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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阔成:真正的说书人

2024-06-26张广超

名人传记 2024年5期
关键词:评书新书

张广超

醒木一响,几句残词道罢。钟爱评书艺术的听众朋友们都熟悉这样一句话:“古有柳敬亭,今有袁阔成。”柳敬亭是明末清初的一代评话大家,袁阔成先生能与柳敬亭相媲美,足见其艺术水平之高。

他的作品,无论是传统评书,还是现代新书,都格调高致,雅俗共赏。他的声音,走进千家万户,在那个物质生活贫乏的年代,滋养了几代人,陪伴中国人民逾半个世纪。

终于摘了“鬼脸儿”

1929年,农历七月廿日,一个婴儿出生于天津的一个评书世家,父亲袁杰武为他取名“袁麟”,这便是日后享誉大江南北的袁阔成。

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京津一带,曲艺大盛,名家荟萃。袁麟的祖父袁霭棠就是清末京城有名的说书人,受其影响,袁麟的伯父袁杰亭、袁杰英和父亲袁杰武也习说评书。三兄弟俱名噪一时,并且都早立门户,名震京津,时人称“袁氏三杰”。

袁杰武想让儿子学习京剧,被京剧名角金少山劝阻,于是袁麟八岁时由父亲开蒙,习说家传《五女七贞》。袁麟随着父亲在“流动”说书中长大,辗转于北京、天津、唐山和东北各地。他天天在评书窝子里“熏”着,游走于茶馆之间,表现出极佳的评书天赋,对于评书艺术也大有精进。尽管如此,袁杰武心里明白,台下再好也要在舞台上“摔打”出来。

在舞台上摔打并非易事,要做一名合格的评书演员,首先要做到不怯场,行内称为“摘鬼脸儿”。袁麟十三岁时,父亲见他有一些水平,想让他历练历练,就问他敢不敢上台。袁麟满应满许,要展示《施公案》里“恶虎村”一节。那日茶馆座儿挺满,袁麟走上台一拍惊堂木,台下观众一片掌声,看着台下黑压压一二百人全都瞅着自己,他顿时大脑一片空白,把之前背得滚瓜烂熟的词全忘了,只得扭回头望向父亲“求救兵”,孰料父亲叼着烟袋瞅向一边,看也不看,把他“晾”台上了。袁麟急得眼泪出来了,台下一片哄笑,最后父亲给了一个台阶,他才悻悻地走下台来。

第一次没“摘鬼脸儿”,对袁麟来说是一个极大的教训。父亲也意识到,是时候给自己的儿子找一位老师了。曲艺门里有这样一句话:“父子不传道,传道瞎胡闹。”子女拜师,一来有门户传承,二来老师能下狠心。于是,袁麟被父亲送到和父亲一样有着高深造诣且交情不错的评书大家金杰立家中学艺。按照辈分,袁麟排在“阔”字辈,老师给他赐名“阔澄”,多年后他自己改“澄”为“成”。

之后,父亲又安排袁阔成拜评书名家陈士和为师。在陈士和家,袁阔成学会了许多《聊斋》的段子,水平大有进益。有一天,老师让袁阔成替自己上场说书。这次不是“垫场”,要是再摘不了“鬼脸儿”,估计就要被逐出师门。袁阔成一口气连说五讲《聊斋》,博得一片赞扬。看着台下观众的满意反应,袁阔成终于松了一口气,自己终于“摘鬼脸儿”了。由于没有出师,这次并不算正式登台。

评书之贵在于评,评人、评事、评情、评理。袁阔成跟随两位老师学习,加上家传的功底,渐渐地,不仅学会了书路子,也跟着吃透了书里的练达文章和人情世故,为他日后铺就了道路。

“挑帘儿红”,一战成名

1947年冬,十八岁的袁阔成出科。他拜别老师,一个人动身北上去寻找正在沈阳演出的父亲。到了沈阳,却得知父亲已经去了锦州。袁阔成囊中羞涩,他当掉行李,找了个说书的书场。在东北这块“硬”地,他要靠真本事吃饭了。

