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超越资本逻辑:人类文明新形态场域中的生态文明

2024-06-05姬全生

理论导刊 2024年5期
关键词:资本逻辑人类文明新形态生态文明

摘 要:资本逻辑的“肆意横行”与生态文明建设的“阈限守护”是横在人类面前的一道难题。两者之间存在着资本逻辑的剥夺性与生态文明建设的共享性、资本逻辑的逐利性与生态文明建设的人民性、资本逻辑的短视性与生态文明建设的长期性等现实矛盾。人类文明新形态场域中的生态文明建设,不能臣服于资本逻辑并与之“合谋同心”,也不能全然跳脱资本逻辑而与之“无相往来”。为此,需要在价值取向上处理好批判资本与鉴纳资本的关系,在实践理路上处理好利用资本与规制资本的关系,在发展方向上处理好驾驭资本与超越资本的关系,从而在生态文明建设与资本逻辑的“辩证互动”中,破解“西方中心主义”的分裂致因,摆脱全球生态保护的“公地悲剧”,成功开辟出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现代化的超越之道。

关键词:资本逻辑;人类文明新形态;生态文明

中图分类号:X3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7408(2024)05-0092-08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中国生态文明国际话语权提升研究”(22CKS050)。

作者简介:姬全生(1988—),男,河南焦作人,河南工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法学博士,研究方向:马克思主义生态理论。

人类文明新形态场域中的生态文明建设是新时代中国立足永续发展、遵循自然规律、把握时代脉搏且尚在进行中的一场具有革命性历史意义的实践活动。当前,人类社会仍处于以具有“天然反生态性”为基本特征的资本逻辑宰制的现代性发展阶段。为此,需要切中肯綮地把握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过程中的资本逻辑问题,澄明并深耕资本逻辑规制下生态文明建设何以可能,以及生态文明建设诉求下扬弃资本逻辑何以可能等核心议题,进而在推动生态文明建设中,“为资本设置‘红绿灯,依法加强对资本的有效监管,防止资本野蛮生长”[1],成功开创出一条超越资本逻辑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的跃迁之路。

一、马克思恩格斯自然观中的资本逻辑批判与生态文明

纵观当今世界,人类并没有走出生态环境恶化的困境。在一些西方发达国家和地区,生态环境的污染与破坏甚至还呈变本加厉之势。这必然引起人们的沉思:致使人类陷入生态危机的“元凶”是什么?值得庆幸的是,对这个问题马克思恩格斯早已给我们提供了答案。马克思恩格斯认为资本主义的社会结构是围绕资本及其内在逻辑展开的,并揭示资本是导致资本主义基本矛盾的支配力量。“任何臣服于资本积累的文明都蕴藏着自我毁灭的种子”[2],“创造性”和“毁灭性”是内嵌于资本内部的“正反两面”。正是在对资本逻辑“创造性毁灭”特征的系统批判中,马克思恩格斯不仅让世人看到资本“吃人”的本性,而且使世人认识到资本作为一种醉人的尤物,是如何让人们由自然的产物变为资本的傀儡的。

(一)在肯定资本主义文明成就中揭示资本逻辑的扩张性

随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产生,自然不再具有以往的“灵性”和“魅力”,原本被“巫魅”化的自然也被工业革命剔除了“神秘”。马克思指出,“资本一出现,就标志着社会生产过程的一个新时代”[3]198。这是一个以资本为轴心建制的商品经济时代,资本的力量越来越成为社会发展的主导力量。马克思恩格斯自然观的出场,一方面肯定了资本主义制度在开发、改造自然界过程中取得的巨大文明成就。资本主义农业的任何进步“在一定时期内提高土地肥力的任何进步,同时也是破坏土地肥力持久源泉的进步”[3]579-580,这句话的前半句彰显了资本的“创造性”,后半句则揭示了资本的“毁灭性”。马克思恩格斯认为,在“前工业文明时代”抑或“前资本逻辑时代”,人与自然的关系更多体现为一种“无奈的和谐”。资本的“文明作用”将人类以往对“对自然界纯粹动物式的意识”埋葬于历史,“并创造出社会成员对自然界和社会联系本身的普遍占有”[4]90,表征出资本“文明与野蛮的吊诡”。另一方面,马克思恩格斯论证了资本不顾一切攫取剩余价值的扩张性形成了生态危机爆发的“基因”。资本在“效用原则”和“增殖原则”的双重加持下,成就了其无限扩张的使命。为了追求更多的超额利润,资本必然会摆脱一切自然安全边界的束缚,冲破地域限制去寻求廉价的自然资源,并把自然环境作为排放污染物的无偿公地,表现为贪婪的永不停歇的“浮士德式动机”。因此,“前工业文明时代”自给自足相对独立的封闭社会必然会让位于资本的全球扩张,而背后的强大推手就是“资本”。为了满足资本扩张逐利的欲望,资本利用先发优势,按照自己的本性,在被掠夺地强制推行适宜资本繁殖的现代工业文明生产方式,催生了一个资本逻辑宰制的世界体系。

