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极老龄化背景下推进老年教育的价值、经验与路径

许 浩

截至2022年底,我国60周岁及以上人口占全国总人口的19.8%,其中65周岁及以上人口占全国总人口的14.9%,已接近中度老龄化阶段。[1]应对人口老龄化问题,是实现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保障。1997年,“积极老龄化”首次被提出,随后世界卫生组织强调老年人群应持续地参与社会、经济、文化、宗教与公众事务。[2]老年教育是提高老年人道德修养、科学文化和健康素质,满足老年人增长知识、陶冶情操、促进健康、服务社会而进行的教育活动[3],是实现积极老龄化的关键举措。我国老年教育在相关政策指导下,积极践行“老有所学”基本要求,逐步实现“老有所乐”发展愿景,大步迈向“老有所为”新境界。[4]虽老年教育之教育内容日趋丰富、教育形式愈发多样、教育体系逐渐完善[5],但仍存在城乡区域发展不平衡、资源供给支撑不足、保障机制不够健全、教育模式亟待改革、社会参与力度不高等普遍性问题[6]。通过对以往研究进行回顾与梳理后发现,已有研究主要从老年教育与社区教育融合发展、老年教育与继续教育相互依托[7]、完善老年教育模式与管理体制[8]和构建老年教育服务体系[6]等角度,探讨老年教育的发展。本研究基于国际老年教育发展的成熟经验,对我国老年教育的现实问题进行深入剖析,探索解决策略与路径,以期为推进积极老龄化提供对策参考。

一、推进老年教育的价值逻辑

推进老年教育高质量发展,对于完善终身教育体系、深化教育体制改革、解决人口老龄化问题意义重大。

(一)老年教育是深化教育改革的重要助力

我国人口即将进入深度老龄化阶段,满足愈加庞大的老年群体对精神文化生活的需求,保障老年群体享有基本受教育权,让老年群体“老有所学、老有所乐、老有所为”是当前老年教育面临的机遇与挑战。全面创设适应老龄化社会需要的教育环境,提高老年群体教育资源的供给质量与覆盖范围,充分彰显教育的人文关怀、人本精神及创新价值,保障全体人民的共同利益,是推进当下老年教育工作的重点。换言之,进一步拓展终身教育社会功能,拓宽终身教育服务范围,满足老年群体的多元学习需求,帮助老年群体提高自我认知,提升老年群体的社会参与度,是建设学习型社会的重要使命。

(二)老年教育是完善终身教育体系的重要支撑

2021年,《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加强新时代老龄工作的意见》明确指出,要将老年教育纳入终身教育体系,采取促进有条件的学校开展老年教育、支持社会力量举办老年大学等办法,扩大老年教育资源供给。[9]终身教育强调教育应当贯穿人的一生,老年教育作为终身教育全链条的最后环节,是终身教育不可或缺、不能代替的组成部分。大力发展高质量的老年教育,最大程度保障老年群体终身学习的需求,是完善终身教育体系的重要路径。加快建设方式灵活、资源丰富、便捷有效的老年教育,满足老年群体多样化学习需求,可以提高老年人群晚年生活质量及幸福指数。

(三)老年教育是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的重要举措

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建设全民终身学习的学习型社会、学习型大国,实施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国家战略。[10]在“老有所学、老有所乐”基础上,充分释放老年群体的经验智慧、创新潜能,让老年群体通过学习“老有所用、老有所为”,是老年教育不同于其他教育的特征所在。发展老年教育,一是可以让老年群体获得知识和技能,有效开发老年人力资源,增强老年群体自信心,帮助他们融入社会发展全过程。二是可以满足老年群体的多元学习需求,为他们提供轻松愉快、氛围良好的生活学习环境,促进老年群体的心理、生理健康发展,提升他们的生活满意度和幸福感。三是可以为因历史原因和客观条件限制而没能接受高等教育的老年群体提供补偿性教育,圆老年群体一个大学梦,同时也可展现不断积累进阶的学习成效,在老年群体中形成终身学习的良好氛围。

