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险家
2024-06-19刘康
刘康
占 星
定好星位,我取来手杖,这是父亲的
弃物——一根拨乱过命运指向的伟大权杖
握住它,我想起了那个星月高照的夜晚:
神秘,清冷,有飞鸟越过山林。我们要
拜访一位贤者,在夜的尽头。“星光
也有抵达不了的地方。”父亲举了举手杖,
那儿有一排低矮的屋檐。是的,我认同了
父亲的说法,不是每一间屋舍都留有悬窗
我们看不见里面的灯光。但能想象
一个把黑夜和星光同时拒之门外的屋主
必然有着清峻的脸庞。“这就是智慧。”
父亲说。我跟随不了他的手杖,以及
那条通往屋檐的夜路。只依稀记得,那晚
在屋外聆听教诲时的场景:群山俯首,
明月沉眠,星辰呼啸而过又瞬归原位
鲸 岛
“当航船迷失于风暴时,你们在想什么?”
“想一群人在触怒大海的前提下,是否
还能得到它的眷祐。”风从海面吹过,
我们在甲板上感受着暴风的余韵
“或许海底的波涛更为汹涌。”这样想着,
远处的巨鲸缓缓浮出了水面。这是我们
此行的目的,一座存在于传说中的鲸岛
水手们的父亲都见到过它:奇特的
异香,无根的草木,还有穿梭于水陆两栖
的人类。我们会见到自己的同伴吗?
风暴过后是久违的平静,航船和鲸岛间
隔着条狭长的光带。静默中,我们调转了
航向,在风和日丽的归程里,我们不约而同
想起了父亲的嘱咐——如果他们再也没有
回来,那一定是得到了大海的原宥
余 数
北纬三十六点五度,我的庄园偏离了
赤道以北的黄金线段。零点五度的偏差,
避开了黄沙漫天的戈壁,阴暗潮湿的暗河
同时也错过了星轮回转的奇境。它就
搭建在我独辟的一块空地,四周是
纵横交错的沟壑,一道道被我称之为
峡谷的疤痕。寒风从左侧吹来,庄园的
大门就会随之关闭,我在三层阁楼的窗口
望向谷底,那一股股受困于崖壁的风团
它们就要消散,在这零点五度的狭长
畸角。这是偏离的意义。风团从峡谷落到
窗台,我感受到了倾斜的寒意,隔着那层
薄而透明的玻璃,我们在彼此的空间里
逐渐虚化。或许庄园并没有建在此处,
只是纬度发生了偏移。夕照从窗棂的罅缝
射入,三十六度的斜角恰好留出了一个
空缺,但它并不是零点五度
雾中丛林
如何判断一头雌鹿是否对你怀有敌意?
丛林外,我们收摄脚步,以一种极其轻微的
声响向它缓慢靠近,但它仍旧转身入林,
消失在茫茫晨雾之中。过于接近是否就
意味着侵犯?同伴们无法回答彼此的疑问,
我们是接近的一方。雾气中,所有人的动作
都越发谨慎,这里是丛林的边缘,越来越
多的领地交叉重叠,谁也不能保证
每一种敌意都像雌鹿那样温和。一声啼鸣
自头顶响起,斑鸠率先打破了紧张的氛围
那是它的领地,一片凌驾于晨雾的低空
我确信这声啼鸣并未包含敌意,但同伴们
依旧停住了脚步。探索的意义究竟是
为了什么?为了满足一种未知状态下的平衡
我替所有人回答了心中的疑惑。雌鹿就在
不远处的某个角落,所有的丛林都是它的
领地,只是雾气滂沱,它恰巧来到了
我们眼前
去瀛洲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
——李白
最终我们还是选择了由会稽入海
一百五十余里的距离,是陆地与大海间
最后的屏障,我们徒步跨越,在不疾不徐的
海风和浪潮声中。渡船横卧海港,巨大的
桅杆昭示着它一去不返的决心。我们需要
与之相匹的勇气,去开启一段未卜的旅程
仙山何处?潮水推举着我们涌向深处
一声鹤啼由远及近,岛屿的轮廓在脑海中
缓缓成型——峰峦叠嶂,玉石高垒,
雾岚下的亭台里人影恍惚。我看向身侧的
同伴,在一片惊愕声中回到了海面
潮水扑打着船舷,四周是氤氲缭绕的雾气
接下来该往哪走?每个人都指向了不同的
方向:那儿就是瀛洲。笃定的语气杜绝了
转圜的可能,这是出海以来遭遇的最大
分歧,我们互不相让。鹤鸣声越来越近,
而航船仍在海心逗留,留给我们的时间
已经越来越少
隐 星
父亲从东边升起,他的右侧,是明亮而
鲜艳的白月。我所身处的大厦天台,恰能
透过云层看到强光下的那些黑点——
晦而不明,含而不显,像一粒粒被火浇灭
的烟灰,悬浮在光圈周围。父亲们
刻意掩藏了自己的光芒,与群星一道
在明月高悬的夜晚隐于天际。还有多少
像我一样登临高处去探寻他们踪迹的人?
灯火弥漫,夜的深处是无数粒闪耀着
羸弱光芒的星点,它们都会熄灭,在夜雾
汇入银华的那刻。父亲们变得越发黯淡
在群星耀眼的夜空,已没有更高的去处
容我攀登。夜幕垂落在了我的身上,中间
是一层厚厚的光晕。我终于失去了父亲的
踪迹,并非因为高度,而是目力所及处
满眼都是璀璨的星光
黑夜史
“对夜的偏爱让我拥有了独自面对黑暗的
坦然。”这是一种勇气,在极境中寻找
抵御孤独的力量。阿冷已逐渐摸索出了
自己的门道:与黑暗融为一体,成为
孤独的一部分。那么,他是否真正
脱离了对黑暗的忧惧之心?我试图从
我们过往的书信中寻找得以佐证的印记
——对夜的描述游离于明暗之间,但所有
停顿的间歇都流露出一股从容之意
我敏锐地察觉到从信件中铺展开的
夜的气息,那是某封信的末尾部分,
他在结语中写道,“正是因为白昼沉积了
太多黑暗,我才会在夜晚将之分辨清楚。”
这是距今长达六年的某个冬夜,落款处
依旧寒气逼人。我将信件小心收拢,
并按时序放归原位,只此片刻,匣屉处
已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