(二)在批判资本主义自然异化中揭露资本逻辑的虚伪性

资本逻辑宰制下的生产方式所引发的劳动异化、技术异化和消费异化,是人类进入工业文明时代以来面临的悖论难题。通过对资本逻辑的批判,马克思恩格斯揭露资本邏辑反人性和反生态性的双重属性,这也构成了马克思恩格斯自然观的核心主题。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从劳动这种最原始的实践方式出发,分析了资本逻辑所造成的劳动异化,以及由劳动异化所导致的自然异化。马克思指出:“异化劳动使人自己的身体同人相异化,同样使在人之外的自然界同人相异化。”[5]163不仅如此,资本逻辑所带来的技术创新和技术进步,加速了人类对自然的野蛮掠夺,从而进一步透支了作为“人的无机的身体”的自然。原始文明、农耕文明、工业文明均是人的创造物,是人类世界区别于“荒野自然”的显著标志。然而,在资本主义制度的普遍异化中,“荒野自然”再也不是人的附属物,甚至有时会因人类的侵入而展现出反噬人类的力量。针对资本家对自然“无情褫夺”的沉醉,恩格斯早已语警世人:“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会对我们进行报复。”[5]559-560当然,马克思恩格斯在阐述其自然观时,坚持用唯物辩证法分析资本逻辑的历史作用。一方面,从历史价值的角度评价资本逻辑在助推“历史向世界历史的转变”中的积极作用,认为“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6]36。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资本、劳动和科学的应用”所创造的资本主义的发达生产力及“无法估量的生产能力”一旦被自觉地运用并为大众造福,人类肩负的劳动就会很快地减少到最低限度[5]77,从而成为推动人类解放的巨大动力。另一方面,马克思恩格斯对于资本逻辑始终保持清醒的态度,并对资本的反人性、反生态等特点作了无情的批判,认为资本“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3]871,并且“以感性的、异己的、有用的对象的形式,以异化的形式呈现在我们面前”[5]193。这就是说,资本逻辑造成工人的自然生产与劳动不属于其本身,自然“真正的主人”并不是面前的“主人”,而是隐藏在背后的资本家。资本逻辑主宰下的社会,一切劳动、技术,甚至是消费都由资本家所掌控。在工业文明时代,人类仿佛觉得自己成为征服和驾驭自然的“神”,然而,人却成为资本的“殉葬品”。诚如马克思所引用的《评论家季刊》的这段话:“资本害怕没有利润或利润太少,就像自然界害怕真空一样。一旦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胆大起来。”[3]871需要特别指出的是,资本主义文明越是向前发展,资本逻辑就越是需要一种“伪生态”的外衣对其进行粉饰。这一资本逻辑在经济全球化中表现为生态的“非均衡化”,具体表征为多数后发展中国家以承接落后产能的方式“成全”资本主义国家优美的国内生态环境。

