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港岛大街的背后》中林江的身份之变与情感选择
2024-06-05薛芳
【摘要】舒巷城的小说《港岛大街的背后》讲述了主人公林江伦理身份变化的故事。林江从弃儿转变为养子的身份变化,表明其所遭遇的伦理变故是小说的关键,这也是他在成长过程中备受困扰的原因。在林江的成长过程中,他逐渐从一个顽童逐渐成为一个理想青年。在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林江选择与自己达成和解,在其生母和养母之间作出了正确的情感选择。林江完成了对母亲爱的呼唤和超越,对养父林成富的多重情感也得以释怀,最终打破身份限制,实现了自我的成长超越。
【关键词】《港岛大街的背后》;伦理身份;情感选择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19-0022-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19.007
基金项目:本文系广州华商学院青年学术课题“当代电影中的底层叙事与伦理价值研究”(项目编号:2023HSQX067)。
一、从作为弃儿到养子的伦理身世
作为《港岛大街的背后》的主人公,林江身份的变化是小说展开叙事的关键。小说绝大多数篇幅集中于对林江身世的追溯,描写林江作为弃儿到作为养子的成长历程。首先,林江作为弃儿被自己亲生父母所遗弃,可谓是被动地接受命运的安排。林江生母阿群,嫁了一个“行船仔”,在香港安顿下来,原本可以安心过日子,不料林江生父却毫无征兆地消失,从此没有了音讯。从此,阿群没有了生活的依靠,面对各方面的压力,万般无奈之下,她做出了一个不得已的决定:把林江遗弃在一个校役家里,不辞而别,去过自己的生活了。可见林江生母阿群是不负责任和极度自私的。同样林江的生父,是一个海员,但是他却没有承担起自己应该担负的家庭责任和抚养孩子的义务,一走便再没有回来,抛弃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让妻子和孩子处在一种艰难的处境中,这并不是一个男人该有的担当和责任。也许林江生父久出不归是有其他意外的原因,他作为海员,出海可能会遇到一些危险而无法回来,甚至可能已经发生了不测。不管是何种情况的发生,林江弃儿的身份就這样在生母的无奈抛弃和生父的不知所踪中形成。
林江作为一个弃儿,他的身世是可怜的。但林江被何通一家收养,至少还算是幸运的。虽然他不再和亲生父母生活在一起,但是他遇到了生命中把他视若珍宝的养母梁玉银。生母阿群当年不辞而别后,好人何通出于同情,当然也考虑到自己现在还没有子女,所以决定将可怜的林江接回家中抚养。何通将林江带回家中后,给原本孤寂的家中增添了不少的热闹,可是好景不长,何通因病去世,生活的压力和照顾养子所有的责任都落在了梁玉银一个人的肩上。林江的到来改变了梁玉银的生活,带给她的幸福也是不言而喻的。作为母亲,梁玉银和林江的生母不同。梁玉银陪伴林江的成长,点点滴滴,日久生情,她对林江的情感逐年加深,她也离不开这个养子。她对林江有了母子感情,是无论如何不会抛弃林江的。后来梁玉银遇到了林成富,她带着林江改嫁过去,和林成富组建一个新的家庭。林江的生活再次发生巨大的变化,此时林江完成了从弃儿到养子伦理身份的转变。林江有了明确的社会身份,这个社会身份就是其伦理身份,其社会身份具有伦理特点,所以要求林江在生活中的一切行为都应该是在伦理道德规范之内的社会行为。
