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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宋文学传播群体考论

2024-06-01

安康学院学报 2024年1期
关键词:刘宋家族群体

李 鹏

(临沂大学 文学院,山东 临沂 276005)

刘宋时期文学创作群体对各体文学的生成、发展、流传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一些作家或者因为创作风格接近,或者因为文学主张比较一致,或者因为生活在特定政治或者文化圈里,组成了类型各异,组织或松散或紧密的创作团体,从而表现出鲜明的群体化传播倾向,在文学创作上表现出一定的模式化特征。总体来看,刘宋时期文学创作与传播群体主要有三个,即以帝王为中心的官僚群体、以血缘为纽带的家族群体、以志趣为导向的文人交游群体。三个群体时有交叉,又各自独立,共同促进了南朝文学的发展。

一、以帝王为中心的官僚群体

在文学传播过程中,以文学社团为传播主体而进行传播的情况比较普遍。这种现象在古代、近代和当代都屡见不鲜。这种团体在开始阶段主要是围绕在王侯权贵周围的一个个文学传播团体。以其发展历程来看,这种具有文学传播色彩的群体始盛于汉代。《汉书·邹阳传》载:“汉兴,诸侯王皆自治民聘贤。吴王濞招致四方游士,阳与吴严忌、枚乘等俱仕吴,皆以文辩著名。”[1]而淮南王刘安,亦多招门客而成《淮南鸿烈》一书。至汉武帝时期,言语侍从之臣又多聚集于皇帝周围,如班固在《两都赋序》中曾描述道:“故言语侍从之臣,若司马相如、虞丘寿王、东方朔、枚皋、王褒、刘向之属,朝夕论思,日月献纳。而公卿大臣倪宽、太常孔臧、太中大夫董仲舒、宗正刘德、太子太傅萧望之等,时时间作”[2]。至此,文学团体的文学意味始浓。至魏晋时期,又有以曹氏父子为中心的邺下文人团体。钟嵘《诗品》称:“降及建安,曹公父子,笃好斯文;平原兄弟,郁为文栋;刘祯、王粲为其羽翼。次有攀龙托凤,自致于属车者,盖将百计。彬彬之盛,大备于时矣。”[3]他们聚集在一起,酒酣耳热之际,仰而赋诗。至晋代,又有所谓“二十四友”。晋宋易代之际,刘毅以文义积聚人气,谢灵运等都曾被其招致麾下。由此可知,以文事贵在文学逐渐自觉时期已成为常态,他们在文学传播中的作用也日益凸显出来。

刘宋时期,文学在社会文化中扮演的角色更加突出。各阶层文学素养的高低,成为人物品评的一个重要标准。刘宋皇室亦纷纷表现出对文学的热爱。他们或亲自创作,或招揽文学之士陪侍左右。这种情况的出现,无疑源于现实以及政治的需要。刘宋政权由武人集团建立,他们与世家大族相比多少有些才疏学浅。故其虽常有好文之举,往往也是由他人捉刀。如刘裕“登庸之始,文笔皆是记室参军滕演;北征广固,悉委长史王诞;自此后至于受命,表策文诰,皆亮辞也”[4]1337。又如:“(刘)义宣既入城,仍出听事见客,左右翟灵宝诫使抚慰众宾,以‘臧质违指授之宜,用致失利,今治兵缮甲,更为后图;昔汉高百败,终成大业’。而义宣忘灵宝之言,误云‘项羽千败’,众咸掩口而笑。”[4]1806如果说代写章奏表策应对之辞,本为侍从文臣应有之义,那么代为文学创作,则有附庸风雅之嫌。如刘裕作《彭城会诗》的情形:“帝于彭城大会,命纸笔赋诗,晦恐帝有失,起谏帝,即代作曰:‘先荡临淄秽,却清河洛尘,华阳有逸骥,桃林无伏轮。’于是群臣并作。”[5]522至于我们所熟知的《世说新语》,想来也只是署名刘义庆而已。