(三)在探寻社会形态进路中突出生态文明建设的人民性

马克思恩格斯针对资本反生态属性进行的批判,在价值论上阐释了资本逻辑促进与阻碍人类社会历史进程的双重向度,其归宿在于探寻人类社会发展的基本规律和未来社会走出生态危机的路径。马克思恩格斯从历史唯物主义出发,深耕资本主义生态问题,将其根源总结为一个社会制度问题。换言之,造成人类社会生态危机的罪魁祸首是奉行资本逻辑的社会制度。基于此,对于消除生态危机和人类社会形态的发展方向,马克思恩格斯早已有明确的主张:消灭生态危机的根本途径在于消灭资本逻辑,只有进入共产主义社会,才能走出生态危机。任何新技术、新观念和新模式对生态危机的“治疗”,都只是“隔靴搔痒”,都没有触及生态危机的“死穴”。与西方众多生态思潮不同的是,马克思恩格斯在敲响资本主义社会必然灭亡的“经济丧钟”的同时,也敲响了资本逻辑必然消失的“生态丧钟”。相应的,在实现未来社会形态的道路上,对自然的解放与劳动者的解放紧密联系在一起。未来社会形态(共产主义社会)不仅是对人的“类本质”的复归,更是对资本逻辑下自然普遍异化的扬弃和超越,这也澄明了两种社会形态中自然界从“手段”到“目的”的转变。然而,随着生态危机日益成为全球性中心议题,资本逻辑也开始在传统制度框架下,寻求与生态治理的合理化“嫁接”和“融合”,试图突破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固有弊端下的异化窠臼,其结果必然会陷入“乌托邦”式的实践空场。马克思恩格斯在肯定、批判与扬弃资本在推动技术进步和财富积累的巨大变化中,探寻到了进入未来社会形态的依靠力量——无产阶级。马克思恩格斯将生态危机的解决路径转向无产阶级,以及与全人类的解放事业相结合的发展道路。“只有当现实的个人把抽象的公民复归于自身,并且作为个人,在自己的经验生活、自己的个体劳动、自己的个体关系中间,成为类存在物的时候……人的解放才能完成。”[5]46需要特别指出的是,马克思恩格斯自然观体现的是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双向对话”的实践关系。资本逻辑的消失意味着以利益为单一目的的文明形态的瓦解和终结。未来的社会形态是以“现实的人”、现实生活为出发点的社会,是自然的改变和人的改变相一致的社会。人类将会在一种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环境中生活,这不仅是对人本质的复归,也是人类文明新形态场域中生态文明建设的人民逻辑。

二、资本逻辑与生态文明建设之间的多重矛盾特征

资本逻辑是理解工业文明范式生态症候的重要向度。伴随着资本主义财富积累的加剧和工业化程度的膨胀,资本开始对自然界肆意掠夺,暴露出资本赤裸裸的贪婪本性。在资本逻辑剥夺性、逐利性和短视性的驱使下,资本的经济理性与生态文明建设的共享性、人民性和长期性所追求的生态理性日益疏离,彻底将资本逻辑反生态本性展现无遗。

(一)资本逻辑的剥夺性与生态文明建设的共享性

人类在资本逻辑时代需要时刻面对文明瓦解的风险。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学者安德瑞·高兹曾一语道破当今资本主义社会利润驱使下的生态危机:“生产即是破坏。”未来学家阿尔温·托夫勒也直言:“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文明,能创造出这种手段,不仅能够摧毁一个城市,而且可以毁灭整个地球。”[7]出于对利润的无限追求,资本以支配劳动力为基础,以剥夺剩余价值为手段,将实现资本到资本的无限增殖作为第一要义。放眼全球,看看资本的所作所为,扩张性驱使下的“生态掠夺”,财富积累压力下的“污染转移”,资本在全球化的加持下,已然开启了新一轮的“生态殖民主义”运动。所到之处的政治、经济、文化似乎都被感染,无一不被资本化。相比较商业资本主义阶段,工业资本主义和金融资本主义阶段的“生态殖民主义”对落后国家实施的“生态犯罪”,常常被包装得更为“合法”与“人道”,剥夺的手段也更加“隐蔽”与“投巧”。首先,西方主要资本主义国家在利润的诱导下,不惜以牺牲和平为代价,发动或挑起地区间、国家间的冲突乃至战争。“维护正义、保障人权、打击恐怖”成为资源掠夺的合理外观。其次,后工业化階段的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为了阻止“潜在”对手的出现,向后发国家发起了碳排放的暗战,其主要目的就是遏制后发国家,进而为资本在全球继续残忍吮吸血液寻求最后的空间。最后,通过国际贸易这种看似平等的文明方式,不仅从后发国家进口原始资源,还将加工过的工业品倾销至原料产地,从而使后发国家的工业体系畸形化。“资本主义经济把追求利润增长作为首要目的,所以要不惜任何代价追求经济增长,包括剥削和牺牲世界上绝大多数人的利益。”[8]资本的剥夺性以形式上的平等掩盖了事实上的不平等,持续将后发国家的生态环境转变为资本逻辑剥夺的“水龙头”和“污水池”。直至20世纪末,世界银行的首席经济学家仍认为,第三世界国家污染不够,还应接纳来自工业国运来的有毒废料[9]。

