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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错行”的物理学家——丁西林

2024-06-26韩文宁

名人传记 2024年5期
关键词:喜剧话剧戏剧

韩文宁

物理学界的翘楚

1919年,时任北京大学教务长的陶孟和赴欧考察时,特别注意为本校罗致人才。他在英国见到李四光和丁西林时,即盛赞他们为“不觏之材”,随即致函胡适说“望与校长一商,如能得两君来吾校,则大佳矣”。次年,丁西林和李四光等人便应蔡元培校长之聘,赴北大物理系任教。丁西林先后任理预科主任、物理系主任。

在担任系主任期间,丁西林仿效蔡校长,极力延揽人才,一时称盛,同时创设物理实验室,为学生提供实验条件。他讲授物理课,首倡编写中文讲义,并从事整理和订正物理学名词术语的译名,以便学习。他在北大任教近十年,成绩卓著。

1927年中央研究院在南京成立,蔡元培出任院长。同年,丁西林应蔡院长和总干事杨杏佛之邀,赴沪筹建中央研究院物理研究所,并任所长兼研究员。在此,他倾力培养人才,同时深研学术,多有创见。

抗战全面爆发后,日军侵占上海,丁西林被迫带领物理所迁入租界暂避。后又陆续迁往昆明、桂林,但仍有部分留沪,为此,他经常勉力奔波于“孤岛”与大西南之间。

身处国难中,丁西林并未固守科学的“象牙塔”,他有心将所创设的实验工场中有关光学仪器的部分用于抗战。1941年,中、英两国达成协议,决定在香港筹组光学仪器厂生产军用设备,由丁西林兼任董事长。就在工作稍有进展之际,太平洋战争爆发,香港沦陷,职责无以为继,他与家人回到内地。抗战胜利后,丁西林随物理所迁回上海。1947年他辞去该职,应国立山东大学校长赵太侔之邀前往任教。

从1928年至1947年,丁西林担任中研院物理所所长近二十年,功绩斐然,深得蔡元培器重,其间曾任中央研究院总干事一职,为中研院的发展做出了重大贡献。鉴于在物理学界的地位、影响和学术成就,丁西林于1933年当选为第一届评议会评议员,1948年当选为中研院院士,这是当年学术界的最高荣誉。

终其一生,能获如此成就,无疑为人中龙凤。但令人惊诧的是,丁西林竟然能够横跨两个完全无涉的领域,他在戏剧创作方面的成就亦很出色,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笔者笑言丁西林是“入错行”的物理学家,若不是他“心有旁骛”,想必在戏剧领域的成就还会更大。

物理学教授闯进戏剧圈子

在中国现代戏剧史上,丁西林以其作品精彩绝伦的结构、意趣横生的言语、饱满可爱的人物,将话剧萌发期滞留于浅俗的可笑,提升到优雅超凡的喜剧高度,书写下弥足珍贵的一页。

丁西林的文学之路始自幼年,父亲请来塾师为他授课,他由此与文学产生交集。到了中学,丁西林接受能力渐长,尤爱《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等名著,从中感悟甚多,艺术修养不断提升。但文学对他而言,当时仅是兴趣而已,并非其倾心神往的目标,若不是其后因缘际会,恐怕难有后续。

留英期间,丁西林大量阅读文学著作,本是想提高自己的英语语言能力。不料,在涉猎萧伯纳、约翰·高尔斯华绥、易卜生等著名戏剧家的作品后,他萌发出对文学的喜爱,遂分心于戏剧,对其喜好程度不亚于他的主业,他的艺术创作能力亦由此奠定。

回国后,丁西林就任北京大学物理学教授,以此为职业,术有专攻。但在那个年代,喜爱文学的青年不少,且“理工男”中亦大有人在,他们时常谈论戏剧。丁西林貌似被朋友所激发,在一帮人的鼓动下,也玩起了跨界,谁知就此走上了戏剧创作之路并玩出了高度,成为新文化运动和我国现代话剧运动的先驱者之一。

1923年,对丁西林来说,是一个值得庆贺的年份。这一年,他兑现了自己的文学才思。作为一个圈外之人,他的独幕话剧《一只马蜂》在期刊《太平洋》第四卷第三号发表。该剧给人以耳目一新之感,为现代剧增添了别出心裁的色彩。时人评论说:“在‘五四以后不久,看到好几种初期的通俗剧和闹剧,浅显易晓;忽然看到丁西林的《一只马蜂》,便觉得突出同侪,耳目为之一新。”甚至有人将该剧的主人公吉先生,同鲁迅所描写的阿Q相提并论,认为“艺术手段是同样的高妙”。 但该剧与当时注重作品社会意义的“问题剧”有别,在对待人物的态度上,其笔下有情,着意于对世态温良的微讽,有嘲弄但不乏爱怜。

《一只马蜂》一经问世,在剧坛引起不小反响,许多专业人士纷纷打探作者是谁,怎么从未听说过。直到后来得知真相,大家不禁哑然——一位物理学教授竟然闯入了他们的领地,与之“争抢”饭碗。

处女作一炮走红,大大激发了丁西林的创作热情。此后八年间,他的热情一发不可收,又接续创作了《亲爱的丈夫》(1924年)、《酒后》(根据凌叔华同名小说改编,1925年)、《压迫》(1926年)、《瞎了一只眼》(1927年)、《北京的空气》(1930年)五个剧本,连同之前发表的《一只马蜂》,结集成《西林独幕剧》,由新月书店出版,丁西林在中国戏剧界的地位就此卓立。

