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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肃敦煌新出魏晋十六国镇墓文研究

2024-06-15魏军刚

敦煌研究 2024年2期
关键词:姓氏

魏军刚

内容摘要:2014—2015年,甘肃敦煌佛爷庙湾—新店台墓群新发现魏晋十六国镇墓文,对研究古代敦煌姓氏家族及基层行政组织演变问题,均具有重要价值。镇墓文记录翟氏、窦氏、钟氏、孙氏、王氏等5姓7人,补充和丰富了魏晋十六国时期敦煌姓氏资料,也弥补相关家族人物活动的时代缺环。镇墓文记录曹魏、前凉、后凉时期敦煌乡里名称,不仅填补曹魏、后凉在敦煌设乡里的资料空白,也证明十六国时期敦煌乡里设置、名称沿革的延续性,还反映魏晋十六国时期敦煌乡里百姓埋葬地和组织名称的新变化,推进了魏晋十六国时期敦煌乡里制的研究。

关键词:魏晋十六国;敦煌镇墓文;姓氏;基层行政组织

中图分类号:K878.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106(2024)02-0131-10

A Study on the Newly Discovered Tomb Inscriptions from the Wei,

Jin and Sixteen Kingdoms Periods in Dunhuang, Gansu Province

Abstract:A set of tomb inscriptions found in 2014-2015 at the Foyemiaowan-Xintaidian tombs in Dunhuang, Gansu province, date to the Wei, Jin and Sixteen Kingdom periods and are of significant historical value for research on the surnames of the families for whom the tombs were built, as well as the evolution of grassroots administrative organizations in ancient Dunhuang. The tomb inscriptions mention seven people with five different surnames: Zhai, Dou, Zhong, Sun, and Wang. Obtaining clear records of these names complement both the names of the townships of Dunhuang and the other surnames found in other inscriptions from the Wei, Former Liang, and Later Liang dynasties; they also fill in gaps in our knowledge about the townships of the Wei and Later Liang, in particular, and provide several missing links regarding the activities of the members of these respective families. The inscriptions also serve to supplement historical records by providing the names of the villages and communities in Dunhuang during the Wei period ruled by the Cao family (one of the Three Kingdoms), and those of the Northern Liang and Later Liang dynasties. This information verifies the continuity of Dunhuang grassroots organizations and the continued influence of these families throughout the Sixteen Kingdoms period. It also, however, reflects new changes in the place names of various burial sites and residences in Dunhuang that occurred during the Wei, Jin and Sixteen Kingdoms periods. Further research on the grassroots organizations in ancient Dunhuang will benefit greatly by consulting tomb inscriptions such as these.

Keywords: Wei, Jin and Sixteen Kingdoms periods; Dunhuang tomb inscriptions; surnames; grassroots administrative organizations

2014年,为配合“瓜州—敦煌快速公路”建设,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在敦煌佛爷庙湾发掘清理了91座魏晋十六国墓葬。2015年12月至2016年2月间,为配合敦煌机场扩建工程,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会同敦煌市博物馆等单位,又勘探、发掘和清理了敦煌市佛爷庙湾—新店台182座曹魏至唐代墓葬。2019年,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发表《甘肃敦煌佛爷庙湾墓群2014年发掘简报》(简称《2014年简报》)[1]、《甘肃敦煌佛爷庙湾—新店台墓群曹魏、隋唐墓2015年发掘简报》(简称《2015年简报》)[2]、《2015年敦煌佛爷庙湾—新店台墓群Ⅲ区西晋十六国墓葬发掘简报》(简称《2015年Ⅲ区简报》)[3]三篇简报,介绍两次考古发掘情况,公布出土的曹魏、前凉、后凉时期镇墓文,共计16件。2023年,马洪连发表《敦煌新出曹魏朱书镇墓文考释》(以下简称《考释》)[4],重点对2015DFXⅠM9和2015DFXⅥM16出土8件曹魏镇墓文进行录文并作考证。在3份简报公布的镇墓瓶图版和文字摹本基础上,并参考相关研究成果,本文对敦煌佛爷庙湾—新店台墓群新发现的16件魏晋十六国时期镇墓文再行校补并作标点断句,进而分析镇墓文所见当时敦煌地区家族姓氏和基层乡里组织演变问题。

