牺羊和地动

敏奇才

母亲念叨了半年，穆萨望着圈里的三只羊，就是拿不定主意。“黑蹄”正值壮年，一年一茬、旺旺地下羔。“白嘴”奶水旺，下的羔长得快。“红脊梁”胎气好，年年下双羔，是这个家里的宝。

母亲念叨着要为已故父亲的殁祭牺牲一只羊，可穆萨和媳妇两个人实在是硬不下心，拿不定主意。

母亲从春天一直念叨到秋天，快到父亲的殁祭了。

离父亲的殁祭越近，穆萨和媳妇的心里越是不安。

家里的这三只羊宰哪一只都可惜，他们硬不下心，下不去手。这三只羊是家里的油盐罐，少了哪一只都不行。

前几年，穆萨和媳妇弹挣着在庄头盖了三间新房，拾掇得很阳和（意为漂亮、大气、美观），想着一家人都搬过去住，可母亲恋老屋。虽说老屋低矮破旧，但老伴殁在了老屋，她舍不下，怕老伴的灵魂回来了孤寂。

穆萨两口子只好把母亲挪到新房里住着，他们两口子依旧住在旧房里。

那天，吃过晚饭，两口子把母亲送到了庄头新房里，又回到旧屋。媳妇说经过庄头时瞅了一眼父亲的坟墓，坟头上的荒草长得像上了肥似的。

穆萨说：“三年了，后天就是父亲的殁祭。”

媳妇说：“母亲的那个心愿啥时候能了啊！母亲虽然嘴上不说了，但心里还是惦念着牺牲一只羊的愿望呢。”

“你说……要不，再等两年，把盖房的账还完后咱们就了却她的心愿，牺牲一只羊？到时候由她挑，宰哪一只羊都行。”穆萨忧忧地说道。

媳妇沉浸在思考里，没有回话。

穆萨等了半天，才说：“哎，媳婦，我问你话呢。”

此时的媳妇面上静如止水，眼望着窗外昏暗的夜色，说：“我听着呢。你听我说，咱们今年就把母亲的心愿了了，不然母亲的心里一直堵着呢。”

“‘黑蹄‘白嘴‘红脊梁，都舍不得下刀。”穆萨低声说道。

媳妇仰起头看着穆萨说：“就把‘黑蹄宰了。母亲的心里也是很看重‘黑蹄的。”

穆萨没有吭声，内心里仍在做激烈的斗争。

媳妇猛地跳下炕，盯着穆萨说：“一个男子汉，说话吞吞吐吐的，干散点儿。就这么定了，今夜就把羊拉过去。”

穆萨跟着媳妇往羊圈里走去。

门外大树上的鸟雀乱哄哄的。

“黑蹄”“白嘴”“红脊梁”，好像也都不是太安分，在圈里来来回回走动，没有吃饱肚子似的。

穆萨拿绳拴了“黑蹄”，牵着往外走，媳妇拿根棍子跟在羊屁股后面赶着。

往庄外走的时候，不时有老鼠在街面上窜来窜去的。穆萨和媳妇就觉得怪怪的。

把羊赶进新房院子里，拴在檐柱上，两个人说今晚就住在新房里守着。

母亲见两个人牵来了“黑蹄”，激动地淌着眼泪说：“你们的父亲没有白心疼你们。其实，我也就是说说而已，你们有这个心意就够了。”

媳妇笑着说：“那不一样。心里诚实，舌面招认，这才叫举念。”

母亲说：“你们举念定了，那就按你们的意思走。”

娘儿三个在炕上坐着，说着遥远的话题。要是以往，这时候早睡定了，可今晚娘儿三个却没有了一丝睡意。

月光昏暗地亮着。

突然，大地像是打了个寒战，使劲地摇晃起来。

母亲突然挺直身子说：“地动了。赶紧下炕出门。”

穆萨和媳妇跳下炕，扶着母亲飞似的跑出了屋门。

庄里的鸡狗使劲地叫唤起来。

穆萨跑出大门，在村街上边跑边喊：“地动了！地动了！”终于有人跑了出来。

土墙倒塌的扑倒声、椽子断裂的咔嚓声、人们的哭喊声，交混着传进了穆萨的耳朵里。

穆萨疯了似的跑回新房院，母亲和媳妇站在院子里瑟瑟发抖。院墙上几块砖掉落了下来，房屋完好。穆萨又飞跑出大门，去看旧屋。旧屋全部摇塌了。“白嘴”“红脊梁”在羊圈里使劲叫唤着，显然是被房屋的倒塌吓着了。

穆萨看着残破的院墙和倒塌的房屋，心想，幸好牵了羊去了新房里，不然，他和媳妇这时候早埋在了废墟里。

要是今夜没有媳妇的努力，没有坚定地举念“黑蹄”，那他们连举念的机会都没有了。

突然，穆萨的眼泪就哗哗地淌下来了。

洁白的“黑蹄”，定定地站在屋檐下，望着娘儿三个，眼里像盛着一汪悠清的泉水。

[责任编辑 王彦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