第一次正式登台,只见袁阔成抓起醒木往桌子上一拍,“啪”的一声,又亮又脆。随后伙计喊一声“开书了,压言喽”,台下鸦雀无声。观众往台上看,只见一个浓眉阔目的小先生端坐台上。袁阔成精神足满,气定神闲,仪表堂堂,一开口,嗓子又脆又亮,声音顿挫徐疾,节奏铿锵,把观众的心都抓住了,台下一个观众也没走。一段《五龙捧圣》一气呵成,那叫一个痛快利落,酣畅淋漓,观众报以满堂喝彩。第二天书座儿不减反增到八成,第三天就满园子了,又过两天,楼上打麻将的人都下楼来听书了。

行内外都传开了。十八岁的袁阔成初出茅庐,一战成名,行内称作“挑帘儿红”。此后他常驻书场,以说《十二金钱镖》《雍正剑侠图》《吕四娘刺雍正》等短打书声名四起。

1948年,山海关解放。袁阔成从旧社会的艺人转变成一名文艺工作者,他怀着极大的热情创作《迎解放》来歌颂新政权。袁阔成当时在山海关一个普通的茶社里说书,解放军对他们这些说书艺人一声声“同志”叫着,态度十分和蔼可亲,袁阔成和父亲打心眼里高兴和感动。

1949年春,袁父谢世,袁阔成葬父之后便一心扑在评书上。他习学武术,钻研现代评书,同时手里还有自己拿手的几部传统大书,此时事业可谓红红火火。1950年,他与刘书琴喜结良缘,二人共同携手走过六十多年风风雨雨。

1956年春,袁阔成携全家奔赴辽宁营口。他在红星茶社以《火烧红莲寺》开书亮相,又是一炮而红。袁阔成留给营口观众的第一印象就是帅气、大气,有台缘,眼睛会说话,精气神十足。一把扇子在手中,如枪似棒,手中一转又成了暗器,把观众瞧得如痴如醉。几天后,茶社连窗户都打开了,原来是因为窗边都站满了蹭书听的人。

袁阔成得到了营口人民的认可,大冬天书场外的观众冒雪听书也感动了袁阔成。从此以后,他久驻营口,结束了“南京收了南京去,北京收了北京游;南北二京都不收,黄河两岸度春秋”的奔波生活。

现代书,头三脚难踢

随着社会翻天覆地的变化,说书艺人也迎来了挑战。在传统书表演的同时,袁阔成始终不忘积极创作,尤其是在表演新评书方面。他知党恩感党情,要为社会主义中国努力服务,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1948年冬天,山海关刚解放那会儿,袁阔成鼓足劲儿在茶馆说书。有一天刚下台,茶馆掌柜找到他说:“先生,军管会请您明天上午10点去一趟。”袁阔成当时心头一凛,自己一个说书的,虽然没干过犯歹的事,但是听说“挎枪的”找他,心里也是害怕。

袁阔成去了才知道是解放军给当地的说书艺人们开会,散发了许多新书,比如赵树理的《李有才板话》《小二黑结婚》等,号召说新唱新。但是老艺人大都有畏难情绪,认为说新书完全没有先例,像小二黑这样的人物没有名气,也没法说,许多人都想放弃。众人的退缩让一心要说新书的袁阔成有点撮火,他年少气盛,誓要扛下说新书这杆大旗。

他回去就告诉经理,从第二天起改说《小二黑结婚》。一个评书青年凭借着一股热情为说现代书打了头炮,为此博得了“开现代评书之先河”的美誉。但俗话说,头三脚难踢,开书五天过后,台下仅剩三位观众,其中一位还是剧场经理。袁阔成没有灰心,过了几日,他换说《吕梁英雄传》。这次他更加卖力气了,但是情况依旧不乐观。

满腔热血的袁阔成碰了一鼻子灰。许多人都表示,新书不太好听,也听不懂,都劝他换回卖座的《雍正剑侠图》。袁阔成愈发疑惑,自己的本领全都施展出来了,吐字是标准的京字京白,听众怎么会听不懂呢?自己也是按照说书规矩和套路,开宗明义,把故事、情节、人物都交代清楚了,该拴扣儿的地方也拴住了,并无不妥之处,为什么大家不爱听呢?为此,他虚心地向听众请教。

看到“角儿”如此虚心,听众也就吐露出自己的看法。他们纷纷对袁阔成说:“没有别的,就是您这新书说的词太旧了。小二黑的台词说得跟《三国演义》里的鲁肃似的,又把抗日民兵队长说得跟《施公案》里的黄天霸一样了,我们听着别扭……”听至此处,袁阔成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是“新瓶装旧酒”了。看似是现代评书的壳子,其实内容依旧是老书道子,书中塑造的人物、台词、着装、打扮以及举手投足间完全是传统套路,没有从根本上变化。这样的话,听众怎么能爱听呢!