与此同时,资本逻辑的剥夺性与人类文明新形态场域中生态文明建设的共享性“狭路相逢”。相较于资本逻辑对人与自然之间关系的割裂,生态文明建设的诉求是使生态环境呈现出一个美丽、整体与有序的生命共同体样态。在全球生态危机面前,人类的命运也与自然的命运紧密相连,形成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命运共同体”。随着全球气候变暖,不受控制的生物技术、核灾难等生态领域问题的日益凸显,生态文明建设早已超出地域和国别限制,逐渐成为全人类需要共同面对的世纪难题。对此,习近平指出:“保护生态环境,应对全球气候变化,维护能源资源安全,是全球面临的共同挑战”[10]37,建设一个清洁美丽的世界是全人类共同的责任。与中国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国内多党政治博弈的影响下,美国在关乎全人类命运的生态治理政策的执行上,表现出“非贯通性”和“非延续性”的负面特征。世界各国人民逐步认识到“万物和谐的美丽家园”需要全人类共建、共治、共享。与美国生态治理幻想不同,人类文明形态场域中的生态文明建设在全球空间发挥着强大的外溢效应,从“建设美丽中国”到提出“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从绿色“一带一路”的实施到确定“碳达峰、碳中和”时间表路线图,无不彰显出中国式生态治理现代化道路在全球生态危机治理中贡献的理念智慧和实践价值。

(二)资本逻辑的逐利性与生态文明建设的人民性

在现代或者后現代资本主义阶段,资本将“利润至上”与“物欲至上”的原则充分勾连。建立在资本逻辑基础上的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早已成为西方世界公开的秘密。在这里,自然被打造为一个死寂的、被动的单纯“有用物”,人们对自然的敬畏感消失殆尽。对超额利润的追求是资本存在的基石和资本扩张特性的幕后“推手”。为了不断追求经济的无限增长,资本开始制造和刺激虚假需求。消费主义、功利主义和享乐主义成为资本逻辑新的投资热点和动力。由此可见,资本逻辑追求的是以“利润最大化”为核心原则的经济理性,只关注眼前的实惠,却忽视了人与自然的价值。自然作为一个物品被“使用”直至完全消失。被消耗的自然成为资本谋求利润的工具和手段,资本也在大规模生产过程中,挤占了生态系统原本的空间,直至破坏了自然界固有的平衡。随着这种生产逐利性日渐“外包”和“出口”到第三世界,马克思所描绘的“奴役人的异己存在物王国”仅仅成为贴满“自由主义”标签的商品,成为经济全球化框架中“相互欺骗和相互掠夺的新的潜在力量”[5]223-224。为了购买这些商品,人们必须更加努力地接受资本的剥削,最终导致对自然环境永无止境的侵占。因此,资本逻辑的逐利性释放出来的经济理性与生态理性是相背离的。更为可悲的是,当二者发生冲突时,失去人民性的资本逻辑往往选择放弃生态环境。

人类文明新形态场域中的生态文明建设与美丽中国目标的落实、全人类福祉的实现以及人类文明的兴衰紧密相连。进入新时代,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成为美好生活自然维度的基本元素。“让中华大地天更蓝、山更绿、水更清”[11],是新一届领导集体的郑重承诺。对此,习近平强调:“环境就是民生,青山就是美丽,蓝天也是幸福。”[10]87生态文明建设的人民性回应了人民群众由“盼温饱”转向“盼环保”、由“求生存”转向“求生态”的民生关切,成为推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的题中应有之义。质言之,人类文明新形态场域中的生态文明建设把生态环境问题提至“关系人民福祉,关乎民族未来”[10]29的高度来抓,时刻践行生态惠民、生态利民、生态为民的民生原则,这不仅是人类文明新形态场域中生态文明建设人民性的重要表征,更是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人民性特征的生动体现。在生态文明建设中彰显人民性的价值逻辑,无疑是要在中国式现代化道路中,将资本逻辑在榨取生态资源中的“逐利性”基因,挡在人民群众生态权益的阈值之外。

