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现代中国设计教育转型阶段的典型案例
2024-06-19卢益婧刘丽娴
卢益婧 刘丽娴
本文考察了近现代上海徐家汇土山湾地区美术工艺发展,探讨了土山湾孤儿工艺院与徐家汇圣母院所采用的融合了“教而兼养”与西式“工场”特点的美术工艺人才培养模式。这些机构通过“收养遗孤、传授艺术”的方式,在客观上培养了一批近现代优秀手工艺设计人才。
一、近现代中国设计教育转型期的土山湾美术工艺人才培养
鸦片战争之后,中国内忧外患,对于西方文化技术采取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态度,至五四运动时期,国内开始大兴出国留学潮,并推行新政,以谋求振兴中华、自强改革,图案教育等也开始被陈之佛、雷圭元等人引入中国,传统和装饰工艺成为工艺品设计制作的主流。与此同时,伴随侵华战争而来的基督教会为传教在中国沿海租界地区、通商口岸及城市中设立多处设计教育机构,而以英国为代表的西方国家将大批量工业化产品投放市场,但多外形简陋,导致以英国为代表的西方国家渴求复兴中世纪的手工艺传统,要求重建手工艺价值,西方工艺美术运动兴起,艺术与手工艺发展步入转型阶段。在此背景下,近现代中国设计教育在内外两股力量的推动下逐渐转型。
坐落于徐家汇的土山湾孤儿工艺院和圣母院均是宗教附属机构,采用了融合中西的美术工艺人才培养方式。土山湾孤儿工艺院被徐悲鸿誉为近代西画的摇篮,培育造就了如周湘、张聿光等大批美术工艺人才,为中国手工艺教育和艺术事业做出较大贡献。与之毗邻的徐家汇圣母院也采取相似方式教养女孤。稽考对比土山湾孤儿工艺院男工与徐家汇圣母院的女工传习方式,归纳其培养目的、手法、制度以及课程,从而启发处于转型阶段的中国手工艺教育。
二、土山湾地区手工艺人才培养方式
1. 土山湾孤儿工艺院
土山湾孤儿工艺院的由来可寻至1864年(同治三年)。彼时江南教区命人将土山削为平地,土山湾故迹不复寻,但“土山湾”地名流传至今。同期,在徐家汇地区天主教传教背景下,加之自古江南自然灾害频发,促使传教士们在土山湾创设孤儿工艺院,本文综合其存世期间的多种署名方式,结合其收养教外孤儿以传教、救灵、授艺的性质,统一为:“土山湾孤儿工艺院”。其存世的近百年时间里,陆续开设了印刷、木工、五金、美术等工场,以传习方式培养了大批中国美术工艺人才,成为江南乃至全国的天主教文化传播中心,其建立、发展过程恰恰折射了东西方科技、艺术、文化、宗教交流融合的渐进过程,也贡献于当时的上海工业化进程。
沈起元神父(Fernando Meteos,1920年生)在《纪念土山湾》专题访谈中曾提及,范廷佐(Juan Ferrer)创办土山湾工艺孤儿院的初衷不仅在于拯救生灵,传播教义,教授基础知识,更在于创办一所兼顾“艺术及职业”的学校,使院童能在其间充分体会艺术教养,并待其成人后从事相关职业或是传授相关知识,为艺术事业贡献一二。基于此,在土山湾孤儿工艺院学习技艺的男孤得以在接受基础教育的同时,根据自身天分和兴趣选择未来供职的工厂,从而强化艺术体会。《申报》1917年7月11日,第15950号,第11版《考察土山湾工艺局纪要》中提及,“土山湾孤儿工艺局开办已久,为法国教会中之慈善事业,其性质与育婴堂相似,但育婴堂养而不教,此则教而兼养者也。”据《申报》1943年7月23日,第24894号,第2版《上海第一个孤儿院土山湾孤儿院巡礼(二)》记载(图1),“孤儿院迁到土山湾以后,环境适宜,于是救育孤儿事业,就有正常的发展,并注力于积极的教养,因此添设工场,一方面训练孤儿,使学得谋生必要的技艺,另一方面使孤儿长大成人后,即不出院,也可有工作自谋生计。”(图2)。同时,成长在土山湾孤儿工艺院的男孤以演奏西洋乐器、踢足球等多样的方式度过课余生活,这不仅增强其体魄,从个人发展层面亦提升了其个人见识和文化素养,使其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能够得到相对较为充实的现代化教育,有益于手工艺人才全面发展。
2.徐家汇圣母院与启明女校
1851年2月,耶稣会士夏显德神父接手了蔡家湾孤儿院,将女孤送到郎怀仁神父于浦东北部唐墓桥创办的女孤院。随后,徐家汇圣母院于1869年正式建成,拯亡会修女将其迁至徐家汇新址。同年,徐家汇圣母院和相应的育婴堂建成,从前的王家堂女孤院与唐墓桥孤儿院等慈善机构也迁至此地。徐家汇圣母院正式设立刺绣车间、花边车间等女工车间。
