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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形解意”:南北朝画像砖中的高士图案内涵解读

2024-06-17崔华一刘娜

艺术科技 2024年9期
关键词:画像砖竹林七贤

崔华一 刘娜

摘要:目的:南北朝是中国历史上战乱最频繁、政治最不稳定的朝代之一,这一时期政治动荡、社会离乱、战火频仍、疫疾流行、死亡枕藉,但仍诞生了极其动人的艺术篇章。这一时期清谈玄学盛行,士大夫阶层十分活跃,不仅取得了突出的学术成就,其音乐、绘画和书法艺术等也对后世产生了巨大影响。画像砖是这一历史时期特殊的艺术载体,镌刻在砖石上的线条与浮雕记录着当时的生产生活、宗教信仰、灵魂寄托。高士图案是这一时期特殊的文化产物。文章旨在分析南北朝画像砖中高士图案蕴含的艺术内涵及其历史文化意义,以窥探南北朝的时代画像。方法:文章以《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画像砖》为例,对作品中出现的高士图案进行分析,运用中国传统古典美学中“形”与“意”辩证关系的理论,探讨图案所表达的思想、情感及文化意蕴。结果:通过深入分析高士图案,揭示南北朝时期清谈玄学盛行、士大夫思想活跃的历史背景下,高士图案作为特殊文化产物的重要地位。同时,也展示了画像砖作为艺术载体,在记录时代风貌和人文精神方面的独特价值。结论:南北朝时期的高士图案蕴含丰富的文化内涵和时代精神,反映了当时社会政治动荡、思想活跃的特点。深入解读这些图案不仅有助于理解古代文化的发展演变,也为当代人重新审视历史提供了重要参考。

关键词:  “以形解意”;高士图案;南北朝;画像砖;竹林七贤

中图分类号:K879.4;J2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4)09-00-03

1 “形”与“意”

“形”与“意”是一对具有辩证关系的概念,它们共同构成了艺术作品的表里,二者在同一件作品中相互交织、相互渗透。作为中国传统古典美学中的重要理论,“形”与“意”的关系被人们反复探讨。有人主张“意”的感悟,追求“得意忘形”“象役于心”;有人注重“形”的描绘,追求“心役于象”;还有人注重“以形达意”……这些理论主张互相启发、渗透。而关于“形”与“意”的讨论也适用于对南北朝画像砖中图案纹样的研究和理解。

《说文解字》对“形”的解释是“形,象也。各本作象形也”。“形”即作品的形态,也就是其视觉形象所呈现出来的形式与状态,涉及作品的外形结构、图案、色彩及工艺技法等。“形”是美的依托,是“意”的外延,外在的形式可以帮助人们领会作品的神韵内涵。“意,志也,从心,察言而知意也。”“意”指作品的形式与状态所传递的信息,是借助作品形式表达出来的文化情感或意蕴内涵。从工艺美术的发展历程来看,工艺美术作品一直发挥着视觉符号传播媒介的作用,通过对其“形”的塑造与加工来实现“意”的传递与表达。传播者通过对“形”的感知与理解,依托图案来解释“形”背后蕴藏的“意”,在借此进行信息传递与交流的同时,理解图案所要传达的意义旨归。

画像砖是用拍印和模印方法制成的图像砖,是一种建筑用材和墓葬装饰。画像砖的图案与纹样作为“形”的表达,通过结构、线条、技法营造出意味与情感,反映当时社会的生产水平、思想文化及丧葬制度,还通过丰富的形式,让“意”的内涵更加丰满。反之,画像砖中“意”的表达与映射也能指导其“形”的发展与走向(见图1)。

2 “形”之琳琅

外在的视觉符号影响着人们对艺术作品的第一体验,也影响着人们对作品的初次理解。高士图案是一种典型的装饰纹样,通常以品行高洁的人物为代表,以文人雅士的情趣及生活为题材,展示了中国封建社会的道德规范。高士图案自南北朝刘宋、萧齐开始盛行,其中以“竹林七贤与荣启期”主题最具代表性。《晋书·嵇康传》记载:“嵇康居山阳,所与神交者惟陈留阮籍、河内山涛,豫其流者河内向秀、沛国刘伶、籍兄子咸、琅邪王戎,遂为竹林之游,世所谓‘竹林七贤也。”考古发现,这一题材的画像砖在南京西善桥墓、江苏丹阳胡桥仙湾墓、江苏丹阳建山金家村墓等均有出土,这些地区出土的画像砖虽细节不同,但人物排布、姿势与装饰纹样都十分相似,可见这种高士图案的特征和程式已形成一定的规制,体现了当时这一题材的流行。至萧齐末期,佛学逐渐兴盛,玄学式微,“竹林七贤与荣启期”主题的砖印壁画逐渐消失。“竹林七贤”这一主题在后世的传播与发展中成为更具普遍意义的存在,演变成一个影响深远的、具有代表性的文化符号[1]。荣启期是春秋时期一位安贫乐道、乐天知命的高人逸士,由于墓葬画像砖的对称构图要求,荣启期与竹林七贤共同构成了画像砖的主体。这也反映了魏晋南北朝时期“仰慕同趣”的社会风尚。

