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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童主体能动性概念溯源及其理论进展

2024-06-23王友缘陈梦瑶

学前教育研究 2024年5期
关键词:儿童

王友缘 陈梦瑶

[摘 要] 儿童主体能动性研究在国际范围内获得广泛关注,其概念正在被重新审视。主体能动性存在内在的紧张关系,即主体能动性与社会结构、个人的能动性与社会的能动性的二元对立。这一紧张关系被儿童主体能动性理论直接移植,并在新童年社会学与《儿童权利公约》的推动下进一步加剧。在调和及其超越这一紧张关系的背景下,儿童主体能动性研究呈现四种不同的理论进路:自由主义范式、社会文化范式、后结构主义范式与实用主义范式。四种范式的理论解释力及在经验研究中的影响各有不同。对于我国学者来说,在开展相关研究的过程中,不仅要把握儿童主体能动性研究的核心论争与前沿趋势,参与到儿童主体能动性研究的学术建构中,也要助力打破全球北方的主导局面,发出中国学术的声音。

[关键词] 儿童;主体能动性;童年研究;新童年社会学

儿童的主体能动性(childrens agency)是童年研究的关键概念之一。[1]随着儿童观的转变与儿童地位的提升,儿童是有能力的社会能动者这一观念受到广泛认可。儿童主体能动性研究的著名学者大卫·奥斯维尔(David Oswell)指出,20世纪是儿童主体能动性的时代。[2]儿童具有主体能动性,已经成为习以为常、无需检视的学术话语与日常用语,而在实践层面,并非所有的儿童都有成为决定和影响自身生活的能动者的机会。[3]近年来,关于儿童主体能动性的研究大量涌现。新童年社会学的著名学者艾伦·普劳特(Alan Prout)曾于2000年指出,“儿童的主体能动性”概念还远远没有被理论化。[4]十一年后,凯莉·瓦伦丁(Kylie Valentine)同样指出,“在童年研究中主体能动性很少被界定或理论化”。[5]如今,儿童主体能动性的相关研究获得长足发展,不少学者试图重构主体能动性的概念。但由于主体能动性概念本身的模糊性与暧昧性,以及不同理论流派的影响,关于儿童主体能动性的探讨仍然处于纷繁杂陈的状态。不同学者对于儿童的主体能动性有不同的理解,在跨学科研究,特别是童年研究中,儿童主体能动性的概念也在不同的范式和层面上被使用。本研究旨在厘清儿童主体能动性概念的来源及其不同理论进路,以期进一步推动儿童主体能动性理论在童年研究与童年社会学研究中的核心作用。

一、主体能动性内在的紧张关系

主体能动性是一个动态的、高度争论的概念。[6]通常,主体能动性意指有意采取行动的能力,能动性与意向性相联系,从而表示某种意图或意识,或至少是一种形式的实践反身性。[7]主体能动性概念有两大起源,其一可追溯至启蒙运动时期的哲学起源,其二来源于社会科学传统。启蒙运动继承了人文主义者的思想传统,以“理性主义”为指导思想,进一步肯定了个人作为“自由人”能够为自己和社会做出理性选择的独特地位。可以说,哲学视角下的主体能动性概念相对更加关注个体本身的能动性,这成为我们后面要讨论的西方自由主义的主体能动性的由来。社会学是主体能动性概念发展的另一重要沃土。社会学家高度肯定主体能动性的概念,认为能动性的发挥影响着个人的发展与社会的进步。然而,究竟应该强调社会结构对于个体行动的决定作用还是强调个体以其能动性借助结构在行动过程中形塑社会的作用?这成为社会学中经典的二元对立的问题。主体能动性的哲学起源与社会学起源共同推动了主体能动性这一概念内在固有的紧张关系。特别是“主体能动性与社会结构”“个人能动性与集体能动性”之间的二元关系尤为突出。

(一)主体能动性与社会结构

主体能动性和社会结构的二元对立植根于现代社会学理论的二元对立中。[8]在现代社会学理论下,社会结构隶属“宏观”的社会范畴和过程,代表了某种坚实而持久的东西,可以解释相对恒定或相似的人类行为在时间和空间上的连续性、延续性、复制性和分布性,而能动性则指向“微观”的社会范畴和过程,是指某人或某物具有行动和取得成就的能力或潜力,这意味着,主体可以用变革性或创造性的方式对自身及其所处环境产生因果影响,抑或抵抗来自外部的某种影响。[9]因而能动性代表着动态的、创造性的行动时刻。结构性的相对恒定和延续复制与能动性的动态多样和创造变革形成鲜明对比,二者的对立关系由此而生,长久以来,社会结构因其主导性地位被视为阻碍和弱化个体能动性的绝对存在。