1939年,丁西林创作了独幕喜剧《三块钱国币》和四幕喜剧《等太太回来的时候》,次年又撰著《妙峰山》。文艺评论家李健吾对此曾赞誉道:“《三块钱国币》是‘五四以来,老作家丁西林给人们留下来的一出独幕好戏……,而且是话剧方面数部喜剧中最好一个。”

不过,丁西林的事业重心依然是物理学,毕竟他的正式身份是国立中央研究院物理研究所所长。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丁西林继续出任中华全国科普协会副主席、中国科协副主席等科学界领导,但这并不影响他的戏剧创作。1951年,他将有关《雷峰塔》《白蛇传》的传说故事、戏曲作品改编、移植为三幕古典歌舞剧《雷峰塔》;1954年,又将《蝴蝶杯》的故事改为五幕古典歌舞剧《胡凤莲与田玉川》;1958年8月,他完成了六幕话剧《孟丽君》初稿,经过两次修润后在《剧本》1961年第八期发表;1962年8月,丁西林又根据水浒故事,改编出四幕话剧《智取生辰纲》。

“弃理从文”,华丽转身

自1960年起,丁西林出任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副部长。这既是对他戏剧艺术成就的一种肯定,也是他“弃理从文”,华丽转身的标志。

毫无疑问,丁西林是著名物理学家,但他堪称“多面手”,在书法、绘画、音乐和戏剧方面均有造诣,尤以喜剧创作成就最大。尽管多年来这至多只能算是“业余爱好”,但仅凭于此,这位一直在岸边戏水的纯正“票友”,就变身为“独幕剧圣手”“中国现代第一位喜剧大师”和“东方莫里哀”。

丁西林一生共创作了八部独幕剧、九部多幕剧,作品虽然不多,但一直深受国内外读者和观众的厚爱。尤其是他的独幕喜剧,堪称这一领域的上乘之作。他出现在中国现代喜剧的肇始期,初试戏剧之笔就令人惊艳,显现出“凤毛麟角一般的可贵”,故有“中国喜剧里程碑”之誉,他也被夸赞为“中国独幕剧的翘楚”。有研究者称丁西林“在(20世纪)20年代,以至整个中国话剧史上,都是一个独特的存在。中国现代话剧是以悲剧为主体的,他是为数不多的喜剧作家之一;中国现代话剧的主要代表作大多是多幕剧,而他却执着于独幕剧创作的艺术实验……他出现在中国现代话剧的初期,可是从起笔就达到了高水准,表现出一种艺术上的成熟”。

丁西林有其独特的戏剧观念,认为喜剧应是一种理性的感知。他不喜毫无内涵的夸张,抑或过于矫情的雕饰,因为喜剧的笑不同于闹剧插科打诨所引起的哄堂与捧腹,而应是“会心一笑”后的余味绵长。所以他惯走清淡含蓄之路,择取最朴素、最微妙的某个点,以揭示人生真谛。“喜剧而不夸张,这不仅是技术的炉火纯青,且是作者生活态度与世事观照的深静。”换言之,喜剧的深度,应是深藏于后的人间况味。

丁西林深受英国“世态喜剧”的影响,他善于发现和提炼日常生活中富有喜剧性的戏剧冲突,通过剧情结构、表现手法和语言艺术三者自然呈现剧情。有评论者提醒观者,丁西林是有着纯正科学血统的作家,理性委婉,不像诸多文人直截了当而不留情面。故在他的剧中,没有人们所熟悉的矛盾双方、敌对之你我,有的只是那种淡淡的、微小而具体的心理磕碰与价值观念的互撞,波澜不惊,痛并快乐着。

丁西林有种严肃的幽默感。他的短剧《酒后》是在两个朋友的撺掇下,根据凌叔华的这一成名作改编而成的。完毕后他自己竟然“置之度外”,既不愿享有荣誉,亦不愿“承担责任”。他诙谐地昭告读者说:“你们若是喜欢这剧,应该将赞许都送给小说的著者;若是不满意,那只好归咎于我的那两位朋友,因为是他们要我写的。”这番戏谑之言,若以为是丁西林个性使然,搞喜剧创作的人大多都很俏皮,那就大错特错。事实有违人们的想象,他虽饶有兴味,但不苟言笑,俨然一副严谨的学者范儿。

比如,他的名剧《妙峰山》题词,又给人别样的感受。他郑重地写道:“献给国立北京大学,并纪念蔡孑民(蔡元培)先生。在他的直接领导之下,我替国家社会服务近二十年,从未厌倦。”细品这席话,是能够体味到他的肃然的,不禁令人起敬。

或许是受到科学研究的影响,丁西林的思维方式有别于其他作家。他在创作中形成自己独特的审美定式,带给舞台一片清新;他以其慧眼和心智去发掘生活中的喜剧元素,于人们司空见惯、不值一提的“枝梢末节”中捕捉相关因子,并以高妙的笔墨,将其呈现在舞台上适当的人物、场景和时段中,以达“无事生事”之功。

丁西林的成就,可用郑以然先生《行走在物理与戏剧之间》一文中的一段话作结:“作为一位自然科学者,专业的要求,培养了丁西林客观冷静的处世态度,不仅可以微笑面对生活,而且怀纳的悲悯远大于激愤。于黑暗中能看到光亮,在不可笑中发现可笑,让可笑变得更加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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