一 新见敦煌镇墓文校补

校补凡例:

①墓中镇墓瓶多是成对出现,对同一墓主镇墓文实行互校补缺;

②比照《简报》公布镇墓文摹本图版,参考《考释》进行释文校对;

③参照已公布敦煌镇墓文格式、内容和用词习惯,进行释文校补;

④在保持《简报》《考释》释文原貌基础上进行校补,并作标点断句,但不再使用“/”符号换行;

⑤《简报》误释或漏释的问题,直接改写;

⑥镇墓文本身衍、讹字加[ ]改正,脱、补字则用( )标明;

⑦镇墓瓶残损或文字漫漶不清,如能确定字数用“□”表示,字数不确定者则用“……”表示;

⑧凡引《简报》《考释》校补的内容,划横线标明,不单独出注。

1. 正始七年(246)十一月廿六日窦□□镇墓文(一、二)

佛爷庙湾—新店台墓群2015DFXⅠM30:34、35,为一对镇墓瓶,朱书文字相同。《2015年简报》仅公布ⅠM30:34镇墓瓶大小、形制和释文。据介绍,ⅠM30:34为泥质灰陶,器型扭曲不规整,敛口,圆三角缘,尖圆唇,束颈,溜肩,鼓腹,腹部斜收至平底,最大径在腹部,口径4.2,最大腹径6、底径4、高7.8cm。肩、腹部朱书镇墓文一周21行,录文、校补并标点如下:

2. 正元二年(255)正月廿六日窦令女镇墓文(一、二)

佛爷庙湾—新店台墓群2015DFXⅠM30:25、27,为一对镇墓瓶,朱书文字相同。《2015年简报》仅公布ⅠM30:27镇墓瓶大小、形制和释文。据介绍,ⅠM30:27为泥质灰陶,敛口,圆三角缘,圆唇,束颈,溜肩,直腹,近底微内束,平底,口径5、底径7.5、高10.3cm。腹部朱书镇墓文一周21行,录文、校补并标点如下:

3. 甘露元年(256)九月廿九日孙彦通镇墓文(一)

佛爷庙湾—新店台墓群2015DFXⅥ16:16、17,为一对镇墓瓶,朱书文字相同。《2015年简报》公布其大小、形制和释文。据介绍,Ⅵ16:16为泥质灰陶,口微敛,圆三角外缘,溜肩,近底微内束。口径4.5、底径7.4、高9.8cm。腹部朱书镇墓文一周,多漫漶不清,残存11行。据同墓出土2015DFXⅥ16:17镇墓瓶朱书内容知,墓主人为孙彦通。录文、校补并标点如下:

4. 甘露元年(256)九月廿九日孙彦通镇墓文(二)

2015DFXⅥ16:17,泥质灰陶,口近直,圆唇,三角外缘微内凹,束颈,溜肩,直腹,近底微内束,平底,口径5、底径6.5、高9.8cm。颈部朱书“即日记”,腹部朱书镇墓文一周,部分漫漶不清。录文、校补并标点如下:

5.甘露三年(258)六月六日窦阿子镇墓文(一、二)

佛爷庙湾—新店台墓群2015DFXⅠM30:23、24,为一对镇墓瓶,朱书文字相同。《2015年简报》公布ⅠM30:23的大小、形制和释文。据介绍,ⅠM30:23,为泥质灰陶,器型歪扭,口近直微内束,圆唇,束颈,溜肩,鼓腹弧收至平底,最大径在腹部,口径4.5、最大腹径6.5、底径4.5、高7.5cm。肩、腹部朱书镇墓文一周18行,录文、校补并标点如下:

6. 建兴五年(317)四月十五日王舜姜镇墓文(一)

佛爷庙湾—新店台墓群2015DFXⅢM26:25、

26,为一对镇墓瓶,朱书文字相同。《2015年Ⅲ区简报》公布了两件镇墓瓶的大小、形制和释文。据介绍,M26:25,为泥质灰陶,侈口,尖圆唇,圆三角缘,束颈鼓肩,弧腹收至平底,口径5.4、底径 6.2、高7.5cm。肩腹部朱书镇墓文一周13行,录文、校补并标点如下:

7. 建兴五年(317)四月十五日王舜姜镇墓文(二)

2015DFXⅢM26:26,侈口,圆唇,圆三角缘,束颈溜肩,弧腹收至平底,口径5.6、底径6、高 8.4cm。肩腹部朱书镇墓文一周13行,录文、校补并标点如下:

8. 建兴七年(319)十二月廿八日翟兴伯镇墓文(一)

佛爷庙湾墓群2015DFXⅡM61:19、20,为一对镇墓瓶,朱书文字相同。《2014年简报》公布了两件镇墓瓶的大小、形制和释文。据介绍,ⅡM61:19,为泥质灰陶,方唇,束颈,口径3.8、底径5.8、高 7.6cm。肩腹部朱书镇墓文一周,末尾几行,文字漫漶不清,录文、校补并标点如下:

建兴七年十二月廿八日,翟兴伯薄命早终,天□□□□□,生人前行,死人却步,不相注忤,死生异路□□……

9. 建兴七年(319)十二月廿八日翟兴伯镇墓文(二)

ⅡM61:20,为泥质灰陶,方唇,束颈,口径3.8、底径5.8、高7.4cm。肩腹部朱书镇墓文一周,字迹漫漶不清,录文、校补并标点如下:

10. 建兴廿年(334)二月十七日翟准昭镇墓文(一)

佛爷庙湾墓群2015DFXⅡM61:13、18,为一对镇墓瓶,朱书文字相同。《2014年简报》公布了两件镇墓瓶的大小、形制和释文。据介绍,ⅡM61:13,为泥质灰陶,斜平沿,圆唇,束颈,口径4、底径5.4、高6.3cm。肩腹部朱书镇墓文一周,录文、校补并标点如下:

11. 建兴廿年(334)二月十七日翟准昭镇墓文(二)

ⅡM61:18,为泥质灰陶,圆唇,颈部较直。口径4.8、底径5.8、高6cm。肩腹部朱书镇墓文一周,末尾几行,文字漫漶不清,录文、校补并标点如下:

12. 麟嘉六年(394)二月十九日钟满镇墓文(一)

佛爷庙湾墓群2015DFXⅡM72:27、28,为一对镇墓瓶,朱书文字相同。《2014年简报》公布了两件镇墓瓶的大小、形制和释文。据介绍,ⅡM72:27,为泥质灰陶,斜平沿,圆唇,直领,折肩,斜直腹,平底,最大径在肩部,口径3.8、底径4.8、高6.2cm。颈、肩腹部朱(墨)书镇墓文一周,底部墨书“钟满”二字,录文、校补并标点如下:

13. 麟嘉六年(394)二月十九日钟满镇墓文(二)

ⅡM72:28,为泥质灰陶,斜平沿,圆唇,直领,折肩,斜直腹,平底,最大径在肩部,口径3.6、底径4.8、高6cm。颈、肩腹部朱(墨)书镇墓文一周,底部墨书“钟满”二字,录文、校补并标点如下:

二 镇墓文所见敦煌姓氏考

汉宋之间的敦煌家族,是学术界长期关注的问题①。在传世文献之外,数量丰富、类型多样的出土资料,也为研究汉宋时期敦煌家族提供了可靠的证据,且在时间上也前后衔接。通过寻找传世史籍和出土文献中敦煌姓氏历史关联的证据,有助于考察汉宋之间敦煌家族发展变化中的延续性问题。魏晋南北朝时期敦煌家族继两汉之后继续发展,在河西墓葬文献、敦煌吐鲁番文书及各地出土墓志中,有一些敦煌家族史的重要信息。2014—2015年,敦煌佛爷庙湾—新店台墓群发掘出土的16件魏晋十六国镇墓瓶之镇墓文,记录窦氏、孙氏、王氏、翟氏、钟氏等5姓7人,也能够补充当时敦煌姓氏资料的不足。兹照镇墓瓶纪年时序,将其中所见敦煌家族姓氏分述如下:

1. 窦氏

2015年,在敦煌佛爷庙湾编号2015DFXⅠM30的墓葬中,出土3对6件镇墓瓶,分别属于窦阿子(2015DFXⅠM30:23、24)、窦令女(2015DFXⅠM30:25、27)、窦□□(2015DFXⅠM30:34、35),分别是曹魏甘露三年(246)、正元二年(256)、正始七年(258)的。此6件窦氏镇墓文,为敦煌窦氏在曹魏后期活动提供了考古证据。

检阅敦煌汉简,尚未发现明确记载著籍敦煌成为汉朝政府编户齐民的窦氏人物。在敦煌佛爷庙湾编号2015DFXⅠM30墓葬发现曹魏窦姓镇墓瓶之前,出土文献明确记载时代最早的敦煌窦氏人物,是西晋武帝咸宁四年(278)十月廿日刻立在洛阳太学的《大晋龙兴皇帝三临辟雍皇太子又再莅之盛德隆熙之颂碑》碑阴题名中的“散生敦煌窦蟠鸿举”[5]。时代稍晚,敦煌祁家湾210号墓镇墓瓶(85DQM210:8)记载的墓主人窦秉,卒于西晋元康六年(296)正月[6]。晚唐五代宋初,敦煌地区仍有窦姓人物活动的记载。据土肥义和最新统计,8世纪末至11世纪初敦煌窦氏共计有24人,排在第79位[7],占敦煌姓氏总人数0.12%,属小姓家族,推测其中不乏魏晋旧姓后裔。

敦煌祁家湾M30发现的6件窦姓镇墓瓶,不仅弥补了曹魏敦煌窦氏家族的时代缺环,而且将敦煌窦氏人物出现时代向前推至曹魏后期。编号2015DFXⅠM30:23、24正始七年(246)镇墓瓶记载的窦□□,是目前文献明确记载敦煌窦氏家族时代最早的人物。而且,与《临辟雍碑》碑阴题名所记“散生窦蟠”和祁家湾210号墓主人窦秉,在时间上也前后关联呼应。

2. 孙氏

2015年,佛爷庙湾—新店台2015DFXⅥ16墓葬中出土1对2件曹魏甘露元年(256)镇墓瓶,墓主人是孙彦通(2015DFXⅥ16:16、17),反映了曹魏后期敦煌有孙氏。

敦煌孙氏家族人物,可追溯到西汉时期。敦煌悬泉遗址和马圈湾出土的汉简中,均有敦煌孙氏人物所属的郡县乡里。敦煌悬泉汉简编号(A)I0109S:101的简文记“(渊泉)委粟里孙强”[8]。又,《敦煌马圈湾汉简集释》收录4条敦煌孙氏人物的资料:

编号250:厌胡卒龙勒万年里孙良年廿七。

编号932:敦煌郡敦煌常安里孙胜之。

编号1022:敦煌郡敦煌常安里孙胜之。

编号1035A:虏隧长敦煌利成里孙世年卅六元康三年七月戊申除。[9]43、140、155、155

以上汉简中记载孙强、孙良、孙胜之、孙世等4人所属的郡县乡里,表明早在西汉时就有从内地迁居敦煌著籍的孙氏人物。虽然不能确定汉简中敦煌孙氏人物与曹魏时期敦煌镇墓文和唐五代宋初敦煌文书记录的孙氏人物有何具体渊源,但至少表明敦煌地区有孙氏的时间甚早。敦煌马圈湾编号1035A简文提到的孙世,其明确纪年为西汉宣帝元康三年(前63)七月。同时,汉简记载汉代敦煌孙氏人物的分布很广,敦煌郡龙勒县万年里、敦煌县常安和利成里、渊泉委粟里都有著籍的。到唐代,在敦煌文书还能见到孙氏人物活动的记载。据土肥义和最新统计,8世纪末至11世纪初敦煌孙氏共有94人,排在第40位[7]6,占敦煌姓氏总人数0.2%,应属小姓家族。魏晋南北朝时期,敦煌孙氏发展时代证据链断缺,佛爷庙湾—新店台2015DFXⅥ16墓葬中出土孙彦通镇墓瓶之镇墓文,正好弥补了曹魏敦煌孙姓人物的时代缺环。

3. 王氏

2015年,佛爷庙湾—新店台2015DFXⅢM26墓葬中出土1对2件前凉建兴五年(317)的镇墓瓶,墓主人是王舜姜(2015DFXⅢM25、26),时在十六国前凉时期。

根据现有资料来看,敦煌王氏早在汉代已经著籍当地。如,马圈湾出土编号818的汉简就记“戍卒龙勒寿里王凤年卅五”[9]126。据土肥义和最新统计,8世纪末至11世纪初敦煌王氏共有1231人,排在第2位[7]6,仅次于第一大姓张氏,占敦煌姓氏总人数6.22%。即便如此,在整个汉唐时期王氏家族并未跻身敦煌高门大族的行列。因此,王晶将王氏判定为敦煌的中小型姓氏,认为敦煌王氏在汉代从地位低下的戍卒起家,起点低、后劲不足,从唐初至晚唐归义军时期,虽然势力逐渐开始抬头,但总体难与其他高门大族相比[10]。检阅两汉以来的传世文献,几乎见不到有明确记载敦煌籍贯或是郡望的王氏人物。即便在敦煌大族发展崛起最关键的十六国时期,仍难见到敦煌王氏的身影。冯培红、孔令梅统计前凉时期13位王氏人物,指出“能确知郡望的有张掖、西平、高昌、中山,而无敦煌,有的还是少数民族,可见前凉时尚未作为敦煌大族出现”[11]。2015年,佛爷庙湾—新店台2015DFXⅢM26出土的前凉建兴五年(317)王舜姜镇墓瓶,表明前凉初期王氏家族在敦煌仍在延续发展,而且也正好弥补十六国时期敦煌王姓人物的时代缺环。

4. 翟氏

2015年,在敦煌佛爷庙湾编号2015DFXⅡM61

的墓葬中,出土2对4件镇墓瓶,分别属于翟兴伯(2015DFXⅡM61:13、18)、翟准昭(2015DFXⅡM61:19、20)二人,时在前凉建兴廿二年(334)、建兴七年(319)。两人同葬一个墓穴,但时间相差15年。此4件翟氏镇墓瓶的发现,为翟氏在十六国前期著籍敦煌提供了考古证据。

