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突与协调:新记《大公报》视野下的民营报人角色探析
2024-06-12毛正豪
毛正豪
一、研究背景
《大公报》于1902年6月17日在天津创刊,新记公司时期的《大公报》,不管是企业化经营,还是报纸业务形态,其办报体系与思想都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目前对《大公报》的研究也大都集中于该时期,而新记《大公报》成功的背后离不开优秀的民营报人。
角色理论中的“角色”一词,最早来源近代戏剧与表演,后被引申到社会学研究当中。之所以从角色理论的角度探讨社会关系或者社会环境对于个体行为的影响,是因为在社会学角度下,人是社会发展的产物,从社会角度研究人更为科学与透彻,而作为特定人物,个体拥有的社会地位则是由社会为其赋予的地位以及普遍认知所决定的。戈夫曼在已有概念基础上提出“拟剧理论”,社会交流的复杂性决定了个体不仅仅只有一种角色,不同情境下有必要进行不同角色的表演。近代民营报人所扮演的角色呈现出多样性与复杂性,角色的不同决定着民营报人群体行动模式的不同,角色的多样决定着民营报人不可避免地要注意角色的区分,一旦角色融合,就会走入迷茫。
二、新记《大公报》视野下的近代民营报人角色定位
(一)角色冲突:角色定位的复杂性
1.多重角色定位
首先是作为自由主义的职业报人。自由主义一方面体现在对于自由思想的追求,是一种宏观层面的思想自由。这里的自由独立性是一种作为人的基本权力,人是独立的个体,而不是传统意义中上层群体的依附品。人有了自由独立性的意识,进而探寻追寻自由的途径,反映在新闻界就是追求言论自由。新记《大公报》中的民营报人一部分来源于封建时代的落魄文人(如吴鼎昌),封建科举制度的破灭阻碍了传统知识分子致仕的理想,使他们走上了近代办报的道路;另一部分则来源于近代特殊环境下诞生的新知识分子,具有留学经验的归国人才(如张季鸾和胡政之都曾留学日本,对近代日本的民主思想有一定的研究)。这两类人都深刻意识到言论自由的重要性。张季鸾在《抗战与报人》中写到:“中国报人本来以英美式的自由主义为理想,是自由职业者的一门。其信仰是言论自由,而职业独立。对政治,贵敢言;对新闻,贵争快,从消极的说,是反统制,反干涉。”[1]这些都体现出近代民营报人扮演着自由主义职业报人这一角色。
其次是作为民族主义的资本商人。近代知识分子学习西方思想是因为意识到国家有难需要拯救,这就决定了民营报人这一群体是富有民族主义精神的,他们办报争取言论自由的初衷是为了解放人们思想,如在抗日战争时期呼吁全民族一起抗日的宣传中,提出“凡其行为利于国者,拥护之,其害国者,纠弹之”[2]的宣传口号。《大公报》坚决反对和抗议日本的殖民活动,不断鼓舞民众坚持抗日。新记公司创始人之一的吴鼎昌作为新记公司最大的出资方,本身就是近代民族资本家的代表;负责经营的胡政之善于资本运作,将新记公司越做越大,涵盖了报纸、出版社、文娱等产业,这本身也是一种资本商人的行为。新记《大公报》以办报为主,曾多次强调办报不是为了挣钱,但结果他们确实建立了一个报业帝国,这本身也是一种资本商人的体现。
最后是作为进步主义的论政文人。不管是封建时代的旧文人,还是近代留洋归来的新知识分子,新记《大公报》的近代民营报人本质上是知识分子。近代中国早期报人试图通过报纸发表自己对政治的见解。《大公报》的吴鼎昌在办报之初就表明报纸是言论的工具,从他后来进入政界这一实践活动来看,这里的言论无疑是指关于政治的言论。虽然《大公报》的报人在谈论政治时立场不同,对政治事件的态度也不同,但初衷都是具有进步性的,而非封建性质的,如对汪精卫等汉奸的卖国行为持批判态度,对于北洋政府的黑暗与不作为持敌对态度,进步主义一直贯穿在民营报人试图通过报纸进行论政的行为中。
2.新闻自由主义与理想文人主义的冲突
一是新闻自由主义与政党主义的冲突。新记《大公报》自接管之时就不断标榜着新闻自由主义,张季鸾在《本社同人的声明》中说,“大公报的唯一好处,就在股本小,性质简单。没有干预言论的股东,也不受社外任何势力的支配。因此言论独立,良心泰然。”[3]但在抗战时,他又提出言论要“服从国政,接受统制”[4]“本来信仰自由主义的报业,到此时乃根本变更了性质。就是抗战以来的内地报纸,仅为一种任务而存在,而努力,这就是为抗战建国而宣传。所以现在的报,已不应是具有自由主义色彩的私人舆论机关,而都是严格受政府统制的公共宣传机关”[5]。这种公开表明报纸要服从国政本就与新闻自由主义相矛盾。
