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寻美国拓荒文学中的民族性
2024-06-27李婧然万雨菲
李婧然 万雨菲
薇拉·凯瑟是20世纪著名的美国女性作家,年少时随父母迁居到内布拉斯加州红云镇,那是移民者拓荒的聚居地,其中以波希米亚人、斯堪的纳维亚人、丹麦人以及瑞典人为最多,而薇拉·凯瑟经常骑着自己的小马拜访左邻右舍,与他们相处融洽。后来,在萨拉·奥恩·朱厄特的启发和影响下,薇拉·凯瑟潜心创作,将丰富饱满的拓荒生活述诸笔端,赢得广泛赞誉,成为来自荒野的缪斯。1938年,辛克莱·刘易斯在《新闻周刊》上不仅将薇拉·凯瑟列入美国当代最杰出的小说家之列,更赞誉她是其中最伟大的作家。《啊,拓荒者!》是首次充分体现薇拉·凯瑟创作风格的作品,是奠定她乡土小说文体的成名之作。
对于《啊,拓荒者!》的文学研究,国内外学者大多从女性主义和生态批评视角出发,论述薇拉·凯瑟笔下的女性坚韧而充满智慧,用爱而非征服的方式驯化蛮荒。而本文以女性视角阐释美国民族性,重新审视美国西部新文明的开创,弥合美国民族性叙事的男性单一视角。在《啊,拓荒者!》中,主要女性人物亚历山德拉的成长经历了三个阶段,是美国民族性中女性特质形成与发展的缩影。首先,亚历山德拉作为女性移民者,既守望故土文化,又认同新世界的主流文化,怀揣着通过个人努力在新大陆取得成功的信念。其次,亚历山德拉作为女性拓荒者,在开拓中回归了自然,既展现了女性先驱者的开拓精神,又彰显了女性对自然的热爱。最后,亚历山德拉作为女性本身,通过对自我的探索,既维护了自身经济权利,又实现了精神自由。
一、移民:文化的守望与认同
故土文化是移民者的精神纽带,他们带着旧世界的特定文化传统来到新世界,将自己的价值观念、宗教信仰、文化习俗甚至生活习惯一起“移居”到新土地上,企求按照自己的生存方式去创造新生活。而国家身份认同作为人们精神情感的归属与寄托,是美国民族性建构的前提。移民在拓荒的过程中“美国化”了,他们逐渐融合成一个富有凝聚力的民族。因而,美国民族性的建构既来源于移民群体对美国国家身份的认同,又离不开他们对故土文化的守望。薇拉·凯瑟既不认同移民者完全抛弃故土文化,也不主张移民者故步自封,完全不接受美国文化。
美国历史是一部移民的历史,美国文化的创造主体是不同族群的移民,移民的多源性也就铸造了文化的多元性。因而从根源上讲,美国文化注定具有多元异质文化共存的特点。在《啊,拓荒者!》中,亚历山德拉正是守望故土文化的典范人物。她尊重李老太太的旧式生活方式,甚至她的家里都随处散发着瑞典的气息,她请来的三个瑞典姑娘就像当年她母亲一样,整个夏天都在厨房里腌瓜果、做果酱。但守望注定是孤独的,就像坚持古老生活方式的艾弗,被大家视作“疯子”,罗和奥斯卡还坚持要将他送去精神病院。亚历山德拉懂得守护的孤独与寂寞,因此她庇护艾弗。相反地,如果移民群体丢弃文化根源,随之而来就是其文化归属感的遗失,以及精神上的失根。来自瑞典的柏格森一家,原本和和睦睦,因为“柏格森太太的习惯势力是很强的。这个家在精神上没有解体,没有出现那种得过且过的作风,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她为坚持在新环境中恢复她旧时的生活规律而进行的不屈不挠的斗争”。然而,母亲的去世,使得三个已经美国化的弟弟失去了来自旧世界的文化根源,随之而来的是家庭氛围的失落。十六年前,亚历山德拉带领三个弟弟有说有笑地去艾弗家里买吊床,而十六年后,却只剩下每次都以吵架结束的家庭聚会。家庭是社会的缩影,亚历山德拉认识到社会若放弃守护故土文化,移民者会失去情感纽带,精神家园土崩瓦解,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则支离破碎。