(三)资本逻辑的短视性与生态文明建设的长期性

资本自诞生以来便作为一种“普照的光”,逐渐渗透到世界的每个角落。马克思恩格斯独具慧眼,洞察到了工业文明社会中资本的扩张性与逐利性之间的“姻亲”关系,指出其终极目的是对利润的无限追求。正是由于资本逻辑本身既具有扩张性,又具有逐利性,方使资本逻辑的短视性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冒”了出来,并把人的生命和一切自然内容都“还原”和“蒸馏”为“交换价值”。尽管有时这种“短视性”显露得有些隐蔽,有时表征得较为赤裸,但从资本的本性来看,不择手段地追求越快越好是其最高统治原则之一,毕竟“把工人的妻子儿女都抛到资本的札格纳特车轮下”[3]743了。不可否认,资本逻辑在人类历史进程中“起到过非常革命的作用”,但对比发现,资本逻辑自我存在的价值在于尽力寻找如何实现增殖的“快”。然而,在资本逻辑带来的“速成、速效、速度”的发展背后,隐藏了资本主义工业文明社会形态的“基因性、制度性、根源性”缺陷,表征为“一切等级的和固定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一切神圣的东西都被亵渎了”[6]34-35。正因如此,马克思恩格斯开启了对资本主义野蛮社会“病理学”诊断的历史进程。

生态环境保护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和长期过程,有其内在的演进规律。历经60余年科学治理行将消失的毛乌素沙漠、承载三代奋斗者血汗的塞罕坝人间绿色奇迹,都确证了生态文明建设的长期性。因此,人类文明新形态场域中的生态文明建设是一项只有起点、没有终点的长期又艰巨的伟大事业,不能“贪大图快”,更不能“跑神走偏”。无论是积极应对全球气候变化,还是深化生态环境领域改革,切忌犯急躁冒进的错误,必须不懈努力,久久为功。对此,习近平曾多次强调:“在生态环境保护上,一定要树立大局观、长远观、整体观,不能因小失大、顾此失彼、寅吃卯粮、急功近利。”[10]136党的十八大以来,我国生态文明建设硕果显著,实现了经济增长与环境改善的双赢。但是,“生态文明建设仍然是一个明显短板,特别是各类环境污染、生态破坏呈高发态势,成为国土之伤、民生之痛”[12]。“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生态文明重在建设、贵在坚持。然而,在推进生态文明建设中,有些地方出现对“快”的崇拜,盲目“圈水扩绿”。需要指出的是,对于“快”本身的追求并不存在错误,但当生态文明建设被政绩、利益所裹挟,导致出现生态文明建设“奢侈化、媚外化、景观化”等跑偏现象时,则需要时刻警惕其背后是否存在被“资本”绑架的危险动因。

三、人类文明新形态场域中生态文明建设的超越之道

社会文明形态要以合理的发展理路向上跃迁,就必须从根本上与资本逻辑宰制下异化与畸形的“未来图景”脱钩。人类文明新形态场域中生态文明建设的出场,就是要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充分激活“资本的文明面”,解构资本逻辑与西方“经典现代性”的同一性,并有计划有步骤地实现对资本逻辑主导下“西式文明”单一生态治理模式的超越。这就意味着,人类文明新形态场域中的生态文明建设,不能臣服于资本逻辑并与之“合谋同心”,也不能全然脱离资本逻辑并与之“无相往来”。人类文明新形态场域中的生态文明建设需要在与资本逻辑的“斗争博弈”中,探索出适应时代发展的中国式生态治理现代化新道路,从而在与资本逻辑的“辩证互动”中,破解“西方中心主义”的分裂致因,摆脱全球生态保护的“公地悲剧”,成功开辟出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现代化的超越之道。

