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散皆英雄

史文彬

2020年7月12日晚，央视新闻客户端刊发的一则消息赢得了近10万人点赞，近万名网友留言。消息的配图是一只被水泡得褶皱如鳞、煞白的脚。这是谁的脚？紧接着，新华网转发了这张图片，图上的配文回答了网友们的疑问——安徽东至抗洪一线民兵陈寿春的脚在水中浸泡近20个小时。陈寿春这只“抗洪大脚”迅速登上众多媒体的头条，在微信朋友圈被疯狂转发。

素有“尧舜之乡”美誉的东至县下辖15个乡镇，是安徽省面积第二大的县，因处于黄山和大别山山脉的中间地带，云层特别活跃，加上山区特殊的地形、气候以及依江含湖等因素，极易形成局部地区特大降水，洪涝灾害频发。

陈寿春是东至县人武部的民兵教练员，他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抗洪抢险。陈寿春生于1983年9月，身板结实，皮肤黝黑，一对黑眼圈时淡时深，敦厚质朴的外表透露着一种自然的亲和力。那段时间，东至县城的大街小巷里谈论最多的话题就是陈寿春的这只大脚，陈寿春身边的同事、朋友、乡里乡亲都开始亲切地称他“陈大脚”。

抗洪游击战

2016年7月3日早上7时许，陈寿春接到救援命令，和同事刘勇带着冲锋舟火速赶往大渡口镇圩口救援，将圩口两户村民转移到安全位置。刚完成任务，又接到指挥部电话——张溪镇破圩了，洋湖医院旁一家网吧内有多人被困，急需救援，两人便赶赴30公里外的洋湖。洋湖灾情严重，一片汪洋中零星地露出几栋房屋，冲锋舟行驶在昔日的街道上，水面下的电线、低矮的脚屋和围墙等随时可能撞上冲锋舟高速旋转的发动机叶片。陈寿春驾驶冲锋舟成功避让了水面下的障碍物后直奔目的地，将等候在网吧楼顶的6人送到安全地点。

还没来得及歇息，指挥部又来电话了，告知他们俩20多公里外的县城河西有一位老人被困在洪水中，急需施救。行至途中他们俩被几位村民拦住了。原来，一位老人打渔时突发洪水，村民们一直没看到老人回来，这才请求施救。

按照救人为上、援近为先的惯例，征得指挥部同意后，两人连忙朝着村民手指的方向疾速驶去。陈寿春谨慎驾驶着冲锋舟在电线杆、树林间穿梭，眼睛盯着四周的水面。驶近树林时，陈寿春看见不远处的一位老人双手死死地抱着树梢，不敢动弹。老人被几棵大树围着，冲锋舟开不过去。他们俩跳入水中，游到老人身边，一起架着老人泅游。上岸后，浑身哆嗦的老人回过神来，对着他们俩不住地磕头，连声说感谢。

因一直马不停蹄地转战奔赴，他们俩还没顾上吃饭，刚想去弄点吃的，永丰村文书和几位村民跑来，说有一位50来岁的男子被困在慈母庵里，慈母庵随时有倒塌的危险，而竹园山边也有几个人需要用冲锋舟转移。陈寿春驾驶着冲锋舟好不容易靠上慈母庵二楼的围栏，却没见到被困男子，只能大声呼叫。猴在二楼横梁上的曹文亮听见呼叫声，连忙跳下来，一骨碌爬上了冲锋舟……

转移好这两拨人，已是晚上8点。永丰村赵队长知道他们俩忙了一天还没吃饭，马上叫他爱人做饭。事后陈寿春和刘勇回忆起这顿饭时，都说那是他们俩有生以来吃得最香的一顿饭。

吃饭时，陈寿春和刘勇发现手机因浸水无法打电话，想着部长联系不上他们俩肯定很着急，于是顾不上休息，立马驱车赶回人武部。回程途中，一棵倒在马路上的大树挡住了去路，陈寿春和刘勇拖着疲惫的身躯，用临时买来的两把菜刀足足劈了两个小时才清除掉路障。回到部里报到时，已是凌晨两点。

部长正在值班室焦急地等着他们俩，本打算因“失联”问责他们俩，可听了汇报后，他微笑着说：“你们这次打的是游击战，战果丰硕，你们辛苦了！”

