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
2024-06-04王旭日
王旭日
我对她的怀念和愧疚填满了所有的记忆。夜半醒来,我明白她只会存于在我的梦里时,倒真切地希望她就站在那里,在我的梦里,站在厨房门前,或坐在床边给我收拾衣物,所有的一切仍然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冬季,山东半岛丘陵地区夜晚来得很早,在天边最后一丝灰白消失前,我们便躺在大炕的被窝里。小国光苹果压制了我的咳嗽,可它的糖分却在我胃里反酸。听完县广播站的评书,我侧过头便看到月光照着她的脸,皱纹控制并勾勒出她整个脸庞,一串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淌到蓝粗布枕套上。我问她,你怎么哭了?我用手抹掉她的眼泪,她说我没有,这不是哭。我知道她可能在想她的爹,因为有一次她在给我讲她爹的时候也流下了眼泪。后来我才明白,也确实体验到了原来有时真的会情不自禁地流眼泪,不是心理反应,可能是一种生理反应。
之所以判断她流泪是在想她爹,那是因为有一次她讲到她没有看到她爹长啥样时,眼泪同样在月光照耀的她的脸庞上流到了蓝粗布枕套上。她说,她还在她娘肚子里的时候她爹就没了,她爹睡着觉就没醒过来。她们张家有半数以上的男丁都是这么睡过去的,她的爷爷和大爷、二爷以及叔辈的几个长辈,后来我才渐渐了解,可能是遗传性的脑梗或心梗。她猜想他们死时不会痛苦。但当时我想,也许他睡着觉在梦里也死命地挣扎想活过来,但经历了一番痛苦折腾后还是走了,最起码是像我有时熟睡后遇到的那样吧。
她跟我说,虽然没有见过她爹的面,但是她爹已经给她们积攒了一些家业,在那个年代算是丰衣足食。可是毕竟孤儿寡母的,生活艰难,幸好有她的叔伯帮助。她说,她五岁便学会了抽丝做手巾,一个月能挣一块半大洋,六岁时便能挣到三块大洋了,她跟她的姐姐和母亲一个月能挣到九块大洋。抽丝做手巾是手工活,把八仙桌或枕巾大小的白色布按照标识将周边几根横向丝线挑断抽出,再按照要求把竖向丝线缝扎后便形成了装饰图案,然后返还给厂家,进一步加工成出口产品。
她眼泪滚落在蓝粗布枕套上时,她的纯金耳环总是很好的点缀。她说,这副耳环是他爷爷在她三岁时送给她的。我摸着耳环用力按了按,想改变下形状,但是很硬没有变化。
我问她,扎耳眼疼吗?她摇摇头说,不疼,用两个黄豆在耳垂两侧一直捻,捻到只有两层皮的时候,用锥子一扎,插个笤帚须,过几天就可以戴耳环了。这副金耳环从她三岁那年伴随了她一生,从未摘下过,直到她的二儿子发现她没了呼吸,才从她的耳垂上摘了下来。
她的名字叫张本会,当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感觉像是男人的名字,这是她嫁到婆家她的丈夫起的。她的丈夫参加过革命战争,在脑海中搜罗汉字组合她名字的时候,完全渗透了自己的革命阅历,没有考虑到她是一个女性。她的娘家当时在本县是殷实的大家族,而她的婆家只是农民,在我看来这算是下嫁。我也曾经无数次听到她自豪地念叨:俺宋甸张家那是大家呀!俺那叔辈兄弟可有本事了,当兵当成了司令官……表情和语气向倾听者渲染了她娘家家族的分量。
