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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商周时期铜犁的性质与功能

2024-06-17郑遥赵越云

文物鉴定与鉴赏 2024年9期

郑遥 赵越云

摘 要:商周时期铜犁的发展对原始农业逐步向传统农业过渡所发挥的作用值得探讨。根据出土铜犁的统计与分析可知:殷商时期A型铜犁开始出现,周代存在A、B两种类型铜犁。商代铜犁的性质是在与农业有关仪式中所使用的礼器,至周代铜犁性质已逐渐向农具方向转变,耧犁和耕犁分别具有开沟播种、破土耕作的功能。

关键词:商周时期;铜犁;性质与功能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4.09.037

0 引言

作为农业发展要素中最重要的元素之一,犁在商代迈入由金属材料制作的铜犁时期。商周铜犁性质和功能受到学界的广泛关注,郭沫若在《奴隶制时代》中曾判断:“青铜贵美,在古代不用以铸耕具。偶尔有所谓青铜犁馆的发现,有的是出于误会,有的则顶多只能是仪仗品而已。”①学者们多对某一地出土的铜犁性质进行讨论,如新干大洋洲商墓中的铜犁,杨升南持“犁耕说”②,王水根认为有实用和祭祀双重功能③;陕西岐山出土的东周铜犁,王文耀认为该犁用于开大沟和大田耕作④;周昕⑤、胡泽学⑥等农史前辈也对铜犁的功能进行了分析。总体而言,学界对商周时期铜犁性质与功能做整体的研究并不多,进而造成对铜犁性质和功能的动态演进略显片面。本文拟在已有研究的基础上,以考古发现铜犁为基础,结合传世文献,对商周时期铜犁的性质和功能做浅显论述,不当之处,以求方家指正。

1 铜犁的出土情况

商周时期的铜犁主要见于江西、山东、陕西、浙江、江苏等地区,初步统计有14件(详见表1)。除江苏镇江孙家村遗址出土1件形制不明的春秋中期铜犁⑦和陕西岐山出土春秋战国铜犁壁1件⑧以外,根据考古发掘资料及部分传世品资料,依铜犁形制差异,可将其分为以下两种类型。

A型,9件。器呈等腰三角形,正面隆起成脊,銎呈三角形或半圆形。

标本一,江西新干大洋洲商墓首次出土铜犁铧2件(图1∶1)⑨,呈三角宽体式,形近等边三角形,两侧薄刃,正面中部拱起,形成截面为钝角形的銎部,銎部正中有一孔,两面均饰简体式云雷纹。

标本二,山东济南物资回收公司从济南收购站拣出青铜犁铧1件(图1∶2)⑩,呈等腰三角形,器身中部隆起,有扁锥形銎,左上端及正面中间隆起部分的右侧均已残缺。底面有简单纹饰,穿二孔,可以用钉或木楔把犁头固定在犁底木上。李学勤先生推测该铜犁铧很可能属于商代k。

标本三,陆懋德家藏铜犁铧1件(图1∶3)l,呈三角形,正面铸有简单饕餮纹,背面棱形尤为古朴有力,其体之长广,约合建初尺五寸而强,最初可能是在河南、陕西之间出土,时代可能为周代,长12厘米或稍多m。

标本四,浙江长兴出土西周晚期铜犁铧1件(图1∶4)n,呈等腰三角形。犁身底部平滑,身背中脊凸起呈弧形,两边刃部坚厚,刃部前锋夹角略大于90度,近銎口正中有一圆穿孔。

标本五,山东即墨出土形制相似的春秋时期铜犁铧2件(图1∶5)o,呈三角形,有三角形銎,中部有脊,两侧均有刃口,斜刃,锋利。

标本六,陕西岐山出土春秋战国时期铜犁铧1件(图1∶6)p,呈三角形,有三角形銎,底面呈平板状,面隆起于中部形成一条直脊,铧锋圆钝,铧面有一长条状裂缝,铧底部有一小洞,疑为固定铧与犁架的榫孔。还出土与铜犁相配合使用的铜犁壁1件,铜犁壁内凹呈板瓦状,背部鼓起,有中脊,并有三个呈三角形分布的鼻纽。

此外,陕西岐山周公庙遗址出土了1件西周铜犁铧q,形制与岐山出土的春秋战国铜犁铧相似。江苏苏州城东北发现过东周时期呈弯月形铜犁形器1件r,可称为“青铜耨”,与锄相似,或说短柄锄亦可s。云南地区出土过多件战国至汉代类似犁的尖叶状青铜器,有的与铜锄放置在一起,考古人员称此类器物为犁t,据研究,这种工具应定为装木柄而使用的锄u。