王室成员招聚文学之士也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刘宋帝王颇好文义众无异辞。如宋武帝有好文之举,其后的宋文帝、宋孝武帝等也都积极参与到文学创作之中。他们的政治目的无外乎在文化上向世族靠拢,以更好地体现自己的文治武功。而刘宋诸王室成员往往也以招聚文学之士的方式显示自己没有政治野心,对此史有明载。如刘义庆:“为性简素,寡嗜欲,爱好文义,才词虽不多,然足为宗室之表。……少善骑乘,及长以世路艰难,不复跨马。招聚文学之士,近远必至。太尉袁淑,文冠当时,义庆在江州,请为卫军咨议参军;其余吴郡陆展、东海何长瑜、鲍照等,并为辞章之美,引为佐史国臣。太祖与义庆书,常加意斟酌。”[4]1477刘景素:“少爱文义,有父风。……时太祖诸子尽殂,众孙唯景素为长,建安王休祐诸子并废徙,无在朝者。景素好文章书籍,招集才义之士,倾身礼接,以收名誉,由是朝廷翕然。”[4]1860-1861由此可知,刘义庆此类不再骑马而改为招聚文学之士的行为,世路艰险为其重要原因。

王室对文学创作的促进,有政策层面的,也有活跃文坛氛围方面的。在政策层面,如宋文帝开设文学馆。史称:“上好儒雅……司徒参军谢元立文学,各聚门徒,多就业者。江左风俗,于斯为美,后言政化,称元嘉焉。”[5]45-46而上一次将文学置于国家最高等级的教育文化机构之中还是在汉灵帝时期。这表明刘宋政权对文学的重视达到很高的程度。而从活跃文坛氛围方面来看,不管刘宋王室的动机如何,客观上使以其为中心的官僚群体在文学传播中起到了积极作用。这主要表现在以帝王的权威促进文学的传播规模和影响力上。据《宋书·王昙首传》载,刘裕在彭城“大会戏马台,豫坐者皆赋诗”[4]1678。孔季恭“辞事东归,高祖饯之戏马台,百僚咸赋诗以述其美”[4]1532,世家大族成员如谢瞻、谢灵运等都参与其中。宋文帝刘义隆自称:“少览篇籍,颇爱文义。游玄玩采,未能息卷。”[4]2341元嘉十一年(434),宋文帝邀大臣一起禊饮,并为江夏王刘义恭和衡阳王刘义季饯行。在座诸臣皆被要求赋诗,颜延之等皆在其列。元嘉二十九年(452),南平王刘铄献赤鹦鹉,宋文帝召集群臣为此作赋。袁淑、谢庄等作为文名鼎盛的士人自不可或缺。据《宋书·谢庄传》,元嘉二十九年(452)河南献舞马,宋文帝让群臣作赋以颂其事,又让谢庄再作《舞马歌》,“令乐府歌之”[4]2176。可知文学在当时政治生活中的地位。而《宋书·沈庆之传》载:“(孝武帝)尝欢饮,普令群臣赋诗,庆之手不知书,眼不识字,上逼令作诗,庆之曰:‘臣不知书,请口授师伯。’上即令颜师伯执笔,庆之口授之曰:‘微命值多幸,得逢时运昌。朽老筋力尽,徒步还南岗。辞荣此圣世,何愧张子房。’上甚悦,众坐称其辞意之美。”[4]2003此例表明,刘宋朝保持着集会作诗的传统,哪怕武将亦不例外。沈庆之的遭遇折射出时人对“才疏学浅”的“武夫”的轻视心态。然而沈庆之在宴会上以诗明志,以张良自喻而表达出的功成身退的意愿,恰是当时文人歌咏比较多的题材。至于宋孝武帝“好为文章,自谓物莫能及”[4]1480,除了表现出对自身创作的极大自负,也表明刘宋皇室对文学创作的一贯重视,这也影响了后世南朝的帝王们。