二、推进老年教育的国际经验

随着社会的快速发展和对积极老龄化理解的深入,世界各国对老龄化社会的认知与行动应对逐渐从消极转向积极[11],发展老年教育成为各国采取的重要行动之一,国际上发达国家已形成相对成熟的老年教育模式。

(一)推进老年教育的法律法规建设,实现老年教育的规范化发展

新制度主义认为,制度是镶嵌在既有意义系统中的一套相对稳定的规则系统和有组织的实践,它们在面对外界环境变化及个体的偏好和期望时能保持相对的韧性。[12]通过对美、英、日三国老年教育的相关法律法规分析发现,它们高度重视老年教育发展的顶层规划,出台了一系列针对老年教育的政策法案,推动老年教育快速发展、规范发展。如美国政府出台《美国老年人法》《禁止歧视老年人法》《美国老年人就业促进法》等法律法规,充分保障老年群体的受教育权。[13]英国政府出台《老年教育权利论坛宣言》《老年教育宪章》《盎格鲁—法兰西声明》《老年教育工作手册》等法律法规,完善老年教育体系建设。日本政府出台《高龄社会对策基本法》《社会教育法》《终身学习振兴法》等法律法规,奠定老年教育规范发展的基础。对这些法律法规具体内容进行分析发现,凡是由政府部门出资举办的各类学习培训和社会福利活动,必须保证65岁以上老年群体占有一定比例的参与名额,鼓励学校和社会非营利组织开展适合老年人的学习、培训等休闲教育活动的政策与制度。[14]鼓励各种社区组织联合开展学分课程、远程教育课程、高龄学习讲座等,为社区老年人提供更多老年教育课程资源;中小学积极组织代际沟通交流活动,畅通老年群体与社会的交流渠道;高等院校等教育机构通过招收旁听生、举办公开讲座、开放选修课程等形式,给予老年群体更多的学习机会,这些举措全方位多维度地保证了老年教育活动的规范化发展。

(二)注重老年教育体系建设的系统性,实现老年教育的协同化发展

相比于中小学教育,老年教育往往缺少专门的教育机构,一般通过与其他教育机构或社会组织合作的方式获取教育教学资源。当前,美、英、日三国的老年教育体系虽有较大差异,但表现出一个共同特征——系统性。美国以系统规划老年教育为基础,借助各大高校资源开展老年教育,为老年群体提供多样化的教育机会,并通过政府资助等措施保障学习。具体形式有:一是普通高校招收老年学员,为老年学员提供和青年学生同样的学习条件;二是普通高校开设暑期大学,老年人可以在暑假期间到大学参加寄宿学习;三是地方老年学校和机构专业机构开设短期课程。[15]与美国借助高校资源开展老年教育不同,英国主要通过与教育、健康、社会服务、志愿组织等机构的合作,以社区为平台,为老年人提供就近入学的学习机会,并通过慈善彩票、公益捐赠等方式为老年教育提供资金保障,同时还开设专门开放大学、第三年龄大学,保障老年群体能够人人、时时、处处可学,推动老年人自主学习。[15]日本的老年教育类型主要包括福祉行政广域型老年教育、福祉行政密集型老年教育、教育行政广域型老年教育、教育行政地域密集型老年教育等多种形式,其主要以政府、财团投资等方式发展老年教育,通过充分的教育资源供给满足老年群体的多元学习需求。[16]

(三)坚持因地制宜创新老年教育模式,实现老年教育的差异化发展

教育发展受经济水平、教育理念、文化传统等因素影响。美、德、日三国坚持根据自身特点创新发展老年教育模式,实现老年教育差异化建设。美国依托高校形成社区型老年教育模式,其老年教育拥有政府的大力支持和社会各界的积极响应,教育资金和资源十分充裕,因而社区型老年教育模式得以顺利实现并向点线面全方位辐射,逐步形成正规化、非正规化和非正式化三位一体的老年教育形式,基本满足老年群体多元化的受教育需求。[18]相较于美国充足的老年教育经费,德国老年教育财政经费稍有欠缺,但德国根据自身需求和经济条件建成了包括老人学院、老年大学和其他老年教育组织在内的多元老年教育模式。这种多元化的教育模式满足了不同定位、不同层次老年群体的学习需求,如老年大学的课程主要来自大学的正规教育课程,注重对老人的专业化培养;由社会创办的老人学院以普及基本知识技能为主,注重课程内容的实用性,帮助老人掌握更多的生活技能。[19]日本的老年教育发展模式主要以政府投资为主,多年的探索形成了由政府主导、社会参与、政府福利机构和行政教育机构共同负责的老年教育模式。[18]