B型,3件。器呈三角形与近似梯形相结合,銎呈三角形或半圆形。

标本一,江苏潥水出土周代铜犁铧1件(图1∶7)v,束颈,有三角形銎,尖三角形且锋利,是破土成一线而下种的农具,即耧犁。

标本二,浙江长兴出土西周晚期铜犁铧1件(图1∶8)w,束颈,犁身底部平滑,近銎口处稍残,身背中间凸起呈弧形,两边刃部坚厚,刃部前锋夹角略呈90度,近口正中有一个不规整的小孔。

标本三,江苏高淳出土战国时期铜犁铧1件(图1∶9)x,束颈,头呈尖顶三角形,体中有对穿孔,尾部呈半圆形銎口。

综上,商周时期铜犁在我国南北方都有出土。A型即三角形铜犁铧一直存在,周代铜犁铧演变出B型即三角形与近梯形相结合的形制。东周时期A型铜犁铧大小与重量发生明显改变,,并且出现了铜犁壁,这是铜犁类型历时性演进的主要脉络。不同型制、大小的铜犁应该有不一样的性质与功能。

2 从礼器到农具:商周时期铜犁性质变化

商周时期铜犁出土位置及放置方式有所不同,体现出不同的内涵与性质。江西新干大洋洲商墓出土的铜犁与中型礼器放置于棺室的东南角,形成一个器物群y,因此这2件铜犁应该是礼仪用器。再者,铜犁与铲、锸、耜一样饰有花纹,表面饰精美的云雷纹,且犁、耜等农具出土时,器身留有的丝织品残迹,也证明了江西新干出土的铜犁是十分珍贵的礼仪用器。那带有花纹的铜犁用作何种礼仪呢?江西新干商代铜犁是带实用性质的礼器(器物上铸有供插销固定之用的穿孔即可证明这一点),推测为当时的统治者亦即墓主人行“亲耕”之礼时所用之物,并非仪仗品z。山东济南晚商铜犁底面有简单纹饰,犁面有明显使用磨损痕迹,与江西新干商代铜犁一样都有穿孔以供固定,该铜犁应该也是属于“亲耕”之礼所用器物。籍田礼是殷商时期已经初步形成的重要礼制之一,商周两代的籍田礼有明确的嬗变关系。江西新干商墓出土的铜耜表面有饰卷云、双目组成的简体兽面纹,这是一种十分特殊的实用器—典礼用器。《国语·周语》载西周“籍礼”所用工具是耜。《管子·乘马》:“距国门以外,穷四境之内,丈夫二犁,童五尺一犁,以为三日之功。”犁是由耜演变而来,徐中舒认为此“犁”即“耒”之借字(“犁”“耒”古同来母),与后来所称之“犁”不同。耜在行“籍礼”之前早就用于实际农业生产活动,“籍礼”所用之耜的礼仪功能是对农具之耜功能的借鉴。犁在由铜等金属材料制造之前使用木、石制作,商周时期石犁仍然存在。因此,具有礼仪用器性质的铜犁是对实用之犁功能的借鉴,陆懋德家藏正面铸有简单饕餮纹周代铜犁也应该属于礼器范畴。《管子·轻重甲》:“今君躬犁垦田,耕发草土,得其谷矣。”齐国国君亲自示范犁田耕垦从而获得农业产出,所用之犁可能还是作为礼仪用器的铜犁。

至周代,尤其是东周时期,铜犁逐渐从礼器转变为实用器,成为农业生产工具之一。具体表现在带精美纹饰的铜犁逐渐消失,由铜制作的耧犁、开沟犁甚至耕犁渐渐出现。在江苏和浙江出土的三角形与近似梯形相结合的周代铜犁形制小、重量轻,是耒耜向犁和耧车演变的一种过渡形式,主要功能是用于开沟播种,可称为耧犁。最初具有礼器性质的三角形铜犁至周代已用于农业生产活动中,如陕西岐山出土的东周铜犁铧、犁壁,使用痕迹明显,为大型实用器,需多牛并拉,多人协作,用于开大沟和大田耕作。东周铜犁逐渐具有开沟破土、翻土碎土的功能,此时铜犁从开沟犁向耕犁过渡。一般认为,西汉发明了犁壁,陕西、河南等地出土了大量汉代铁犁壁。陕西岐山出土春秋战国时期的板瓦状铜犁壁,这一发现可能将我国犁壁出现的时间提前,刘仙洲先生的观点“中国战国时期就出现了犁壁”有了考古学上的印证。战国的犁在构造上还比较原始,可能还没有铁犁壁,还采用简单的木制犁壁,木制犁壁或铜制犁壁相比于铁质犁壁而言比较脆弱,还不能完全发挥犁的翻土功能。