以西善桥出土的《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画像砖》为例,画像砖采用多砖拼镶,画面呈对称式构图,散点透视视角,以浅浮雕技法描绘。画面中描绘了八位高人隐士,他们在僻静清幽的环境中列坐、操琴、饮酒,面部神态悠然。人物以银杏、槐树、柳树等作为间隔,有耳杯、案几、如意、乐器点缀其间。画风写实,匠人分别选取人物比较经典的动作神态,体现了人物的性格特点(见图2):嵇康居于首位,手拨琴弦,目似观物;阮籍箕踞啸歌,酣畅淋漓;山涛居槐树右侧,持杯饮酒;最后是王戎,手持如意,并配以钱箱,姿态悠闲懒散,自得其乐。另一侧砖画则以向秀开始,人物倚树闭目,似在休憩,又似垂头静思玄理;刘伶手握酒杯,似在回味酒中滋味;阮咸怀中抱阮,沉浸其中;荣启期鼓琴而歌……至于图中为什么没有出现竹子,有学者认为,“竹林”可能是焦作的一个地名,并非真正的竹林。

画像砖中的高士神态塑造可以用“秀骨清相”来形容。匠人用细腻又富于变化的线条勾勒出人物与植物的整体轮廓,在此基础上又细致地描绘了人物面部的神情细节,随性生动。人物肢体、衣褶飘带造型严谨准确,线条圆润灵动。七贤肆意酣畅、放诞不羁、神情自然、比例匀称,其衣着随性,衣袂飘举,线条流畅,线条的粗细转折勾勒出人物关节。画像砖将“高士”的内在气质和人格美用外部形体表现出来,体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绘画艺术的显著特点。

3 “意”之悠远

3.1 士的求索:从先贤到高士

南北朝时期画像砖多以高士为主题,不同于两汉时期传统的孔老先贤,此主题盛行于南北朝,后世沿袭,多展现名士的生活情趣与高尚情操,彰显使用者的高尚情操与高雅情趣。随着占据统治地位的两汉经学崩溃,新兴的门阀士族登上了历史的舞台。哲学解放,思想活跃,南北朝在思辨哲学的形式与深度上取得了空前的成就。在复杂的政治局势下,士人们愤懑沉郁,对外界环境的无可奈何使他们转而向内探寻自己的心灵,在对生命的追问和对世俗的逃避下,走向玄学[2]。

林语堂先生在《世相物语》中评价道:“魏晋清谈之风,读书人谈不得国事,只好走入乐天主义,以放肆狂悖相效率。有的佯狂,有的饮酒,如阮籍饮酒二斗,吐血三升,天下称贤。所谓贤,就是聪明,因为能在不许谈国事之时谈私事,纵欲以求人生之快。”于是,才情杰出、人格高洁的竹林七贤成为新的理想榜样。高士通过其言行、品德、姿态、精神所表现出的“行为艺术”,显露出魏晋南北朝时期所流行的具有时代性质的人物品藻、魏晋风度的文化内涵,人们对这种超凡脱俗的人格的推崇超越了世俗意义上的孔老先贤。这种社会风气影响了当时匠人对墓葬中的人物绘画题材的选择和绘制。

这一时期的士人以自然秀美为高、雕琢华丽为下。其追求的不再是世俗的、一般的、外在的容貌,而是能够表达本质的、超脱的、内在的风姿。他们放弃了对主观伦理的定义,以客观自然的眼光来直观地表达自己。对人物评价的重点从道德操守和伦理气节转移到了个人气质、才情、格调上,个人内在的精神境界成为主要的标准[3]。高士图案“秀骨清像”的艺术表达,也正是由于感受到了时代思想变革的激烈氛围,与时代思想进行了深度融合。