以帝王为中心的文学传播活动,又是促进文学风尚发生变化的重要因素。就当时文坛而言,表现为典正与俚俗两极。其中以颜延之为代表的是典正的文学倾向。他的作品中多有对刘宋朝颂扬赞美的应制奉和之作,如《应诏燕曲水作诗》《皇太子释奠会作诗》《三月三日诏宴两池诗》《为皇太子侍宴饯衡阳南平二王应诏诗》《应诏观北湖田收诗》《车驾幸京口侍游蒜山作诗》《车驾幸京口三月三日侍游曲阿后湖作诗》《拜陵庙作诗》《侍东耕诗》等等。这些作品无不庄重典雅,富有庙堂气息。此种风尚在刘宋中期亦得到了发展。当时的文人,如谢庄、王微、袁淑、沈璞、范哗、鲍照、刘砾、刘宏等皆列入钟嵘《诗品》中。对此有学者指出:“这一批文坛新人与宋初谢灵运不同,他们与皇权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有的人甚至不是凭借门第而仅仅依靠文学才华而见知于世、闯入上流社会。应该承认,这一批诗人的创作具有多样化的特点,但是他们毕竟匍匐在皇权之下,而新的统治者推尊文学是带有鲜明的政治功利目的的,需要的仅仅是文学点缀,影响所及便促成了奉和应制、歌功颂德的‘诵美之章’大量涌现。生活在元嘉中、后期的诗人莫不写颂美的应制诗,以抒情见长的诗人谢庄也无例外地写了不少应制诗……现存此期应制诗之绝对数量并不太多,但如果和东晋时期一首应制诗都没有的情况相比,我们不能不承认这是元嘉诗坛的一大特点,而这无疑是皇权加强的结果。”[6]所以,这一风格的形成,一是受创作体裁、题材、主题等的影响,二是表现出刘宋士人以诗逞才的倾向。在与皇权的纠葛中,寒士以文才求得进身之阶,士族亦要彰显文化上的优越感,而辞藻雕琢的奉和应制之诗,用事繁密的颂美之文无疑是很好的载体。表现在创作风格上,正所谓“吾家世文章,甚为典正,不从流俗”[7]是也。

刘宋文学的“俚俗”之风亦需引起重视。这种创作风尚的形成,依然与帝王的喜好以及乐府民歌的流行有关。萧涤非先生称:“南朝乃一声色社会,崇好女乐……而民间风情小调,本与女乐相近,最合于使用,故极为当时上层社会所爱好,《晋书·乐志》所云:‘其始皆徒歌,既而被之管弦’者是也。”[8]裴子野《宋略》亦载:“及周道衰微,日失其序,乱俗先之以怨怒,国亡从之以哀思。扰杂子女,荡悦淫志,充庭广奏,则以鱼龙靡漫为瑰玮,会同享觐,则以吴趋楚舞为妖妍。纤罗雾榖侈其衣,疏金镂玉砥其器。在上班赐宠臣,群下亦从风而靡。王侯将相,歌伎填室;鸿商富贾,舞女成群。竞相夸大,互有争夺,如恐不及,莫为禁令。伤物败俗,莫不在此。”[9]刘宋王室成员喜欢文学,从现存的作品来看,颇多乐府民歌。宋少帝刘义符“征召乐府,鸠集伶官,优倡管弦,靡不备奏”[4]65,曾做《前溪歌》。刘铄还有《三妇艳诗》《白纻曲》等。其他如宋孝武帝刘骏《丁都护歌》、江夏王刘义恭《艳歌行》等。他们不仅亲自为之,还让亲近侍从文人创作。如鲍照的《代白纻舞歌词四首》等诗,为始兴王刘濬所命作。又如汤惠休,他与宋武帝刘裕外孙徐湛之交往甚密。汤惠休又为孝武帝所重,后受命还俗。其辞采绮艳,就留存作品来看,大部分为乐府诗。颜延之对汤惠休颇多批评,并兼讽鲍照,故有“休、鲍之论”。而《宋书·乐志》称:“宋明帝自改舞曲哥词,并诏近臣虞龢并作。又有西、伧、羌、胡诸杂舞。随王诞在襄阳,造襄阳乐,南平穆王为豫州,造寿阳乐,荆州刺史沈攸之又造西乌飞哥曲,并列于乐官。哥词多淫哇不典正。”[4]552又《南史·萧惠基传》载:“自宋大明以来,声伎所尚,多郑、卫,而雅乐正声鲜有好者。”[5]500可知此风影响之下,作品中的尚“俗”之风亦大行其事。此即萧子显所谓:“发唱惊挺,操调险急,雕藻淫艳,倾炫心魂。亦犹五色之有红紫,八音之有郑、卫。”[10]萧子显认为这是受鲍照影响所致。而鲍照亦因于帝王之好尚者也。由此我们可以看到两种诗风的对立。而在这种分庭抗礼中,我们亦可窥见不同阶层在审美趋向以及在创作中所体现的作者身份意识的差异。大概鲍照等所谓的“寒门”,无世家大族的矜持与思想包袱,对于新的流行风尚的尝试也更为大胆一些。也正是这种“大胆”,让其不同流俗,自成一家,从而在诗歌发展史上留下了光辉的一页。