三、推进老年教育的实践困境

我国老年教育发展虽然具有一定基础,但体系化建设还处于探索阶段,基于我国老年人口规模巨大、老龄化速度加快等现状,老年教育的发展仍面临诸多问题与挑战。

(一)老年教育法律保障体系不健全

老年教育属于社会性工程,其根本属性——社会公益性,决定了其实施过程依赖于法律体系的支撑保障。不论国家层面还是省市级层面,我国老年教育相关法律法规与其发展需求仍有较大差距。国家层面除了《教育法》和《老年人权益保障法》之外,没有其他关于老年教育的立法,老年群体受教育权利虽然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法律保护,但已有文本法律尚未清晰、完整、系统地论述老年教育的发展目标、重点任务、基本原则、管理体制、运行机制、保障措施等内容。部分省市制定了有关老年教育的条例,部分终身教育条例也涉及老年教育内容[20],但距离完备的老年教育法律体系仍有很大差距。如江苏省人民政府于2011年颁发了《省政府关于加快完善终身教育体系的实施意见》,其中虽明确提出“鼓励各地依托现有资源探索建设老年大学或养教结合的老年教育中心”[21],但老年教育的组织架构、师资队伍、财政拨款、政策保障等方面仍不明晰。

(二)老年教育缺乏健康稳定的发展环境

健康稳定的发展环境是老年教育高质量发展的前提,现实中的老年教育常被忽视,教育资源匮乏。一方面表现为老年教育的社会地位被边缘化。国家提倡发展老年教育由来已久,但关于其地位、作用及认知尚没有得到地方政府的普遍重视。[22]在学历至上、文凭至上等传统观念影响下,社会大众只认可拿到手的学历、学位证书,对老年教育的认可度、关注度不高。另一方面表现为老年教育的教育资源供给不足。我国教育经费包括财政性教育经费和非财政性教育经费两种类型。[23]财政性教育经费包括财政预算内教育经费、各级政府征收用于教育的税费等;非财政性教育经费包括民办学校中举办者投入、社会捐赠经费等。老年教育规模较小且社会重视程度不足,能够获得的财政性经费和非财政性经费较少,因而导致了老年教育发展缺乏持续稳定的资源供给与政策保障。此外,受城乡二元结构及区域发展不平衡等因素的影响,各地老年教育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问题也较为突出。

(三)老年教育发展规模和质量基础薄弱

我国老年教育虽有40年的发展史,但不如普通教育那样平稳有序,在质量和规模两方面都显露出窘境。一是质量不高。老年教育由于前期重视程度不够、建设力度不足,导致供给质量与经济社会发展不平衡、不协调等问题日益突出,老年教育长期存在忽视老年人的现实需要、缺少对老年人智力培育,以及对老年人心理健康的关注等问题,与老年群体的现实期待差距较大。二是规模不大。自1983年中国老年教育起步以来,虽然政府在不断推广普及老年教育,但仍只能满足少数老年群体参与学习的需求。据中国老年大学协会统计数据显示,2020年全国共有各级各类老年大学7.6万所,参加学习的老年学员达2 000多万人。[24]相比于2.8亿的老年人群体,老年学员的覆盖比例仍然较低。

四、推进老年教育的实践路径

积极老龄化是应对人口老龄化这一社会问题的最佳策略之一,老年教育则是助力实现积极老龄化的重要举措。笔者结合国内外老年教育与实践探索,探寻我国老年教育突破当前政治、社会和历史环境限制的有效路径,以期老年教育走出当前的困境。