各种异质文化在移居的过程中有所融合,形成了移民文化的核心部分,即主流文化。本文认为移民者对美国主流文化以及美国国家身份的认同具体表现为他们具有共同的信念,即“美国梦”。美国梦就是每个人都平等地拥有着让生活变得更美好的机会,这种机会是依靠个人努力所能够争取的。简言之,美国梦的核心理念即为机会均等,强调个人的奋斗。在《啊,拓荒者!》中,亚历山德拉作为移民者在边疆通过个人的智慧与勤劳发家致富的情节显然符合美国梦的信念。小说开篇即描绘了柏格森一家在恶劣的自然条件下生活的窘迫和艰辛:“最大的现实是土地本身。这土地似乎以压倒之势制服着那正在阴暗的荒原上挣扎起步的小小的人类社会……而这土地不愿意有人来干扰它,它要保持它固有的凶猛的力量、野性的美和连绵不断的哀愁。”因大旱而连年歉收的现状,几乎将柏格森一家推向绝境,但是亚历山德拉在这场斗争中取得了胜利,她建起了大白房子,“附近随便哪个人都会告诉你,这是‘分界线上最富的农场,农场主是一个女人,名叫亚历山德拉·柏格森”。
二、拓荒:自然的开拓与回归
美国是在人民征服荒野的斗争中诞生并实现其特性的。西进运动集群众性移民、领土扩张和大规模开发于一身,对美国民族性格的形成有着深刻影响。西部丰富的资源让拓荒者们敢于冒险、乐观进取,对前途充满信心。西部广阔的新天地,使拓荒者深刻理解了美国的平等观,尤其是人与自然的平等。在《啊,拓荒者!》中,薇拉·凯瑟将唱着自我之歌的男性拓荒者置换成女性形象,激情地赞扬了移民先驱者,尤其是女性先驱者所表现出的开拓精神,以及拓荒者与自然之间独特的关系—既开拓、征服自然,又依恋、回归于自然。
在小说中,亚历山德拉的弟弟们是与自然斗争的典型代表。在开拓荒野的过程中,罗和奥斯卡几乎整日都在田里机械地埋头劳作,企图用劳动换取经济利益的最大化,毫不顾忌天气状况和土壤的墒情,因此,不仅经济成效微乎其微,更对自然造成了破坏。
但亚历山德拉不同,在开垦土地的过程中,她不仅审时度势,有着极强的应变能力和判断能力,还灌注了对这片土地的热爱。她一生中从未想过要离开“分界线”,为了增加土地的产量,亚历山德拉采用了多种策略使土地丰饶。她播种小麦和谷物来滋养土壤,并通过轮种三叶苜蓿来恢复土壤的肥力。在她精心的照料下,庄稼茁壮生长,年年给人们带来丰收。此外,为了进一步了解自然的奥秘和规律,亚历山德拉还向艾弗请教了畜养牲口的知识。通过不断的学习和实践,她提升了对自然的认识,更好地管理和利用土地资源,最终获得了丰厚的回报。在亚历山德拉的领导下,伯格森一家在伯格森先生去世三年后取得了巨大的进展。即使面对多年的干旱,亚历山德拉也凭借着勇气和敏锐的洞察力,通过实地考察和反复试验,将野蛮的荒原变成了一片片良田。这使得伯格森一家真正走上了富裕之路,父亲多年前的梦想也得以实现。
在薇拉·凯瑟笔下,女性拓荒者亚历山德拉不仅是农田的所有者,更是对自然的信任者和热爱者。她曾对卡尔说:“我们是这里的过客,而土地是长在的。真正爱它、了解它的人才是它的主人—那也不过是短暂的。”尽管面对着一片陌生而荒凉的土地,她却从不沮丧或气馁,而是充满希望和勇气地去面对新的挑战。她发现了大自然的力量,并通过她的远见和努力,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和父亲的遗志。她用创造力和对自然真挚的爱创造出了一个奇迹,将荒凉变成美景,贫瘠变得富饶。并且,在无畏的开拓过程中,她也找到了真正的自我,并逐渐形成了美国人坚毅进取、勇于冒险和开拓创新的国民精神。同时,她还展现了女性独特的温柔力量。她用足够的爱与智慧拥抱自然,并从自然中获得了珍贵的回馈。这种温柔的力量使她更加坚定和成熟,也为她的成功增添了更深层次的意义。
三、探索:女性的权利与自由
