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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剧色彩小说的喜剧力量

2024-06-27魏晓雪

青年文学家 2024年17期
关键词:克拉拉助教安娜

魏晓雪

米兰·昆德拉继承了塞万提斯幽默精神的遗产,以喜剧精神表现悲剧内容,“喜剧性”是昆德拉小说的显著特征。在《谁也笑不出来》这篇言简意赅的叙事性小说中,昆德拉用玩笑戏谑的手法,通过写一些荒诞的人做的荒诞的事情,来呈现出喜剧的力量,让小说的悲剧色彩如陈酿一般在读者心中回味无穷。他用幽默的哲学来对抗荒诞的严肃,用幽默的力量来深化小说主题意蕴。

《谁也笑不出来》无论是小说题目还是小说内容,直观上都给读者很明显的悲剧色彩,但小说的叙述方式是充满幽默的喜剧力量的。就连主人公在小说结尾都是这样的,“我愣在那里,等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我的故事(尽管我的四周笼罩着一片冰冷的寂静)并不属于悲剧,倒是个喜剧”。而这里所说的喜剧力量来源于小说的写作上。所以,小说最后的表达不仅仅是主人公的心情,也是作者想要达到的效果。

一、荒诞的人物形象

《谁也笑不出来》营造的是一个体制化的社会,在这样一个社会中,出现了这样一种荒诞的现象,把一个人的生活记录在案,再把这些记录机械化串在一起,变成这个人的定义时,这个机械定义的人是无法接受的。但小说中的每个人都这样去定义他人或是被他人定义。如此,这个社会和社会中的人怎能不荒诞,而作者选择用喜剧的力量来表达这荒诞的社会和人。

(一)清醒的荒诞

小说中的主人公“我”,是助教老师,也是小说的叙事视角,是具有“清醒意识”的人。昆德拉的小说集《好笑的爱》描写的大多是社会边缘人物,他们有解放的力量和冷眼旁观的清醒,而《谁也笑不出来》的主人公就是一个清醒的社会边缘人物,一个“骗子”,他冷眼旁观,但有“清醒意识”,小说也是通过他的视角,揭示了所有人的荒诞。

助教老师在小说中是清醒的。当扎图莱茨基先生想请他为自己推荐论文时,他一眼就看出了论文研究通篇堆积了陈词滥调,没有逻辑和独创性,是抄袭、拼凑别人的。再结合《造型艺术思维》杂志编辑想请他帮忙写否定扎图莱茨基论文的意图,他就看清了形势,杂志编辑想利用他做刽子手来摆脱扎图莱茨基的纠缠。他甚至明白克拉拉不是真的爱他,只是想依靠他过更好的生活。他也清楚自己在租的小小的阁楼房的公寓里的声誉不好,是因为借他房子的朋友们大吵大闹疯玩造成的结果。当系主任和街道办事处找他谈话时,他甚至清楚他们充满怀疑主义。他清楚了解周围的人,在躲开扎图莱茨基夫妇的纠缠的时候,他清醒地通过秘书、学生及看门人等成功完成计划。

但是,助教老师又具有游戏性的荒诞。他自认为可以掌控一切,多次宣言“自己跨在人生历险的马背上”,以冷眼旁观的游戏态度对待面对的人和事。在扎图莱茨基先生和《造型艺术思维》的编辑同时逼迫他的时候,他开始了自认为的脱身之计的游戏,一边巧妙、含糊地应付编辑,一边客套委婉地拒绝扎图莱茨基。结果游戏荒诞地升级,本来只是要不要写论文阅读报告的事,升级成他躲避的游击战,转移住所,调整授课时间,甚至还拉入其他人配合他的游戏。为了让躲避扎图莱茨基游戏进一步升级,他设计了撒谎诬陷扎图莱茨基引诱自己女友克拉拉,而扎图莱茨基夫人安娜像战士一样的忠诚和坚持,以及制度化社会的荒诞与不容,让他不得不直面一切,结束游戏。这一切也让他变得一无所有。本来一开始就可以直面解决的问题,他却以游戏的态度面对,导致问题越来越荒诞,也可以看出他的焦虑和恐惧。所以,助教老师是一个清醒的人,也是一个荒诞的人。