二、以血缘为纽带的家族群体

在刘宋文学传播群体中,家族文学传播群体是不可忽视的一环。钱穆先生指出:“家族,是中国文化一个最主要的柱石……中国文化,全部都从家族观念上筑起,先有家族观念乃有人道观念,先有人道观念乃有其他的一切。”[11]就文学的发展历程来看,家族对文学发展的促进作用体现在,家族不仅可以成为其成员文学创作灵感萌发的重要源泉,也可以体现在对其成员文学创作的潜移默化或者促进、激励之功。刘师培在论及宋、齐、梁、陈四朝文学时指出:“自江左以来,其文学之士,大抵出于世族,而世族之中,父子兄弟各以能文擅名。”[12]由此不难想象家族文人在文学发展以及文学传播上的重要作用。而刘宋时期士庶升降的时代变局,也刺激了家族文学传播群体的发展壮大。再就文学传播主体来讲,这一群体不同于以帝王为中心、以政治依附为主要特征的创作与传播群体(虽然两个群体之间不可避免地会有交叉),它更多的是以血缘关系为纽带。其文学传播行为,也以家族成员交往以及家族文学活动为中心。

在中国文学发展历程中,家族群体性的文学赏会与诗文交往历来是促进文学传承传播的重要方式。门阀世家要保持其超然影响力,其在文化上的优势地位必不可少。随着文学的自觉,文学教育自然成为家族教育的重要一环。《世说新语·言语》载:“谢太傅寒雪日内集,与儿女讲论文义。俄而雪骤,公欣然曰:‘白雪纷纷何所似?’兄子胡儿曰:‘撒盐空中差可拟。’兄女曰:‘未若柳絮因风起。’公大笑乐。”[13]131“内集”即家庭聚会,在家庭聚会时进行文义讲解、考较文才的活动。又据《宋书·谢弘微传》载:“混风格高峻,少所交纳,唯与族子灵运、瞻唯、弘微并以文义赏会。尝共宴处,居在乌衣巷,故谓之乌衣之游,混五言诗所云‘昔为乌衣游,戚戚皆亲侄’者也。其外虽复高流时誉,莫敢造门。”[4]1590对此谢灵运在诗中亦有描述,其《答中书诗》其二:“伊昔昆弟,敦好闾里。我暨我友,均尚同耻。仰仪前修,绸缪儒史。亦有暇日,啸歌宴喜。”[14]1154谢氏家族文人除了家族成员集会性质的文义赏会、创作等活动,其成员之间的文学交往如诗文酬唱应答等,亦需引起我们的注意。如《南史·谢瞻传》称:“(谢瞻)与从叔混、族弟灵运俱有盛名。尝作《喜霁》诗,灵运写之,混咏之。王弘在坐,以为三绝。”[5]525其他如谢瞻有《答康乐秋霁诗》《于安城答灵运诗》;谢灵运有《赠从弟弘元诗》《答中书诗》《赠从弟弘元时为中军功曹住京诗》《赠安成诗》《答谢咨议诗》《酬从弟惠连诗》《登临海峤与从弟惠连》《答谢惠连诗》;谢惠连亦有《西陵遇风献康乐诗》存世。说明这种以家族成员为中心的文学赏会或交往活动在当时已成常态。而“其外虽复高流时誉,莫敢造门”[5]550的记载,则表明门阀士族在文化上的优势与人才之盛足以令人望而却步,也表明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家族文学传播群体在晋宋时期的重要地位。