听到部长的一句辛苦了，他们俩的心瞬间松了下来，紧接着，就倒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呼呼大睡。

经粗略统计，陈寿春施救转移的群众超过2000人次。

惊险攻坚战

2015年7月，花园乡洪灾救援接近尾声，大家正准备打道回府时，指挥部来命令了：火速赶到隔壁村马毕组，那里有人等待救援。

花园乡与马毕组之间有一条高速路横隔着，途中要经过高速路基下的几个涵洞。当时，洪水正由马毕方向从涵洞中涌出，水流很急，涵洞只露出不到一米高的空隙，冲锋舟必须从涵洞里逆流冲过去。同事汤建华想试试水流的阻力，他刚把竹竿插到水中，竹竿就被水流的反作用力折断了。那边是村民等着救援，这边是涵洞洪水挡道，水流太急，冲锋舟要是冲不过去，中途发动机熄火失去动力，或者侧翻撞到洞壁，后果都不堪设想。汤建华低声对陈寿春说：“部长一再强调自身安全要绝对保障，你有把握吗？”见陈寿春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汤建华坐下，提了提嗓音说：“小陈，后天是我女儿结婚的大喜日子，可别让我这个当爹的缺席女儿的婚礼哟。”当时的情况换上谁都会怕，陈寿春听懂了同事话里的意思，但想到被困的村民随时都有危险，他便出奇地沉着冷静，一边聚精会神地把着舵，一边指示队友配合。终于，在他的驾驭下，冲锋舟安全驶出了涵洞。

还有一次，木塔乡苏村河河水暴涨，河对岸的村庄有几户房子进水，老人和孩子被困。陈寿春和队友赶去救援，到达目的地时已是晚上9点。雨越下越大，洪水眼看就要浸没河堤。由于河道杂树丛生，深浅落差大，冲锋舟派不上用场，只能用橡皮艇。但河面太宽，河水又急，为了防止橡皮艇被洪水卷走，陈寿春想了一个办法：在河中间放一个固定受力点连接岸上和橡皮艇上的人员，艇上的人紧拉住绳子慢慢移动过河，这样不至于被水流带走。

河中间那个受力点该如何设置呢？要是有一根桩柱就好了，可在这个雨夜，去哪里找木桩和斧头，又有谁能在滔滔河水中打这个桩呢？

陈寿春想去河中当那根“桩柱”，他语气坚定地对部长说：“我去河中试试看。”

部长担心他的安全，但一时间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同意了。陈寿春一下水，水就淹到了他的胸部。他凭着经验，脚尽可能深一点地插到泥沙中，像武术中的“蹲马步”。他用力握着手中的绳子，就这样，一幅抗洪救援图完成了——绳子一头拉着载有7人的橡皮艇，另一头由岸上的4个队友拉着，中间的陈寿春像根桩柱一样在水中立着，让人触景生情地想到一个词——中流砥柱！

橡皮艇越接近河中急流区，陈寿春受的力就越大，绳子紧紧勒着他，他连呼吸都感到困难，脸憋得通红，巨大的疼痛感传遍全身，他感觉腰快被勒断了，胃里的食物也向上涌动。学过一点气功的他紧咬着牙，尝试着向腰部运气，并在心里不断地给自己鼓劲：坚持一会儿，坚持，再坚持！直到载着老人和孩子的橡皮艇慢慢地移到岸边，被救人员全部安全上岸后，陈寿春才上岸。

上岸后，大家都被他身上那道深深的勒痕感动了。

熟悉陈寿春的人都知道他有双“花腿”，大腿上的“花”是一个个色差不同的伤疤组成的，色差是因为伤疤形成的年代不同所致。其实，他腿上的每一个伤疤都是在抗洪抢险中留下的记号，每个疤痕都记录了一次抢险的经历。了解他腿上伤疤背后的故事，大体就知晓了东至县近20年的抗洪抢险线路图，“花”是一部《东至县抗洪抢险志》的存照。

行侠好义

每年汛期，陈寿春的手机都保持24小时开机，随时等待抢险的命令。可平日里，他的手机也不“休息”。只要手机里的公益救助群一有消息提示，他就知道有事了，便朝妻子嘀咕一声：“小云，我有事出去了哦。”话音刚落，人就不见了。性情温柔的妻子何晓云偶有怨言，但更多的是理解和支持。

