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理文化视域下的《诗经·国风》婚恋诗研究
——以南区、北区为例
2024-06-10焦怡然
焦怡然
《诗经》是我国最早以诗歌总集形式出现的诗词文化。《诗经》描绘了西周和东周五百年间人们的各种生活状况,包括爱情、婚姻、工作、战争以及自然界的各种生活元素,以丰富的内容揭示了各种风俗习惯和世事因果。《诗经》不仅是中国现实主义文学的源头,也是儒家五经中的经典之作。作为现实主义文学的奠基之作,《诗经》为后代树立了现实主义传统的典范。该诗集按照音乐的不同特点,划分为风、雅、颂三个部分,每个部分都展现了独特的诗歌风貌。其中的十五国风,涵盖了黄河至江汉流域十五个国家和地区的地域诗歌,这些诗歌在不同程度上反映了各地域的独特风貌。十五国风按照地域可以划分为五大诗歌区域:一是东区《齐风》;二是南区《周南》《召南》《陈风》;三是西区《秦风》《豳风》;四是北区《魏风》《唐风》;五是中区《邶风》《鄘风》《郑风》《卫风》《王风》《桧风》《曹风》。本文以南、北区为例来分析两种差异较大的地域环境影响下的婚恋诗创作,同时以《诗经》为文本来研究地域文化对文学创作的影响,发掘对后世诗歌创作源流的影响作用。
一、《诗经·国风》南、北区婚恋诗汇总
关于《诗经·国风》婚恋诗的定义和数量,目前学界各有说法还未统一。程俊英、蒋见元认为《诗经·国风》以婚恋诗歌共七十六首;而褚斌杰则认为《诗经》整部诗集中共五十多首以男女相思相爱为主题的诗歌,占据《诗经》的六分之一,除此以外还有部分诗歌以描写男女婚姻生活为主;冷国俭认为《诗经》中主题为爱情的婚恋诗共有七十七首,占据《诗经》总篇数的四分之一。本文根据以上几种说法,将南区地区和北区地区的婚恋诗进行了汇总,其具体篇目如下:
南区:
《国风·周南》:《关雎》《汝坟》《汉广》《桃夭》《樛木》《卷耳》《葛覃》。
《国风·召南》:《何彼秾矣》《野有死麇》《江有汜》《摽有梅》《殷其雷》《鹊巢》《行露》《草虫》。
《国风·陈风》:《宛丘》《株林》《月出》《防有鹊巢》《泽陂》《东门之杨》《东门之池》《衡门》《东门之枌》。
北区:
《国风·魏风》:《十亩之间》《汾沮洳》。
《国风·唐风》:《采苓》《葛生》《有杕之杜》《无衣》《羔裘》《绸缪》《椒聊》《扬之水》。
二、《诗经·国风》南、北区地域文化对其婚恋诗的影响
(一)数量差异:南多北少
从数量上可以明显看出南、北土婚恋诗的数量呈现出南多北少的情况,这与各地的地理环境有很大的关系。
南区位于江汉汝淮流域的西南部分,这一区域的气候温暖湿润,降水充沛,与亚热带气候相似。这种优越的气候条件为南区创造了河流交错、湖泊星罗棋布、林木茂密的自然景观,同时也为南区提供了丰富的自然资源,使其成为农耕、采集和狩猎的理想之地。这种宜农、宜采、宜狩的地理优势,为当地人民的生活提供了物质基础。《周南》和《召南》中描绘的众多采集和狩猎等劳动生产的场景,也证实了这一点。随着南区人民物质生活的日益丰富,人们对婚姻和家庭的渴望也愈发强烈。《礼记·礼运》中记载:“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①②(清)孙希旦:《礼记集解》,中华书局,1989 ,第 358 页。这表明,在满足基本的物质生活需求之后,人们会自然而然地追求更高层次的精神满足,即婚姻。《礼记·昏义》亦指出:“婚姻者,万物之始也”②(清)孙希旦:《礼记集解》,中华书局,1989 ,第 358 页。。所以气候温暖湿润、自然资源丰足的南区自然会有许多关于婚恋诗的创作。
而北区则反之,北区生态环境脆弱,土瘠民贫。疏林灌丛占据了大量土地,且自然灾害频发,如周宣王末至周幽王初年,旱灾、地震频发导致粮食产量锐减,百姓生活陷入了严重的困境:“瘨我饥馑,民卒流亡。我居圉卒荒。”③(清)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中华书局,1989,第1043 页。因此,北区的自然环境整体较为恶劣,人们没有稳定的生活来源,即使日复一日地耕种,粮食产量也不足以解决全部人口的温饱问题,如果不幸遇到恶劣天气、自然灾害或战争,甚至连收成都没有。艰苦的自然和地理条件导致经济发展缓慢,连最基本的生存需求都无法满足,自然不能像南区一样追求精神上的愉悦,所以婚恋诗的创作数量也比不上南区。
(二)风格差异:南温北忧
在特定的气候环境下,不同地域条件下的山水植被等自然环境孕育出了人类,而人类又将自己受这种地域文化、自然条件影响下所形成的思想和情感投射到诗歌创作中,形成了不同的诗歌风格。所以不同地域间地理环境、社会风俗的不同,使诗歌呈现的音乐曲调、作品风格不同。
南区气候温暖湿润、山川秀美,这种秀丽的山川风光自然为诗人提供了相同的创作素材,所以南区诗歌风格温柔敦厚,如《周南·桃夭》,以桃花为题材,温婉自然。