她的内心虽然装着娘家的骄傲和自豪,但对她的丈夫却完全地听从,甚至丈夫打骂她,她都选择了沉默,连表情都没有半丝反抗,阴郁的表情衬托着眼神的无奈和不安,抱着我摇晃着,我惊恐地也把她抱得紧紧的。
她的针线活名扬十里八村,针脚细密整齐,请她做活计和求样子的妇女数不胜数,我和六个姐姐从小的穿戴都是她一针一线缝制的,甚至后来我的几个姐姐家的孩子在月子里的夹袄、兜子、虎头鞋也出自她的手。我认为她之所以有这么好的针线活计,缘于她从小就干这活计,以及她严谨自律的性格。我只是在她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她从童年到出嫁前,她的生活以及她姐姐和母亲在整个张姓家族中,在那个缺乏信息交流、封建而桎梏的环境中是怎样生活的。
她的婚姻我搜索不到任何的信息,哪怕是来自别人的只言片语,我听到的相对多的是她婚后成家的生活片段。她说她出嫁那天,跨进婆家门槛第一眼就看到了院里拴着的那头青驴。这头青驴可真好啊!她从没看到过那么好的驴子,个头快赶上骡子了,一身黑色皮毛,肚皮泛着灰青,像一块顺滑的蚕丝缎子被面。四个蹄子乌亮健硕,像四个小磨盘不时地来回踱踏,踩得草料和粪球稀碎。青驴两个耳朵支棱着来回旋转,听到喜庆的锣鼓声两只眼球鼓起,惊恐地看着娶亲队伍,盯着她身上的红袄。
第一次见面,她跟青驴便有了眼缘,在她以后的生活中,青驴成为她不可或缺的伙伴。她把两只荆编抬篓架在青驴背上,初春往地里运肥;秋收往家里驮庄稼;回娘家一边放着孩子,一边放着给娘家的时令蔬果和家什。驴栏建在西厦里,面积不大,三伏天闷热,加上驴的排便骚臭引来虻虫和蚊蝇,为了让青驴休息得更舒服些,在最难熬的夏季,她总是提前把沙土晒干收好放到粪筐里,然后拱进驴栏用铁锨把青驴一夜的屎尿清理干净,从墙上留出来麦斗大的粪口撂出去。这是一项体力活,通常是由家中成年男丁来完成,但她认为自己干一阵歇一会儿也是可以的,所以在那个溽热的空气中夹杂青驴屎尿味湿漉漉的空间里,她在驴栏里垫着土,铺着麦糠。她的二儿子在街上玩耍,街坊叔伯问,大热天你妈在家忙活什么?她的二儿子一脸天真地回答,俺妈在家起栏撂粪。
她本应有四个孩子,老大是闺女,往下的都是小子,老四没有成人便没了。她在给我讲述老四的时候,表情异常凝重,这种氛围在她这里我感受到两次,另外一次是分家。老四没的时候,雨连续下了三四天,雨水从天上密实地冲下来,可着劲儿砸到地上,连续几年干枯的河流都灌满了浑浊的雨水,村西河里的水夹杂着枯枝烂葉杂石废旧物,打着滚冲过西大桥向北涌去。年幼的老四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没了的,具体原因至今也没有揭晓,她只是说得了病。老四像只死去的猫狗一样被扔到了浑浊的河里,瞬间不见。我只听过她零碎讲过一次这件事,她叹息说,老三性格暴烈,整天冲着刚出生的老四喊,让河水把你冲走!到最后还真是让河水带走了。