世家大族在文化上的传统优势使其具有天然的向心力,这是家族文学群体在文学传播活动中能起到重要作用的关键所在。王瑶先生曾云:“在变相的封建势力下面,高门世族不仅把握有政治、经济的特权,而且也是文化的传统继承者。他们有累代的上层家庭教养,有优裕的生活闲暇,有收藏的典籍和文化的环境。这一切都构成了他们有独特的享有和承继文化传统的特权,都不是一个出身寒素的人底环境所可比拟的。”[15]可以说,家学渊源与家学传统依然是士族保持政治上超然地位以及文化优势的必要因素。如徐广“家世好学,至广尤精,百家数术,无不研览”[4]1547;王淮之的曾祖父王彪之,“博闻多识,练悉朝仪,自是家世相传,并谙江左旧事,缄之青箱,世人谓之‘王氏青箱学’”[4]1623-1624;《世说新语·文学》载:“谢公因子弟集聚,问‘《毛诗》何句最佳?’遏称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公曰:‘吁谟定命,远猷辰告。’谓此句偏有雅人深致。”[13]235表明谢氏家族自有诗书传家的传统。在琅琊王氏中亦能看到这种传承,如刘宋时期王微、王僧达等皆有文名。后来梁代王筠在《与诸儿书论家世集》中曾非常自得地说:“史传称安平崔氏及汝南应氏,并累世有文才,所以范蔚宗云崔氏‘世擅雕龙。’然不过父子两三世耳,非有七叶之中,名德重光,爵位相继,人人有集,如吾门世者也。沈少傅约语人云:‘吾少好百家之言,身为四代之史。自开辟已来,未有爵位蝉联,文才相继,如王氏之盛者也。’汝等仰观堂构,思各努力。”[16]在这里,王筠一面引沈约的话肯定其家族在文学上的地位;另一方面,带着家族的荣誉与自豪感要求子弟一定要努力学习。其所谓的“七叶之中”,当从东晋王导算起,充分表明了其深厚的家学底蕴。也正是因为世族的这种文化底蕴与影响力,使得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引领时代风尚。

在文学传播中,世族的艺术追求也往往成为文学创作的风向标。上文所言对教育的重视,以及深厚的文化积淀,使得世族文才风流之辈频出。于是,这些人无论是在政治上,还是在文学上都具有重要的影响力,从而成为标杆性的人物。由此他们的文学成就、艺术追求、审美倾向为世人所推崇、追慕也就不言而喻。如刘宋时期的陈郡谢氏家族:

谢晦:为佐鸣之臣。“美风姿,善言笑,眉目分明,鬓发如点漆。涉猎文义,朗赡多通,高祖深加爱赏,群僚莫及。”[4]1348(《宋书·谢晦传》)

谢瞻:“年六岁,能属文,为《紫石英赞》《果然诗》,当时才士,莫不叹异……善于文章,辞采之美,与族叔混、族弟灵运相抗。”[4]1557-1558(《宋书·谢瞻传》)

谢灵运:“少好学,博览群书,文章之美,江左莫逮。……性奢豪,车服鲜丽,衣裳器物,多改旧制,世共宗之,咸称谢康乐也。”[4]1743“每有一诗至都邑,贵贱莫不竞写,宿昔之间,士庶皆遍,远近钦慕,名动京师。”[4]1754(《宋书·谢灵运传》)

谢惠连:“年十岁能属文,族兄灵运嘉赏之,云‘每有篇章,对惠连辄得佳语’。……灵运见其新文,每曰‘张华重生,不能易也’。”[5]537(《南史·谢惠连传》)

谢庄:“年七岁,能属文,通《论语》”[4]2167,“所著文章四百余首,行于世”[4]2177。(《宋书·谢庄传》)

谢氏家族的这些人物,如谢瞻得意时“宾客辐辏,门巷填咽”,其为刘裕代作诗,随口而来且胸襟气度不凡。《悲人道》诗亦悱恻感人。《隋书·经籍志》有《谢瞻集》三卷。谢灵运,沈约称其“方轨前秀,垂范后昆”。颜延之与谢灵运比较文章之短长,鲍照、汤惠休称其诗为清水芙蓉。钟嵘《诗品》称其为“元嘉之雄”。其在山水诗方面的创作具有开创意义,为山水田园诗的发展做出了非常突出的贡献。谢庄,其名声甚至远布至北魏,而为来访使者所知。曾作《赤鹦鹉赋》。太子左卫率袁淑文冠当时,见庄赋而感叹曰:“江东无我,卿当独秀。我若无卿,亦一时之杰也。”[4]2167-2168袁淑竟隐其赋而不传。其所作《月赋》等,都为时人所激赏。《隋书·经籍志》载其《赞集》五卷、《诔集》十五卷、《碑集》十卷等。谢惠连,曾作《雪赋》,以高丽见奇。以谢灵运之文才,对其都推崇备至,《隋书·经籍志》载其有集六卷。