(二)个人的能动性与社会的能动性

宏观与微观、主观与客观、个人与社会之间的辩证关系一直充斥着整个社会学研究,关于主体能动性的来源也存在外部主义者和内部主义者之争。[10]一方面,以安东尼·吉登斯(Anthony Giddens)以及新童年社会学的一些理论家为代表,他们认为主体能动性是个体的潜力或能力,可以说是存在于个体内部的某种特质。尽管其侧重点有所不同,但总体来看,这些理论家非常重视行动者本身的作用,因此其观点可被概括为“个人的能动性”。另外一种思路则强调能动性产生于社会联系中,各类组织、结构资源等要素共同架构了能动性。他们主张能动性并非实体的,[11]而是分布在网络中的,人类只是特定网络中的某一节点,因此能动性不应也不能仅局限在个人身上,[12]反而视角应聚焦在产生能动性的社会联系或社会网络中。这类观点被称为“社会的能动性”或“集体的能动性”。

“个人的能动性”与“社会的能动性”的主要分歧在于其侧重点的不一致,“个人的能动性”倾向于分析行动者本身的作用,而“社会的能动性”则更加关注个体所处的结构环境。简而言之,“个人的能动性”的支持者认为能动性更多的是一种个人属性,而非社会属性,[13]能动者可以发起具有个人意义的个人行为。“社会的能动性”的支持者对此进行了强烈批判,他们认为“个人的能动性”的观点忽略了主体能动性的社会层面,即忽略了主体能动性是依赖并受制于社会结构的。此外,他们批判其夸大了人作为行动者的作用,并声称社会制度、条件、系统和意识形态不会因个人思维和行为的零碎变化而改变。[14]最后,他们主张“社会的能动性”不是以基本生物属性来定义的,而是集体性、联系性的。从这个角度出发,一个人(或事物)“本身”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其在社会关系网络中所处的位置,换言之,当某些非生命物体在其所处网络中的位置足够重要时,它也可以发挥出能动性。[15]

可以说,主体能动性内在的紧张关系主导着主体能动性理论的发展,在后文儿童主体能动性主要理论进路的讨论中将看到这一影响。以往关于主体能动性的研究很少会涉及儿童,儿童通常被看作是未完成的成人,需要被改造为完整的社会成员,是缺乏主体能动性的。儿童主体能动性的提出,使得儿童的地位与能力获得广泛关注。然而,值得反思的是,儿童主体能动性的早期兴起并非是在克服这一概念内在紧张关系的基础上实现的,相反,其进一步加剧了主体能动性与社会结构、个人的能动性与社会的能动性的二元对立。

二、儿童主体能动性溯源

儿童主体能动性得到明确关注,得益于20世纪末理论与实践层面对于儿童观念及儿童权利的推动,一是新童年社会学的兴起及发展,二是《联合国儿童权利公约》在世界范围内的签署。

(一)新童年社会学:儿童是社会能动者

20世纪80年代新童年社会学兴起,新童年社会学的旗手艾莉森·詹姆斯(Allison James)和普劳特在新童年社会学的重要著作《童年的建构与再构:当代童年社会学问题》(Constructing and reconstructing childhood: contemporary issues in the sociological study of childhood)一书的前言中提及:“儿童能够积极参与自身与所处社会生活的建构,不能再被简单地看作是被社会结构决定的被动主体。”[16]艾莉森·詹姆斯与阿德里安·詹姆斯(Adrian L. James)直接指出应该把儿童看作社会能动者(social agent),[17]2012年出版的《童年研究中的关键概念》(Key concepts in childhood studies)也旗帜鲜明地提出了儿童的主体能动性,并把儿童的主体能动性界定为“个体独立行动的能力”,[18]指出“儿童可以被视为独立的社会行动者(social actor)①的观点是发展儿童和青年研究新范式的核心”。[19]由此,儿童的主体能动性成为新童年社会学的关键概念。儿童被看作是能动地建构自己的童年与社会生活的社会能动者成为新童年社会学声名鹊起的重要论述,也是新童年社会学对于童年研究的重要贡献。

早期新童年社会学强烈批判现代社会中童年的结构和社会文化状况阻碍并扭曲了儿童行动创造的基本能力,[20]在其框架下,儿童的主体能动性被看作儿童发起行动的能力或潜力,这一主张直接移植自现代社会学理论中主体能动性的二元矛盾,过于强调儿童自身的能力与内在潜力,忽视了其所身处的社会结构的作用,进一步加剧了儿童主体能动性与社会结构之间的二元对立关系。

(二)《联合国儿童权利公约》的签署

《联合国儿童权利公约》是儿童主体能动性概念的另一大起源。[21]1989年通过的《联合国儿童权利公约》第12条规定:缔约国应确保有主见能力的儿童有权对影响到其本人的一切事项自由发表自己的意见,对儿童的意见应按照其年龄和成熟程度给以适当的看待;儿童特别应有机会在影响到儿童的任何司法和行政诉讼中,以符合国家法律的诉讼规则的方式,直接通过代表或适当机构陈述意见。同样,第13条和第5条分别侧重于儿童的陈词权和根据其“发展的能力”获得适当指导的权利,承认儿童有能力在影响其生活的事项上做出决定,同时符合“儿童的最大利益”的原则对承认儿童的个人权利至关重要。《联合国儿童权利公约》对儿童主体能动性的肯定和对儿童权利的倡导推动了将儿童视为积极能动、具有权利的主体的观念的传播,一些学者将权利和参与视为儿童体现主体能动性的标准。[22]