她把我的手放在她的手掌上,我用手搓了搓她手上冻疮留下的肉包。她告诉我,你姑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半夜日本鬼子扫荡,全村人都跑了,我抱着你姑姑爬进事先挖好中空的麦秆垛里,大气都不敢喘!日本鬼子的刺刀扎进麦秆垛发出唰唰的声音。刺刀贴着头、脸、腚划过,发出渗凉的金属味道。
她的丈夫参加革命时他们已经有两个孩子,横渡长江后留任南京江宁县委宣传部部长,没有多久她就带着老大和老二找去了,火车坐了两天多,迷迷糊糊睡了醒,醒了睡。中途老大丢过一次,幸亏有个好心的列车员给送回来了。在南京她断了丈夫的所有念想,住了个把月。她回来后不久,她的丈夫向上级汇报想念家乡也辞职回来了。对于斗大字不识,更不知南京具体方位便携子南下去寻找她的丈夫——那个对她来说是“天”的人,我认为她当年的举措是勇敢明智的,如果她只是一味等待,或许将永远见不到她的丈夫,她在事态将就未就之时,主动出击赢得先机,用实际行动把自己的丈夫从南京——一个眼花缭乱的繁华之地,硬生生拖回了自己的生活里。
她把粮食视为珍馐,我曾经看到她仔细地揉着面团,像是战士守护自己的领土,撒落的面粉细屑,她轻轻用中指按压粘起,放到面板中心让面团碾压进去;我看到她把馒头上的霉点仔细掐掉继续吃;我看到她把夏季里已经馊到拉丝的馒头和着酱碗里腌制的已经有腐臭味的猪肉一起烹食。当时的我是拒绝把这些霉变的食物吃进肚子的,但最终看着她正常地塞到嘴里大口咀嚼后,我也就跟着吃了起来。馊馒头吃到嘴里酸腐黏腻,猪肉的腐臭味道任何的烹饪方法都无法去除,我吃的时候屏住呼吸,利索地塞到嘴里,快速咀嚼几下再快速咽下。但即使这样,腐臭味也会留在我的口腔里,伴随我一整天,直到现在我还清晰地记着那腐臭的味道。
她跟我说,老二嘴刁,没有白面不吃饭,在自然灾害那几年经常饿晕,家里所有人省下的白面都到他的肚子里去了。有一次家里仅剩的一点白面吃完了,老二宁可饿着也不沾地瓜面,最后晕厥过去,她赶紧从娘家借来一瓢白面烙饼,老二吃了才缓了过来。她告诉我,那个时候白面稀罕,大米更少见,她闯关东的妯娌从营口捎来几斤大米,蒸出白米饭,只给她的公公吃,几个孩子闻着米香,眼巴巴看着白米饭问这是什么,她的婆婆赶紧说:这是药,小孩子不好吃。
在我两岁的时候,我跟她睡在一铺炕上,但她需要照顾她的母亲,她的母亲占据了炕上本应该属于我的地方,说实话当时我对她十分依赖,但她母亲不待见我,总是用即将离世的阴森眼神使劲儿瞅我,我的内心是恐惧的,换个地方避开她睡也正是我需要的。
我为什么要她日夜照顾我,这里需要说明一下。我有个大爷,也就是我父亲的亲哥哥,在我们那里就叫大爷。我的大爷跟我大娘一连生了五个闺女,基本间隔一两年一个,那个年代生不出儿子是整个家庭的不幸。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生了我姐后,看着一家上下六个丫头,我的爷爷即将走向崩溃,所以在我的母亲怀上我的时候,全村人认定我还是丫头无疑。村里一个跟我父亲同辈的大娘在田间休息时说,“杀霸”媳妇还是生闺女,要是生个“带把的”我用眼皮搓高粱米给大伙吃!