是有主鲸么”,而“美洲在一四九二年[更]是一条无主鲸”[4]517。联系19世纪上半叶美国扩张史,不难看出麦尔维尔对“有主鲸”“无主鲸”的论述和引申以及对所有权法律辩论和联系是对当时美国打着“昭昭天命”旗号进行领土扩张的真实写照,是对美国轰轰烈烈的西部扩张史的直接肯定与歌颂。

美国帝国主义野心不仅图谋占领和控制遥远的土地,更是意图占领广阔的海洋。美国于19世纪不仅独占了北美最肥沃的土地及其海域,“还进行了广泛的远洋探险与征服,足迹涉及太平洋沿岸如中国、日本等国家附近” [5]412。可以说《白鲸》真实记录了美国19世纪上半叶海洋扩张路线以及背后隐藏的帝国主义意识,而裴廓德号及其船长亚哈正是美国征服世界的化身。裴廓德号环球航行的路线可以看成是美国对海外地域的一种想象性占领。

首先,美国的捕鲸船是美国海军的化身。它们装备齐全,如同美国海军一样。它们各有一套私人的信号集,另外还有配有相当精准的海图以及各式各样的捕鲸工具和武器。其次,裴廓德号的航行轨迹极具深意。裴廓德号从美国南塔基岛出发,先横穿大西洋,然后穿越印度洋,再横渡巽他海峡到达位于太平洋西海岸的日本海域,最终在赤道附近与莫比·迪克决一死战。由此一来,裴廓德号从大西洋来到太平洋,象征着美国从大西洋西海岸国家一路扩张成太平洋东海岸国家。它航线遍布大西洋、印度洋和太平洋,一路捕杀鲸鱼所获颇丰,正是美国将来发展成拥有全球海洋霸权国家的预言。最后,日本及其所处的太平洋在美国捕鲸船的航线中处于重要地位,反映了19世纪的美国对太平洋的帝国主义觊觎之心。而这种觊觎图谋在《白鲸》中得以充分表现,特别是当裴廓德号驶过台湾岛,最终到达太平洋时,小说叙述者以实玛利“对可爱的太平洋表示一番敬意”[4]622,一是因为一睹太平洋的波澜壮阔是他“童年时代的夙愿”,二是因为太平洋地理位置的重要性——它是“世界最中心的河流,印度洋和大西洋不过是它的两条胳膊”[4]622。正是出于这一缘故,麦尔维尔借以实玛利之口试图将其“收作义子”[4]622,即“把太平洋广大地区比喻为美国法律上的‘义子,从而在法律意义上将其纳入美国合法的势力管辖范围。这恰恰反映了当时美国的帝国主义立场,即把太平洋地区变成美国所谓的合法海外殖民地,这同时也反映了麦尔维尔持有的19世纪美国海外扩张的帝国主义心理”[6]137。

三、《白鲸》中的帝国主义叙事:经济扩张

《白鲸》是一部名副其实的捕鲸业百科全书,但并不仅限于此,它也充分展示了美国作为一个新生国家是如何从一块不起眼的殖民地一步一步变为强大帝国的奥秘,答案就是美国经济发展的引擎,即美国捕鲸业。

据史料记载,19世纪上半叶,美国捕鲸业经历了一段前所未有的黄金时期,“在此期间,美国的捕鲸商人组建起了历史上最大规模的捕鲸船队。捕鲸行业在19世纪中期成为美国的第五大产业,时任美国国务卿威廉·西沃德更是称其为国家财富的重要来源”[7]253。发表于1851年的《白鲸》正是产生于这样一种捕鲸经济急剧扩张的时代背景之中。