随着新自由主义全球话语的流行,特别是《儿童权利公约》的签署,儿童的主体权利、儿童参与逐渐获得重视,儿童主体能动性概念的政治意涵也越发凸显。瓦伦丁明确指出,主体能动性的概念对于儿童的权利与儿童参与事业尤为重要。[23]儿童的主体能动性日益被视为是一种能把儿童从结构约束中解放出来的力量,并且是一种应该更充分地承认、重视和鼓励的东西,从而具有天然的内在伦理性。这一趋势将儿童的主体能动性看作为儿童内在的积极的力量,忽略了社会结构及社会关系的影响,进一步加剧了主体能动性与社会结构、个人的能动性与社会的能动性的紧张关系。

在早期新童年社会学以及《儿童权利公约》的推动下,作为为儿童赋权、个人自主和自由的新自由主义全球话语下的主体能动性的概念被广泛接受,儿童内在的力量与能力进一步凸显,这使得主体能动性内在的紧张关系进一步加剧,而克服这一内在固有的紧张关系则成为后续诸多儿童主体能动性理论流派发展的使命。

三、儿童主体能动性的主要理论进路及其发展

基于儿童主体能动性固有的紧张关系,产生了两个关键问题:其一,如何理解儿童主体能动性的本体论特征,即儿童的主体能动性是内在于儿童的个人属性还是外在于儿童的结构特征?其二,如何看待儿童主体能动性与社会结构的关系,即儿童的主体能动性与社会结构是二元对立的关系还是相互依赖的关系?围绕这两个关键问题,儿童主体能动性的理论呈现出不同的理论进路,试图调和或超越其内在的紧张关系。本部分主要聚焦童年研究中常用的主体能动性理论,围绕关于儿童主体能动性本体论特征及其与社会结构关系的不同观点,辨析不同儿童主体能动性的理论进路,并分析相关理论进路下实证研究的特点,以期增进对于儿童主体能动性理论与实践的认识。

(一)自由主义范式下的儿童主体能动性

自由主义范式下的儿童主体能动性起源于启蒙运动的哲学传统,如前所述,该传统孕育了强调个体作为“自由人”能够为自己和社会做出理性选择的概念,将儿童定位为理性、自主和有能力的人。主体能动性被看作是个体相对稳定的某种基本特征或原始品质,[24]它在生命过程中不断延伸和变化。在本体论角度,自由主义范式下的儿童主体能动性被认为具有本质主义取向,强调主体能动性是内在于儿童的属性,即儿童的某种能力。[25]

因此童年研究涌现出大量关于在全球北方(Global North)②背景下求证儿童在家庭、教育机构、公共空间中具有主体能动性的经验文章,强调儿童具有某种程度的意识、策略与能力,来证明儿童拥有主体能动性,应重视儿童的经验世界。儿童被看作积极的社会能动者,这一颠覆性的观念让研究者重新看待儿童的力量,也促进了研究视角的转换。以家庭研究领域为例,传统的家庭研究通常把儿童看作家庭变故、家庭暴力的受害者,把儿童看作具有反思性的社会能动者的观点使得研究者纷纷关注到儿童在家庭变故、家庭暴力中的能动性。在分析儿童所经历的家庭暴力及其应对家庭暴力的方式时,安妮塔·莫里斯(Anita Morris)引入了一个“儿童能动者模型”,该模型为儿童建立了一个安全的关系网络,并展示了儿童作为思考者、观察者、行动者和家庭中积极主动的变革推动者的角色。[26]

与此同时,主体能动性的概念为促进儿童权利,特别是与儿童利益密切相关的参与权、公民权和选择权提供了基础。在此背景下,强调儿童权利、儿童参与、儿童保护的研究开始关注儿童的主体能动性。在传统的儿童福利和儿童保护研究中,儿童通常被描述为“沉默的证人”、“目击者”、一群“暴露于”暴力的人,仅被视作研究的对象,[27]作为受害者的未成年人往往被剥夺了发言权和能动性。在儿童主体能动性的框架下,研究者开始关注儿童的公民身份、儿童权利及儿童的观点。如关注儿童对于福利的看法、[28]对童工的意见,[29]欢迎儿童参与到福利政策的制定中,[30]在定义、衡量、评估、决策以及防止儿童虐待方面充分考虑儿童的视角和主张。[31]