琅琊王氏亦人才鼎盛。如王昙首,“幼有素尚,兄弟分财,昙首唯取图书而已”[5]587,宋武帝在彭城,“大会戏马台,赋诗,昙首文先成”[5]587。后来王昙首辅佐宋文帝登基,与其兄王弘都极受宋文帝倚重。王微“少好学,善属文,工书,兼解音律及医方卜筮阴阳数术之事”[5]578,《隋书·经籍志》载其有集十卷。他因为喜好古风,所以作品写得抑扬婉转,袁淑读到后认为是以文章倾诉个人的委屈。又据《谢庄传》:北魏使者李孝伯来使,期间问及谢庄与王微,足见王微在当时的影响力。王僧达,史称其早慧,“少好学,善属文”[5]573;又曾陈书满席,与慧观论文义,“慧观酬答不暇,深相称美”[5]573。王韶之矢志于学,“尝三日绝粮而执卷不辍”[5]661,后因博学多闻又有文辞而名声在外。史称其“善叙事,辞论可观”[5]661。他曾奉命制作宋庙歌辞,有文集行于世。《隋书·经籍志》载其有集二十四卷。

其他文坛声名鹊起者,如袁淑、颜延之、傅亮等,都是世家人物。如颜延之虽自称“狂不可及”,却也认为其诸子中颜竣得其“笔”,颜测得其“文”。可以说,家族文学人才不断涌现,为其内部的文学交流与传播提供了必要的条件,同时又进一步促进了家族文学的发展。他们基于门阀贵族和文坛翘楚的双重身份,使其创作产生了重要影响,也促进了文学作品的传播。

三、以志趣为导向的文人交游群体

刘宋文学传播还有一个需要注意的群体是以志趣为导向的文人交游群体。之所以称其为以志趣为导向,不仅是为了区别于以皇室为中心的文人群体和以血缘为纽带的家族文人群体,更在于以志趣为导向的文学交游活动,更具有文学发展史上的价值和意义。

刘宋时期,文人间的文学交流日渐增多,突出表现在这一时期的酬唱赠答作品颇多。如范泰有《答袁湛谢混诗》;谢灵运有《赠安成诗》《还旧园见颜范二中书诗》《送雷次宗诗》等作品;陆凯则有《赠范晔诗》;丘渊之有《赠记室羊徽其属疾在外诗》;颜延之有《和谢灵运诗》《赠王太常僧达诗》等作品,王僧达亦有《答颜延年诗》《和琅琊王依古诗》;汤惠休则有《赠鲍侍郎诗》;鲍照更是创作了大量此类作品,如《赠故人马子乔六首》《和王丞》《和王护军秋夕》《和王义兴秋夕》《从庾中郎游园山石室》《日落望江赠荀丞》《秋日示休上人》《答休上人菊诗》《赠傅都曹别诗》等等。这些作品大多表现诗人间的倾慕之意。如颜延之《赠王太常僧达诗》:

玉水记方流,璇源载圆折。蓄宝每希声,虽秘犹彰彻。聆龙暩九渊,闻凤窥丹穴。历听岂多士,归然觏时哲。舒文广国华,敷言远朝列。德辉灼邦懋,芳风被乡耋。侧同幽人居,郊扉常昼闭。林闾时晏开,亟回长者辙。庭昏见野阴,山明望松雪。静惟浃群化,徂生入穷节。豫往诚欢歇,悲来非乐阕。属美谢繁翰,遥怀具短札。[14]1232

该诗从开头到“德辉灼邦懋,芳风被乡耋”,高度赞颂了王僧达的文才与德行。作者在首四句先以蕴藏宝玉的水的流势呈方形,蕴藏宝珠的泉水的波澜是圆形为喻,称赞王僧达即使不特意宣扬自己,但其卓越不凡仍会为人所知。接着以自己寻龙访凤作比,表示自己遍阅天下的英才,但唯有王僧达堪称一时之杰。再写到王僧达发文舒词,灿然成章,与其美好的德行一样,流传四方。颜延之从才学到品行都给予王僧达以高度评价。“侧同幽人居”以下六句则写交往以及王僧达的居处环境之美,接着“静惟浃群化”等四句描写王僧达的高士情怀。“属美谢繁翰,遥怀具短札”两句结尾,写自己因仰慕思念对方而作诗。这首诗用典繁密厚实,结构完整。清人方东树认为此作“可为赠诗之式”[17]。我们再看王僧达的《答颜延年诗》:

长卿冠华阳,仲连擅海阴。珪璋既文府,精理亦道心。君子耸高驾,尘轨实为林。崇情符远迹,清气溢素襟。结游略年义,笃顾弃浮沉。寒荣共偃曝,春酝时献斟。聿来岁序暄,轻云出东岑。麦垄多秀色,杨园流好音。欢此乘日暇,忽忘逝景侵。幽衷何用慰,翰墨久谣吟。栖凤难为条,淑贶非所临。诵以永周旋,匣以代兼金。[14]1240

