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

戴希

鸟语花香，春意融融。天气很美，我的心情也很爽。

正好有段时间没与你聊天了，接到你想和我见面的电话，我自然十分高兴，哼着小曲前往约会地点。我猜想你应该有喜讯要告诉我，或者要请我给你的事业发展献计献策。

可见面后看到你愁眉苦脸，耷拉着头的模样，我才知道一切都超乎我的想象，你心里肯定很烦。

“看你这表情，是不是出什么事儿啦？”我关切地问。

“老兄，真是禍从天降，毫无理由，我被停职了！”你呈现给我的是一张苦瓜脸，“本来想转换角色、撸起袖子、力争上游，好好干一番事业的，哪想调到县文联不到一年，文联主席的位子还没焐热，县委就痛下狠手，毫不留情地教训了我。”

我心头一紧，问：“出现如此突然的变故，是什么原因呢？”

“我一怒之下，砸了原野冉冉网站一台办公电脑。”你恨恨地说，“许多人竟以此大做文章，到处骂我喷我败我，一定要置我于死地。”

“形势这么严峻啊？”我大惊失色，问，“你为什么要砸人家的电脑？”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是这样的。”你立马向我倾诉起事情的前因后果，“那天我满怀希望，一口气给原野冉冉网站投了九首诗。果然不出所料，这些诗很快都被网站浓墨重彩地推出，我倍感欣慰和自豪，连续几晚兴奋不已、彻夜难眠！”

“好，好嘛！”我一拍大腿，开心地笑了。

你却沮丧地直摇头，你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没想到推出后，网上引来的不是赞美和喝彩，而是讥讽与谩骂。有的说，诸位行家，大白话分行排列，请问这就是诗吗？有的说，江倒海何许人也？也来作诗，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有的说，苍蝇乱飞，臭不可闻，这是天底下最差最糟的诗！偶尔有人赞美一句：好诗！立即有人警醒我，那可是反话，嘲笑你的，你千万别中招，别被冲昏了头哦。总之，话匣子一打开，网上咒我嗤我的脏话便如潮汹涌，俨然我犯了天下之大不韪，必须向世人负荆请罪、叩头求饶。这还得了！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我咬紧牙关，下定决心之后，带上三位下属，怒气冲天地直闯原野冉冉网站，一定要网站给我公开道歉并正名。”

“结果呢？”我追问。

“屁！”你极度不满地回答，“网站工作人员不仅不低头认错，还理直气壮，一本正经地狡辩说，他们仅提供网络平台，只要不违法乱纪，只要守政策规矩，网民在网上有充分的言论自由，他们想评谁评谁，爱咋评咋评，网站根本无权阻止。我说‘鬼话，不是网站居心不良，背后使坏，网上的诗评会一边倒，一个风向？不是网站暗中作梗，排兵布阵，怎么一有点赞露头，马上就有人冲出来剿杀？分明是网站要存心黑我，还拿我当三岁的小毛孩来耍，是吧？‘你这人怎么胡言乱语、信口雌黄，怎么连基本常识、简单道理都不懂？网站工作人员恼了，阴着脸说，再跟我理论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扯不清，也是对牛弹琴，要讲理叫我自己找他们站长青衣去。我要他们喊青衣出来理论。他们却说青衣出去了，不在网站。那我不管。我勒令他们当着我的面给青衣打电话，限青衣八分钟之内必须赶回他们网站。可等了八分钟，鱼不跳水不动，青衣的影子都没见着。这是无视我的存在，拿我不当回事吗？我等得脚抽筋，气不打一处来，径直搬起网站一台办公电脑显示屏，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向地上狠狠地砸去。”

“你太冲动了啊，江兄！”这时，我严肃地说，“有理走遍天下，你怎么意气用事，砸人家的电脑呢？”

“怎么就不能砸？”你一脸憋屈地对我说，“我的诗全由他们操作办公电脑发出去，发出去后网上不仅没有好评如潮，反倒是群殴和围攻不断，臭我的诗，坏我的名声，侮辱我的人格，简直无所不用其极、卑鄙下流之至！”

“江兄，你有偏见。你的话我不敢苟同。每个人对诗歌的欣赏水平不一样，看法不一致很正常，评点你的诗，网民完全可以自由发声。以前网站和你有隔阂吗？据我所知，没有！网站既然和你无冤无仇，没必要和你过不去。应该是你误会人家了，想清楚了吗？”我苦口婆心，试图尽力开导你。

“我不信。”你进一步申辩，“不说我的诗写得如何如何好，但绝对不差。网上对我的诗是的清一色的差评，不是网站在无事生非、有意误导网民，你信？”

“可网站为什么要无事生非、误导网民？”我反问你。

“居心叵测！或者……”你略一思考，“看戏不怕乱子大。他们想博人眼球，赚取流量，把网站的影响搞大呗。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呀！”

