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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的多维度解读

2024-05-29李旭麒

当代音乐 2024年4期
关键词:修辞巴赫

[摘要]《上帝是我们坚固的堡垒》(BWV80)是巴赫晚期声乐作品中最具有代表性的作品之一。它直接反映了作曲家晚期创作理念和宗教信仰,集中体现了巴赫晚期风格和思想内涵,是我们了解巴赫音乐创作不可或缺的一部作品。本文以巴赫宗教康塔塔《上帝是我们坚固的堡垒》为研究对象,从修辞的角度出发,多方面对这部作品进行阐释与解读。

[关键词]巴赫;康塔塔;《上帝是我们坚固的堡垒》;修辞

[中图分类号]J6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2233(2024)04-0099-04

[收稿日期]2023-11-10

[作者简介](李旭麒(1998—),女,沈阳音乐学院硕士研究生。(沈阳 110004))

康塔塔(Cantata)在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Johann Sebastian Bach,1685—1750)的音乐创作中,不仅占有很大的比例,也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以马丁·路德(Martin Luther,1483—1546)众赞歌为素材创作的康塔塔《上帝是我们坚固的堡垒》(Ein feste Burg ist unser Gott.BWV80.1735—1740),不仅是康塔塔的最高典范之一,也是巴赫的集大成之作,在巴赫音乐创作中,是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坚固的堡垒》总共有BWV80a、BWV80b、BWV80三个版本。因历史悠久,许多资料都无从考证,所以《坚固的堡垒》背景信息国内一直没有明确的论述。但通过梳理五份曲谱对其发展进行整理,可以确定《坚固的堡垒》起源于《万物因神而诞生》(Alles,was von Gott geboren,BWV80a)这一版本。虽然该版本曲谱已经遗失,但是歌词却记载在作者萨洛蒙·弗兰克(Salomo Franck,1659—1725)的《教会康塔塔诗集》(Evangelisches AndachtsOpffer)中。与最终版的BWV80相对比,BWV80的第二、三、四、六、七分曲的歌词,就是分别取用第一版BWV80a的第一至第五分曲。第二版BWV80b是巴赫到莱比锡赴任后,在原有BWV80a基础上追加第一分曲形成的,该稿的亲笔乐谱(第一分曲、第二分曲)现在已经分别在巴黎和圣彼得堡被学者发现。通过1987年伦普(Frieder Rempp,1942—)抄写的曲谱,我们不难发现BWV80b与BWV80两者的区别,虽然两者第一、二分曲在音乐上使用了相同的素材以及相同的文本,但音乐的发展和规模并不一致,两者相比较,BWV80比BWV80b有更加完整的结构和更加庞大的体系。第三版也是最终版本,BWV80的第一分曲、第五分曲、第八分曲在何时补写,因为没有详细记载,所以无从考证,但根据巴赫的生活轨迹,大致可以推断为1735年左右。

一、音乐与语言——修辞的音乐

以音乐方式去表达文字,是巴赫康塔塔的一大特色,也是巴洛克时代的一大特点。在巴赫的音乐创作中,不仅在声乐中会运用到,而且在器乐作品中也会有所运用。创作《坚固的堡垒》时,巴赫会有意识地用音乐来表达文字,这就造成了将修辞的方法应用到音乐中,所形成的这种作曲手法,就称为音乐修辞格。在20世纪初,温格尔等人就对巴洛克时期一众作曲家的音乐修辞手法进行归纳和总结,列出了七个较为广泛的范畴。

乐曲中最为常见的一类修辞格,就是由旋律重复构成修辞格(figures of melodic repetition)。这种音乐修辞格利用对旋律的重复,来表达不同含义的情感和情绪。同义词并用(Synonymia)是其中运用得较多的一种手法。这种手法是在乐曲同一声部,为了对应同一句唱词,用相同或相近的旋律在不同的音高位置上进行重复,以此达到加强语气或者加深情感的作用。

在第一分曲“欺诈勒索,残暴无情”乐句中,巴赫就针对“欺诈勒索,残暴无情”这句旋律进行了五次模仿,从而达到从多层次表达同一种意思,起到强化语意、加深情感及增强表达效果的作用。