(二)异化的荒诞

小说中的社会是异化的,不允许有玩笑、谎言、委婉存在,在不允许的情况下做的事,是不被承认的。主人公为拒绝被异化而进行荒诞的抵抗,而其他的人都是接受并融入这样的社会中。在主人公拒绝游戏的抵抗下,他们则用更异化的荒诞的行为对待他。

扎图莱茨基的荒诞是固执的虚伪,这个已辞职的小学教员,没有学术能力,却虚伪并自以为是,纠缠别人认同他的论文。他最多算个艺术的业余爱好者,钻研了一些绘画艺术,自认为小有成就,在被五位专家否定后仍不甘心,固执地等待心目中独一无二的“权威”的评判。杂志编辑当他是一个麻烦,他却固执地逼迫别人认同他,自己却毫无改变。他老实、沧桑的外表下有咄咄逼人的固执,无工作、无成就让他焦虑,他麻木暗示自己可以成为艺术文学家。可是,他终究没有钻研艺术的天赋,他始终不曾对自己有清醒的认识。

克拉拉的荒诞是以不幸的方式获得同情、爱情、庇护,从而实现自身价值的人。她才二十岁,受父亲的牵连被打发到布拉格的一家制衣厂踩缝纫机。依附于年长自己十三岁的助教老师,企求摆脱偌大的车间,不在缝纫机前耗尽青春。不幸的她受扎图莱茨基先生事件的影响,被迫陷入诬陷他人的旋涡,宁静的生活随之被打破。工作时提心吊胆,被迫搬离助教老师的阁楼,只能与情人在借来的画室中幽会,这些让克拉拉体会到前所未有的耻辱。她开始怀疑助教老师答应帮自己改变境遇的承诺,并陷入极大的焦虑情绪中,她害怕受到牵连并被记入档案。难以排遣的焦虑促使克拉拉寻求新的庇护。

安娜·扎图莱茨基的荒诞是以保护丈夫的方式安放自己的灵魂。她是个比丈夫高两个头,精力很旺盛的女人,在夫妻关系中更显母性特征。“这个女人是一个士兵,一个彻头彻尾的士兵,一个忧郁而又忠诚的士兵,一个被长期的战役拖得精疲力竭的士兵,一个无法理解命令的意义,却始终毫无怨言地执行命令的士兵,一个被打败的但又不失尊严的士兵。”安娜对丈夫绝对忠诚,为了让丈夫专心于科研,安娜独自一人扛起了生活的重担。她对丈夫的论文只字未读,只是盲目相信,她靠这种假象掩饰焦虑。她依赖对丈夫想象的光来照亮自己。遭遇克拉拉的诬陷,她为丈夫四处奔走,最后得知丈夫的论文毫无价值的评价时,也没有摧毁她对丈夫的信任,她只会继续假想丈夫的光辉形象以对抗焦虑。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借光”,才能夫贵妻荣。

二、喜剧的故事过程

人的命运常常会因为被微不足道的事而沮丧,但在无意之中揭示这无关紧要之事的过程,会成为喜剧的源泉。《谁也笑不出来》就是在游戏与被游戏的荒诞的情节转换中展示出幽默的喜剧过程。

小说中,助教老师一直都宣称“人生的意义恰恰在于游戏人生”,“人应该不断地骑在新的种种历险的马背,无畏地驰骋在奇遇的疆场”。但事实上,到底是自己游戏,还是自己被游戏呢?

故事在幽默中开始,教大学的助教老师在被《造型艺术思维》杂志拒绝后,历经周折才在另一家对手杂志发表自己的论文。此时,《造型艺术思维》杂志的编辑引导扎图莱茨基找助教老师写推荐论文的评价。而扎图莱茨基的论文也没有值得发表的价值。所以,当杂志编辑表达希望助教老师帮忙写否定评价,以此帮助杂志拒绝难缠的人时,助教老师就意识到编辑不是真的欣赏他,而是将危机转嫁给自己。请帮忙的双方戏剧性地把助教老师推上了决定地位。而助教老师不想被利用,所以没有直接拒绝,由此开始了躲避双方的游戏。

躲避游戏开始,助教老师开始大费周折地撒谎,谎称自己去德国做学术考察,并把自己原有的课表秘密修改时间,把自己的生活转向地下工作,想要像游击战一样的随时转移。但扎图莱茨基全面搜索,到处调查,终于得到了他住的地址。