“那你，”我眨眨眼，转了个弯问，“就真的认为自己的诗写得不错？或者，你凭什么说自己的诗好？”

“这个嘛，”你好像被打了鸡血，一下子亢奋起来，“首先，有不少媒体称我是著名诗人，著名诗人的诗会差？第二，我们原野县文联所有人，还有我的亲戚朋友都给我竖大拇指，当面为我的诗点赞。第三，为写好诗，我夜以继日，挑灯苦战，认真研读了李白、杜甫、王维、白居易等人的三百多首诗。第四，我呕心沥血，绞尽脑汁，没完没了地写啊写，经常废寝忘食，通宵达旦，我完全进入了陶醉状态，甚至把命都豁出去了，你还能说我的诗写得不好？”

“不容易啊！”看你这么钻牛角尖、固执己见，我感叹道。“那么——能让我也欣赏欣赏你的诗歌代表作吗？”我思前想后，问。

“当然！”你喜出望外，随即通过微信高兴地给我发来一首：

洗脚消费指南赞

洗脚消费有指南，明明白白一本账。

项目价格很分明，我写诗文把它赞。

所有技师服务好，所有顾客心里欢。

今日高兴洗脚后，明天健步去爬山。

“怎么样啊？”我想笑不敢笑。你这诗歌好像是仿作的，我在网络里读到过。我正不知怎么发表意见，你就十分得意地摇头晃脑，迫不及待地问。

我努力不动声色地说道：“倒海兄，请发第二首吧，我继续学习。”

“好嘞！”你又意气风发，立马给我又发来一首：

原野赞

原水源于地球心脏，阳光来自宇宙东方。

竹海无风绿浪翻腾，奇境多姿多彩多样。

玉帝命名第一福地，紫霞弃家占据中央。

八纵南北数跨东西，乐游此地喜气洋洋。

“大师感受如何？”我仍在沉默之中，你已憋不住兴冲冲地问。

这时我继续忍住笑：“都说三生有幸，事不过三！那你再发第三首，让我好好拜读拜读？”

“行啊！”你春风得意马蹄疾，说时迟，那时快，迅疾給我传来最后一首：

原野又赞

原野天下第一福地，竹海第一福地中央。

身在福中要惜福呀，惜福才会福多多啊。

舞文弄墨文人事呀，吹毛求疵很不好啊。

劝君不要肝火旺呀，弘扬正气才正常啊。

我终于扑哧一下，差点笑出泪来，这两首也是模仿网络作品的。你察言观色，没有读出我笑的意思，却眼巴巴地望着我说：“笑什么呀？赶快给我的诗做个点评吧？”。

“这个嘛——”犹豫再三，我总不能说这几首诗是模仿的吧。我说，“我还是不要胡言乱语的好。”

你火急火燎，追问我：“为什么？”

“因为对于诗歌，我真是个门外汉，感觉就像云里雾里，一窍不通。”我只好装糊涂，小心谨慎地解释，“常言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照实说吧，虽不敢妄加评议，但读你的诗，我已大开眼界，快乐未央。”

“这，这，这……”你尴尬地笑笑，显然不满意我的回答。

一直以来，你几乎什么话都愿意说给我听，我心里非常清楚，也很感谢你对我的信任。为避免交谈陷入僵局，我立刻转移了话题，请你继续讲电脑被砸后的故事。

你又定了定神，开始接着讲。

“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呢？”一个网站工作人员从座位上弹起，面红耳赤地责问我。

我毫不退让，乜了她一眼。

“文联主席如此鲁莽，如此没有教养，一丁点儿不像个吃墨水的。这里不是撒野的场所，不是法外之地。我要报警。”另一个网站工作人员怒目相对，严厉警告我。

“报吧，不报是狗！你以为我是吓大的，我没有见过风浪是吧？告诉你，好汉做事好汉当，就怕你不报，我还要给你写字条。”我不仅不屑一顾、满不在乎，还反手将军，给他来了个激将法。

“那你写呀！”他一拍桌子，撕下一张便笺纸扔给我。

“哼，别以为我不敢！我就写江倒海怒砸网站电脑。你信不信？”

“写啊！少啰嗦。”他也激将我。

我拿起笔和纸就写。糟糕！这“砸”字怎么写？才写几个字，我愣住了，摸了摸后脑勺。

“哈哈，文联主席不会写‘砸字？”他们一阵讥笑。

哼！没人告诉我？难道想难倒我？不管它，我只能硬写。结果写成了：江倒海“恕灿”网站电脑。他们哄堂大笑，生怕我收回，赶紧夺过我写的字条。

讲到这里，你对我说：“这些人，什么素质嘛。难道文联主席就应该是新华字典，什么字都认得，什么字都能写？”

