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的独轮车
2024-06-07韦如辉
韦如辉
我们家一直珍藏着一辆独轮车。枣木轮子,槐树架子,间隔一人有余的两个车把之间系着一根牛皮材质的跨肩带子。父亲把它安放在一个单间里。尽管房子翻盖了好几回,它却一直享受着父亲给予的特殊待遇。
父亲坐在轮椅上,一根食指对着它点了再点说,我就是推着它入的党。时间回到五十七年前……一场大暴雨,把村东头的石桥冲塌了。村子北面临河,河水长年累月从村子周围转了一个大圈,之后顽皮地一路东去。这可不得了,那座有百岁高龄的老石桥是通往外面世界的唯一出路。大伙儿眼睁睁地看着石桥倒塌,又眼睁睁地看着咆哮的浊浪把一块块散架的石头携带而去。队长嘴里噙一根铜烟杆,把一脸的愁从黝黑的皱纹里一缕缕地抽出来,混合着烟雾,飘散到水汽浓重的空气里。
天气放晴,队长召集大伙儿商议,怎么能把石桥再建起来?父亲那年二十四岁,正值身强力壮的年纪。他从人群里站起来,举起右拳,立在肩头,铿锵有力地说,到怀远山拉石头。
放倒两棵大树,造了三辆车。父亲带领五个人蹚过小河,披星戴月,向怀远的方向出发。我问父亲,你们拉石头总共去了几趟?在路上歇了多少脚?父亲笑了笑,露出仅有的三颗黑黄牙齿,伸出一只手,在空中翻过来翻过去。当他把我的眼神都翻花了的时候,他才挤出一句话,一百二十一趟,来回二百四十二趟。说到这里,他停下来,盯着我的眼睛,似乎问我满不满意。对于我的第二个问题,他老人家没有回答,或者说根本记不起来了。我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表示相当满意。
大前年,父亲因双腿静脉曲张,严重变形,再也站不起来了。我心想,父亲可能是因为当年用脚过度,才患上腿疾的。
石桥重新建起来,至今还在用。当然,它已经不是我老家村子唯一的出路。如果将它命名为一桥,那么二桥、三橋、四桥都分别诞生了。父亲使用过的那辆独轮车修了散,散了修,早已不成样子。直到村里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应父亲的强烈请求,队里把独轮车分给了他。
村子列入规划,整体拆迁。乡亲们个个笑逐颜开,即将住上楼房的喜悦溢于言表。父亲的忧郁却一天天在叹气中蔓延。我自然知道父亲忧郁的原因,他老人家一定在担心那个心肝宝贝独轮车怎么办?我说,爸,咱们把车捐给博物馆吧,车放在那里更具有珍藏和教育价值。父亲眼里闪出一道亮光,点了点头。
联系好博物馆,父亲让我的儿子和我分别推着他和独轮车,去了队长的墓碑前唠叨。父亲扭过头对我的儿子说,做人不能忘本哪,当年,修好桥,是老队长介绍我入的党啊!
我嘱咐儿子多拍几张独轮车的照片留给爷爷作个纪念。递给父亲照片的时候,他从胸口颤抖着掏出一张油印的《拂晓报》,报纸右下方有一张模糊的插图,一个弓腰搭背的老人正推着一辆独轮车,车上装满了粮食。下面有一行依稀可辨的小字:支前英雄。
我当然知道,《拂晓报》是新四军第四师师长彭雪枫创办的,是他强军杀敌的三大法宝之一。
父亲说,这张报纸是他父亲留下来的,里面的老人就是以他父亲为原型画的。我眼眶里噙满泪水,尽可能不让它在父亲面前流下来。我掏出手机,对着老得不成样子的父亲以及他手中的报纸,快速按下了快门。
我想,一定要把这张照片和报纸送到博物馆!把历史告诉后人!
(选自《微型小说选刊》2023年第1期,有删改)
●训练
联系上下文,谈谈作者为什么在结尾介绍《拂晓报》的内容和来历。
答:
(参考答案见下期中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