对于儿童主体能动性,特别是自由主义范式下的儿童主体能动性的强调、宣传与庆祝不仅有助于儿童研究视角的转变,也有助于为儿童赋权的解放性事业。然而,在此视角下,主体能动性被视为儿童普遍具有的动态的抵抗或突破外部结构的创造性行动能力,进一步加剧了能动性与社会结构之间的二元对立关系。有学者指出自由主义范式下的儿童主体能动性有将儿童行为浪漫化的危险,使得我们更难理解儿童主体能动性的矛盾性与复杂性。[32]

来自全球南方(Global south)的经验研究对自由主义范式下的儿童主体能动性框架提出了挑战,质疑作为普遍特征的主体能动性的概念大多基于全球北方的情境脉络,忽视了全球南方的儿童及其童年生活。全球南方儿童主体能动性研究主要聚焦困境儿童,将注意力更多地放在儿童主体能动性的限制性环境上,否认全球北方框架下儿童主体能动性的普遍性与独立性,强调关系性特质,认为儿童主体能动性的发挥与其所处的环境、制度文化及政策支持有密切的关联。[33][34]全球南方的经验研究挑战了作为普遍的独立于社会结构的主体能动性的概念。弗洛里安·埃塞尔(Florian Esser)等人组织编写的著作《主体能动性与童年的再概念化——童年研究的新观点》(Reconceptualising agency and childhood: new perspectives in childhood studies)明确批判自由主义框架下的儿童主体能动性是一种基于去历史、去社会化、以个人为中心的行动理念。[35]自由主义范式在儿童主体能动性理论研究中的热潮已经褪去了,但在经验研究中仍有不少研究者坚持该框架,一些研究者开始在批判自由主义范式的基础上尝试新的突破方向。

(二)社会文化范式下的儿童主体能动性

瓦伦丁于2011年发表《论儿童的主体能动性》[36]一文,成为儿童主体能动性的社会文化范式的重要开拓者。瓦伦丁系统批判了自由主义范式下的儿童主体能动性的理论,批判其把儿童的能动性看作与政治、社会无关的儿童个体的内在特征,对儿童的主体地位与权利过度浪漫化。瓦伦丁认为,儿童的能动性不可避免地受到社会的影响,并反映了他们所生活世界的等级性,因此,她提出儿童主体能动性的社会模式,强调儿童的主体能动性本质上具有社会嵌入性,在借鉴女性主义理论的基础上提请注意儿童与成人以及不同社会经济地位的儿童之间主体能动性的差异。

社会文化范式强调儿童的主体能动性涉及主体形成过程中的内在精神和社会力量之间的关系,以及主体能动性对维护社会规范和等级制度的重要性。[37]其理论基础源自维果茨基(Lev Vygotsky)的社会文化理论,维果茨基将参与文化实践作为学习和发展的动力。因此,社会文化理论非常强调如何通过文化工具(如语言)来调节个人的行为。换言之,该理论强调,主体能动性从来不会在真空中发生;相反,主体能动性是由他者、文化艺术品和行动对象创造并受其约束的。[38]就其本体论特征而言,在社会文化范式下,儿童的主体能动性并非儿童的内在属性,其本质是社会性的,是外部社会力量的产物。

社会文化理论对外在结构资源的强调使得它被认为是集体能动性的推崇者,部分学者开始批判这一理论缺乏对能动者自身主体性的关注。为回应这一批判,社会文化理论开始关注个体本身的主体性,相应出现了一种新的分析观点——以主体为中心的社会文化视角(a subject?鄄centered socio?鄄cultural perspective)。[39]这种视角认为个体的能动性包含个人目的,是在社会环境中行使并发挥作用的,同时又受到这些社会文化和物质环境的制约。因此,尽管个人与社会在分析上来说是独立的,但实际上二者是相互构成的。该视角十分肯定个体的作用,认为个人的身份、经历、理想、动机、经验、知识、能力、兴趣和目标等,都对其能动性的表现和发挥起到重要作用。每个人都是具有不同经历和能力的独特生命体,因此不能将其能动性仅仅看作是结构环境的架构,而是要关注每一个个体与世界具体的实际联系,了解他们在自己生活的范围内如何协商发挥自身的能动性。受该视角影响,儿童研究也开始关注儿童的主体能动性意识(childrens sense of agency),[40]儿童自身的主体能动性经验成为此类研究的焦点。

就实证研究而言,社会文化范式是儿童主体能动性研究的主流理论范式。在社会文化范式下,研究主要聚焦于挖掘不同情境背景下儿童能动性的多元发挥方式、多种因素如何影响儿童的主体能动性以及儿童主体能动性的类型等。有研究基于社会文化范式,探究儿童主体能动性的类型,将儿童主体能动性的表现方式区分为顺从性和适应性能动性(agency of compliance and accommodation)与抵抗性能动性(agency as resistance)。[41]“顺从性和适应性能动性”是指个体表现出的行为与特定环境下的社会、文化和政治规范、价值观相符合。在学校环境中,这种类型的能动性通常出现在“好孩子”和“聪明孩子”身上,他们通过对学校规则的高度遵守以及特意表现出教师认可的行为等行动来展示自身的归顺。“抵抗性能动性”是指儿童在面临社会期望与个人利益和欲望之间的冲突时,选择拒绝参与、逃避甚至颠覆固有规则的能动性。在学校环境中,这种类型的能动性通常与学业水平不太理想的孩子相联系。[42]