3.2 生的向往:从偶像到仙人

图像的意义生成离不开其所在的艺术场域、存在的空间和环境及传播的对象。画像砖作为在墓室中存在的具有特殊用途的艺术作品,与其他一般意义上的图像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从场域上讲,它存在于一个独立的封闭空间内的使用场域;从“意义”上来说,它体现的是天上与人间、生者与死者、已知与未知世界之间的沟通连接与祈福祝愿。画像砖图像需要符合丧葬礼仪或祭祀文化的要求,展现当时社会对丧葬仪式观念的理解和所处时代的基本特征。于是,生与死成为画像砖的主题。在社会尤其动荡的南北朝,人们常常被对死亡的恐惧笼罩,这种焦虑直观体现在墓室画像砖上:高士图案画像砖往往分布于墓室两侧,与瑞兽、羽人等吉祥图案并置。说明在这一时期,高士在一定程度上被赋予了等同于仙人的功能,意在引导墓主人超脱升天,兼具护佑祈福的功能,七贤更代表法术高深的仙人,是通往仙家的媒介与桥梁。作为高士形象的背景,画中的树木与高士形象的内涵高度一致,它们在画面中也成为高士图案内涵的映射与补充,寓意着追求道教修仙之道,二者相辅相成,引领亡者飞升至另一个世界[4]。而画中人物下方的莲花形坐具不仅暗喻了主人高尚的道德品格,也蕴含佛教“坐莲升仙”的隐喻,这种多重信仰的糅合常常体现在南北朝画像砖中。

3.3 美的自觉:从绘画到砖石

魏晋南北朝时期是中国美学思想处于重大转折的关键时期,在中国艺术发展史上地位突出,成绩显赫。这一时期诞生了艺术史上重要的画家、艺术家和系统的绘画理论著述,如顾恺之的《画评》、谢赫的《古画品录》等。士人们将哲学理论带入美术,将绘画作为人思辨的外化,建构了独具一格的理论体系。与汉代不同,魏晋南北朝时期,绘画力求“气韵生动”,一改前朝质朴古拙、饱满繁复的艺术风格及固定的范式,朝着清秀雅致、细腻精巧的方向发展,注重传神写照,表现人物性格,如顾恺之的画紧劲联绵、以形写神,张僧繇的画点拽斫拂、笔不周而意周……同时,佛教的传入也对这一时期绘画的形神观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这一转变由绘画辐射到了画像砖的制作上:线条的粗细、顿挫、穿插,构图的空间、远近、大小,都已经初步呈现出南北朝时期绘画的风格和基本样式。另外,画像砖中的图案由注重表现故事情节和人物的整体动作转向个性化与细节化的主观抒情,并开始注重对人物神采与性格的表达。画像砖对人物五官样貌的刻画十分精细,在人物旁边放置装饰道具来衬托和隐喻人物的特性及志趣,如阮咸的阮、阮籍的酒杯、王戎的如意……这些装饰道具并不是随意安排添置的,其经过精心排布设计,体现了人物与景物配置的高度协调。画中线条秀骨清朗、勾勒缭绕,而遵循对称、散点透视的构图形式,则展现出古代传统绘画的形式美感,结构和谐,生动统一,体现了传神写照、以形写神的艺术美感。

4 结语

图案纹样是一个时代政治经济文化的缩影,它体现了群体的共同意识和观念,将煊赫宏大的时代浓缩进一方方砖石块垒中。墓葬中的砖画线条流畅、比例匀称、情态生动,为研究魏晋南北朝时期的绘画艺术提供了最直观的材料,再现了中国历史的一角。《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画像砖》描绘的高士图案不仅使人们得以窥视魏晋南北朝时期的绘画艺术,更映射了南北朝士人的挣扎、民间的信仰。魏晋南北朝时期是中国历史上极为特殊的时代,孕育出了独特的思想艺术。而高士纹样也随着历史的发展不断衍变,对新的美学意识和艺术作品持续产生影响。

参考文献:

[1] 葛璐娜.“竹林七贤和荣启期图”:墓葬砖印拼镶壁画研究[D].杭州:中国美术学院,2015.

[2] 李泽厚.美的历程[M].北京:三联书店,2009:96-111.

[3] 戴春森.由“秀骨清像”看魏晋品藻人物的理念[J].社科纵横,2004(3):110-111.

[4] 马文真.南北朝墓葬“树”图像研究补遗:以高士图为中心[J].齐鲁艺苑,2021(4):56-63.

作者简介:崔华一 (1999—),女,研究方向:产品设计;刘娜 (1978—),女,副教授,研究方向:文创产品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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