(一)在价值取向上:处理好批判资本与鉴纳资本的关系

正如前文所述,马克思恩格斯并没有彻底否定资本的价值。在实现人类发展目标问題上,马克思恩格斯给予资本理所应当的认可与褒奖:“在资本的简单概念中必然自在地包含着资本的文明化趋势。”[4]95显然,当前以资本为灵魂的市场经济原创形态在助推生态文明建设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首先,资本促进人主体性的觉醒。在资本控制的工业文明时代,自然界被剥掉了“灵性”和“巫魅”。人类首次以“统治者”和“征服者”自居。“资本的伟大的文明作用”促使人类扬弃了单纯的生物性,自然成为“社会成员的普遍占有物”[13]。由此,人类文明新形态场域中生态文明建设的根本诉求,既不是重返前工业文明时代崇拜自然的生活状态,也不是服膺“生态中心主义”的虚伪主张,使人类“作为一个成员而非主人投入生命共同体的怀抱”,而是力求能够扬弃“人类中心主义”中将人类“作为唯一伦理主体和道德代言人”的技术理性原则,给予自然界更多的回馈,实现“自然界的真正复活”与“人性的真正复苏”。其次,资本为向更高级的生产方式过渡创造物质条件。与渔猎文明时代和农业文明时代生产方式相比,“资本的文明面之一是,……都更有利于生产力的发展,有利于社会关系的发展,有利于更高级的新形态的各种要素的创造”[14]927-928。作为现代社会体系所围绕的核心,资本能够激发全社会的创造力和发展活力,推动社会生产力的发展与解放,进而为“高阶形态”文明范式的实践证成奠定坚实的经济基础。最后,资本释放发展新动能。“资本的文明面”的核心点在于“资本是生产的,也就是说,是发展社会生产力的重要的关系”[4]70。事实上,资本凭借其对“利润”的敏锐嗅觉,已开始在各国“服务于”迅速发展起来的绿色产业,资本逻辑的“增殖品性”并非完全与生态文明循环经济建设对立。

可见,处在“发展的不平衡不充分”阶段的中国,不能“谈资色变”,对资本逻辑讳莫如深,全然否定资本逻辑非自觉地创造社会文明的历史作用,应当在兼顾批判资本与鉴纳资本的实践展开中,标定人类文明新形态场域中生态文明建设的价值取向。这一价值取向决定了人类文明新形态阶段对待资本的原则不是“绝对否定式”批判与“僵化封闭式”鉴纳,而是“唯物辩证式”的批判与“主动建构式”的鉴纳。资本“吮吸尽可能多的剩余价值”的增殖逻辑,必然使资本采取扩张性、逐利性和非理性的实践方式剥夺自然。据此可知,资本逻辑所展现出来的反生态天然本性,自始至终都会蕴含在其增殖属性之中,是一种固有的、不可逆转的基本属性。现实一次又一次提醒人们:“只要资本逻辑占有统治地位,就不可能从根本上消除生态危机。”[15]因此,在资本尚能够通过自我调整、发挥促进生产力进步的时候,就需要在完成人类文明新形态场域中生态文明建设任务的历史进程中,对资本要素进行批判性鉴纳,并最终在吸收资本创造的一切文明成果后,实现彻底消灭资本,走出一条“和而不同、互相补充”的中国式生态治理现代化之路。

(二)在实践理路上:处理好利用资本与规制资本的关系

人类文明新形态场域中的生态文明是建立在生产力发展进入高质量高效益基础上的文明范式。必须清楚地看到,以中国式现代化为文明底本的生态文明建设没有脱离“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这个最大实际。没有资本,生态文明建设就会失去可以依靠的物质元素,因此在社会主义市场条件下离不开依靠“进一步解放和发展生产力”奠定生态文明建设的质变力量。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了“让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的基本原则,彰显了新时代中国对“资本文明面”的利用愈加科学化、成熟化和普遍化。具体到生态文明建设领域,习近平“两山论”的提出与实践,为人类文明新形态场域中生态文明建设开辟出非比寻常的致思范式。习近平强调:“我们既要绿水青山,也要金山银山。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10]40这一理论彰显出极强的“利用资本”发展绿色生产力的深刻奥义。人类文明新形态场域中的生态文明建设是能够保持“绿水青山”与“金山银山”动态平衡,实现经济社会与环境协调发展的文明范式,是能够打通“金山银山”与“绿水青山”转化通道,提高经济发展质效的文明范式。质言之,中国共产党带领中国人民创造的生态治理奇迹,有力地回答了“利用资本”与生态保护之间并不是必然相互敌对的矛盾状态的问题。突围的重点在于积极推进“生态资源资本化”,打通资源、资产、资本转化通道,将绿色发展理念贯穿经济发展全过程,实现经济发展与生态保护“双提升”。在实践中,中国碳达峰、碳中和“3060”目标提出后,多地“生态银行”建设相继实施,以绿色信贷为牵头的绿色金融政策制度体系(Green Finance)逐步形成,建构了实现“生态资本”进入良序轨道的中国式实践路向。