社会文化理论极具批判性潜力,它批判将主体能动性当作儿童内部的固有属性,强调社会文化对于儿童主体能动性的嵌入、调节和影响,然而,这一理论仍然没有彻底克服个体与社会、主体能动者与社会结构的二元对立,在一定程度上它低估了儿童主体能动性的自主性,有将儿童的主体能动性还原为社会文化的危险。

(三)后结构主义范式下的儿童主体能动性

在童年研究中,后结构主义往往被视为社会文化方法的进一步延伸与发展。通常意义上,后结构主义,一方面指向超越一个中心的、预先给定的人类主体的概念,另一方面指向超越结构主义的立场,即超越主体性是由结构(语言)构成的这一立场。因此,它既要避免主体在结构主义中的彻底消失,又要避免启蒙运动中超越理性的个体。后结构主义范式是当下儿童主体能动性势头最为强劲的理论范式。

后结构主义理论与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雅克·德里达(Jacques Derrida)、吉尔· 德勒兹(Gilles Louis Réné Deleuze)和布鲁诺·拉图尔(Bruno Latour)等学者密切相关。特别是福柯的理论在儿童研究中影响较大。福柯通常被看作是权力理论家,在其重要著作《规训与惩罚》中,儿童的日常生活与日常实践被看作是微观权力行使的典型实例。然而,众所周知,福柯对将权力分析作为一种现象并不感兴趣,而是对人类成为主体的过程感兴趣,虽然前者在儿童研究中的影响力更大。福柯的“主体化”(subjectivation)是与“话语”“知识”和“权力”分不开的,主体化在话语的形成和权力关系技术的运作中得以形成,话语和权力成了“主体”的塑造者。如果我们将主体能动性理解为一种微观权力,那么,根据福柯的观点,它可以被理解为影响其他行动的行动。这种行动没有任何内在的伦理价值。权力伦理取决于权力是如何被行使的,权力是通过何种主体、何种关系、何种手段和何种技术来行使的。权力可能产生解放、统治、颠覆、殖民、说服、参与、合作、加剧或减弱冲突等效果。[43]在这个理论视角下,与自由主义范式相反,儿童的主体能动性并不具有天然的内在伦理性,关键在于考察儿童的主体能动性是通过何种主体、何种关系、何种技术、在哪里、经过什么过程产生的。

因此,在后结构理论视野下,特别是在福柯的理论影响下,不少研究者转向关注儿童在其所处的异质性元素(如话语、体制、人、物体、动物、科技等)构成的关系网络中如何发挥能动性。其中拉图尔的“行动者—网络理论”(Actor?鄄Network Theory)近年来在儿童主体能动性的领域得到了广泛关注。行动者—网络理论认为,社会是许多异质性事物之间的联系,并不存在实体性的社会,有的只是处于不断发生、变化和消亡中的联结,社会即是由行动者所构成的异质网络。行动者有不同的类型,既可以是儿童或成人,也可以是诸如组织、艺术品和科技等非人类,他们共同存在于一张人与物共同作用的复杂的网络中。在行动者—网络理论下,童年被看作是各种不同的、时而竞争、时而冲突的异质性秩序的集合体。儿童自身只是某种网络中的特定节点,其作为节点的位置和重要与否也会随着不同网络的更迭而发生变化。儿童的主体能动性不再是发于其主体意识,反而是源自主体、身体、材料、环境和技术的分布式网络。[44]因此在探讨儿童是否拥有能动性时,首先需要关注他/她在具体网络中的特定位置,当其所处位置重要至可将其看作行动者时,那么他/她便自然而然拥有了能动性。反之,倘若非生命物体可以拥有同等的重要地位,那么也可将其看作是具有能动性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行动者—网络理论并未将能动性看作是人特有的东西,也并未在人与非人的能动性之间做出界定与区分。

伯纳德·普拉斯(Bernard Place)[45]在他关于重症监护室儿童身体的研究中较早地应用了行动者—网络理论的分析视角。他提出“技术形态体”(technomorphic body)的概念,其中有不同的元素(如心脏、血压、氧气面罩和孵化器)集中在一起。这个技术形态体是护士和其他工作人员的操作对象。这就意味着技术设备成为儿童身体的一部分,进而成为儿童主体能动性的一部分。儿童则被视为是由特定的权力与知识制度构建起来的,“儿童这一部分”(child part)本身也是影响儿童生活的构成要素,儿童成为被赋予能力的集合体,既包括儿童这一生命体,也包括材料、技术等非生命体。这也就意味着儿童的能动性并非独立的,而是在与其他行动者的关系中建构起来的。