敦煌翟氏,据土肥义和最新统计,8世纪末至11世纪初共344人,排第15位[7]6,占敦煌姓氏总人数1.74%。敦煌文书记唐代敦煌翟氏有浔阳、上蔡两个郡望,属于攀附中原翟氏郡望,学界已基本达成共识。争议较多是翟氏的族属问题,主要有汉族、丁零、粟特三种观点。学者们倾向“丁零”说的可能性最大,认为翟氏“迁入敦煌后逐渐汉化,唐五代冒称了上蔡、浔阳等汉族翟氏的高门郡望”[12]。总的来说,之前学者讨论敦煌翟氏郡望族属问题,主要着眼于晚唐五代宋初的敦煌文献,时间较迟。近年来,有学者从民族融合角度梳理了敦煌翟氏在汉唐时期的发展历程,认为汉晋时期的敦煌及西域存在汉族与丁零两类翟氏,十六国北朝时期翟氏随着发展及民族融合血统不再单一且内部出现明显分化,到唐五代宋初进一步强化[13]。但问题是,翟氏无论源自汉人还是丁零,亦或是粟特,其何时迁入敦煌并定居于此。

坚持“汉族”说的史苇湘和姜伯勤等人推定在北周时期[14][15],王晶则在敦煌西域出土的汉晋简牍中找到汉人翟氏的活动信息[13]。但其引用的汉晋简牍资料只能说明汉晋时期敦煌地区有翟氏人物活动,似乎不能作为翟氏已经著籍敦煌的证据。由于简牍没有记载这些翟氏人物所在郡县乡里,所以不排除是来自内地戍边士卒的可能性,属临时性驻守并非著籍的编户齐民。提出“丁零”说的陈菊霞,将敦煌翟氏祖先追溯到西秦翟勍[16],其依据是《大唐伊吾郡司马上柱国浔阳翟府君修功德碑记》所载翟氏世系,有一定的可靠性。但也只能说明源自丁零的敦煌翟氏在十六国至唐朝的发展情况,并不能说明敦煌汉人翟氏起源问题。所以,想要解决这一问题,还需在敦煌地区出土文献中寻找相关线索。

1944年,夏鼐等人在敦煌发掘翟盈宗墓葬(东区1001号),出土两件镇墓瓶。由于翟盈宗镇墓瓶没有明确纪年,对墓葬绝对年代无法考证,而相对时代也存在争议,主要有东汉晚期至西晋初期说[17]、六朝初期说[18]、魏晋十六国说[19]、西晋(296年之前)说[20]等四种。无论哪种观点,都没有超出魏晋十六国的时代范围。与此不同的是,2015年敦煌佛爷庙湾编号2015DFXⅡM61墓葬出土的翟兴伯、翟准昭镇墓瓶,镇墓文明确记录是前凉建兴七年(319)十二月廿八日、建兴廿二年(334)二月十七日。从镇墓文翟盈宗、翟兴伯、翟准昭三人的名字看,体现出汉族文化特征。因此,有文献明确记载的敦煌汉人翟氏迟至前凉初期已经出现,而其迁入敦煌的时间应早于此。

5. 钟氏

2015年,佛爷庙湾—新店台2015DFXⅡM72墓葬中出土1对2件后凉麟嘉六年(394)的镇墓瓶,墓主人是钟满(2015DFXⅡM72:27、28),反映了十六国后凉时期敦煌有钟氏的史实。

敦煌钟氏,汉简和唐五代宋初敦煌文书均未见到相关的人物。2015年,佛爷庙湾—新店台

2015DFXⅡM72墓葬出土钟满镇墓瓶,表明早在十六国后凉时期敦煌地区就有钟氏人物活动。土肥义和最新统计,8世纪末至11世纪初敦煌385个姓氏中,没有见到钟氏人物,大概是其家族逐渐衰落乃至湮没。

三 镇墓文所见魏晋十六国时期

敦煌乡里组织

陈国灿、何双全、李并成、王永曾、刘进宝、冯培红等学者,借助河西汉简、敦煌文书等出土资料,讨论了汉唐时期敦煌的乡里制度问题①。而陈、李二氏在具体研究中,还特别重视对魏晋十六国敦煌镇墓文资料的利用。敦煌镇墓文记载的魏晋十六国时期敦煌乡里组织名称,有助于探讨汉唐时期敦煌基层行政组织发展的演变问题。此前,学界陆续公布记载乡里名称的敦煌镇墓文共17件[21],加上2014—2015年新出土的6件,总计23件。其中,新发现的镇墓文,不仅填补了曹魏、后凉在敦煌所设乡里的资料空白,也为进一步讨论魏晋十六国时期敦煌基层乡里设置、名称沿革等提供了重要证据。