徐家汇圣母院主要以抚育女孤、吸纳教外学生、建立人才储备学校等方式,培养具有传教能力的手工艺人才。徐家汇圣母院内以不同类型划分,设有多所学校(图3)。失去双亲或被遗弃的女孤自进入圣母院后可接受洗礼,礼成后则可根据年岁是否适宜进入礼拜小学(The Sunday School)接受初级教育;初级阶段学习成果较为优异的女孤,则可进入教徒寄宿学校(The Providence School),该校自1895年至1925年就为教内不同分支机构培育了传教人才约400人。同时,为填补教会在其余国家招收的学生数量下降的空缺,1913年,徐家汇圣母院中还建起了教义学校(The ApostolicSchool),专用于招收穷苦女孩,以发展培养教徒,充实传教人才。除此三所女校外,圣母院还成立了为吸纳教外学生设立的启明女校(The Moring Star School-Etoile du Matin),女校在课程方面涵括国文、法文、英文、理化、算术、音乐、图画、手工等。
培养过程中,徐家汇圣母院施行“教养结合”的传习方式,圣母院院长既为慈母又为严师,在抚育过程中强调道德教义。同时,圣母院姆姆传授女孤各种技艺,她们在花边间工作时会得到报酬。在院内修读的女孤,结婚时会得到圣母院的衣物等作为嫁妆,若不愿结婚,便留在院里照顾年幼的孤儿。于启明女校校友会杂志中刊登了刘龙生所撰写的《前徐家汇圣母院多明我马兰白院长之行状》一文,其中提及圣母院女工学习的情况。文章中描述了院方对抚育孤儿的关怀,不仅提供了温暖的指导,还根据个人的才能教授各种艺术技能。在刺绣和花边工作的女工能够获得报酬。对于愿意婚嫁的女工,院方提供基本生活必需品。院长的慈善之举使得许多孤儿得到了关爱(图4)。在长期“教养结合”的感染下,女孤掌握谋生技艺仅为一则,更重要的是其对教义产生较高认同感。
徐家汇圣母院的美术手工艺教育颇具成效,据1933年土山湾印书馆出版的《徐汇纪略》记载,圣母院历来招纳女工近三千人,生产的工艺品种类繁多,如:枕套、床罩、桌布、窗帘等家居用品,绣衣、头巾配饰等服饰品,丝绸花屏等室内装饰品等,多种产品远销海外。
三、融合中西的土山湾美术工艺品
区别于机械化时代背景下的“工厂”,“工场”指代手工业者集合在一起生产的场所,是带有资本主义性质的生产组织形式,强调“手工生产”与“组织”,正与土山湾孤儿工艺院内多所工场及徐家汇圣母院下设的女工工场相契合。可见,其机构建立之初就借鉴了已经趋于成熟的西式“工场”教育。
从孤儿院管理视角来看,徐家汇圣母院下设诸多工场,其女工传习模式与土山湾孤儿工艺院的传习模式相似,均呈现西式“工场”的教育方式,在传教传艺的同时侧重“教养结合”的传习方式。
土山湾孤儿工艺院和徐家汇圣母院的人才培养方式多有重合,二者培养特征总结如表1所示。可见,教会教育手工艺人才的过程以宗教传播为底色,授以艺术知识,主要培养孤儿们独立工作的能力,客观上促进了个人天分的发挥。这样半工半读、以工促学的方式并非教会教育独创,而是对西式“工场”教育的改良。
至今仍矗立于比利时布鲁塞尔的中国宫内部装饰木雕设计,由土山湾孤儿工艺院下设五金工场、木工工场、美术工场协作,由一个多世纪以前的土山湾孤儿工匠集体创作完成,成为融合中西的美术工艺佳作(图6)。
四、土山湾手工艺人才培育的历史与当代价值
土山湾孤儿工艺院和徐家汇圣母院是近代江南教区传教及救济工作的产物,同时也是近代新式教育发展的典型案例,所采用的结合“教而兼养”与“西式工场”培养方式无疑是在中国近现代手工艺教育转型期采用的一种融合中西的美术工艺教育方式。
土山湾孤儿工艺院与徐家汇圣母院存世期间创作了大量兼具教会元素与东方审美的工艺美术品,其工场生产的花边和编织品等产品都在当时畅销国外市场。不止于此,土山湾曾参加过1900年巴黎世博会、1902年法兰西世博会和1904年美国圣路易斯世博会等国际展会,连续获得国际奖项的认可。此外,五金等核心工场在新中国成立后成为国营企业的前身,客观推动了近现代中国工艺美术教育转型与工业化进程。
土山湾孤儿工艺院存世的近百年间创办美术学校,引进西方技术,改良人才培育模式;徐家汇圣母院开设花边、刺绣车间等,积极引入西方工艺品种,是近现代中国设计教育转型阶段的典型案例。
基金项目: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领军人才培育专项课题(22YJRC03ZD)子课题中华传统纺织服饰研究体系与文献数据库构建(22YJRC03ZD-1YB);2023年国家级大学生创新创业训练计划项目(11330032382384);浙江省大学生科技创新计划项目(113300316623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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