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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想象、爱的滋育与美好秩序

2024-06-07韩再彬吴欣歆

语文建设·下半月 2024年4期

韩再彬 吴欣歆

【关键词】《花的学校》;自由想象;爱的滋育;美好秩序

《花的学校》是统编小学语文教材三年级上册的课文,作为一首充满天真想象的散文诗,其本身所具有的审美旨趣值得关注。泰戈尔以其一贯纯净的诗歌境界贴合孩童的视角,以及拥有超越性的诗人智慧,使得《花的学校》在体现简洁、单纯风格的同时,又蕴含着更深刻的审美旨趣。换句话说,泰戈尔以一颗敏感的诗人之心,借散文诗的形式,再一次完成了作为诗人的创作之思,展现的不仅是作者对孩童切于身、抵于心的教诲与期许,更有对自然、爱育、秩序的深刻体悟,这体现在诗人不囿于时空的自由想象。

一、自由想象:不囿于时空的存在

在《花的学校》中,“雷云在天上轰响”“六月的阵雨落下”,一场夏季的雷阵雨携带着炎热与潮湿扑面而来,给人一种压倒性的厚重气势。作者笔锋一转,“湿润的东风”“吹着口笛”,俏皮轻快的活力又以“东风”的意象出现,轻快自由、随处游走的画面又与雷阵雨的厚重形成一轻一重的对比,前后两句所展现的落差与错位似乎形成了一种心理上的趣味。这就是泰戈尔写作的风格,在点出轻松的话题之前,故意制造沉重的负担,随后又一笑了之。正是这样一种带有智慧的幽默、童真的淘气、趣味性的铺垫,为整首诗奠定了“游戏”的主题与基调。

在对“雷云”“东风”等进行拟人化叙述后,《花的学校》围绕“花”的意象徐徐展开,而“花”所表征的具体对象便是孩童。无论是“花”要上学,还是从第一人称孩童视角叙述的“他们也有他们的妈妈”,都佐证了“花”所代表的是孩童。以童趣纯真为写作风格的诗人,泰戈尔在意象的投射和寄托上往往也是单纯、简单的。对于“花”的想象,诗的第一人称孩童一直在对“花”的由来和存在进行天马行空的猜测,说花是“从无人知道的地方突然跑出来”,又说“花朵是在地下的学校里上学”,后面又说“他们的家是在天上”。对于“花”来说,这一场雷阵雨的嬉戏就像一场自由、无关乎来去的游戏,与其说是以花为中心的居所猜测,不如说是以第一人称真实孩童的视角展开的游戏般的自由想象。这里所表现出来的关于自由想象的意指,是不囿于时空的。不囿于时空实则是贴合孩童的眼睛,传达出贴合心灵自由的想象而言的,而这一奇妙和自由的想象背后有着泛灵论的思想作为支撑。在这样一种原始思维或者神话思维的作用下,作者是站在万物有灵的视角,感“我”所感,想“我”所想,这也是诗中的“我”看着那些在风雨中摇曳的花儿们,就想到自己上学的心情、眷恋母亲怀抱的心情的原因。《花的学校》中,有着真实孩童上学情景的复现,例如“关了门做功课”“放学以前出来游戏,他们的老师是要罚他们站墙角的”,将这些带有现实成分的描述融入一篇短小的散文诗里,就构成了一张一弛、一虚一实的审美张力。这不仅是人与自然万物互通的思维方法,更是人类想象力产生的源泉。不囿于时空的自由想象与泛灵论的哲思,二者相互影响,给予泰戈尔之作一种简单至极的纯粹,却又是一份难得的返璞归真的厚重。

二、爱的滋育:生机勃勃的爱

在《花的学校》中,爱形成的原因是复杂的。爱的主题在泰戈尔的笔下也是十分重要和突出的,所以解读《花的学校》时,对“爱”的分析是关键。本诗从孩童视角展开叙述,文本中一切关于“爱”的显性表达都是孩童的自我思考。首先,最明显的爱意是孩童对于花的喜爱,“在绿草上跳舞,狂欢”“花孩子们便穿了紫的、黄的、白的衣裳,冲了出来”,在孩童的眼中,花也有着和他们一样的精力、活力,一样的喜爱玩耍,也一样的可能受老师惩罚。孩童与花之间相通的情感为他们构筑了秘密交流的空间。这种表达似乎暗含互文的修辞手法,即孩童厌倦功课、喜爱玩耍就是花厌倦功课、喜爱玩耍,孩童的活泼就是花的活泼,孩童對花的爱也应当是花对孩童的爱。这不仅仅表现为单向度的人类想象力的展现,更是一种自然、泛灵论主题的隐喻,即孩童与自然情感的双向流动和交互。