在麦尔维尔具体描述捕鲸、提炼鲸油、储存鲸油的一系列过程中,我们得以窥视美国逐渐成为世界大国的商业秘密——捕鲸业及其附属产业:美国捕鲸手将捕获的鲸鱼在炼油间不断炼制,使之变成灯油,然后封箱保存,运到美国,最终输向全世界,以至于美国的鲸油产业照亮整个世界。由此来看,美国的捕鲸业及其附属产业一同推动了 19 世纪美国经济的扩张与发展。另外,由于海域的扩张,美国捕鲸业于1853 年迎来了史上最盈利的一年,捕杀鲸鱼超过八千条,出产抹香鲸油十万三千桶,共创造了一千一百万美元的收入。正是由于将经济触手伸向远洋,美国众多捕鲸业城市,如新贝德福,才能从一跃成为“遍地玉米美酒、满街铺满鲜蛋……的地方”[4]69。对于这其中的奥秘,作者给出了自问自答式的答案:“所有这些富丽堂皇的房屋和花花草草的庭园都是从大西洋、太平洋和印度洋捞来的”[4]70。由此可见,正是海洋上的经济扩张让无数个“新贝德福”如雨后春笋般出现。

而《白鲸》中的对美国帝国主义经济扩张的描绘绝不仅仅止步于此,还来自对于太平洋西海岸即东方亚太地区财富的觊觎。小说描绘了一个富庶且资源丰富的东方地理形象:“马六甲海峡东面的诸多群岛,简直是一个富庶的天堂”[4]494。除了觊觎马六甲海峡及其岛屿的财富与资源外,美国还企图打开太平洋西海岸另一国家——日本的大门,企图以捕鲸船为排头兵,“让那个闭关自守的日本会成为一个好客的地方”[4]162。另外,亚哈环球猎杀白鲸,最后却在日本海岸将其发现,麦尔维尔如此设定绝非巧合。在此之前,麦尔维尔就已做好联系铺垫:亚哈的腿在日本海岸被莫比·迪克咬断;裴廓德号以前的桅杆被台风吹断,便就地砍了来自日本的木头制作桅杆;在亚哈的桌子上放着两张东方海图,其中一张便是绘有日本岛东海岸的地图,驶入太平洋海域后亚哈日夜盯着这些海图……这些细节恰恰影射了美国对日本、对东方、对于太平洋海域财富与资源的图谋与想象性占有。

联系19世纪中期以上述提到的威廉·西沃德为代表的美国扩张分子在经济领域提出的“昭昭天命”式构想“太平洋商业帝国”[6]142,不难发现《白鲸》可以看成是麦尔维尔无意识地响应这一帝国主义构想、企图染指太平洋的经典文本,也是麦氏帝国主义潜意识在经济层面的流露。因此,《白鲸》中美国对于东方财富的觊觎,对于日本的多次提及正是影射了美国企图将帝国主义经济触角伸向太平洋西海岸、希望与日本通商对其进行经济殖民从而构建太平洋商业帝国的野心。

四、《白鲸》中的帝国主义叙事:文化扩张

诚如萨义德所言,“帝国主义不是简单的领土征服和财富与资源的掠夺的行为,它更为强烈的意识形态所支持和驱使”[5]10。19世纪中前期美国打着昭昭天命论的大旗对外进行扩张,背后受到了更深层次、来自文化意识形态层面的驱使。这种驱动力来自美国建国前浓厚的清教传统和使命感。而这种使命感最早可追溯到1630年约翰·温思罗普发表的布道词。在这篇名为《基督教仁爱的典范》的文章中,他首次确定要在新世界建立“山巅之城”的理想并重申“上帝赋予我们一项特殊的使命……上帝与我们之间存在着事业。为了这项工作,我们与他订立了盟约”[8]9。到了19世纪20、30年代,这种使命感演变成为美国宗教的“第二次大觉醒”中向异教徒宣教的高潮,不仅是针对美国本国的异教徒,而且包括美国之外的异教徒,在这次宗教运动中,美国的新教徒坚信上帝期许他们去传播救赎之道,解救其他种族。