被找到的助教老师又转变游戏方式,临时想出一个“邪恶”的弥补计划,因为找上门来的扎图莱茨基,让克拉拉受到惊吓,几近全裸,只披了一件雨衣接待了他,这激起了助教老师的报复欲望,诬陷他对自己的女友克拉拉图谋不轨。扎图莱茨基被突如其来的指控暂时击退,他的夫人安娜随之登场。

克拉拉和安娜的加入,推动故事情节,游戏也加入了“历险”。为了不做疲惫的步兵,助教老师一边安抚克拉拉,一边买通门房,请学生配合,开始了和扎图莱茨基夫妇一次次的对战。但他的处境岌岌可危。

同时,更喜剧性的情节在扎图莱茨基夫妇那儿上演,学校、工厂甚至街道委员会的人都开始十分配合他们夫妻,人肉搜索克拉拉和助教老师,到处横冲直撞,撞得助教老师节节败退。大家整理所有不利助教老师的证据,学校怀疑他的论文政治立场,把他不按课表规定上的课记录为旷课。而街道办事处也认真严肃地调查他的私生活,不关心他的真实情况,而是将他真的假的、好的坏的都放在一起,机械化定义他为两面派。

此时,克拉拉害怕得想离开,而助教老师对克拉拉由开始的旁观者变成爱慕者。此时,荒诞的喜剧升级。为守住爱情,他编造更多谎言,甚至与克拉拉在向朋友借来的画室幽会,这让克拉拉觉得自己像娼妓。最后为了留住克拉拉,助教老师约见安娜,坦白了自己不能写阅读报告的真实原因,以解决一切麻烦。克拉拉却认为他是一个“爱撒谎”的人,投入别人怀抱。一切就戏剧性地与他所想的背道而驰,给了他一个悲剧性的结果。

三、幽默的警醒力量

解除荒诞的严肃,强调玩笑的合理。在小说写作上,作者继承了塞万提斯的幽默精神,以一种幽默的态度来叙述整个故事,这反而让故事本身的悲剧性更加深入人心。幽默的人物形象、诙谐的故事情节,都是让人发笑的,但这样幽默地叙述一个悲剧性的故事,却让读者本来想笑的心一点儿也笑不出来了,犹如被扼紧咽喉,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小说中的幽默是对抗过度体制化的社会和人的方式,是消解这体制化的社会带来的荒诞的严肃,是批判被体制异化的人。同时,主人公这幽默式的对抗也让人相信生活中有玩笑、婉辞、谎言是符合人性的。

小说中以幽默对抗、消解这个异化且机械的社会。助教老师为了逃避帮扎图莱茨基写阅读报告,为了不成为别人眼中的刽子手,他自认为用一个善意的谎言为扎图莱茨基留住面子,没想到迎来一系列荒诞的意外,为了圆谎,又像游戏一样进行一系列历险,过程是喜剧的游戏,结果是被玩笑的荒诞,谎言破了,游戏结束,却丢了工作,乱了生活,没了恋人。这结果真是个悲剧,他却说是个喜剧。这生活的悲剧本质上更像喜剧,而人要有招架生活各种玩笑和意外的能力,招架得住就是喜剧,招架不住就是悲剧。

小说中的人物有荒诞的幽默,但又有各自悲剧性的失意。助教老师出于善意撒谎躲避扎图莱茨基夫妇,结果却是身败名裂,一无所有。扎图莱茨基名不副实,没有能力成为别人认可的艺术研究者,却执拗地幻想伪装成学有成就的学者,最后被揭露。安娜更是像一个战士一样,把丈夫当神一样相信、效忠,到最后失魂落魄无法相信现实。他们没有认识到自己的无礼的执拗,也没有保持合理的理性,助教老师的游戏式的处理过程让结果与善意的初衷相背离,扎图莱茨基夫妇更是没有理性,完全横冲直撞,其他人都无礼地配合他们,没有人关注社会的真实需求。

《谁也笑不出来》用“玩笑”来试探人情冷暖,对抗荒诞的严肃,解构体制化的社会。一个简单的善意的谎言,期望着一切向好的,但因为荒诞的人,带着无法预料的执拗和无礼,掀起了狂风似的横冲直撞,却又以荒诞无礼的随意定义的方法加剧这场闹剧的喜剧性的同时,又把沉重的沮丧打入人心。这就是小说中的喜剧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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