当梁玉银走进林成富的生活后,林成富立刻就觉得梁玉银是一个贤妻良母,他爱上了这个女人,爱屋及乌。一开始,养父对于林江是接受的,虽然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但是看在梁玉银的面子上面,林成富对林江还是很好的。后来,林成富经营的鞋店倒闭了,他的心情变得很坏,开始喝闷酒和赌博,甚至在自己输钱后还会将满肚子的气发在林江身上,认为自己这几年的倒霉正是“油瓶仔”林江所带来的。梁玉银为了让林成富放下偏见,将林江的身世告诉林成富。林成富知道林江的真实身份后,开始变得很平静。但是在林成富看来,林江终究不是自己的亲儿子,始终无法像对待自己亲儿子那样对待林江。还曾冷静地和梁玉银抱怨,世间没有一个养子会对自己养父母心怀感恩的。梁玉银也曾多次担心养子会离开自己或者对养子有着较高的期待,听到林成富的劝慰后,心里面也释怀了,不再对林江抱有幻想,也不再担心林江将来是否会离开自己身边。“身份从来源上说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与生俱来的,如血缘所决定的血亲的身份。一种是后天获取的,如丈夫和妻子的身份。” ①林江的养子身份就说明了林江与养父养母并没有血缘关系,林成富对待林江从一开始的接纳到后来的排斥,以及到后来的怨恨,这倒也不意外,没有血缘关系的身份,必定会影响到养父子之间的相处,也成为这对养父子之间最大的隔阂。林江的养子身份是其后天建立的,这种身份关系对林江的伦理选择起着道德约束的作用,如果林江将来抛弃养母和弟弟,他的内心也会深陷无法解决的伦理困境中。林江从弃儿到养子伦理身份的变化,都在提醒林江必须遵守与之伦理身份相适应的道德规范,做出符合自己伦理身份的道德选择。
二、从顽童到理想青年的成长蜕变
命运坎坷的林江,经历了弃儿到养子的伦理身份的转变。有了自己的身份,不管是家庭中的身份还是社会中的身份,这些都是林江的伦理身份。因此林江在生活中则必须用伦理道德规范来约束自己的行为,珍惜自己获得的伦理身份,并且警示和教诲自己在生活中的一切行为,力求符合道德规范,力求超越自我,实现自我人生的成长蜕变。当然林江所处的生活环境对林江的人生成长也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在弟弟小松到来之前,林江是幸福的。林江可以独享养母梁玉银的爱,甚至一开始,其养父林成富对自己也是不错的。可是,这一切都在弟弟小松到来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林江发现母亲不再像以前那么关心自己,甚至自己也不理解为什么母亲不再管他,林江感受到了孤独。林江会因为看到隔壁哨牙婆管教儿子虾头,心中有着别样的羡慕,也经常回忆起自己和母亲在夏日晚上共处的温馨时光。林江本是一个乖巧的孩子,但隔壁虾头总笑话他是“油瓶仔”,林江气不过,和虾头打架出气,这样的结果就是遭到养父的责骂,以及母亲冷淡的回应。林江觉得自己母亲不再管他,也许是因为弟弟小松的到来,分担了母亲的精力,也许是母亲也要照顾自己丈夫的感受。所以,在林江的心里,除了怨恨自己的母亲外,小松和养父林成富很自然就成为自己的嫉妒和怨恨的对象。
林江虽然因为“油瓶仔”这个称呼,经常和邻居孩子打架,但他也有自己的兴趣爱好。他喜欢听张七皮讲古,喜欢张七皮讲古时传神的语调,也喜欢他栩栩如生地讲述《水浒传》中的英雄好汉。张七皮收摊后,林江还会很虚心地向他请教如何将讲古讲得绘声绘色。在林江的成长过程中,他的性格发生变化正是这种喜欢“听古”的爱好改变了他。作为一个卖艺维生的艺人,张七皮经常耐心且率真地回答林江的问题。甚至张七皮的言行举止也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林江的性格养成。比如在一个中秋夜晚上,林江和张七皮一路回家,看到张七皮主动到莫基仔家送月饼,此时的张七皮在林江眼中,不仅拥有讲古的本领,而且他的淳朴、善良深深打动了林江。林江不再像之前那样的顽皮,和邻居家孩子打架,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固执地找寻母亲对自己的关注和关心。此时的林江的心态和性格开始发生变化,他从顽童开始蜕变为有为青年。