更为隐性的爱意表现在文本中两次对“妈妈”的呼语中,一次是“妈妈,我真的觉得那些花朵是在地下的学校里上学……如果他们想在放学以前出来游戏,他们的老师是要罚他们站墙角的”。须注意的是,与“妈妈”的呼语相伴随的是孩子对学校撒娇式的抱怨,借助“花的学校”中“花”不完成功课就要受惩罚,来映射现实中孩子对于功课的想法:想要玩耍不想被束缚,并且想将这个想法委婉地传达给妈妈。一方面,这是一种无比真实的想法,哪一个孩子不喜玩耍和自由呢?另一方面,这恰好构成了一个具有反差性的现象,即自由与束缚并存的情感体验,一边能够随意任性地向妈妈撒娇,另一边又因为学校带来的些许课业压力而烦忧,这种反差在一定程度上提示着爱的幸运。换言之,能够感受到课业的烦扰并能向妈妈进行撒娇式的诉说,这在某种程度上不失为一种爱的幸运。这种爱的幸运本质上也是爱的滋育,即使每一个孩子都受学校的约束,但这种约束是爱对约束的驯化,更像是软化的约束。在爱的滋育下,学校的约束也是一种爱的教育。文中第二次出现“妈妈”的呼语是:“妈妈,他们的家是在天上,在星星所住的地方。”这时候花的姿态是“扬起双臂来”,因为向着天空扬起双臂,所以有一种花朵向天空索要怀抱的画面感。为何花朵向着天空索要怀抱?“我自然能够猜得出他们是对谁扬起双臂来”,对着天空扬起双臂,那也是母亲的方向和家的方向。诗歌中花的由来和居所是不定的,一方面是因为前文所论述的不囿于时空的自由想象,另一方面是关于母亲的解答。花朵无论是在地下学校上学,还是住在星空,都离不开“妈妈”,由此揭示出爱的宏大主题——居所和安定并不囿于时空,是由爱而生。母爱作为宇宙中代表着诞生和降临的原初之爱,具有超越时空的性质。

孩童与自然之爱,母亲与孩子之爱,分别构成了两组双向互动的关系。尽管母亲与自然的爱是不囿于时空的,但约束的成分也是必不可少的,甚至在孩童与自然、孩童与妈妈之间,约束起到了中介的作用。借助学校规则的一个侧面,以及在这种压力下孩子不由自主扑向母亲怀抱的行为,形成一种母亲对孩子追求自由的包容和理解。同时要注意的是,此时的“花”之所以能够放学放假,是由于雷阵雨的来临,“雨一来,他们便放假了”,凸显了自然与孩童的互动。《花的学校》虽短小,但每一句都富有深刻的含义,无论是“母亲”对孩子的庇护还是自然中“雨”对孩子的庇护,约束都是一个中介物,正因为有了学校合理的约束,“母亲”和“雨”才显得如此亲切包容。当孩子不堪学校“关起门”的功课束缚时,大自然给出了放假的理由,让孩子回到母亲的怀抱。由此,不仅以孩子为中心形成了孩子与母亲、孩子与自然的两组关系,母亲和自然之间也有着密切的联系。在爱的滋育下,自然中的花、学校中的孩童都呈现出生机勃勃的生命样态。

三、美好秩序:每一朵花都有他们的妈妈

首先,美好秩序体现在自然界的秩序,诗的开头就描写了天气,“当雷云在天上轰响,六月的阵雨落下的时候,湿润的东风走过荒野,在竹林中吹着口笛”。“六月”、降雨前的雷声,以及预告大雨来临时“湿润的东风”,季节、月份、征兆等都是时间律令的体现,它们表征着自然界中花草树木的状态和盛衰,也决定着“花”多久从地下的“学校”里出来。根据“花儿们”自身的秩序,他们必然是要进入地下的学校学习修养的,然后在泥土中长大,这是一种物候上的秩序。当起风的时候,花随着风“跳舞,狂欢”,这是自然万物在共处时的相互触碰和影响,风是花儿舞动的原因,花配合风的节奏摆动。更为隐秘的秩序恰恰藏在了最简单的排比句里,“花孩子们便穿了紫的、黄的、白的衣裳,冲了出来”。乍一看这是一个哄闹的场景,五颜六色的衣服和“冲”的动作造成了视觉上的“混乱”,然而却有着微妙的秩序平衡,“紫的、黄的、白的衣裳”在原文本中表面上的含义是来接花孩子们放学的母亲能够根据颜色辨认出自己的孩子,这种看似混乱的现象隐含着一一对应的秩序,这也是自然中的秩序。

