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生有两双眼睛(五首)
2024-06-03林茶
林茶
一 隅
我们都是一棵树
一棵苦枳、一棵香樟、一棵白桦
枝冠交错在紫色的雾霭中
不同的是
有些树栖息在光里
有些树吮吸着黑夜
树影奔走相告来自风里
静默的讯息
北方的树、南方的树
我们各有各的语言、各有各的道理
铁皮盖上被钻了一个窟窿
谁干的?我不知道
涌出去、涌出去,我的目光
我只看到吊台悬着息怒的拳头
若盘桓在楼顶的秃鹫
我想久久对望那一副无神的脊骨,直到
行走的树推搡静止的树
我忘了我们是否呼吸,因为我只嗅见
捅穿我喉管的疲倦与麻木
也许就在前一瞬
我的枝丫开始茂盛
黄皮肤的、黑皮肤的、白皮肤的树
他们齐刷刷地抬起头
那是伊甸园所不能承受的
生命的凝重
我的一生有两双眼睛
我的一生,有两双眼睛,
黑色与白色的瞳孔,
烙着生命的纹路。
一双伴随婴孩诞生,
它们是两只沉默的羔羊,
具象了所有名字,
在语义还未被延伸前。
一双啄开思想的蛋壳,
它们也可以叫做耳朵、鼻子,
放逐了美学的野火,
我世界的中心。
我的一生,有两双眼睛,
一双明察、随我老去,
一双半瞎、随我丰腴。
何处消亡?
自由或是一种消亡,
磨难生出尖喙,
啄伤我游荡在外的眼眸,
囚牢似成闲逸的糖罐。
满心的希冀与绝望纠缠,
纠缠中拉扯出疼痛,
逃难被迫成为某程度上的徒劳,
眼眸同裂谷下沉。
自由呵,囚牢呵,
一路奔波的尽头是不变的坟墓,
谁又舍得在泥潭中溃烂?
躯体乃至灵魂清醒到疯狂。
西风呐,请快把我的梦拐走,
拐去一处无人监管的草场,
让它在那平躺或是奔腾,
让它在无垠的平静中消亡。
选 择
野花唱响高原第一声嘹亮
自由,在春天的号角中
宣誓她的主舞
把老小、伴侣、上司全部抛掉
没有人不爱她 没有人更爱她
撤销重蹈覆辙的轮回
春天,从不单单属于谁
她是她的
纯白是她的,她的欲望亦是,她的
贪婪、市侩、愤怒、斤斤计较
她的爱——难以割舍的情感
简单的顺遂也好,复杂的自由也罢
荒原上要长出树、草、花
都是她的意愿
同样,一无所有亦是
她尽可以褪去所有衣物缀饰
午夜时分的镜面
银晖笼罩着相似的黑影
电线杆上自由歌唱的艺术家们
细嗦时光,仓促得形不成形,转型
臆想久远之后的肆意
正如同当下
她自由地不自由着
也是选择
我们像尘土一样干净
我想你是斑驳的一粒尘,
恰好落在白雪上,
然后被我藏进眸底,
成为了我恻隐的触动。
就像所有生物一样,
爱意的增长是一个周期,
通过川流不息的梦呓呢喃着,
昨日不可不遮掩的清影。
浮云不肯做午夜遁逃的亡灵,
同时恐惧被如潮的日光吞没,
滚走了一身的落魄,
像只遭受曝晒的鱼。
你闭口不言爱我、沉默,
却在春潮泛滥时首先拉我下水,
波光蕩漾的湖面说尽了人世的谎言,
然而我甘心沉沦溺亡,
做最后的殉道者。
风它终要吹散所有的尘埃,
你会是婴孩、少女、老妇、坟墓,
而我是襁褓、丝帕、拐杖、泥土,
我们都会像来时一样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