1. 敦煌镇墓文所见乡里名称

2019年之前,学界公布有乡里名称的17件敦煌镇墓文,主要出土于新店台、佛爷庙湾、祁家湾三个墓群。从前凉建兴十三年(325)至北凉玄始九年(421),时间跨度96年。2014—2015年,佛爷庙湾—新店台墓群新出土记有乡里名称的6件镇墓文,从曹魏甘露元年(256)至后凉麟嘉六年(394),时间跨度138年。对研究魏晋十六国时期165年(256—421)间敦煌基层乡里制度提供了重要资料。兹据学界已公布资料,制成《敦煌镇墓文所见十六国乡里组织表》,以作进一步讨论。

综合镇墓文所见乡里判断,埋葬者主要隶属敦煌郡效谷、敦煌二县。

①新店台墓群:效谷县

新店台墓群编号87DXM135、87DXM67、87DXM176的墓葬出土的镇墓文,分别提到“效谷东乡□□里”、“效谷东乡□山里”和“敦煌郡效谷县东乡延寿里”等。由此证明,前凉时期新店台墓群主要埋葬的是敦煌郡效谷县的百姓。因此,编号87DXM187郭綦香镇墓文所见的“西乡”,也应该属于效谷县。效谷县下设各乡,能确定东、西二乡。东乡下设的各里,能确定名称的是□山、延寿二里。如果87DXM135镇墓文所见缺名里与其他二里名称不同,则东乡下辖至少确定有三个里。

②佛爷庙湾、祁家湾墓群:敦煌县

祁家湾墓编号85DQM336、DQM369、85DQ-

M312,佛爷庙湾墓80DFM1,以及佛爷庙湾—祁家湾墓群2015DFXⅡM72,分别提到“敦煌郡敦煌县都乡里”“敦煌郡敦煌县西乡里”“敦煌郡敦煌县都乡里”“敦煌郡敦煌县东乡昌利里”“敦煌郡敦煌县都乡里”等,证明后凉、西凉、北凉时期祁家湾和佛爷庙湾墓群埋葬的主要是敦煌郡敦煌县的百姓。所以,编号85DQM310□富昌及妻子镇墓文所见“敦煌郡西乡里”“敦煌西乡里”和2015DFXⅥ16孙彦通镇墓文所见“东乡农居里”,2015DFXⅡM61翟准昭镇墓文所见“东乡昌利里”“东乡里”等,也应该属于敦煌县。因此,敦煌县下设各乡,目前能确定有都乡、东乡、西乡等三乡。其中,都乡、西乡各辖都乡里、西乡里,东乡辖农居、昌利二里,共计三乡四里。

2. 新见镇墓文推进魏晋十六国时期敦煌乡里制的研究

第一,填补了曹魏、后凉在敦煌设乡里的资料空白。曹魏时期的镇墓文,曾在嘉峪关发现(甘露二年,257),在敦煌地区尚属首次。新见曹魏甘露元年(256)孙彦通镇墓文有“东乡农居里”,补充了两汉至十六国之间敦煌乡里制度设立的文献证据。后凉时期镇墓文,1980年在佛爷庙湾墓群M3出土2件麟嘉八年(396)姬女训镇墓文,但没有记载乡里。新见麟嘉六年(394)钟满镇墓文“敦煌郡敦煌县都乡里”,补充了后凉时期敦煌乡里制度设立的文献证据,同时填补了后凉时期在河西设置乡里制度的资料空白。