(一)构建老年教育制度保障体系

老年教育可持续发展不能完全依赖于政府行政命令式的推进,还需要科学合理的法律保障体系予以支撑。一是修订完善《教育法》《老年人权益保障法》。明确老年人享受教育的权利,将涵盖学历与非学历教育的老年教育体系建设作为推进教育现代化的重要路径之一,保障老年群体受教育机会的均等。二是适时启动《老年教育法》制定工作。厘清老龄化社会发展需求,明确老年教育服务对象、指导思想、基本原则、重点任务、管理体制、保障机制等,为老年教育实施推进提供专门指导和专项保障。如2023年9月,江苏省十四届人大常委会第五次会议审议了《关于促进老年学习的决定(草案)》,系统回应了当前老年教育面临的问题,对老年教育发展产生深远影响。[25]同时,老年教育的问题不仅仅是单一的教育问题,而是系统的社会问题,需要政府主导、社会参与、政府福利机构和行政教育机构共同负责,相互协同,不断完善。

(二)创新老年教育培养模式

一是创新老年教育办学模式。充分调动高等学校、职业院校、社区学院、乡镇学习中心等组织机构的办学积极性,汇聚多主体力量推动老年教育发展。部分条件许可的高等学校、职业院校可先行试点老年学员专业旁听制度,保障老年群体与其他年龄人群享有同等受教育机会。充分发挥社区学院、乡镇学习中心服务老年学员的优势,满足老年人就近入学的需求,为行动不便的老年人提供支持服务,满足不同老年群体多样化的学习需求。二是深化老年教育专业改革。深入分析老年学员的特点,根据老年群体不同需求类别,开设舞蹈、戏曲、养生保健、社交礼仪等休闲娱乐类课程,哲学、文学创作、摄影美学、视觉文化等技能类课程。三是变革老年教育培养模式。借鉴国际经验和国内实践,推动老年教育培养模式变革,从传统单向灌输式的培养模式转向以老年学习者为中心的赋能学习,由兴趣爱好的培养转向促进老年人融入社会,实现自我价值。

(三)加强老年教育资源供给保障

第一,结合区域政治、经济、文化、历史、地理等特点,开发具有地域特色的课程。如无锡老年大学开设锡剧赏析等课程,苏州老年大学开设评弹赏析、苏绣工艺等课程,宜兴老年大学开设紫砂壶工艺、紫砂壶赏析等课程,让老年人在学习的同时享受地域文化,增强“获得感”与“幸福感”。第二,支持社会力量参与老年教育办学。加强高等院校与社区之间的合作,帮助社区制定具有创造性的老年教育方案[26],为老年教育提供更多优质教育教学资源;鼓励社会机构创办各类老年学校和老年课堂,为老年人提供多种形式的教育。第三,挖掘老年教育高质量发展与数字化战略行动的最佳结合点,充分利用和发挥新兴科技优势,推动信息技术与老年教育深度融合,将优质老年教育资源向农村、边远地区和民族地区辐射。[27]第四,依托开放大学的共享学习平台和终身教育服务体系,整合各类组织机构优质教育资源,构建城乡一体化、兼顾学历教育与非学历教育的老年教育体系。

(四)推进老年休闲教育与服务教育协同发展

老年休闲教育是老年人为提升自身生活品质自愿申请参加的教育形式。老年服务教育指以养老服务为主要内容的教育形式,它能够有效推动养老服务业发展,是应对人口老龄化、保障和改善民生的重要举措,对促进社会和谐,推动经济社会持续健康发展意义重大。针对老年群体的休闲教育与服务教育的双重需求,应积极探索两者相互融合、相互促进的路径,如开设康复治疗学、应用心理学、护理学、社会工作等专业,重点培养养老服务应用型专业人才。

我国老年教育正面临发展机遇期,适应老龄化社会发展需求,探索老年学历与非学历教育融合,拓宽老年教育办学内涵,丰富老年教育教学资源,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开放大学作为服务全民终身学习的引领者,应充分挖掘与发挥自身优势,先行先试,着力实践,持续提高,努力为老年群体提供更加多元、优质的教育服务,开拓服务全民终身学习的新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