扒着井沿儿的青蛙
2024-06-27冯一诺
冯一诺
呱—呱—呱,几声蛙鸣,如歌如吟,在深蓝的夜空飘荡。
这只无名的青蛙,曾在赵师秀的青草池塘处听“黄梅时节家家雨”,鸣出诗人无人赴约的苦闷;也曾在辛弃疾的“稻花香里”歌唱丰年,鸣出农家稻浪千重的欣喜……而现在,它正扒着井沿儿,是要整个人世间听见蛙鸣声。
王开岭先生眼中史上最伟大的田园诗要属《诗经·豳风·七月》,可每每读这首诗,我心中总要暗生几分幽怨。诗中的“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竟不提及一个“蛙”字。而田园与农村是离不开蛙的。在农村,蛙鸣便是乡野间最好的音乐。夏秋季节,凡是水边,皆有蛙鸣。《七月》虽不曾分一字给蛙,但是,在乡野的夏秋季节,定会有它们的踪影与鸣声。
夏之聒烈,在于蛙鸣。
白日蝉噪,暑热难消,待灯火褪,夜幕垂,当你正欲合眼时,那蛙就像是和你作对似的,鸣声大作。
呱呱……不知有多少只青蛙,只觉有百种音调,千般节奏,鸣声都化作有形的江潮海浪涌动,劈头盖脸而来,浇透了人一身。起初可能会觉得这鸣声聒噪得令人心烦意乱,可是渐渐地,你会不由心生敬佩,敬佩这群小小的生灵竟有这样热烈且旺盛的生命力。
它们是在一冬的沉睡后,又经历了一春静默,才迎来了它们的夏,又怎能不轰轰烈烈?那鸣声,是阵阵雷电穿开了山顶巨石,石块又滚滚而下,直震荡下山阿;又是京城闹市的街口,锣鼓梆子作响,响彻天南地北,快意观浩荡。
蓦然地,蛙鸣止,天地似乎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沉寂。此时的你已不再心烦意乱,只觉得一颗心跟随着生命的鼓点,在胸腔中跳动。蛙鸣声鼓动,排山倒海;蛙鸣声息止,平山定海。
秋之清幽,在于蛙鸣。
天朗气清,乡远野旷,可闻秋虫的嗡鸣声。这时一声轻微的蛙鸣传来,却不见其踪影。当你以为是自己错听时,第二声、第三声又接续响起。
与夏季的蛙鸣声相比,这声音当真显得低沉、无力,只听得消疏几声,便褪去了。只好赖秋风吹得太急,吹散了它们的鸣声。属于它们的夏已逝去。
小小青蛙倒也懂得悲秋,它们品出了秋的萧瑟,秋的清幽。几声蛙鸣零零星星缀在乡野间,涤荡心魂,澡雪精神。
夏秋时节,闻蛙鸣,始觉心安。幼时的我总爱伴着蛙鸣沉沉睡去,酣然入梦,缠绵进一宿黑甜里。
而今,在城市里,蛙鸣是否已经渐行渐远了?大多数城里人也许鲜闻蛙鸣,空余嘈杂的车流声、鼎沸的人声、争吵的喧嚣声,以及热闹非凡的网络直播乱耳……或许,在快节奏的时代,催眠的工具总是五花八门的,何必在乎那嘈嘈蛙鸣有或无。
又是一年,月夜冷,衾枕孤,秋来蛙鸣更疏。那盛大的蛙鸣,何时能再次扰我梦呢?我看着室内《十里蛙声出山泉》的图,顿感失落,遂让父母驱车三十公里,近了城郊的水边,才隐隐约约听到几声蛙鸣。
小小青蛙不服命啊,扒着井沿儿,朝着井栏外高鸣—它要这人世间听见自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