与同义词并用比较相似的另一种修辞手法,叫作层进法(climax),只不过后者更强调级进的进行。第三分曲男低音所演唱的“让基督的灵与你牢牢连接!”乐句,就是层进法的运用。巴赫在这句乐句中,以大二度下行模进,对同一部分作了旋律的重复,以此来减弱语气,削弱情绪的表达。除了旋律的递减以外,层进法也可以是旋律的递升,這种手法与递减的层进法相反,它起到的是强化情感、增强语句的说服力和感染力的作用。

联珠法(anadiplosis)是旋律重复修辞格中常见的一种修辞格,这种修辞格利用前一句结束时的音符作为新乐句的开头,加强两个乐句之间的连贯感,强调两个乐句之间的联系。在中国传统音乐中也经常运用,被称为鱼咬尾,两者本质上是相同的。双关语(paronomasia)是这类修辞格中较为重要的方法之一,同一旋律主题但加入了新的变化,用来表达相同的歌词内容。第一分曲中“他有精良的武器有善战的部队”乐句,就是一句明显的同义词并用,作曲家使用上四度模进,重复“他有精良的武器有善战的部队”这句歌词,对原有旋律进行了加花变奏,使两句旋律在情绪上产生微妙的变化,从而在表达的程度上形成差异。

音程修辞格(interval figures)是乐曲中较为常见的一类修辞格,这种修辞格利用不同的音程关系来表达不同语气。其中惊叹句(exclamatio)在乐曲多个地方都有所运用,在第三分曲8~9小节“降服于撒旦和罪恶!”乐句中,作曲家使用大跳的音程表达感叹的语气,以此来表现当正义战胜邪恶时,人们内心兴奋激动的感情。与惊叹句同属于音程修辞格的另一种方法被称为疑问句(interrogatio),这种方法用上行的级进或者是跳进来表达一个音乐式的提问。在第二分曲37~39小节“你若问这人是谁?”中,作曲家用一个二度上行级进来表达一个音乐式的提问,以此来引出第二分曲的主题。

由休止构成的修辞格(figures formed by silence)是这首作品的一大特点,是为了表达某种感情目的时,对休止符的运用。比较常见的有长叹句(suspiratio),第六分曲中“牢记神的话语,你的仇敌就会被迫撤退,你的救主就是你的保障”就是一个典型范例。作曲家使用休止来间断旋律的进行,以达到诠释歌词中停顿的目的,类似歌词借助标点符号而进行的有意的停顿。由休止构成的另一种修辞手法——分裂法(abruptio),也是巴赫音乐中经常运用的一种手法,在音乐的进行中,本不应该出现停顿的地方出现停顿,造成一种语义上的中断。

比如,在第六分曲的“是的!他的胜利,就是你得冠冕的道路!”乐句中,巴赫就在“你”与“的”两个词语之间,加入十六分音符的休止,造成旋律进行的中断,从而突出强调“你一定会胜利”的情感表达。除了以上几种以外,巴赫所使用的修辞格还有在赋格式模仿基础上的修辞格(figures based on fugal imitation)、以不谐和音结构所构成的修辞格(figures formed by dissonance structures )、形象描写修辞格(hypotyposis figures)以及音响修辞格(sound figures)等,是音乐修辞中一种较为常见的、共性的修辞手段。

二、音乐与情感——信仰的音乐

《上帝是我们坚固的堡垒》起源于1527年新教改革中的一首众赞歌,反映了那个时代人民对上帝坚贞的信仰,对斗争坚定不移的信心。作为一名虔诚的路德教信仰者,巴赫将这首音乐重新改编成康塔塔(BWV80)呈现在世人面前。进行创作时,巴赫最大程度地保留了众赞歌的基本曲调,只在时值上作了细微的调整,对康塔塔进行整体布局时,大量使用这首众赞歌曲调作为音乐的基本结构,蕴含着巴赫极强的宗教观念与思想。

乐曲隐含的另一重宗教含义是“三位一体”的基督教思想,数字3在这首康塔塔处处都有所体现,以第一分曲为例,分曲共114小节,9句歌词。对每句歌词出现的小节数进行归纳与整理,发现巴赫在创作音乐时,几乎每一句歌词开始小节都以3或3的倍数呈现,并且每一句歌词的长度基本为3、6、9等3的倍数。从A句旋律出现的小节数及持续的小节数看,A句一共重复出现了16次,每次出现都基本在1、3、6、9等小节,并且基本以3小节为单位出现,折射出作曲家对基督教宗教观念中“3”这一数字的坚守。