其次,秩序的彰显还在于“学校”秩序。“学校”尽管是以“关了门”“罚他们”的形象出现,但是这也是隐藏的秩序之一,如此一来,“花的学校”似乎是从一个带有束缚性质的象征,变成了一个理性秩序的管理者。从通篇来看,《花的学校》似乎宣示着一种不同于理性秩序的美好秩序,比如,作者借孩童的视角和口吻,告诉我们每一朵花都有自己的归属,都有他们自己的妈妈。这种亲临式的娓娓叙述,对孩童来说,他们能接受自然律令带给他们潜移默化的启悟。自由不是无边界的泛滥与挣脱,“如果我们都拒绝在社会这个具有宇宙意义的戏剧中扮演自己的社会角色,拒绝执行确保社会常规运作的那些游戏规则,那么,这无疑意味着社会秩序的全面崩解”[1]。每一朵花都有他们的妈妈,而孩子也有他们的时间律令,无论是在自然界,还是在学校制度中,每一个生命个体都要遵守道德律令、物候节律。如果任由自然界中“一群一群的花”“跳舞,狂欢”,那么场景将十分混亂,正因为这种“狂欢”只是存在于非日常的“放假”中,才会显示出平衡秩序下的自由。如果人类世界中学校将“游戏”作为日常,而不学习“功课”,也是对自由的滥用。学校将“功课”作为日常,将“游戏”作为放假,平衡了约束和自由的关系,可以视作美好秩序的维护者。

规则之下的自由,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维系美好秩序最为理想的样态,就像诗歌中所描述的一样,当“学校”因为大雨而放假时,此时孩子的自由是扑向母亲的自由,也是平衡的。这种自由传递出一个主题,即一切都在爱的滋育下,在如此秩序下存在才是美好。这也提示着,爱与自由一样,都需要秩序的平衡,大自然的爱需要时间律令的秩序、母亲的爱需要“他们也有他们的妈妈,就像我有我自己的妈妈一样”独一无二的归属、孩童的爱也需要有学校理性的约束。伦理的秩序,不仅包括人世伦理,也包括自然伦理,虽然孩童对伦理没有具象化的认知,但外在的秩序观念也为个体内在的秩序观念做了示范。这种教化的意义是通过诗歌富有想象力的语言,贴近孩童生活经验进行抽象化的感染和熏陶。伦理秩序的强调不仅体现在充满童趣的诗歌形式上,还体现在泰戈尔的诗歌理念之中。放眼泰戈尔的整体宇宙观和爱的观念,“既然爱是万物的本质,也是人的本质,那么人与万物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呢?泰戈尔认为是‘和谐。”[2]在这种和谐的背后,不仅是对秩序的思考,也包含宇宙母亲的宏大与自然是一体的观念,孩子、母亲、自然三者又构成了一组符号性的示意,一组圆环式的关系。母爱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脱离了世俗意义上的血肉母亲的概念,更像是一个抽象出的哲学概念。即使是在《花的学校》这样短小的散文诗中,泰戈尔对于自由精神、整体宇宙观、爱的理想也是有所体现的。

通观《花的学校》,它像是亲密的谈话,也像是母亲温柔的倾听,更像是孩童在一种富有安全感和在爱的包容下滔滔不绝的想象的漫游。文本中处处都透露着强烈的关于爱的信息,一是文本内“花”和大地母亲、星空母亲,二是文本外由叙述人称所表现出的人类孩童与母亲的爱。而在这一切之上的,更是一种整体宏大的宇宙观,自然中草木之爱、人类母子之爱,都是宇宙大爱统一下的一部分,而这种宇宙观离不开秩序的运作,正如诗歌中“他们也有他们的妈妈,就像我有我自己的妈妈一样”,每一朵花都有他们的妈妈,每一个孩子也都有他们的妈妈,各有归属,互不干扰,又共享爱的滋育。

四、结语

总体来看,《花的学校》无论是第一人称的亲切,还是大自然和母爱的主题,都潜移默化地对孩子形成了爱与自由的观照。在充满爱的氛围之下,有在大雨中尽情玩耍的放纵、扑向妈妈怀抱的撒娇,以及天真无邪的跳跃话语,同时又在细节中体现着合理的秩序,无论是自然的时令节气、植物生长的律令,还是人类社会中学校的规则秩序,都体现了一种健康的教育观。《花的学校》充分体现了泰戈尔诗歌与孩童心灵相契合的特征。也许,对待孩童的爱的教育启蒙并不需要用具有知识性、逻辑性的理性推导,而只需要一首富有童真但又具有哲思的诗。《花的学校》不仅具有亲近儿童的表达方式,同时也体现了泰戈尔作为诗人宏大的爱,在一切返璞归真之后,自由想象、爱的滋育与美好秩序和谐地融为一体,成为这首散文诗最具表现力的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