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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性视角中的母亲形象

2024-06-05孟繁锦

今古文创 2024年19期
关键词:余华

孟繁锦

【摘要】在当代小说创作中,男性视角与女性视角中的母亲形象呈现出不同的类型和特征,而男性视角中的母亲形象往往会被研究者忽略。一般而言,男性视角中的母亲形象并不是小说表现的主体,但母亲在男性心目中又具有特殊的地位,通过对男性视角中母亲形象的分析,可以发现新时代男性对母亲的普遍认知和態度。

【关键词】男性视角;余华;母亲形象;《在细雨中呼喊》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19-0010-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19.003

在部分男性作家的小说创作中,女性并不是他们创作的主体形象,处于被忽视和遮蔽的地位。一般来说,母亲是男性作家们接触的第一个异性,是他们的第一个依靠,相对具有特殊的地位,因此,在对母亲形象的刻画上,男性作家可能会更加熟练。但是事实上,母亲形象同其他女性形象一样,在一些男性作家笔下呈现出类型化、扁平化的特征。这不免引起女性读者的注意,引发大家的思考——男性视角中的母亲究竟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在余华的小说创作中,他一方面对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女性抱有深切的同情,另一方面又表现出对女性的忽略,因此相较男性形象来说,《在细雨中呼喊》中的女性形象就显得不够饱满鲜活,有些趋于单一。

一、余华小说《在细雨中呼喊》中的母亲形象类型

余华作品的一个重要的主题是父子主题,因此,母亲形象在他小说中的地位举足轻重,通过分析这些母亲形象不难发现余华对母亲形象的刻画是有代表性的。余华小说《在细雨中呼喊》中的母亲形象可以大致分为温柔顺从型、病弱失常型和艳丽恶俗型,展现了男性对温柔顺从型母亲的幻想,对病弱失常型母亲和艳丽恶俗型母亲的批判。

(一)温柔顺从型

温柔顺从型的母亲形象是最符合男性作家审美的,也是男性作家心目中的完美形象,在小说中他们往往对她们抱有欣赏或者是同情的态度。余华在多部小说中塑造了这一类型的形象,她们都具有温柔顺从的“优良”品德。

《在细雨中呼喊》被认为是余华的转型之作,小说触及了儿童的成长,父子冲突等主题,显现出余华由冷眼旁观向人间温情的转向,极具代表性。在这部小说中孙母是被描写最多的女性形象,也是一个极具悲剧色彩的形象。对丈夫温柔顺从,对孩子体贴爱护的孙母是“我”,即孙光林心目中的一个可怜的女人。孙母是典型的传统妇女,看重哥哥而对孙光林有所忽视,但是孙光林并没有表现对孙母的恨意,孙光林生病也是孙母最先发现并请了苏医生的。这个细节表现了作者对母亲深深的依赖心理,尽管她是一个愚昧懦弱的母亲。孙母在家中对孙广才言听计从,承受着孙广才粗暴的性欲和蛮不讲理的辱骂,但同时孙母也是这个家庭的守卫者。她总是能在孙广才无可奈何的时候做出正确的选择,在孙广才退缩的时候有所作为,所以小说中写道:“如果不是母亲,母亲瘦小的身体和她的哭声抵挡住了两个像狗一样咆哮的男人,那么我本来就破旧不堪的家很可能成为废墟。”可见,温柔顺从的母亲在男性作者心中是软弱的愚昧的不堪一击的,但同时也是他们童年的守卫者,是家庭的维系。

(二)病弱失常型

在男性作家的眼中,母亲是他们童年的守护者,在家庭中既委曲求全又担负着维系父子关系的责任,但是她们依然是弱小的,病弱衰老的母亲成为男性作家笔下的一类母亲形象。不能给孩子安全感也不能独立自主完成某件事的母亲成为小说中一类表现失常的母亲,常常为小说带去阴冷恐怖的氛围。

《在细雨中呼喊》中,“我”即孙光林的养母李秀英就被塑造为一个病弱失常型的母亲,“我”和李秀英的初见就让我感觉她很恐怖。“我不知道我在那里站了有多久,当她向我转过脸来,我看到了一双大而空洞的眼睛,从而让我现在回想时,看不到她的目光。接着是很细的声音,像穿过一根线穿过针眼一样穿过了我的耳朵,她告诉我,她要是穿上潮湿的内衣就会——‘立刻死掉。”李秀英的这种失常显然是病弱的身体造成的,她无法给“我”带来保护,在王立强死后也选择了抛弃“我”而独自逃走,在男性作家笔下,这一类母亲是他们渴望保护的对象,同时也是他们怨恨的对象。他们认为病弱失常的母亲无法给孩子带去庇护甚至会抛弃孩子,失去了丈夫的保护就无法生存,这显然与女性视角不同。例如在方方的小说《万箭穿心》中,李宝莉在丈夫马学武自杀后自立自强独自供养儿子上大学,还要照顾公婆,是一个瘦小但不会屈服的形象。显然,与男性作家不同,女性作家关注到了病弱母亲内心的坚强,这是男性视角中的母亲形象所缺失的。