作为一名路德教徒,巴赫常会对神、天使及魔鬼这类主题进行描述,因此对这类主题的描绘形成了一个较为固定的写法。例如,在《圣经》中魔鬼常常被描绘为一条蛇,因此巴赫经常使用扭曲缠绕的动机来描绘魔鬼。

在第四分曲女高音演唱的“赶走世界的撒旦”中,就可以听到一个非常典型的魔鬼动机。在这段旋律中,巴赫使用音符不断地上下进行来描绘蛇的扭动,借此来暗喻撒旦的存在。同样对于神的描绘,巴赫会选用积极、肯定的语句来暗喻神的存在。第七分曲女低音演唱的“将神挂在嘴上的人”就以上行的旋律来表示积极向上的情绪,并且将“神(gott)”一词停留在主音上进行展开,以起到稳定及肯定的作用。

《坚固的堡垒》背后所蕴含的情感内涵,也应该作为对巴赫音乐解读的一个方面。《坚固的堡垒》作为一首音乐,是为宗教而生,也是为革命而生,所以音乐既表达了对上帝坚定的信仰,也表达了对战役胜利的不屈信念。从另一个层面来说,反映着当时巴赫的世界观。作为路德教徒的巴赫,他笃信宗教,一生都为教会服务,为歌颂上帝而创作,所以他的音乐充满了对上帝坚定的信仰,但同时作为一名德国的普通市民,他深受生活的煎熬,对世间的苦痛有着深刻的感悟,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充斥着整首音乐,为音乐本身带来了极强的戏剧性与冲击感。

三、音乐与绘画——图像性的音乐

巴赫非常喜欢用图像性的音乐语言来创作自己的音乐,不仅仅在康塔塔的音樂创作中,几乎巴赫的所有作品都或多或少存在这种现象。在众赞歌《亚当的堕落使一切堕落》(BWV705)中,巴赫就选用自上而下的七度跳进来描绘亚当的“堕落”一词,不断用大跳的音程来强调“坠落”的画面,以此来突出音乐主题。在《坚固的堡垒》中自然也存在大量图像性的音乐语言,最为突出的就是这首乐曲的主题——“上帝是我们坚固的堡垒”(ein feste burg ist unser gott)。巴赫在这里用三个重复的音程进行,来表达“坚固”的含义,利用了一种反复表调的修辞手法,强调坚定不屈的感情,紧接着一段完美对称的上下进行来表达“堡垒”的含义。

除此以外,巴赫还特别喜爱对“飞升”“堕落”等词语进行描绘。每当歌词内容涉及“飞升”“胜利”等词语时,巴赫就会用旋律的上升运动来描绘这种情景。第二分曲14~18小节,男低音演唱的“必将获得胜利”乐句中不断上行的音型,就是在描绘歌词中的胜利情景,用音符的上行来代表战役一定会走向胜利的含义。同样每当歌词涉及“堕落”“失败”等词语时,巴赫就会用旋律的下行来描述这种场面。第二分曲15~17小节,女高音演唱的“我们很快都会失败”片段,巴赫就选用级进下行的音程进行,描绘歌词中出现的“失败”一词,以音符的下行来代表战役有失败的可能性。

在巴赫的音乐创作中,有时还会选择将两个相反的场景一起进行描述。上述第二分曲中女高音演唱的二重唱上声部“我们力量实在不够,我们很快就会失败”,以及男低音演唱的“一切由神而生的人,都必定要获得胜利”的下声部,就是将胜利的场景与失败的场景一起论述,使胜利欢呼的场景和失败沮丧的场景形成鲜明的对比。通过欢乐和悲伤两个对立动机,进一步论证必将取得胜利的观点。