若干年后,她每每讲起这件事情的时候,脸上的沟壑和下垂的眼角中仍然对那人充满了愤恨。幼小的我也跟着愤恨,仿佛看到并且也听到在骄阳下立誓要搓高粱米的那个大娘,右胳膊支着锄头把,锄头刃光亮顺滑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槐木手柄包浆翻红,与她的土瓷盘大脸色系相近,包银门牙在讲述中伴着唾沫星子一闪一闪,粗野嘶哑的誓词从她麦秆编织草帽遮蔽的阴影下准确无误地飞进每个倾听者的耳朵。飞虫停止振翅,蚜虫停止啃食,青蛙吐掉刚捕获到嘴的绿蝇,空间的一切都被她的誓言暂停,深刻地烙进了他们的心里。
我的爷爷,一个参加过革命战争的人,在听到“眼皮搓高粱米”的誓言后,像是被战场上飞来的子弹击中,在三九天的寒冬里一直躺到来年布谷鸟叫,没病没力,只有一天三顿饭才起床。据我的母亲叙述,当时,她仿佛看到自己又生出了一个闺女,常常夜里哭,她白天避着人,宁可绕远道也不愿跟人照面,甚至吃饭都没有勇气吃饱,手掌大的杂面包子三个都不觉得饱,寻思拿第四个的时候,想想最后还是放弃了,自知羞愧,下地干活去了。
她是倔强的,仍保持着从她娘家带来的大家族的气质,失望、愤恨和等待奇迹的心愿被深深隐藏。她照顾躺在炕上的丈夫,明严暗松关注怀孕的儿媳,尽量不让她下地干活,为她存好鸡蛋,时不时督导儿子做好分内事。
我快出生的时候,大雪下了几天后,我的母亲骑着自行车回娘家,在下坡处摔倒了,滑出十几米。
母亲想,这下完了,孩子肯定摔掉了!坐在地上的母亲休息了一会儿,感觉没有不适,又站起来活动了几下,也没有感觉不舒服,她这才松了口气。
后来,母亲在讲述这件事的时候说,她顺着冻得梆硬的冰雪地面滑出去的时候,心里充满了恐惧,心想本来就说怀的是闺女不受待见,又掉了,还得养身体耽搁挣工分,这日子得怎么熬啊!可后来事实证明,她不但没有任何不适,还生下个男孩,这无疑是一件争脸争面的事。
可我的父亲并不这么认为,他认为他的行为起到了关键作用。我的家乡属丘陵地区,延绵不断的山脉中有座山峰叫巨山,直到现在地图上也可以查到。巨山的传说包含了八仙修炼和山顶永不干涸的泉眼,当然这些只是传说。我的父亲来到了巨山脚下,满怀虔诚地跪拜乞求生个男孩,后来此事广为流传,结论为父亲行为有些痴傻,但我却特别能理解,理解他的压力和内心渴求的迫切。我甚至想到,他是否用自己有价值的东西来换取我的到来,比如金钱、健康或寿命,但我又快速否定了这点,我不希望是这样。
我的爷爷在听到我出生的消息后表情木讷,靠着炕上的被卷,缓缓坐起来,然后缓慢地下了地,缓缓走到屋外,像一只冬眠的动物熬过了漫长冬季迎来第一丝春意。伴随着我呱呱坠地的哭声,我的爷爷走到了庭院的中间,伸展已经驼了的腰背,伸手抄起菜刀递给他的儿子说:去把老何叔家的大红公鸡买来报喜去!“报喜”,这是家乡的习俗。
她在我母亲难产的时候煎了两个鸡蛋送给母亲吃,用意是有力气生产。母亲说,那时候她正翻江倒海,再好的东西也吃不下去。在折腾了三十多个小时后,全家终于迎来了我,除了瘦其他都很健康。后来母亲总说,连我自己都吃不饱,你能不瘦吗?