不同的自然环境与经济状况,孕育的精神风貌也呈现出鲜明的差异。对于北区而言,其严峻的生存环境赋予人们居安思危的心态和深谋远虑的传统意识。在历史的积淀下,进一步凝结成深沉稳重、内敛含蓄的精神气质,表现为他们对生命的深切忧虑和深沉哀思。如《绸缪》:“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④(清)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中华书局,1989,第344 页。三星在天、三星在隅、三星在户是对十二月物候的描写,三星即为参宿。晋人认为夏历正月至三月适合嫁娶,故诗中说“今夕何夕,见此良人”是指婚娶吉日。相比于《周南·桃夭》婚恋诗的描写,《绸缪》则相对谨慎,即便已经知道春季到来,良辰已至,还是要审问时日是否合适,体现了北区诗歌深沉稳重、内敛含蓄的风格。
(三)语言差异:南婉北直
南区诗歌深受其独特的地域文化特质的影响,积淀了先民的社会历史与风俗文化,所以在文学创作上也继承了南方的语言特征。以夏时巴蜀的乐音“候人歌”为例,其采用了“候人兮猗”的音乐形式,巧妙地运用了“兮”与“猗”两个语助词,不仅将原本朴素无华的“候人”的情感得到升华,还深入展现了女子那种哀婉、缠绵的情感,以及她们内心的焦灼与不安。这种音乐形式不仅增强了原始歌谣的节奏与韵律感,更凸显了南方歌谣抒情化和音乐化的鲜明特色。南区《国风》作为候人歌的传承者,同样继承了南音的语言风格,其歌谣以重章复沓的结构和句末广泛使用的“兮”字为标志,形成了清越婉转、舒徐有致的语言特征。这种表达方式不仅体现了南区《国风》的地域特色,更展现出灵动的音乐美,与南方语言的传统特征相得益彰。
北区诗歌的语言简洁质朴,其显著特征是语言简洁明了,不刻意堆砌华丽的词藻,从而能够真实自然地展现生活的原始面貌。《唐风》中大多数诗篇都有人物,在描写人物时, 在词语的使用上也有其独有的特点,如《扬之水》中的“既见君子,云何不乐?”⑤(清)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中华书局,1989,第341 页。以及《有杕之杜》中的“彼君子兮,噬肯适我?”⑥(清)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中华书局,1989,第353 页。这两首诗歌中,虽然君子有显著的重要性,但诗歌并未直接描绘出君子的具体形象。因此,在阅读这几句诗时,只能依靠自己的想象来构建君子的大致形象。这种间接的呈现方式,使君子的形象更加富有想象力和个性化。
三、《诗经·国风》的地域性对后世文学发展的影响
(一)文学创作:地域文学创作生成
《诗经》十五国地域特色的形成与当时的诗歌采风制度密切相关,也影响了后世,如 “乐府诗”。自从汉武帝设立乐府机构并广泛搜集各地的歌谣以来,乐府诗中涌现出代地、赵地的歌声,以及秦楚风格的旋律。这些诗歌都是基于人的情感而创作的,是缘事而发的。它们不仅反映出各地的风俗习惯,还透露出社会风气的厚薄。因此,乐府诗中的这些作品具有鲜明的地域特色,为我们提供了了解古代各地文化的珍贵资料。 从这一角度出发可以发现,《诗经》中的十五国风所体现的地域特色,对后世诗歌的创作产生了深远影响。中国古代诗人对地域的深厚情感,仿佛一种深植于灵魂深处的文化基因或文明密码,它不断地塑造着诗歌创作的传统。这种传统历经数千年的沉淀,始终如一地引导着历代诗人的创作。例如,李白的《泰山吟》、黄景仁的《河间旅次次壁间韵》等作品,这些诗歌中描绘的自然景观都是受地域文学影响所形成的充满魅力的文学景观,进一步彰显了地域特色在诗歌创作中的重要地位;又如以地域命名的诗人群体——岭南诗派、江西诗派等。
(二)文学理论:文学地域解析生成
由于《诗经》具有浓厚的地域特色,在秦、汉之前,对《诗经》的解读和评论就已经聚焦于地域。自《诗经》问世以来,地理视角也成为后世文学评论家代代相传的文学批评传统。《汉书·地理志》一书便是从地域历史变迁的角度解读的作品。“故秦地于禹贡时跨雍、梁二州,诗风兼秦、豳两国。……天水、陇西,山多林木,民以板为室屋……故《秦诗》曰:‘在其板屋。’”①②(汉)班固:《汉书》,中华书局,1962。结合地域风俗民情解读作品。如《陈风》:“陈国,今淮阳之地。……妇人尊贵,好祭祀,用史巫,故其俗巫鬼。《陈诗》曰:‘坎其击鼓,宛丘之下。亡冬亡夏,值其鹭羽。’”②(汉)班固:《汉书》,中华书局,1962。陈地现今指的是淮阳地区,曾是太昊始居之地,周武王将舜的后代妫满封于此地,并尊称他为胡公。又如“南清丽,北沉雄”等以南北地域为依据对诗歌风格进行分类,这都与中国的南北地理环境的不同熏陶有关。
总之,文学是精神与生命的双重体现,受生存环境的深刻影响。《诗经·国风》作为一部汇集了先秦时期各地民歌的综合性诗集,不仅在政治层面上发挥了观民风的重要作用,更通过诗歌的形式展现了各地独特的风俗传统。所以从地理和文化的双重角度审视《诗经》时,可以更深入地理解《诗经》中的地域文化特色,从而构建出一个全面和深入的地域文化研究框架。这种研究视角不仅有助于我们更好地解读《诗经》中的诗歌作品,还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独特的视角来探索中国古代文学的丰富性和多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