出生于1819年的麦尔维尔无疑受到这些思想的浸淫。这种昭昭天命式的使命感也在《白鲸》有所体现,不过变得稍显隐晦。具体来说主要体现在传播宗教和美国价值观上。就宗教而言,麦尔维尔首先强调了基督教的首要地位,若把世界比作一个大船,那么教会就是它的船头。正是基督教具有如此重要的意义,所以美国的新教徒肩负传播上帝的福音和救赎之道,转化异教徒,解救他们于苦难之中的重任。在小说中,以实玛利对于来自南太平洋的食人生番魁魁格坦诚相待,宽容对待他的种种异教行为,甚至和他一起崇拜异教偶像,然而这些只不过是以实玛利遵从上帝的旨意而为之:“我役于人,人役于我——那就是上帝的意旨。”[4]91为了转化魁魁格,让他也来跟自己一起做长老教派的崇拜仪式,以实玛利得先跟他一起去做他那特殊的崇拜仪式。这种“转化”行为在以实玛利妄想说服魁魁格丢掉他那伤身害体的斋戒仪式时达到高潮。

在《白鲸》中,麦尔维尔在传播以美式民主为代表的美国价值观上,也花费不少笔墨和心思,值得仔细品味与揣摩。

首先,美国引以为傲的美式民主是建立在白人至上主义之上的,麦尔维尔花费大量篇幅论证白色的尊严与威严,是帝王之色,这种优越性赋予白人征服其他有色种族的合理性,正如萨义德所言,在东方“他者”“野蛮、落后”形象的陪衬下,欧洲西方“自我”的正面形象得以建立和突显[5]94。

其次,麦尔维尔热情地赞美了美式民主,认为它赋予最卑贱的水手、背教者和被摒弃者以平民的尊严,让他们有机会“自我跃升到绝顶的高峰”,并提到最具代表性的例子便是从贫民一跃成为美国总统的安德鲁·杰克逊。也正是这种美式民主让来自不同种族的人群都能够在捕鲸船上平等地工作,从而让美国捕鲸船在与西欧列强同行的竞争中频频胜出,称霸全球捕鲸业。

最后,麦尔维尔视美国捕鲸船为传播民主、文明的急先锋、排头兵,称赞捕鲸水手首先打破了西班牙王朝的妒忌政策,传播了民主制度,“把秘鲁、智利和玻利维亚从旧西班牙的羁轭下解放了出来,并在这些国家里建立了永远的民主政体”[4]162。

五、结论

从美国历史发展的角度来看,可以说《白鲸》是美帝国主义意识形态在政治、经济、文化等领域的历史记录和预言。它不仅反映了19世纪美国打着昭昭天命旗号的帝国主义扩张意识,而且成为当代美国全球和海洋霸权的预言。麦尔维尔不仅生动地描绘了船长亚哈为自己复仇的偏执与疯狂,而且对19世纪美国捕鲸业做出了无与伦比的描述,有意无意地嵌入了昭昭天命式的帝国主义思想,这体现在文本对19世纪美国领土扩张的宏观隐喻中,更暗藏于对美国经济和文化扩张的微观隐喻之中。

参考文献:

[1]毛凌滢.论《白鲸》的民族形象与帝国意识形态的同构[J].国外文学,2017,(03):94-102.

[2]Greenberg,AmyS.Manifest Destiny and American Territorial Expansion:A Brief History with Documents[M].Boston:Bedford/St.Martins,2012.

[3]Heimert,Alan.Moby-Dick and American Political Symbolism[J].American Quarterly.15.4(1963):498-534.

[4]赫尔曼·麦尔维尔.白鲸[M].曹庸译.广州:花城出版社,2018.

[5]萨义德.文化与帝国主义[M].李琨译.北京:三联书店,2016.

[6]段波.《白鲸》与麦尔维尔的“太平洋帝国”想象[J].外国文学研究,2020,42(01):135-148.

[7]埃里克·杰·多林.利维坦——美国捕鲸史[M].冯璇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9.

[8]Dunn,Richad S.and Laetitia Yeandle,eds.The Journal of John Winthrop,1630~1649[M].Cambridge: Harvard UP,1996.

作者简介:

纪晴龙,天津工业大学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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