林江性格发生变化的关键之处是受到作家张凡的影响。林江和张凡的结识也是从《水浒传》开始,在此之前林江对张凡并没有什么好感,原因竟然是因为三婆说“……人家是斯斯文文的” ②。“斯文”这两个字戳到了林江的内心,因为自己曾经打架闹事,让母亲不省心,还给三婆留下了自己就是个野孩子的印象,所以三婆所说的“斯文”正好与自己形成鲜明的对比。林江听到三婆说张凡“斯文”,自然而然内心对张凡是抵触的,甚至还有嘲讥的意味。之后,林江和张凡聊了很多关于《水浒传》的内容,被张凡表扬,林江是非常开心的,如马辉鸿在《理想的憧憬——论舒巷城〈太阳下山了〉的成长主题》中讲到,“林江喜悦,有两个原因,其一,他对《水浒传》的喜爱得到了张凡的认同,其二、他从张凡口中知悉,他看过一本全世界都知道的书(即水浒传)。” ③张凡为林江开启了了解世界的大门,引領林江积极乐观且充满激情地面对生活。林江自从和张凡接触后,才开始明白什么是“斯文”,在林江心中,默默地把张凡当作自己学习的榜样,成为未来自己想要当作家的领路人。“对林江来说,张凡的出现就是成长的‘召唤。林江与张凡的关系不仅以阅读文学作品开始,而且慢慢由阅读发展至写作,最终林江决意以作家作为终生职业。” ④在林江的成长历程中,张凡对其影响可谓是至关重要的,张凡的身体力行影响着林江心态的转变,他不再娇嗔错怪自己的母亲和弟弟。张凡的出现改变了林江对世界的认知和看法,当然林江对自己将来的人生也有了更加明确的职业规划。
林江作为一个旁观者,目睹了张凡和其旧同事唐仲廉关于写作理想的争辩。张凡坚持原则,做一个有担当的作家。张凡不愿像唐仲廉那样,为了物质而抛弃自己的写作理想。这一点在林江看来也深受感动,林江明白张凡是一个坚持自己写作理想的正直作家,他也希望自己像张凡一样,做一个有理想的作家。张凡对林江的影响是直接的也是潜移默化的,张凡的出现,点燃了林江对书本的热情,同时也激发了林江想要写作的欲望,当然也教会了林江将来是要做一个正直的有理想的作家,不可以随波逐流。林江在张七皮和张凡的影响下,从一个街头顽童逐渐蜕变成一个有理想的有为青年。“不管成年林江是否成了作家,作为隐含作者的他都是一个稳定而丰富的抒情主体。少年林江的成长故事同时也是一个抒情主体的生成过程:经由张七皮、张凡、莫基仔等的影响和触动,他的视野、表达和情感都得到了提升。” ⑤林江人生从顽童到理想青年的成长蜕变,离不开生活环境对其潜移默化的影响,当然生活中林江遇到的良师益友,他们对林江提供的帮助、关心和提携等更是对其人生蜕变产生了莫大的推动作用。
三、在养母与生母之间的情感选择
对于林江来说,当他知道自己身份真相后如何进行伦理选择才是他真正成长的标志。这一部分小说并未有过多交代,但从小说结尾来看,林江的情感选择符合一个有理想青年应该有的判断,毕竟对于林江来说,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顽童,其人格养成也逐渐符合读者的预期。
“伦理选择在文学伦理学批评的术语中,伦理选择具有两方面的意义:一方面,伦理选择指的是人的道德选择,即通过选择达到道德成熟和完善;另一方面伦理选择指对两个或两个以上的道德选项的选择,选择不同则结果不同,因此不同选择有不同的伦理价值。” ⑥一个人的伦理身份背后隐藏的是伦理责任。林江对自己伦理身份确认和认可后需要做出伦理选择。伦理选择是一个人选择善恶是非观念做一个有道德人的必经途径,这也是人具有了伦理观念后必然的一种进化。对于林江来说,对养母的情感必然会成为其进行伦理选择的影响因素。
首先,梁玉银对于林江的母子感情是珍惜的,这一点从多个方面可以证明。尽管林江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但梁玉银对林江的关心是细腻的。当林江被迫辍学时,母亲也是竭尽全力去劝说林江,和林江进行解释,因为经济负担太重,无力供养林江继续升学。实际上,林成富鞋店倒闭之后,虽然经济负担较大,但林江辍学主要是因为林江作为养子的身份。“梁玉银是不能把这一切向林江直白说出来的,那样做,会使他更加难过。” ⑦如果林江是林成富亲生的儿子,或许他们夫妇会想其他办法继续让林江念书。因为林江成绩原本不错,如果继续念书,兴许有所作为。当然经济上有压力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能因此而否定梁玉银对林江的养育之恩,毕竟梁玉银还是很关心林江的。