陈寿春是多个公益救助群的群主，还是东至曙光救援队的顾问，无论哪里出事，大家都第一时间在群里告知他。也许是经历了太多助人、寻人的事，陈寿春养成了用眼睛给特殊老人、孩子拍特写的习惯。他脑子里存了一本特殊的相册，如果有人走失，他就会在脑海里翻翻“相册”，看看自己有没有见过。一次，他与一位老人擦肩而过，老人迟缓的步履和沧桑的模样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觉得在哪儿见过，细想一下，原来老人是公益救助微信群里一直在寻找的宣立新。由于他的细心和帮助，老人回到了亲人身边。

渐渐地，他的“侠气”被越来越多的人知晓，他成了帮助小城周边群众应急排难的“110”。“有事找穿迷彩服的陈大侠，来得快，靠得住。”这句话渐渐在街头巷尾传开了。

他是“水滴筹”的打卡客，这些年，省吃俭用的他不知捐了多少钱，仿佛遇上别人有困难不捐点钱，他就过意不去。

在新冠疫情封控期间，陈寿春无意间听到木塔乡塔山村有不少家庭生活遇到困难，便买了1200元的生活必需品，让曙光救援队队友带过去。

2019年4月的一天，陈寿春得知儿子同学的爸爸得了尿毒症，急需钱治疗，便领着儿子一道去学校捐了500元，并与老师共同倡议，发动全班同学爱心捐款。

2020年春节，东至昭潭镇出现“新冠”患者，急需消杀机，陈寿春自掏2000元购买了一台消杀机捐给县防疫办，以解燃眉之急。

……

质朴憨厚的外貌下承载着一个个鲜活生动的义举善行，陈寿春的事迹悄悄地被人们传颂着。2021年6月16日，第七届安徽省道德模范名单揭晓，陈寿春赫然在列，这是对陈寿春热衷于公益事业、坚持助人为乐的肯定。

民兵底色

2012年7月，陈寿春因胆结石手术住院，妻子在为他办理出院手续时，需要用医保卡。问了陈寿春后何晓云才知道，整天穿着迷彩服、威风凛凛的丈夫居然没有医保卡，上班积极的孩他爸居然只是个临时工。

何晓云经营着一家服装店，平常手头还算宽裕，从不过问陈寿春的工资。但得知家里这位民兵教练员每月只有1000元的工资时，她还是蒙住了。

陈寿春的临时工身份是这么回事。2004年7月，陈寿春毕业于安徽省军区人民武装学校，原本可以成为一名有正式编制的武装干部，但由于当时编制改革，他被暂时安置在人武部做个编外的民兵教练员，从预料中的“武装干部”变成了“临时工”。何晓云经常在陈寿春耳边唠叨，劝他辞职出去打工，凭他对机械的悟性，一年的收入至少20万元，孩子渐渐大了，花钱的地方就多了……他也曾动心，但一想到要脱下那身迷彩服，就犹豫了。他舍不得这一身迷彩服，也舍不得与他朝夕相处的同事。

陈寿春的事迹被传开后，县里考虑到他家的实际情况，准备调他去一家国企担任中层管理人员，这样收入高些。陈寿春得知后主动拒绝了，他舍不得离开人武部。

陈寿春的办公室墙上端端正正贴着两幅字，一幅写的是：读习主席书，听习主席话，永远做老百姓身边最可爱的人。

另一幅写着：六爱——爱党报国、爱学明志、爱军精武、爱岗敬业、爱民为民、爱家修身。

这两幅字是军分区首长了解他的事迹后为他题写的，既是对他这些年来的客观评价，也是对他的寄语。

2020年8月23日，陈寿春受邀参加中央电视台“新时代最可爱的人”大型节目录制，被评为“新时代最可爱的人”，同年，他被评为“安徽好人”。

2022年5月，经中央军委政治工作部报送，陈寿春一家获得2022年度“全国最美家庭”奖，是该年度全国军分区系统唯一获得全国妇联表彰的家庭，这份荣誉是对他“爱家修身”的肯定与褒奖，也是对他心怀“六爱”的最好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