(三)艳丽恶俗型

很多男性作家的小说中都会出现一些艳丽的女子,她们性感,符合男性的审美,但是这类形象最终很可能演化为恶俗型的母亲,年轻时候的美艳在成为母亲之后消失殆尽,变为男性眼中的“母老虎”和“疯女人”,甚至是“变态”。

《在细雨中呼喊》中的冯玉青是一个美丽的女子,曾经深深吸引着孙光林的目光,但是在经历两个男人成为一个母亲之后变成了一个变态恶俗的母亲。她虐打她的儿子鲁鲁,从事特殊行业,最终被抓进监狱。小说中年轻的冯玉青性感美艳,是无数男性的梦中情人,但她却对王跃进死缠烂打,在绝望后跟着一个货郎远离家乡,但显然她之后的生活也过得不好,靠着出卖肉体独自抚养着鲁鲁。作者着重描写的不是她的艰辛,也不是她的痛苦,而是她的漠然。在男性视角下,靠着出卖肉体而抚养孩子的母亲并没有得到同情,而是变成社会的渣滓,反而是鲁鲁这个小孩子被作者给予了很大的同情。在这里,余华看到了母亲对孩子教育的疏漏和粗暴,看到了特殊行业从业者的堕落,但忽视了一个独自抚养孩子的母亲背后的艰辛。冯玉青从一个美丽的少女变为一个弃妇,男性心目中可以满足他们审美需求的年轻女性消失了,母亲们失去了审美价值,从而沦为了被批判的对象。

二、余华小说《在细雨中呼喊》中的母亲形象特征

母亲作为男性接触的第一个女性是他们最先企图了解的女性,也是相对来说较为熟悉的形象,但是母亲形象在一些男性作家的笔下并没有得到充分的塑造,余华小说《在细雨中呼喊》中的母亲就呈现出了物品化、依附化和扁平化的特征。

(一)物品化

在旧时的男权社会,母亲在家庭中一般处于从属地位,缺少自身独立性,因而会表现出物品化的特征。在农耕社会,女性因为在体力方面弱于男性,不得不依赖于男性生活,男性就可以三妻四妾。妻妾众多一方面是男性地位的展现,另一方面,女性被当作生育的工具,自然是越多越好。在这种背景下,母亲将儿子视为她们的依靠,普遍具有重男轻女的思想,无形之中她们将自己禁锢了起来。余华的小说表现的是特殊时期的中国社会,在这一时期,农耕依然是重要的家庭活动,因此,母亲形象也表现出和传统女性形象相同的特征。

在《活着》中,福贵在赌博输得一干二净之后,家珍就成了赌桌上的筹码,这时候的家珍不是一个人的身份,而只是一件可以买卖的物品而已,这是比较明显的表现。在《在细雨中呼喊》中母亲的物品化特征不是很明显,但是也是有所表现的。首先,母亲在面对父亲的兽欲的时候,完全不会反抗,甚至会因为自己的裤带系得太紧而感到羞愧,在这个时候,母亲就是一个父亲发泄性欲的工具而已。小说中完全没有表现情事会带给母亲什么欢愉,而仅仅是为了满足父亲。母亲之所以感到愧疚是因为身为一个“工具”,她认为自己没有履行好自己的职责,这显然是一种病态的、奴性的认识。其次,小说中的黑衣老太太在丈夫死后依然死死地守着之前的规矩,一辈子活在丈夫的阴影之下。丈夫死后,黑衣老太太无法走出丈夫死前所设的牢笼,因为她作为丈夫的附庸,作为一个物品是丈夫的私有物,承担着在丈夫死后守卫和表现他的权威的职责,没有了丈夫也会有儿子来监督母亲来坚守这份职责,而不会将母亲视为独立的人。

《在细雨中呼喊》在表现中国特殊时期的社会时将女性表现为传统农耕社会时期的属性,这种统一的不加区分的处理是不十分合适的。

(二)依附化

母亲形象的依附化特征表现为她们个体独立性不强,常常要依附于一个男人而存在。

在《在细雨中呼喊》这部小说中的母亲形象表现出只有依附于男性才能生存的特征。首先是祖母,在被第一个夫家赶出来之后,立刻表现出崩溃,无路可走的状态,直到遇见了祖父,祖父成为祖母新的依靠,祖母才得以继续生活,读者毫不怀疑,没有祖父,祖母可能会过着无比凄惨的生活。作者没有给祖母可以生存的能力和精神支撑,把祖父塑造成一个伟大的拯救者的形象。其次是母亲,母亲在被父亲背叛后,与寡妇发生冲突,父亲没有选择帮助母亲,母亲在痛苦之下,只有将自己的精神支撑投射到弟弟身上,“被打败的母亲只能寄希望于死去的弟弟,那是母亲在绝望时唯一能抓住的一根稻草”。内心深处,母亲知道家里的男人都不能救自己,但是她没有再寻求自救,而是把死去的弟弟当作救命稻草,在这时候,母亲的依附化不仅表现为屈服于夫权,更表现为不自觉地对男权的屈服,女性被困在男权构造的牢笼中,没有出路。另外,还有冯玉青。在怀疑自己可能怀孕之后,冯玉青跪地乞求王跃进陪自己去医院,对自己负责。美艳大胆的冯玉青在面对现实的时候依然要屈服,因为没有丈夫而怀孕的女性将受到整个社会的鄙夷,连“我”在同情之余都表现出对冯玉青会未婚先孕的惊讶,一只脚踏出牢笼的冯玉青被全社会合力又关了进去。之后,冯玉青跟着货郎离村,生下鲁鲁,成为一名特殊行业从业者,被抓进监狱。母亲失去男性的保护,无法独自生存,踏出男权的牢笼就进入了真正的牢笼。鲁鲁作为一个儿童,在母亲进监狱之后表现出极强的生存能力,冯玉青在看到鲁鲁之后,又拥有了依靠,表现出良善的一面,即母亲在重获依靠之后,才会恢复正常的生活状态,得到救赎。