然而,仅从“利用资本”的层面“承认”资本非自觉地创造文明,其结果必然是“鼓励”资本疯狂逐利。由此,对于保障人类文明新形态场域中生态文明建设持续健康发展来讲,对于消除“既苦于资本之发展,更苦于资本之不发展”现实境遇来讲,“规制资本”与“利用资本”在保持生态文明建设持续健康发展上具有同等意义。当前,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人与自然的矛盾之所以持续升级,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资本逻辑只能在“利用资本”方面“煞费苦心”,却在“规制资本”方面“无计可施”。在人类文明新形态场域中,之所以能够开启非资本主义生态现代化探索之路,彻底跳脱资本反生态发展瓶颈,是由于生态文明建设在“利用资本”与“规制资本”之间找到了合理的平衡点。一言以蔽之,中国式生态治理现代化道路给资本逻辑套上了缰绳,圈定了界限。为此,人类文明新形态场域中生态文明建设的实践路向,就在于将“利用资本”严格控制在市场经济领域,守好资本逻辑的边界。从严格意义上讲,人类文明新形态场域中的生态文明建设要遵循马克思恩格斯资本辩证法,在规制资本中谋求与资本的“良性互动”,力求保持“利用资本”和“规制资本”之间的合理张力,其中的实质就是“要为资本设置‘红绿灯,防止资本野蛮生长”[1]。

(三)在发展方向上:处理好驾驭资本与超越资本的关系

人类文明新形态场域中,追讨资本逻辑对自然与人类的负债,找寻一种超越资本逻辑并指向未来的开创性文明图景,成为“后碳时代”全人类共同的议题。资本由“现实”蜕变为“现存”依赖自身的固有规律,但是,资本的自我扬弃并不是完全脱离于人的客观过程,它与人的主动性和能动性发挥,特别是革命性实践是分不开的。美国生态社会主义代表人物乔尔·科威尔曾指出:“资本和未来只能二者选其一。若我们选择了后者,那么资本主义就必须被废止或者用另一种生态友好型社会制度来替代。”[16]然而,人类文明新形态场域中的生态文明建设在处理与资本逻辑关系的过程中,并非推进文明范式转型的“旁敲侧击”,而是主动书写对资本逻辑的原则性驾驭。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者决然不会肯定和欣赏资本逻辑的历史“罪孽”,人类文明新形态场域中的生态文明建设最重要的内容,就是超越“消灭资本”和“以资本为中心”的二元对立,在驾驭资本的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上,开启一场极具“中国特色”的提速之旅。概言之,驾驭资本归根结底要发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社会主义制度以人民为中心而非以资本为主导的发展逻辑,决定了人类文明新形态场域中的生态文明建设是“为人民而建设”“建设成果由人民所有”的独特模式。人类文明新形态场域中的生态文明建设之所能驾驭资本逻辑,在于其具备了共产主义社会“彻底的人道主义、和平主义、共同体主义”[17]等文明逻辑以及蕴含了驾驭资本逻辑的制度优势。现阶段,“公有制为主体的所有制、按劳分配为主体的分配方式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所构建的“三位一体”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基本经济体系,在资源配置领域实现了有效市场和有为政府的更好结合,这为批判地驾驭资本奠定了强有力的制度基础,提供了制度保障和制度支撑。

但也要认识到,驾驭资本只是超越资本的必经阶段,其最终目的是要实现对资本逻辑的扬弃和超越。马克思恩格斯曾鲜明地指出,从资本的历史发展趋势来看,资本逻辑必然被消灭,因为“资本不过表现为过渡点”[4]539,它“既不是生产力发展的绝对形式,也不是与生产力发展绝对一致的财富形式”[4]96。人类文明新形态是超越资本主义文明的社会主义文明[18]。因此,人类文明新形态场域中生态文明建设的未来发展方向,既是驾驭资本逻辑的过程,也是与资本逻辑划定界限,直至超越资本逻辑的过程。对剩余价值生产的无限贪婪所形成的资本主义的“第一重矛盾”,势必成为资本主义社会内生的历史桎梏。“资本主义生产的无限性与资本主义生产条件的有限性之间的矛盾”[19](第二重矛盾)再次印证了“可持续资本主义”是一个自欺欺人的骗局。正如前文所述,超越资本逻辑并不是一个乌托邦式幻想,这种可能性将在人类文明新形态场域中變成现实。甚至与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花拳绣腿”相比,人类文明新形态场域中的生态文明建设,高擎人民逻辑,彰显了超越资本逻辑的彻底性。就生态文明建设的发展方向而言,马克思恩格斯认为,只有在共产主义社会里,才能消灭资本对人与自然的双重剥削。因此,只有在具备共产主义性质的人类文明新形态场域中,才能真正超越资本逻辑。在这种文明形态中,“联合起来的生产者,将合理地调节他们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14]928-929。