合金成分影响着铜犁功能的发挥。商周青铜农具合金成分和机械性能的分析研究,对定量地阐明商周时期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和技术水准的提高是有重要意义的,目前只有江苏镇江孙家村遗址出土铜犁的合金成分研究。在春秋中晚期吴国青铜器材质明显变化、锡青铜比例升高的背景下,吴国已出现铅锡铜犁。《国语·齐语》载:“美金以铸剑戟,试诸狗马;恶金以铸鉏、夷、斤、斸,试诸壤土。”其中,“金”应该是指铜;“美金”“恶金”,一造兵器,一造农具。商周青铜合金比例的不同决定铜器的性质并影响铜器功能的发挥。《考工记》载:“金有六齐:六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钟鼎之齐;五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斧斤之齐;四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戈戟之齐;三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大刃之齐;五分其金而锡居二,谓之削杀矢之齐:金、锡半,谓之鉴隧之齐。”《考工记》对合金配料比的记载可能有参差,现代冶金学表明,与青铜礼器一样,东周工具合金的含铅量普遍增加,但不是很高(在8%左右),也不紊乱,且仍属塑性材料,是科学的。《国语》和《考工记》中虽无犁的记载,但陕西岐山出土的东周铜犁从大小、重量来看,是农具无疑;江苏镇江孙家村遗址中的春秋中期铜犁含铅量在10%左右,略高于北方地区工具合金的含铅量,强度、硬度高,耐磨性好并有足够的韧性,也应属“斧斤之齐”范畴。周代北方和南方地区铜犁与“鉏、夷、斤、斸”等工具一起,用做土壤耕作的各个环节之中。

铜犁虽然形制上与石犁有相似的地方,但毕竟是由金属铸造而来,与木、石农具相比在制作技术上和性能上有不一样的特征。铜犁抗荷强度大大增加并能锻造出隆起中脊,有三角形或扁锥形銎。在商周青铜农具中,铜犁发挥的实际生产的作用还不大,但是带銎铜犁可以方便地将犁安装到木质犁底上,在犁地过程中,铜犁与犁底的结合会越来越紧,铜犁用坏后也方便更换。东周时期铜犁和铁犁共存,制作犁的金属材料变成了延展性和硬度更好的铁。汉代大型铜犁和犁壁仍然存在,继续发挥着耕地的功能。商周铜犁与汉代铁犁在形制上有共同联系。在陕西富平、陕西渭南有三角形与梯形相结合的汉代耧犁铧出土,汉代三角形铁犁与商周三角形铜犁类似,有三角形銎或扁圆形銎。汉代装有铁制犁壁的铁犁功能较商周铜犁有明显进步,但从基本形制上看,明显是对商周时期铜犁的承袭。

3 结语

商代铜犁是在农业有关的仪式中所使用的礼器,这一功能在周代还在延续,但周代铜犁已经开始向农具使用的方向转变。具体来说,出土的商代铜犁性质与实际农业生产基本无关,是对木犁、石犁破土和松土功能的借鉴。正是因为犁自身的基本功能与属性才能成为礼仪用器,不然甲骨文中存在大量的“犁”字就没有现实方面的合理解释。周代尤其是在东周时期铜犁从礼器转变为实用器,有开沟播种的耧犁和破土、松土的耕犁两种功能类型,逐渐成为农业生产工具之一。金属犁包括铜犁与铁犁,东周时期农业生产力重要指标之一的铁犁登上历史舞台,铜犁与铁犁共时存在,二者之间的关系值得进一步探讨。

注释

①郭沫若著作编辑出版委员会.郭沫若全集:历史编:第三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32.

②杨升南.新干大洋洲商墓中的铜铧犁、商代的犁耕和甲骨文中的“犁”字[J].南方文物,1994(1):33-34.

③王水根.江西青铜农具研究[J].农业考古,1996(3):140-145.

④⑧p王文耀.周原地区出土先秦青铜农具研究[J].农业考古,2016(3):160-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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⑥胡泽学.中国犁文化[M].北京:学苑出版社,2006:19-23.

⑦张吉,何汉生,徐征,等.江苏镇江孙家村遗址出土青铜器及铸铜遗物的分析研究[J].江汉考古,2022(5):117-128.

⑨y彭适凡,刘林,詹开逊.江西新干大洋洲商墓发掘简报[J].文物,1991(10):1-26;詹开逊,刘林.谈新干商墓出土的青铜农具[J].文物,1993(7):2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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