第二,证明了十六国时期敦煌乡里设置、名称沿革的延续性。以敦煌郡敦煌县所辖乡里为例,有东、西、都乡3个乡名和农居、昌利、都乡、西乡等4个里名。东乡,最早在曹魏甘露元年(256)、最晚在西凉庚子六年(405),前凉建兴廿二年(334)镇墓文中也有,前后延续149年。前凉建兴廿二年(334)翟准昭镇墓文有“东乡昌利里”,西凉庚子六年(405)张辅镇墓文中再次出现,前后相差71年。西乡,最早在前凉建兴十七年(329),最晚在西凉建初十一年(415),北凉神玺二年(398)镇墓文也有,前后延续86年。都乡,最早在后凉麟嘉六年(394),最晚在北凉玄始九年(421),西凉建初五年(409)镇墓文中也有,前后延续27年。由此观之,魏晋十六国时期敦煌乡里名称虽有可能发生变化,但其设置上承两汉、下接北朝,贯穿始终,不以政权统治的更迭而变化,体现了这一时期乡里建制的稳定性和延续性。

第三,反映了魏晋十六国时期敦煌乡里组织的新变化。以敦煌县为例,首先是各乡里百姓埋葬地的变化。佛爷庙湾墓群,从曹魏,经前凉到西凉时期,主要埋葬敦煌县东乡所辖各里的民众,但后凉时期也开始有都乡民众埋葬于此。祁家湾墓群,西凉、北凉时期主要埋葬的是都乡民众,也有少量西乡民众埋葬于此。其次,从后凉开始,敦煌出现乡和里名称一致的现象,主要是都乡、西乡二乡,分别辖领都乡里、西乡里,西凉和北凉政权先后继承。

综上所论,目前学界陆续公布有乡里名称的敦煌镇墓文共计有23件,为我们研究魏晋十六国时期敦煌地区乡里制度提供了重要的资料。其中,新出土的6件敦煌镇墓文,增加了曹魏、后凉时期的敦煌乡里信息,填补了这时期基层乡里的资料空白,也有助于考察魏晋十六国时期敦煌乡里组织的延续性和新变化。

四 结 论

综上所见,我们在对2014—2015年甘肃敦煌佛爷庙湾—新店台墓群新出土的16件镇墓文进行命名和释文校补的基础上,分别考证了镇墓文所见魏晋十六国时期敦煌姓氏家族和基层乡里组织等问题。

第一,新见镇墓文记录包括翟氏、窦氏、钟氏、孙氏、王氏等5姓7人,补充和丰富了魏晋十六国时期敦煌姓氏资料。佛爷庙湾2015DFXⅠM30发现6件窦姓镇墓瓶,补充了曹魏敦煌窦氏家族人物的时代缺环,也将敦煌窦氏出现时代前推至曹魏后期。佛爷庙湾—新店台墓群2015DFXⅥ16孙彦通镇墓文,2015DFXⅡM61翟兴伯、翟准昭镇墓文,2015DFXⅢM26王舜姜镇墓文,分别补充曹魏、前凉时期敦煌孙氏、翟氏和王氏人物活动的时代缺环。佛爷庙湾—新店台2015DFXⅡM72钟姓镇墓瓶文,反映了十六国后凉时期敦煌钟氏活动的史实,而钟姓在敦煌姓氏中也属首见。

第二,新见镇墓文记录的曹魏、前凉、后凉时期敦煌乡里名称,推进了魏晋十六国时期敦煌乡里制的研究。首先,填补曹魏、后凉在敦煌设乡里的资料空白;其次,证明魏晋十六国时期敦煌乡里名称虽有可能发生变化,但其设置上承两汉、下接北朝,贯穿始终,不以政权统治的更迭而废止,体现了这时期乡里建制的稳定性和延续性。再次,反映魏晋十六国时期敦煌各乡里百姓葬地和乡里组织名称的新变化,后凉开始出现敦煌乡里名称一致的现象,为西凉和北凉政权先后继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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