这首诗分为三部分,“长卿冠华阳”以下八句主要盛赞颜延之的道德修养以及声名影响。其中“君子耸高驾,尘轨实为林”两句是说追随颜延之的车子络绎不绝,尘土飞扬。风云际会,君子如林。“结游略年义”以下十句写二人的忘年之交,以及交游时的美好时光,其间亦多描摹景物,令人心向往之。“幽衷何用慰”至结尾六句,赞扬颜延之赠诗的高妙,表达自己的思念之情。其文亦多雕琢,典实可观。在篇章结构上也与颜诗相类。所以清人沈德潜称其:“亦着意追琢,答颜诗与颜体相似。”[18]

除了这些相互赠答之作以外,此时文人创作中亦随处可见连句之诗。如颜峻有《七夕连句诗》《九日坐北湖联句诗》,鲍照有《在荆州与张使君李居士联句》《与谢尚书庄三联句》,谢惠连有《三月三日曲水集诗》等等。所谓连句诗,或肇始于汉武帝的柏梁体,属于文人集会时的一种文学游戏,可考验诗人的才思。以上皆刘宋士人以文相交的明证。他们酬唱应答、以文逞才,在创作上相互影响,彼此促进,共同推动了文学的发展与传播。

史书中亦颇多文人交游的记载。如王惠:“恬静不交游,未尝有杂事。陈郡谢瞻才辩有风气,尝与兄弟群从造惠,谈论锋起,文史间发,惠时相酬应,言清理远,瞻等惭而退。”[4]1589何尚之“爱尚文义,老而不休,与太常颜延之论议往反,传于世”[4]1738。他们或兴趣相投,或本着对文学的热爱,自然乐于相互启发与交往,借此有可能形成各种文人交游群体。刘宋时期,这种以志趣为旨归的文人群体各有表征,众彩纷呈。如谢灵运“与族弟惠连、东海何长瑜、颍川荀雍、泰山羊璿之,以文章赏会,共为山泽之游,时人谓之四友”[4]1774。以文章赏会,则表现出非常强烈的“文学俱乐部”的意味。这种文学性的交游又如《宋书·徐湛之传》所载:徐湛之善于处理政务与地方治理。“广陵城旧有高楼,湛之更加修整,南望钟山。城北有陂泽,水物丰盛。湛之更起风亭、月观,吹台、琴室,果竹繁茂,花药成行,招集文士,尽游玩之适,一时之盛也。时有沙门释惠休,善属文,辞采绮艳,湛之与之甚厚。”[4]1847所谓召集文士以及与汤惠休的交游等,也表现出比较强的文学特征。这种文人群体性的交往也有临时性质的。如《宋书·沈怀文传》:“隐士雷次宗被征居钟山,后南还庐岳,何尚之设祖道,文义之士毕集,为连句诗,怀文所作尤美,辞高一座。”[4]2102何尚之召集的这次集会表明文学已经深入到刘宋人生活的各个方面。而这些文学交游群体的人员构成更为复杂、广泛,又往往以文学或文化上的著名人物为中心,所以其在文学传播中的作用亦十分突出。

总体上看,刘宋时期存在以皇室为中心的文人群体、以血缘为纽带的家族文人群体和以志趣为导向的文人交游群体,这三个群体的成员之间存在着某种程度上的交集,但又各成系统,分别具有不同的表现特征。如在以皇室为中心的文学活动中,多应制奉和之作。其歌咏的对象,如张良等①刘宋皇室以“汉高帝弟楚元王交之后”自居,张良为辅佐汉高祖刘邦立国的功臣,所以张良在刘宋一朝备受推崇。如傅亮有《为宋公修张良庙教》,谢瞻有《经张子房庙诗》,郑鲜之亦有《行经张子房庙诗》。歌咏中也有以张良自比的,如沈庆之所谓“不愧张子房”。,都因于政治上的因素。而家族成员间的吟唱则以歌颂家族德业或表现亲情为主,表现出浓厚的优越感与人情美。从士人间的文学交往来看,他们之间的酬唱应答则主要表现相互的倾慕之情。但不管怎样,他们都在各自的交往圈内进行文学创作与传播活动。这一时期,他们自觉不自觉地提出文学创作主张,并在审美风格上形成一定的趋同性,从而表现出了一定的流派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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