林江生母阿群在林江三岁时候曾出现过,阿群突然出现在梁玉银的面前,这一刻让梁玉银着实害怕,因为梁玉银害怕阿群带走自己含辛茹苦带大的林江。三年的养育和陪伴使得梁玉银已经离不开林江而且已经认定林江就是自己的孩子,“你不配做他的母亲,你不能把他带走” ⑧。这一句坚定的话出自梁玉银之口,说明梁玉银在极力保护幼小的林江。因为她明白作为一个母亲,孩子离开身边的痛苦。这种担心折磨着梁玉银,直到小松的到来,“那种由于过分敏感而形成的负担才慢慢卸下来” ⑨。即使是小松的出现缓解了梁玉银的心情,但梁玉银始终对林江也是充满怜爱和疼惜的。当林江遭受养父林成富的漫骂时,母亲也是极力维护,尽量不让林江受到伤害。
母亲梁玉银是一个善良贤淑的女人,作为养母,对待养子林江是一种爱的超越。正如袁勇麟所说,梁玉银是一个性格丰满的女人。“身为女人,她既有偏窄的私心又有宽容的母性:在困难的生活面前,她也曾经想过放弃林江,但又于心不忍。更重要的是,在年月渐长的日子里,她发现自己已经对这个非亲生的孩子产生了深厚的感情,于是她毅然决定抚养林江成人。” ⑩由此可见,梁玉银克服各种困难,没有放弃林江,给予林江成长的关爱,这种感情对于林江而言是珍贵的。养育之情催生养育之恩,林江对梁玉银是有恩情的。尤其在其林成富因为车祸离开了母亲和小松之后,林江的这种养育之恩更表露无遗。其养父去世是林江不愿意看到的,此刻的林江忘记了养父与自己的种种不愉快,没有记恨养父,后悔诅咒林成富,也曾经将诅咒化为祝福,这就是爱的力量。当然这也是林江成长为理想青年后的理性超越,同时也是林江确认自己伦理身份后做出的正确的伦理选择。
母亲终于将林江的真实身世告诉了他,但林江听到真相后的反应却没有更多的惊讶,林江更多发现的是最近一段时间的母亲苍老了许多,回想自己的成长,母亲的养育和陪伴让自己安心很多。此时的林江已经做出了伦理选择,与伦理道德规范一致的选择。“我怎么样也不会离开你和小松……妈,只有你才是我真正的母亲!” ?这句发自内心的话,让母亲不再担忧林江会离开自己。林江和母亲说了自己将来想成为一名作家,成为一名正直不屈的作家。林江已经蜕变为一个理想青年,成长蜕变后的林江,实现了自己人生的超越,超越之后便意味着责任:赡养母亲,照顾弟弟。一个人的外貌也许有美丑之分,人性也是如此,人性会决定一个人的美丑,一个人只要心地善良,就能完成伦理身份的超越。
综上所述,主人公林江从一个弃儿变成养子,这种伦理身份的转变让林江在成长历程中饱受非议和伤害,但这种身份的转变也正是他在社会生活中所需要的标识。伦理身份的转变也在提醒林江需要承担其伦理身份所赋予的责任与义务。林江从顽童转变为理想青年,是其自己对伦理身份的确认和维护。所以林江在道德规范中逐渐完成了对母亲爱的呼唤和超越,对养父林成富的多重情感也得以释怀,其伦理身份和其伦理规范一致,所以最终林江打破身份限制,实现了自我的成长超越。
注释:
①⑥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导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263页,第267页。
②⑦⑧⑨?舒巷城:《港岛大街的背后》,花城出版社1984年版,第50页,第24页,第19页,第20页,第171页。
③④马辉洪:《理想的憧憬——论舒巷城〈太阳下山了〉的成长主题》,《现代中文学刊》2012年第2期,第56页。
⑤王宇平:《抒情与越轨——重读舒巷城小说〈太阳下山了〉》,《华文文学》2016年第2期,第118页。
⑩袁勇麟:《香港文学本土性的一个典型——重读舒巷城〈太阳下山了〉》,《世界华文文学论坛》2008年第3期,第30页。
作者简介:
薛芳,女,广州华商学院文学院助教,研究方向:文艺理论与影视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