她把儲存的麦子全部磨成了细白面,在我满月那天,让摔面师傅攒足劲儿不停地摔。我曾经有过几次在睡梦中看到当时喜庆的场景,劲道的面坯跟大叶楸木案板撞击发出砰砰的声响,等待煮面的开水和仙贝海米蛋花卤子分别在锅里翻滚,腾空而起的蒸气笼罩住整个院子的喜气。当后来我把这些告诉她的时候,她惊讶地看着我说,你说的摔面的那个场景还真对!梦中我还看到了整个欢庆的场面,就像站在天上向下俯视。我看到她边接受大家的祝贺,边顺势照应着每个来客,又不时地安排自己的亲信记好来客们的贺礼。插空还归置了柳条筐里来客们送的鸡蛋,每个鸡蛋的位置她都记得清清楚楚,白皮的多于红皮的。连续几天,她脸上都是笑容,像是雕刻在上面,两颗净白的板牙始终展露着,点缀在她的脸蛋上。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在送走最后一拨客人后,不识字的她拿起礼单翻看核对礼品。她把收来的礼品和鸡蛋分成几份,耐储存的放好,用于日后参加别人喜事时回礼用;需要吃掉的分给产妇和男劳力。
她对我超乎寻常地宠溺,在我小的时候经常会听到别人谈论,你看她把这孩子惯的。我曾经在供销社玻璃橱柜里看好一个胶皮小鹿的玩具,她尝试安慰我说:我好好再看看。我判定她不想买,把蹲下来端详胶皮小鹿的她推倒在水泥地上。她从地上站起来,答应买下又顺便责备我说,你看看这孩子!眼神里充满了无奈。我也曾经把给姐姐们分完剩下的蜂蜜蛋糕全部据为己有;把她新买的人造革凉席剪开一个口子……总之,我的所有行为在她那里都被包容消化,一如既往爱我,宠我。在甜食和糖果欠缺的年代,她会经常背着我的六个姐姐偷偷把糖果塞进我的兜里,导致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有了蛀牙,一直到现在还经常看牙医。
她带着我参加红白喜事宴席,一是为吃到稀罕的肉食,二是为向大家炫耀我的存在。因此,在我的童年里,我俩的足迹遍布周边十里八村,她带我抄山路,我们的路过打扰了路边休息的长虫;她拽着不情愿的我,踏着即将到来的夜色往回赶,柳树上的喜鹊看着我们,有气无力地叫几声;我们坐在路边细软的草地上小歇,蚂蚱蹦到我的裤脚上。
我通常跟在她的身后,她通常右胳膊上挎着白柳条编的篓子,一块白手巾盖在上面,遮挡灰土。她的头上包了块白手巾,遮盖阳光的照射。她带着我认识了她娘家的所有亲戚以及通往亲戚家的路,所以,不久后,我便能独自帮她给亲戚传递消息、送东西。我送的东西多半是时令吃食,像端午节前的粽子,八月节的月饼,年前的糕点和酒肉。她包的粽子很大,大过成年男子的手掌,我要分两次才能吃完;她偏爱包牛肉馅饺子,可我闻到传说中头发做出的酱油和的馅就呕吐;她蒸的馒头大似圆盘,我更是一次吃不完;她炖的鲅鱼不入味,只有外表一层有咸淡,但她每次都把刺给我剃干净;她不是每顿晚饭都熬苞米粥,但为了我,她拿着瓷碗到邻居家去借。
当后来得知我确定要参军的时候,她显然不太高兴。我参军休假回去,第一站就是去看她。她看到我并没有太多欣喜,只是拽着我的手静静地看着我,可以看得出她知道远离家乡当兵训练的辛苦,但她却不去问,只是问我想吃什么,要给我包饺子。她握着我的手,我摸着她冻疮疤痕的手,如同握着一把干柴。后来几次见到她的时候,她都是这样握著我的手不舍得放下,眼睛一刻不离地看着我,似乎是陌生的,又似乎是刻到心里的。
当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她已经坐不起来了,银白色的头发凌乱蓬起,看不到半点干净利落的影子。我知道她是真的老了!她见到我的儿子,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我引导儿子把手伸向她,她握住了我儿子的小手,就像当年握住我的手一样。她静静地看着我们,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我引导儿子喊她太奶奶,她几乎混沌的思维马上清晰了起来,眼睛饱含泪水,在儿子喊出太奶奶的那一刻,流出了泪水,但没有哭声,因为她已经没有力气来支配声音了。
我曾经无数次想象她离开时的情景,接到父亲的电话,我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回到家,我没有看冰棺中的她,我知道她走的时候心中肯定惦念许多人,最重要的那个就是我。她依然如同我在梦中看到的她一样,干净利落地站在厨房门前,问我饿不饿,示意给我准备好了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