二是新闻自由主义和商业主义的冲突。新记《大公报》下的民营报人注重新闻性,开始追求新闻的客观性。为此,《大公报》在各地广泛设立通讯员,对新闻的原素材提出要求,开始注重新闻排版等业务的发展,包括排版的美观、纸张的质量等。办报所需资金一般通过报纸广告业务和发行解决,但如何取得新闻与商业的平衡点是今天报纸都面临的难题,事实证明新记《大公报》也难以平衡。《大公报》前期通过新闻改革使得业务和销量不断提升,资金的充足确保了报纸的运营,但到后期却出现了不加以审核,收钱就打广告等行为。
三是新闻自由主义与文人论政主义的冲突。文人论政实质上是一种知识分子以言论报国,是自我主观意识的表达,结果带有一定的倾向性,而新闻自由主义的前提强调的是客观性,突出体现在新闻采写发布的过程中不能有主观倾向性,只需要客观公正全面地报道新闻事件即可。这种主观与客观的冲突,是新闻自由主义和文人论政主义最根本的矛盾所在,这一特性也决定了这两种主义难以调和。为了实现政治理想以言论报国,实质上是延续了旧文人提倡的文人论政,而近代民营报人不断提倡的新闻自由主义则是从报纸的新闻属性出发客观地对新闻事件进行报道,但当报纸论政时,这种文人论政主义就会和新闻自由主义相冲突。
(二)角色协调:角色扮演的协调性
1.表演前台,角色载体的同一性
(1)民营报人角色
角色的多样性和复杂性决定了角色融合的困难,新记《大公报》下的近代民营报人要同时扮演着职业报人、资本商人、论政文人等多重身份,其角色如此复杂,但在表演的前台却是以同一个身份载体实现的,即一切角色的行为都是以民营报人这一身份得到实践的。在扮演报人这一本体角色时,从提出“四不方针”到各地《大公报》销量不断上涨,都证实了这一点。《大公报》刊行一万号时,得到了当时国民政府的高度认可,胡适等学者都曾在《大公报》上刊发贺词,还得到了《纽约时报》等海外知名报纸的祝贺和肯定,这都说明了《大公报》有着较大的社会影响力。
(2)资本商人角色
新记《大公报》对近代报纸的企业化作出了巨大贡献。企业化是指对企业资源配置的优化,近代报刊报社的企业化则体现在经营与管理上。《大公报》在原来基础上增设汉口、重庆、香港和桂林版,在汉口单期销量就达到五万多份,新记公司的职工人数也多达七百余人[6],作为企业性质的新记公司是成功的,包括新记公司后续设立出版社。大公报社依据当时的国家公司法还确立了具有企业商业性质的公司制度[7],这种制度更多的是强调报纸在经营管理过程中的注意事项,而并非仅仅是新闻业务上的规章制度,这是资本商人角色在办报过程中的体现。
(3)论政文人角色
新记时期的文人论政是基于言论自由和西方新闻主义自由的。此时,报纸不单纯是涉政的工具,而是社会舆论机关。实际上,《大公报》的社论以及短评作为这一时期的近代报人文人论政的主要战场,他们通过发表对社会事件的看法,表达自己的诉求,蕴含了自己的政治立场。在此期间,他们不断宣扬要获得新闻自由,也是为了让自己的论政显得更为合理。张季鸾在《大公报》一万号中说到,“近十余年来,除革命机关报之非商业性质者外,求如清末报纸之概然论天下事者,反不多见……所谓言论报国者,际兹纪念,悲愧交并矣。”[8]可见,近代民营报人将文人论政发展到了极致。
2.表演后台,角色内核的一致性
尽管新记《大公报》视野下的近代民营报人们角色具有多样性,但各种角色都有一个共同的性质,即进步的爱国主义思想。这种精神内核作为不同角色扮演的思想指导,协调了不同角色之间的融合。
新记《大公报》主张的基本立场是进步与爱国的,张季鸾不断强调言论报国的主旨,办报的基本目的是舆论报国,爱国立场在新闻和各种社评上都有所体现。如在抗日战争时期《大公报》上海版停刊,时任《大公报》总编辑的王芸生宣称:“我们是中国人,办的是中国报,一不投降,二不受辱。”[9]在1939年发布的《报人宣誓》社论中也提到“国家至上,民族至上”的办报宗旨和“重家的忠卒”[10]的言论责任。作为资本商人的近代民营报人也是爱国的,《大公报》在发行的过程中,即使迫于资金压力不得不停刊,也从不替帝国主义说话,不接受其资金支持,始终与其划清界限。动荡的政治环境,决定了他们所从事的事业被赋予了时代特征和民族特色。试图通过报纸论政的近代民营报人始终抱着言论报国的思想,他们评论政治事件本身也是出于改变中国面貌的目的。他们试图通过文笔和报纸,唤醒广大群众的爱国精神,共同抵御当时的内忧外患。《大公报》的近代民营报人始终将进步的爱国主义精神内核作为其各种角色扮演的指导思想,多样复杂的角色通过这个统一的精神内核得以调和。
三、传承与嬗变,民营报人角色的转变与启示
(一)报人传承,新闻业下社会角色的不变
1.作为强调新闻客观性的报人角色不变