“也是！”我忍住笑，“这些人啊……”

我让你别打岔。你接着往下讲。

好家伙，他们还真敢报警！过了一会儿，民警赶来了，他们网站站长青衣也急不可耐地赶回来。众目睽睽之下，我和青衣被带到利民派出所调查问询。

“你砸了人家的电脑显示屏，得赔人家两千元财产损失费。当然，还要给人家赔礼道歉。”问询之后，派出所民警劝我说。

“赔礼道歉？”我不服，“他们网站黑我的诗坏我的名声在前，我怒发冲冠砸其电脑在后，我纯属被逼无奈，正当防卫，要赔礼道歉的理应是他们。要我赔偿他们的财产损失？可以啊！那他们网站得先赔我一百二十万元精神损失费。他们肆无忌惮地侮辱我，给我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创伤。”

“你说什么？”民警问。

“我该得理不饶人，但话说回来，我是善良之辈。考虑到他们网站只有两间办公室，办公条件不怎么好，我愿做出最大让步，只要他们赔偿二十万元。这样两相抵减，他们还得赔我十九万八千元，对吧？”

“没想到你还能这样子的镇定自若，能说会道。”听到民警没有偏向你，我有些担心，愣了一下，插话问你：“如此，派出所和青衣会同意？”

“他们？”你一脸不满的神情，愤愤地说：“青衣竟说‘诗歌是你自己给我们网站投的，难道你不希望你的诗在网上发表？你的诗发表后，网民们自由点评，他们有权表达自己的心声，我们网站没有发声也没有引导他们发表看法，怎么能说是我们网站黑你的诗坏你的名声？至于网民们是否黑了你的诗坏了你的名声，那也应由权威、公正的人和部门来鉴定。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怎么能任由你来下结论？既然我们网站没有黑你的诗坏你的名声，又哪来的赔偿你精神损失费这一说？派出所民警对我说‘你砸网站的办公电脑有人证、物证，铁证如山，主观臆断他们网站黑你的诗坏你的名声，你拿得出有力的证据吗？等你拿得出证据了，随时来找我们，我们再做评判如何？总之，你不该一时冲动去砸人家的电脑，你既然砸了人家的电脑，那就得赔偿人家的财产损失！”

你这是没道理呀。话不吐不快，理不辩不明。我在心里认可派出所的处理意见，但又不忍在你的伤口上撒盐。左右为难，我不知说什么好，我沉默了。

看我还不为你帮腔，你就哭丧着脸说：“你看你看，如此一来，他们网站倒成了受害者。我呢，偷鸡不成蚀把米！这，这，这……”

我唯有苦笑。轻轻拍拍你的肩膀，我说：“倒海兄，难办啊！”

也许这句安慰给了你些许温暖，你的脸上掠过一丝快意，迟疑地说：“难不要紧，可是……”

“可是，你为什么要写诗？还那么玩命？”我知道你是学工科的，以前对文学并无兴趣，我揣摩你的心里，然后顺坡下驴，探听你写诗的意图。

你像注射了某种兴奋剂，顿时来了精神：“打开天窗说亮话，对你，我没必要隐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你知道，作为文联主席，我应该把文学摆在第一位。而诗歌又是文学的桂冠，所以，我必须把诗歌看得最高最重最神圣。我对文学特别是诗歌顶礼膜拜，我不顾一切地习诗、写诗，有这几个作用。第一，能发挥导向作用。引导文联向我看齐，以我为旗帜，号召尽可能多的人跟着我学诗、写诗，营造原野县浓厚的诗歌氛围。第二，能树立权威推进工作。只有看到了我的硬功夫和不同凡响，只有我的诗歌创作业绩熠熠生辉，下面的人才会从心里服我、敬我，听我指挥调度，上面的领导才会真正关注我、欣赏我、器重我，必要时拉我一把。如此上下同心，步调一致，开展工作自然顺风顺水，马到成功。第三，能青史留名光宗耀祖。你看，李白、杜甫家喻户晓。人争一张脸，树争一块皮。或曰，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我们活着，来人间走一趟，最大的动能和意义是什么？还不就是为了个好名声。”

你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边说边观察我的反应。等你说完，我权衡再三，不得不下定决心，向你竖起大拇指。

好像尘埃落定，不，俨然打赢了一场大战役，你长长地吁一口气，灿烂地笑了。你下意识地伸出双臂，紧紧握住我的双手，俯在我耳边小声地问：“凭你的直觉和判断，你说，我还能东山再起，再坐上文联主席的位子吗？”

听罢你的话，我下意识地抬头看天，只见天朗气清，又上下打量你一阵，但见你目光灼灼。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我又加了一句，“相信命运，顺从天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