于是,袁阔成开始细心探索。自己评讲的是小说,首先就要将其改编为评书脚本。对于书中讴歌的爱情,翻身做主的青年农民,以及对真善美的歌颂和对假恶丑的批判,说书人要切切实实地体验,这样才能讲好故事。为此,袁阔成得出结论,说新书需要破旧立新,需要另起炉灶,才能重新探索出一条现代评书之路。而这条路,注定是充满挑战的。

靠反复琢磨求“变”

1958年,袁阔成被任命为营口市说唱团副团长。接到任命时,他心潮澎湃,激动得落下几滴泪来,感慨自己真是赶上了好时代。他下定决心,要更加努力为社会主义文艺工作服务,开始不懈地对新书改革进行探索和研究,并接连取得了硕果。这一时期,袁阔成改编了《林海雪原》《铁道游击队》《暴风骤雨》及《保卫延安》等多部长篇小说,在营口电台播讲,反响强烈。

这年8月,适逢第一届全国曲艺会演在北京举办,袁阔成表演了根据《林海雪原》改编的《舌战小炉匠》,荣获优秀奖。据说他表演杨子荣出场时,从侧幕条翻着跟头就到了话筒边,赢得满堂喝彩。在讲到枪毙小炉匠时,他在舞台上一个前滚翻,之后“啪”“啪”两声口技,干脆利落,掌声四起。会演结束后,他又参加了全国第一届曲艺工作者代表大会,受到周恩来总理的接见。

随后,袁阔成和国内文艺界各个领域的知名演员参加全国巡演。有一次,他带着作品为福建边防哨所的战士进行慰问演出。行走在海岛崎岖不平的石路上,袁阔成看到小战士还要专门为他扛桌子,累得满身大汗。小小的空地上摆上桌子,袁阔成觉得自己与战士们被隔开了,心里不是滋味儿。当天夜里,他翻来覆去,几乎整夜没有合眼。经过反复思考,他毅然决定撤掉桌子,做一个大胆的尝试。

撤掉桌案可谓袁阔成新书革新的一大创举,也是评书艺术发展的里程碑。它标志着评书从高台教化的一门半身语言艺术转变成为一门“说念做打”并重的全身艺术。但这只是一个开端,露出全身之后就更加考验评书演员的能力。除了“说”,还要“演”。撤掉桌子以后站着说很难,以前只讲究说和手的表演,现在下半身肢体动作如何配合语言提升感染力至关重要。为了演出真实感,袁阔成可谓下足了功夫。

袁阔成一步一个脚印,深入生活,研究新书中细节的处理办法。他下乡去公社体验生活,为农民表演,与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说《创业史》时,他和农民一起下田背稻子。他曾多次下工矿拜工人为师,表演工业题材的评书《三声笛》时,他模仿开汽车的形象,逼真得令人吃惊,哪怕一个挂挡的微小动作,都能使人区分出是大型客货车还是小轿车。他还不辞辛苦地下部队向战士们学习,为了一个刺杀动作反复琢磨,在表演八路军同敌人拼刺刀的场面时,总能收获观众雷鸣般的掌声。

不仅如此,袁阔成也十分重视向他人学习。他跑遍黑吉辽京津唐,放下自己的名气架子,访友听书,寻访百家,集各家之长为己所用。同时,他又上了三年夜校,把薄弱的文化短板补上,这样他能够看懂小说,进行创编。他大胆吸收其他艺术,将话剧、电视、音乐、戏曲、舞蹈、武术等,都融合进评书表演。像《空中担架》中有个动作,就是他根据芭蕾舞的大跳所设计出来的。

1960年,袁阔成参加了第三次全国文代会,受到毛主席的接见,这令他终生难忘。随后,天津市文化局邀请袁阔成到津进行艺术交流。近两个月时间,他表演了《过客》《烈火金钢》《野火春风斗古城》等影响极大的新书,由此引起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关注。央广开辟了一个新小说栏目,袁阔成在节目中先后播讲了《烈火金钢》《林海雪原》《红岩》《野火春风斗古城》等长篇新书。他的新书,尤其是《江姐上船》,上自政协委员,下至修鞋师傅,都在听。