不管什么样的媒体定位,不管是报道新闻还是撰写评论,新闻的客观性始终摆在第一位,这也是新闻最本质的特征。新记《大公报》的民营报人在旧中国时期就意识到了客观性的重要,今天依旧如此。融媒体时代的发展导致全民麦克风时代的到来,新闻发布门槛不断降低,虚假新闻、反转新闻层出不穷。在面临多变的媒介环境时,新闻记者应始终站在全面客观的角度对新闻事件进行报道,不报道虚假新闻,不煽动不良舆论。
2.作为优质内容生产者的报人角色不变
新记《大公报》时期的近代民营报人在办报实践过程中各有所长,有善于写通讯的范长江,也有善于写评论的张季鸾……《大公报》的内容代表着当时优质的生产内容;有善于编辑的王芸生,也有善于经营管理的胡政之……《大公报》代表着当时先进的新闻业务水平,正因为这些优质的内容、先进的经营手段才使新记《大公报》成为当时数一数二的民营报纸。今天的新闻记者依旧应该意识到新闻业务的重要性,不断提升自身业务能力,创作出优质文章。只有这样,才能赢得受众和市场的认可。
3.作为正确舆论监督的角色不变
新记《大公报》通过确立言论自由创建公共领域空间,再通过公共舆论对当时时局的舆论进行监督与引导。今天的新闻从业人员依旧要以正确引导舆论为工作目的,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要时刻以人民为中心,做好政府与民众的桥梁。在舆论引导过程中,应注意不能将舆论演变为干扰社会治理的不良工具,避免舆论审判等过度引导现象的发生。
(二)报人嬗变,媒介环境下新的角色身份
1.从新闻自由主义到坚持党性原则的转变
新记《大公报》不断鼓吹其客观的身份,张季鸾早期在日留学期间说到:“我认为,做记者的人最好要超然于党派之外,这样,说话可以不受约束,宣传一种主张,也易于发挥自己的才能,更容易为广大读者所接受。”[11]以张季鸾为代表的近代民营报人始终想要建立起像西方资本主义世界所谓的第四权力,这在今天已不再适用。我们现在所面临的舆论环境是复杂的,不乏一些别有用心者试图通过舆论扰乱中国。在这种环境下,坚持新闻报纸的党性原则显得尤为重要。这对新时代的新闻记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除具备良好的政治素养外,还要成为政府与人民之间的“润滑剂”。
2.从复杂身份到复合型人才的转变
新记《大公报》下的近代民营报人复杂身份带来复合身份,比如《大公报》社的员工既要会营销经营,也要会撰写新闻评论。今天的新闻从业人员要成为复合型人才,除了能够采写编外,还要对日新月异的媒介技术有一定的掌握。除此之外,复合型人才还体现在学科背景的复合性,不仅要掌握新闻学、传播学等专业的知识,还应该跨学科地学习知识,对社会学、经济学、自然科学等其他学科的知识也要有所了解。
结语
通过对新记《大公报》时期民营报人的角色定位与冲突的深入分析,揭示了在不同社会历史背景下,民营报人如何通过角色适应与转变更好地诠释报人这一角色内核。个人与职业角色的一致性,始终贯穿于民营报人的社会实践之中,而这种一致性的协调始终是新闻从业者所需拥有的。将角色理论应用于历史新闻人物的分析中,为理解新闻从业者在社会变迁中的适应与演变提供了理论框架,也为当前新闻从业者在面对职业挑战时的行为模式提供了一种新视角。
注释:
[1]张季鸾:《抗战与报人》,《大公报(香港)》,1939年5月5日,第2版.
[2]张季鸾:《本社同人之旨趣》,《大公报(天津)》,1926年9月1号,第1版.
[3]张季鸾:《本社同人的声明》,《大公报(重庆)》,1941年5月15日,第2版.
[4]张季鸾:《抗战与报人》《大公报(香港)》,1939年5月5日,第2版.
[5]张季鸾:《抗战与报人》,《大公报(香港)》,1939年5月5日,第2版.
[6]方汉奇等:《〈大公报〉百年史》,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版,第233页.
[7]方汉奇等:《〈大公报〉百年史》,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版,第278-290页.
[8]张季鸾:《本报一万号纪念辞》,《大公报(天津)》,1931年5月22日,第1版.
[9]《暂别上海读者》,《大公报(上海)》,1937年12月14日,第1版.
[10]方汉奇.抗日战争时期的大公报(上)[J].青年记者,2005(12):12-13.
[11]张季鸾:《季鸾文存》,大公报馆,1944版,第二册附录《新闻报三十年纪念祝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