四、音乐与动机——象征性的音乐

作为宗教改革的一首战歌,《上帝是我们坚固的堡垒》被恩格斯誉为16世纪的《马赛曲》,其中表现决心和坚定信仰的“步伐”动机,以及表现战争骚乱的“骚动”动机是这首音乐中最常见的两种动机,乐曲中“步伐”动机是全曲最为重要的动机,它有多种多样的表现形式。比如,较为简单的“行走”乐句,巴赫选用二度级进下行的音型来形容上帝走入人们心里的这一动作。紧接着又用三度级进下行来描绘“赶走罪恶与恐怖”这一乐句,加大了音程的进行表达幅度更大一些的动作。但在这首乐曲中,最为重要的“步伐”动机还是同度音程的进行,在第五分曲16~18小节“我们不会恐慌惧怕,我们一定赢得胜利”的伴奏音乐中,巴赫就使用了4个同度音程的进行代表军队进行的步伐,奠定了这一部分的感情基调。同时在乐曲的多个地方都出现的同度音程的进行,第六分曲“站在基督血染的旗帜下”,巴赫不断使用同度音程的进行,来突出情感上的坚定、不屈,并不断重复这一曲调,让这一分曲保持在一种铿锵有力的氛围之中。

“骚动”动机所表现的宏大战争场面也是这首乐曲的一大特点,在第二分曲“我们力量实在不够……正义的人正为我们战斗”伴奏音乐中,巴赫就选用十六分音符连续地跳进,描绘了战斗时的混乱情景。展示出战鼓雷鸣、千军万马的场景,为进入第二分曲的中心主题,作好旋律上的铺垫。

除了“步伐”动机和“骚动”动机以外,这首音乐中最为常见的就是表达悲伤的动机和表达欢乐的动机。当表现悲伤的动机时,巴赫往往喜欢用半音阶的进行来描述。在第一分曲“他真以为自己力量强大,世间无人能与他较劲”乐句中,巴赫用不断上下的半音进行来表达面对战役暂时失利时人们心中的愤慨与哀伤。而对于欢乐的动机,巴赫会用一系列活泼的八音音符或十六分音符音阶来表达。第五分曲中间,巴赫用一系列快速的十六分音符来表达作曲家心中的喜悦与快乐。

结语

在巴赫的时代,修辞是一种很常见的作曲手法,虽然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方法已经逐渐消失不见,但我们不能否定,在巴赫的音乐创作中,这种手法占有很大的比重。我们应该重视修辞在巴赫音乐中的作用,适当地使用这种方法去分析巴赫的音乐作品,从修辞的角度去解读巴赫创作中的意图与含义。巴赫在音乐创作时很大程度上会对其他艺术——修辞、绘画进行借鉴,并通过它们的方法来创作自己的音乐。因此在分析巴赫的音乐时,不应该只单单从音乐的角度去分析,而是要更加全面地去分析巴赫的音乐,将巴赫的音乐理解为是一件“综合艺术”。

参考文献:.SS[BF

[1]阿尔伯特·施韦泽.论巴赫[M].何源 陈广琛,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

[2]王旭青.西方音乐修辞史稿[M].上海: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2018

[3]黄宗权.“音乐修辞学”与巴洛克音乐风格的美学解读[J].星海音乐学院学报,2013(3):109-114

[4]DUAA A.The Cantatas of J·S·BACH[D].Revised and translated by Richard D·P·Jones.London: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5

[5]WILSOV B.Buelow,George J.Hoyt,Peter A.“rhetoric and music”[D].The New Grove Dictionary of Music and Musicians.London: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1.)

(責任编辑:李瑶)

  1. J.S.Bach.Ein feste Burg ist unser Gott BWV80b.Frieder Rempp.Neue BachAusgabe,Serie I.Kantaten Band 31.Kantaten zum Reformationsfest und zur Orgelweihe.Brenreiter Verlag,1987:65-70.
  2. 赵海.巴洛克时期的“音乐修辞学”及其蕴涵的美学理念[J].中央音乐学院学报,1990(4):3-16.
  3. 同上.
  4. 1527年,马丁·路德所作,被恩格斯誉为“德国16世纪的马赛曲”。1730—1735年间,巴赫将其改编为同名康塔塔《上帝是我们坚固的堡垒》(BWV80).
  5. 阿尔伯特·施韦泽.论巴赫[M].何源、陈广琛,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
  6. 转引自《论巴赫》一书中第二十三章《康塔塔的音乐语言》,是施韦泽对于巴赫康塔塔音乐动机的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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