在行动者—网络理论的基础上,关系性主体能动性的概念发展起来。前文提及的埃塞尔等人编著的《主体能动性与童年的再概念化——童年研究的新观点》一书中,对关系性主体能动性进行了系统化阐述。他们明确反对把主体能动性看作是儿童所拥有的内在能力,并基于行动者—网络理论,旗帜鲜明地提出关系性主体能动性的概念,指出“主体能动性不是个体实体所固有的,这些实体本身和他们的能动性最初是在关系中产生的”。[46]这些关系从不形成一个刚性的结构,而是构建一个动态的、情景化的网络。在此理论下,儿童并非独立的社会能动者,他们的主体能动性往往嵌入在代际或同侪依赖中,他们所处社会的不同位置产生了不同的主体能动性。这一新的取向将引导实证研究关注在这个由人类和非人类参与者组成的异质网络中儿童处于什么节点?儿童在不同的社会网络位置会产生何种主体能动性?

在此理论视角下,儿童身处不同的性别、阶层、年龄群体,他们的能动性也由此不同,这不仅构成儿童之间的差异,同样地,儿童身处不同的社会关系中也可能具有不同的能动性。儿童处于某一网络的某一节点时,拥有与之相应的身份、控制与影响能力,儿童可以在不同的网络域(netdom)中进行转换。[47]儿童能动性的展现依赖于不同的网络、不同网络中的转换、网络中的不同节点及其所拥有的身份与控制能力。由此,主体能动性被看作是社会系统的一种流动属性,可以在人类行动者及其社会和物质世界之间的关系中被发现。因此,关系能动性能够超越儿童作为有能力的社会能动者与社会结构的二元关系问题,这就意味着并非去探讨主体能动性的发挥是否受到社会结构的影响,问题的关键在于分析拥有不同属性的社会能动者处于何种社会网络的节点,以及他们在不同的社会网络节点中如何获得能动性。

后结构主义视角突破了儿童主体能动性与社会结构的二元对立的固有框架,儿童的主体能动性不具有本体性特征,也不具有内在的伦理性,增进了对于儿童主体能动性的复杂性、差异性与动态性的理解。然而,这一理论对于儿童能动性的核心特质,即意图与反身性的探究不足。特别是行动者—网络理论事实上彻底消解了儿童的主体性与自主性,将儿童等同于其他非人类物质。

(四)实用主义范式下的儿童主体能动性

实用主义理论批判已有的主体能动性的研究忽视了时间维度,只聚焦于某一事件或个体当下的动向,而忽略了更广阔的背景。因此,实用主义理论认为我们应当将关注点扩展至个体生活的整个背景,甚至是整个生命历程。在此基础上,主体能动性的生命历程方法被提出。生命历程方法一般与时间维度相联系,即把时间作为主体能动性的某种结构要素进行分析,提倡主体能动性的视角应建立在终身和发展的原则之上。[48]以穆斯塔法·埃米尔拜尔(Mustafa Emirbayer)和安·米什(Ann Mische)的研究为代表,[49]他们认为在分析行动者的能动性时,倘若能将时间要素纳入进来,将有助于更清晰全面地了解能动性的复杂性。行动者发起行动的结构背景从根本上来讲就是关系性的,这种关系性又深深嵌入在时间流之中,因此社会行动者可以对时间采取多种重叠的排序方式,从而呈现出不同的能动性取向。在此基础上,他们将主体能动性定义为行动者在时间关系的背景下,在应对变化的历史形势所带来的问题时,通过习惯、想象和判断的相互作用,在与结构的互动过程中既复制又改造这些结构。相应地,他们以时间为依据将主体能动性分解为三个组成要素,其中,“迭代”(iteration)面向过去,指行动者有选择地重新激活过去的思维和行动模式,并将其纳入常规活动中,从而保持对个体当前身份的复制或加强对现有社会秩序的维持。“投射”(projectivity)面向未来,指行动者根据其对未来的希望、恐惧和欲望等,突破并改变当下已有的结构或目前所接受的思想,是行动者对未来诸多行动轨迹的一种想象性生成。“实践性评估”(practical evaluation)则立足于当下,指行动者在面临一些不确定因素或者突如其来的困境时,有能力在各种可能的行动轨迹中做出基于实际的规范性判断。埃米尔拜尔和米什将这一理论框架称为“三和弦”理论,“和弦”旨在说明这三个要素并非完全独立,而是相互交织、彼此互拥的形态,尽管在某一时间段内某种要素可能占据主导地位,但总体而言,社会能动者在任何特定时刻都同时面向过去、现在和未来。