袁阔成不仅仅说国内的现代书,还说过国外的故事《赤道战鼓》。这部书反映了刚果人民的斗争故事,一下子跨越到了非洲。可这书该怎么说?除了安排好故事情节,还要了解非洲人的文化传统。都知道非洲人民爱跳舞敲鼓,总不能一边跳一边说书吧?大家听着都新鲜。但是这可难不倒爱琢磨的袁阔成。

袁阔成创作表演《赤道战鼓》的同时,解放军海政文工团话剧团也在排演同名话剧。当时话剧团的演员们刚刚从非洲体验生活回来,出于好奇便把袁阔成请到团里观看表演,目的就是想目睹袁阔成不出国门怎么表演非洲生活。袁阔成表演得活灵活现,可把这些话剧演员折服了,有一个人还开玩笑地说:“早知道袁先生有这两下子,我们何必漂洋过海到非洲去体验生活呢,把袁先生请来就是了。”

此外,袁阔成还说过《福尔摩斯探案》,还有股市兵法、成语故事、载人飞天等等。他说新书就是不断尝试,兼容并蓄,融合现代风格,追求与时俱进。

“嘴阔、肚阔、胸襟阔”

1980年,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准备将古典名著《三国演义》改编成评书。有关负责人调取了全国部分电台有关《三国演义》的评书录音,当听到袁阔成在营口人民广播电台录制的《群英会》和《三气周瑜》两个段子后,当即决定与营口人民广播电台合作,请袁阔成完成这部书的播讲任务。

1981年,应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之邀,袁阔成录制长达三百六十五回的《三国演义》,共三部,于1984年全部录制完成。这部书可以说是袁阔成的扛鼎之作,是行内外公认的一部才子书,可谓“文书之峰”。根据评书录音整理出来的文稿达一百八十多万字。皇皇一部大书好评如潮,上自耄耋老人,下至稚子顽童,都被他吸引到收音机前。每当播出之时,竟出现路人寥寥,家家户户收听“三国”的场面。数以万计的听众去信,称赞他堪比一代评书宗师柳敬亭。

1983年,袁阔成根据《水浒传》创作出版评书《大闹大名府》,同年在天津表演《燕青招亲》。袁阔成现场表演时,一气呵成,足见真功夫。不仅包袱、小料、“扣子”齐活,而且新名词频现,比如“跳disco(迪斯科)”等词语的巧妙运用在当时轰动一时。数百人的剧场座无虚席,掌声、喝彩声不绝于耳。1996年,袁阔成的原创作品《水浒外传》入选“中国十大传统评书经典”系列丛书。这部书是典型的短打书,是《水浒传》的同人书。整部书故事巧妙,合情入理,丝丝入扣,加上袁阔成的口风,自然成为短打书的“天花板”,属于袁阔成的“武书之峰”。

2003年,七十五岁的袁阔成重新录制了《封神演义》,这是他为自己量身定制、闹中取静的作品。他把帝王将相、神魔斗法、市井人情娓娓道来,像一位老爷爷讲故事一般,不故意讨巧,时不时冒出来的掌故和幽默风趣的笑料让人忍俊不禁。比如,雷震子救西伯侯时,他让姬昌现挂了一段《秦琼卖马》。这部《封神演义》达到了不滞于物的超然境界。

2006年8月10日,第四届中国曲艺牡丹奖颁奖典礼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袁阔成被授予终身成就奖,这是中国曲艺界的最高荣誉。

2015年3月2日,袁阔成先生离世,一代评书大师告别了他深爱的舞台和评书艺术。“语断昆山分石玉,言倾沧海鉴鱼龙。”袁阔成先生年少时以短打书扬名立万,壮年时说新书,艺术又有大进境,中年时以袍带书名遐海外,晚年时又以神魔书完成皈依。他口风爽脆利落,胸中学问充实,为人更是胸怀磊落,大度豪爽。世人定评,袁阔成有“三阔”:嘴阔、肚阔、胸襟阔。

正所谓,“重剑无锋,大巧不工”,他是一位真正的说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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