结语

展望人类文明发展的历史进程,人类文明新形态场域中的生态文明建设回应了世界人民对于人类文明何去何从的生态关切,其是中国作为社会主义国家,站在历史唯物主义的文明解释框架中,审视人与自然之间关系所得出的科学结论,肩负着推动人类社会由私有制走向“自由人的联合体”的历史使命。中国共产党带领全国人民在探索跨越工业文明“卡夫丁峡谷”的实践中,克服了资本逻辑的生态悖论,创设了非资本主义生态治理现代化的文明之路,以中国“绿色奇迹”,彰显了人类文明新形态场域中生态文明的强大生命力。马克思恩格斯认为:“一个社会即使探索到了本身运动的自然规律……它还是既跳不过也不能用法令取消自然的发展阶段。但是它能缩短和减轻分娩的痛苦。”[3]10虽然,人类文明新形态场域中的生态文明建设仍处于“自然的发展阶段”,但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将凭借显著的优越性驾驭资本,以“缩短和减轻”在实现马克思恩格斯所提出的“自然主义——人道主义——共产主义”红绿合一前夜的“分娩的痛苦”。特别是,人类文明新形态场域中的生态文明建设批判地利用和驾驭资本的“文明面”,以“共享性”彻底消灭资本逻辑的“剥夺性” 、以“人民性”彻底驯服资本逻辑的“逐利性”、以“长期性”彻底征服资本逻辑的“短视性”,进而扬弃“资本的无限增殖逻辑”推动人类世界迈向人与人、人与自然“两大和解”的美丽家园。

参考文献:

[1] 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在北京举行[N].人民日报,2021-12-11(01).

[2]哈贝马斯.东欧剧变与《共产党宣言》[M].李晖,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42.

[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7]阿尔温·托夫勒.创造一个新的文明:第三次浪潮的政治[M].陈峰,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6:128.

[8]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M].耿建新,宋兴无,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2-3.

[9]丹尼尔·A.科尔曼.生态政治:建设一个绿色社会[M].梅俊杰,译.上海:上海世纪出版社,2006:7.

[10]习近平.论坚持人与自然和谐共生[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22.

[11]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习近平关于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论述摘编[G].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6:182.

[12]中共中央关于党的百年奋斗重大成就和历史经验的决议[N].人民日报,2021-11-17(01).

[1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390.

[1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15]陈学明.资本逻辑与生态危机[J].中国社会科学,2012(11):4-23.

[16]乔尔·科威尔.自然的敌人:资本主义的终结还是世界的毁灭?[M].杨燕飞,冯春涌,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5:131.

[17]唐爱军.中国道路的文明逻辑:基于历史唯物主义的解读[J].哲学研究,2020(6):3-13.

[18]黄建军.唯物史观视域中的人类文明新形态[J].中国社会科学,2023(10):85-104+206.

[19]詹姆斯·奥康纳.自然的理由: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研究[M].唐正东,臧佩洪,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3:258.

【责任编辑:张晓妍】

猜你喜欢

资本逻辑人类文明新形态生态文明
中国式现代化文明新形态的世界意义
深刻认识“人类文明新形态”的重大意义
“七一”重要讲话的重大理论创新及意义
马克思的“人的真正共同体”研究
资本逻辑下的精神空间的再生产
生态文明建设融入高职校园文化发展的思考
生态文明城市建设中花卉旅游发展策略研究
生态文明视阈下河北省循环经济产业体系发展研究
适应生态文明建设要求的增长方式和消费模式研究
历史虚无主义的三种面向及其实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