在薇拉·凯瑟的时代,一个人的社会地位是通过其在名誉或财富上的成功来衡量的。美国梦多被解释为物质上的成功,自我实现却很少被提及。美国文化中的功利主义者常常只看到利益和形式,而不是精神和人格。而薇拉·凯瑟的作品具有高于时代的前瞻性,全面关注人在物质和精神上的自我实现,尤其是女性的物质权利以及精神自由。与早期描写西部开发的美国小说不同,薇拉·凯瑟将女性移民拓荒者作为故事中最突出的角色。在《啊,拓荒者!》中,薇拉·凯瑟塑造了亚历山德拉这一伟大独立的女性形象。亚历山德拉将家庭之外的世界作为自己的领地,与男性并肩一起耕种土地,打破了维多利亚时代女性角色的限制,并获得了经济上的自由。
在美国历史上,1862年颁布的《宅地法》赋予了妇女与男性在获得土地赠予方面的平等权利,大多数西部地区开始给予妇女控制自己土地和收入的权利。在《啊,拓荒者!》中,亚历山德拉用她的智慧和知识管理农场多年后,成为“分界线”上最富有的牧场主人。亚历山德拉的弟弟们害怕她出嫁后会影响自身的遗产继承,所以极力反对她与卡尔的感情,并用“一个家庭的财产实际上是属于这一家的男人的”之类的话语打压她。而亚历山德拉作为一位思想先进、敢想敢做的女性,力求在物质上争取和获得与男人平等的财产权利。她果断利用法律的武器保护自身权益,坚定地反驳道:“到城里去问问你们的律师,你们能怎么样限制我处理我自己的财产……只有行使法律的权威才会对我产生影响。”
此外,西部辽阔的处女地还赋予了亚历山德拉发展个性,实现自我的自由空间。除了对平等经济权利的追求,她还正视女性的情感需求,渴求精神上的自由。《独立宣言》中所倡导的“无论出身与身份,每个人都有权利和自由寻求繁荣和幸福”的观念在亚历山德拉的“三次梦境”中的自我探索中得到了充分体现。
亚历山德拉在初期征服土地的过程中,并没有认识到自己的女性特质,常常以“男性化装扮”示人。她在少女时期曾反复做过一个梦,梦到自己被一个不熟悉的男人抱起来。由于父权制社会对女性的束缚,所以每次梦醒后,她都不得不因羞耻心而感到恼怒。在情感的压抑下,亚历山德拉对男性的特质产生了深刻的认同,加重了对女性身份的贬抑。但是,在开拓土地和回归自然的过程中,她的心智也开始慢慢成长。她开始明白女性的自由不应该仅仅停留在物质层面,更应该实现精神上的自由。于是在第二次梦境后,亚历山德拉接受了梦境带来的愉悦和身体的轻松,逐渐认同自己的女性身份。
在故事的尾声,当亚历山德拉闭目静卧之时,她再次出现了少女时代的幻觉,“这次比多年以来更加鲜明……在他的怀抱里,她不再感到疼痛”。更重要的是,这一次亚历山德拉认出了这只胳膊是“属于所有的爱人中最全能的那一个的”,她意识到这正是她内心渴望的完美的爱情。她开始珍视自己内心深处对感情的渴望,对自己的女性身份有了更深层次的认同。她追忆自己曾经倾慕的对象,发现原来这个人早已在梦中反复出现,默默地陪伴着她。这个发现让亚历山德拉感到由衷的满足,这也进一步彰显了她对感情的肯定和对未来与卡尔共度余生的坚定决心,同时也预示着她在思想上挣脱了父权社会对女性的束缚。从畏惧到坦然,这是亚历山德拉在情感上自我探索的重要体现。更重要的是,她和卡尔建立起来的婚姻关系是“朋友之间的婚姻”,昭示着信任、自由、平等的婚姻观,这种感情更加真实与长久,符合美国梦的价值准则。对于亚历山德拉来说,婚姻并不意味着向世俗妥协,在物质上依赖于男性,而是在平等的基础上女性享有追求爱情的权利,女性的情感需求需要得到重视与肯定。
本文通过对《啊,拓荒者!》女主人公亚历山德拉作为移民者、拓荒者和女性本身三个身份的研究,探讨了拓荒文学中女性视角下美国民族性的内涵,主要包括以下三个方面:一是移民群体凭靠“机会均等”的信念来到新大陆,在文化守望与认同的过程中实现了异质文化共存和融合;二是拓荒者在西部荒原中积极开拓的同时尊重和回归自然,丰富了美国价值观中“平等”的内涵,强调了人与自然的平等;三是女性在自我探索的过程中实现了精神自由,弥补了美国价值观中侧重物质成功的缺口。
本文系2023年吉林大学研究生创新基金资助项目“探寻美国拓荒文学中的民族性—以薇拉·凯瑟的《啊,拓荒者》为例”(项目编号:2023CX258)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