《在细雨中呼喊》这部小说中的母亲,陷入了男权的牢笼之中,被重重囚困,丧失了独自生存的能力,男性就是她们的精神支撑。相反地,在王安忆的作品《长恨歌》中,王琦瑶的一生遇见了一个又一个男性,但是,她一直一个人,即使有了女儿也是独自抚养她长大,表现出完全的自主,女性作家对女性的认识与男性作家的不同也就体现在这里。

(三)扁平化

“扁平人物就是十七世纪所谓的‘气质类型,有时也成为类型人物,有时也叫漫画人物。其最纯粹的形式是基于某种单一的观念或品质塑造出来的;其中包含的要素要超过一种时,我们得到的就是一条趋向圆形的弧线了。”在福斯特的这段话中将基于某种单一观念或品质塑造出来的人物称为扁平人物,扁平人物又称为类型人物,因此人物的扁平化与类型化是息息相关的。在《在细雨中呼喊》中,可以将母亲形象大致分为上文提到的三种类型,即他所描写的母亲形象具有类型化特征,也就不可避免地具有扁平化的特征。

《在细雨中呼喊》中孙母的形象是温柔顺从的,尽管她有时候要比父亲更镇静,也担任着家庭的守护者的形象,但是,对母亲的描写是比较单一的,她的出现伴随着的往往是哭声。“我听到了母亲凄厉的哭声,母亲的哭声在那一刻让我感到,即便弟弟还活着也将重新死去……母亲嘶叫般的哭声时断时续,还有几个女人为了陪伴母亲所发出的哭声。这就是哀悼一个生命离去的遥远场景……他们身后是依然手捏头巾哭叫着的母亲,还有乱糟糟的村民……那个时候只有母亲表现出了正常人的悲哀。她在嘶叫和呜咽之间,身体上下起伏……葬礼的时候我一直站在远处,长久的孤單和被冷落,使我在村里似乎不再作为一个人而存在。母亲嘶叫般地哭声最后一次在灿烂的阳光下飘荡起来。”这是一段弟弟死时对母亲的描写,母亲几次被提及都是在哭泣,在小说中的其他情节也是,几乎所有的母亲都是哭泣着出现的,她们没有其他的声音和动作,没有其他的语言,不是在被丈夫暴力的对待,就是在哭泣着,在抱怨着。在作者的眼中,母亲的软弱使她们没有反抗的能力,就只能用哭泣来痛诉命运的不公,在这一点上,所有的母亲都化为了一个哭泣的女人。余华这样描写母亲一方面可以突出母亲的特征和苦难,而另一方面,则使《在细雨中呼喊》这部小说中母亲的形象呈现出扁平化的特征。

在王安忆的小说《长恨歌》中,女主人公王琦瑶从一个青涩的女孩逐渐成长为一个母亲,她的一生一直在追逐着属于自己的爱情,求而不得,在命运的轮回中死去。王琦瑶这个人物形象就是一个非常丰满,有血有肉的形象,作者王安忆以女性作家的角度展现了一个都市女性的一生。相比较而言,余华笔下的女性形象可能就显得不够饱满,缺少生命力。

《在细雨中呼喊》中母亲形象的类型化可以归纳为两点原因。最首要的是,作为一个男性作家,余华以男性视角进行写作,将写作的重点放在了男性身上,对女性主体缺乏更深入的了解。在这一点上,需要一些男性作家走出囹圄,以新时代的眼光去观察女性,而不是固执地将女性视为需要被保护的,没有自主能力的对象,只有摆脱传统的偏见,才能在创作中有新的突破,而不是一味地重復旧的东西。其次,余华是一个先锋作家,《在细雨中呼喊》是一部先锋小说,与传统的小说有很大的不同,相较于对人物形象的塑造更加注重对写作技巧的探索。但是,可以发现小说中的父亲形象还是较为具体的,父亲的语言、动作都没有太多的重复,尤其是在祖父将死未死那一段的描写中,父亲的埋怨痛恨和懦弱胆怯还有最后的庆幸和一丝丝悲伤都被表现出来了,这应该是作者善于表现的领域。因此,虽然说《在细雨中呼喊》作为一部先锋小说,人物形象的扁平化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这一点不足是可以克服的,母亲形象生动性相较于文中的父亲形象确实还有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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