新童年社会学研究的重要人物威廉姆·科萨罗(William A. Cosara)较早地利用主体能动性的三和弦理论来进行儿童幻想游戏中集体能动性的研究,[50]展示了三和弦理论的理论解释力。他在儿童的角色游戏、幻想游戏中区分出能动性展现的三种方式:迭代的能动性,指向儿童幻想游戏中对于过去获得的共享知识的利用、拓展与转化;投射的能动性,指向儿童在游戏中纳入对于未来因素的考量;实践性评估的能动性,指向儿童在面对冲突时立足当下的情境,综合调动过去、现在、未来的因素予以协调。来自科萨罗的经验研究向我们证明了三和弦理论分析视角的可操作性,为我们从时间维度解读儿童日常活动中的主体能动性贡献了智慧。

儿童主体能动性由于其本身的暧昧性与动态性,特别是被《儿童权利公约》所赋予的合法性与伦理性,使其在发展中获得广泛关注,促成了一系列的跨学科研究,同时也充斥着理论论争,形成了充满活力与张力的理论空间。就其本体论特征而言,自由主义范式将儿童的主体能动性看作是儿童的内在属性,具有内在的伦理性,被称作本质主义取向,这一取向招致了激烈的批判,但目前仍有大量经验研究采取这一框架。社会文化范式、后结构主义范式均拒斥这一主体能动性的本质主义取向的框架,前者将主体能动性看作儿童与社会文化、社会资源及社会结构的相互作用,特别强调社会结构的作用;后者将主体能动性看作是社会系统的一种流动属性,儿童的主体能动性是借由其所处的社会网络节点及其与其他人类行动者或非人类行动者的相互关系建构起来的,将儿童等同于其他非人类行动者,在某种程度上消解了儿童的主体地位。实用主义范式下的儿童主体能动性,特别是时间取向的主体能动性理论,则在承认儿童主体能动性关系性的基础上加上了时间维度,深化了对于儿童主体能动性的思考。

就主体能动性与社会结构的关系而言,除却自由主义范式,其他三种范式都明确反对主体能动性与社会结构的二元对立传统,均以不同方式尝试超越或部分超越主体与结构、个人与社会的二元对立。就四种范式的理论解释力与对经验研究的影响而言,自由主义范式的理论解释力已日渐式微,其分析性潜力不足,没有提出具有解释力的概念与框架,对于儿童主体能动性的内部结构与动态发展缺乏解释力,但在经验研究中仍占有一席之地。社会文化范式、后结构主义范式及实用主义范式具有较强的理论解释力,对于经验研究的影响则各自不同。社会文化范式得到了明确的关注与应用,可看作经验研究中主流的理论框架。后结构主义范式在理论层面上的成果非常丰富,但在实践研究中由于其理论的可操作性不强,虽然得到了关注与运用,但还未成为主流范式。实用主义范式在实践研究中得到部分研究者的关注与运用。

需要说明的是,以上四种理论范式并非泾渭分明、不相融合的,有些学者会综合运用这些范式进行儿童主体能动性的探究。如在一项对于学前儿童能动性的研究中,即将社会文化范式与自由主义范式结合起来运用,将主体能动性看作是个体的一种行动潜能,这种潜能并非个体的内在能力,而是个体在既定的资源和环境限制下通过社会互动创造意义、采取行动、协商地位、重塑世界的能力。[51]

四、中国背景下儿童主体能动性研究的可能方向

我国儿童主体能动性的研究较为鲜见,一方面为对西方童年研究、儿童研究中涉及儿童主体能动性的引介与讨论,[52][53]一方面为基于中国本土情境的实证探索,旨在揭示儿童在同伴文化与幼儿园生活中的能动性经验。[54][55]我国儿童主动性研究虽处于起步阶段,但也预示了巨大的研究空间。在开展儿童研究的过程中,研究者不仅要把握儿童主体能动性研究的核心论争与前沿趋势,参与到儿童主体能动性研究的学术建构中,也要助力打破全球北方的主导局面,发出中国学术的声音。

(一)探究儿童主体能动性在中国背景下的多维性、复杂性与动态性,建构更具解释力的本土理论框架

已有关于儿童主体能动性的理论框架大多基于西方的情境背景,或对实证研究关注不足,或解释力不足,难以回应因中国情境下的具体问题。因此,关于儿童主体能动性更深层次、更具解释力的本土理论框架还需探索。此外,由于儿童身处环境与关系的复杂性以及儿童本身的特殊性与发展性,因此,研究者需要关注儿童主体能动性产生的多维性、复杂性与动态性,关注中国儿童在不同场域下儿童主体能动性的发挥方式及限度,不同社会经济地位下儿童主体能动性的共性与差异,不同发展阶段儿童主体能动性的变化等,这些都将是未来儿童主体能动性研究的努力方向。

(二)深化经验性研究,挖掘儿童发挥主体能动性的深层机制

儿童具有主体能动性的观点已经深入人心,但由于儿童主体能动性这一概念目前仍未得到充分理论化,现有实证研究依旧停留在发现和描述的层面,儿童主体能动性也因此获得了一定的关注与重视,但却被当作是孩子们固有的、以前被忽视的特质。本质主义取向的儿童主体能动性框架仍然在实证研究中颇有市场。这种取向忽略了儿童主体能动性内部与外部的复杂性和儿童发挥能动性的深层机制,如在儿童的日常生活中,何种类型的能动性可以得到支持?何种又往往被抑制?儿童为何只在某些情况下去实践能动性,而其他情况则不会?儿童、成人、无生命的非人类参与者又如何利用自身所处的异质社会网络位置生成能动性……对能动性的观察描述应是分析儿童主体能动性的起点,而非终点,[56]在更深入的经验性研究中关注儿童发挥主体能动性的深层机制,特别是在后结构主义范式下如何捕捉儿童的主体能动性应成为未来研究的着力点。

(三)助力打破以全球北方为主的研究局面,发出中国学术的声音

儿童主体能动性的研究已然形成以全球北方为主的局面,部分全球南方的系列研究正在实现突破。已有全球北方儿童主体能动性的研究深受西方自由主义思想的影响,即便这一影响已受到广泛的批判与关注。我国有其独特的本土情境,集体主义、儒家文化、个体主义、消费主义的碰撞与融合,催生了独一无二的中国情境、中国模式与中国道路。对我国学者而言,在儿童主体能动性研究相对滞后的背景下,挖掘并探究我国独特境遇下儿童日常生活经验中的主体能动性,揭示中国儿童实现主体能动性所面临的独特挑战及机遇,呈现出中国背景下儿童主体能动性的多样性与复杂性,这不仅有助于推动我国童年研究的本土探究,也将有助于打破全球北方在儿童主体能动性研究领域的主导局面,增进对于不同理论范式的经验研究与理论反思,更有助于促进对于儿童主体能动性进行全面、深度、复杂、动态的研究与对话。

注释:

①社会能动者(social agent)与社会行动者(social actor),这两个概念往往互换使用,Maylal等人对两者进行了区分,社会行动者是指做某事的人,而能动者是与他人一起做某事的人,前者强调行为表现,后者则强调关系性,包括社会和文化再生产过程中的代际关系。见MAYALL, BERRY. Generation and gender: childhood studies and feminism[C]//Childhood in generational perspective. London: Institute of Education,2003. 除了英文原文引用的社会行动者,本文中统一用社会能动者。

②全球北方(Global North)和全球南方(Global South)是用来区分世界各地区的术语,基于不同的社会经济、政治和发展标准,而不仅仅是地理位置。全球北方通常指的是经济发达和工业化程度较高的国家,主要位于北半球。这些国家往往拥有较高的生活水平、先进的基础设施、技术能力,并在全球舞台上具有较大的政治影响力。相反,全球南方一般指的是经济发展较不发达的国家,通常位于南半球。这些地区可能面临贫困、发展不足、教育和医疗保健服务有限、政治不稳定等挑战。在童年研究中,全球北方是指以欧洲中心主义为主导的世界观与认识论,全球南方被视为非欧洲中心主义的、多样化的理解、认识、经验世界的方式,并通常被系统性地忽视和边缘化。童年研究中全球南方与全球北方的分类,旨在理解和研究儿童生活经历、权利以及他们在社会中的地位时存在的全球不平等和差异,以揭示不同地区儿童面临的独特挑战和机会,促进全球儿童权利的实现和儿童福祉的提升。当下也有学者提倡从超越全球北方与全球南方的视角来理解儿童与童年。相关论述具体见 P?魪REZ MS, SAAVEDRA C M, HABASHI J. Rethinking global north onto?鄄epistemologies in childhood studies[J]. Global Studies of Childhood,2017,7(2):79-83; IMOH, A.T.D., BOURDILLON, et al. Global childhoods beyond the north?鄄south divide[M]. Springer,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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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acing the Roots and Progress in Theories of Childrens Agency

WANG Youyuan1, CHEN Mengyao2

(1Shanghai Institute of Early Childhood Education, Shanghai Normal University, Shanghai 200234 China; 2Early Childhood Education College, Shaanxi Xueqian Normal University, Xi An 710100 China)

Abstract: The exploration of childrens agency has attracted considerable interest worldwide, with a renewed focus on its conceptualization. Childrens agency embodies a fundamental dichotomy between individual and societal agency, and between childrens agency and social structures. This dichotomy is deeply embedded in the theory of childrens agency and has been intensified by developments in the new sociology of childhood and the Convention on the Rights of the Child. In the context of navigating and surpassing this dichotomy, studies on childrens agency have evolved into four main theoretical frameworks: the liberal, the socio?鄄cultural, the post?鄄structuralist, and the pragmatic paradigms. Each framework provides unique theoretical insights and impacts empirical research differently. For Chinese researchers, delving into this area not only means engaging with the central debates and forefront developments of childrens agency studies but also contributing to the scholarly development of this research area. Moreover, it entails challenging the predominance of the Global North in this domain to amplify the presence of Chinese academic perspectives.

Key words: childrens agency; childhood studies; the new sociology of childhood

(责任编辑:刘向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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