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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本新读:《仲夏夜之梦》中的非自然叙事

2024-05-28李在鑫

电脑迷 2024年3期
关键词:人物时间

李在鑫

【摘  要】 非自然叙事学在近年来迅速发展,已成为西方后经典叙事学派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对非自然叙事的历史和文本进行梳理时,莎士比亚的戏剧因其超自然叙述者和人物、时空变形以及混乱逻辑等非自然因素而再次成为研究焦点。其中,《仲夏夜之梦》作为莎士比亚四大喜剧之一,也是他早期喜剧中最为成熟的作品之一。该剧中涉及的时间变形、人物的“动物化”以及本体论转叙等非自然特征尤为突出。文章基于非自然叙事理论,主要从故事层面探索《仲夏夜之梦》中的非自然特征及其程度,并以新视角对这一经典作品进行解读。

【关键词】 仲夏夜之梦;非自然叙事;时间;人物;本体论转叙

自21世纪以来,非自然叙事学(Unnatural Narratology)迅速发展,尽管在学术界存在对其学理渊源和地位的争议,但其影响力不断扩大。一些学者甚至认为非自然叙事学已经成为西方后经典叙事学派的重要组成部分,与女性主义叙事学、修辞叙事学和认知叙事学等流派并驾齐驱。布莱恩·理查森、扬·阿尔贝、亨里克·斯科夫·尼尔森等非自然叙事学者们重点关注具有陌生化效果的叙事,认为非自然叙事指超越自然叙事规范的反模仿文本,包括物理上不可能的情节和事件。

虽然后现代主义作品是非自然叙事的主要来源之一,但为了建立系统的非自然叙事诗学,学者们也对历史文本进行了梳理和分析。其中莎士比亚的戏剧因其叙事者和人物、时空变形、混乱逻辑等非自然因素而备受关注。理查森认为莎士比亚是“在后现代主义文学之前文学史上非自然的场所、事件和序列最伟大的制造者”,他的作品是非自然实践和技巧的源泉。《仲夏夜之梦》是莎士比亚四大喜剧之一,也是他早期喜剧中最为成熟的作品之一,讲述了四组人物在雅典宫廷和森林中经历一系列荒诞、令人啼笑皆非的事件。尽管学界对该剧从主题、角色、结构和语言风格等多个角度进行了研究,但鲜有学者对其非自然特征进行探讨。非自然叙事研究方法遵循对“故事”和“话语”的二分结构,因此,本文基于非自然叙事理论,主要从叙述时间、人物和本体论转叙方面探究《仲夏夜之梦》中的非自然叙事特征和程度,意图为这一经典作品带来新的解读视角。

一、非自然的时间

尚必武提出,故事世界的不可能性可以从人物、时间、空间、事件、转叙五个方面来考察。在《仲夏夜之梦》中,不可能性主要体现在时间的非自然性上。传统叙事模式中,时间是连贯的线性模式,但在非自然叙事中,时间往往是非线性的,与故事情节的发展不协调。在《仲夏夜之梦》剧中,存在多处违反时间统一性的情况,即发生了明显的时间变形,表现为文本时间和舞台时间分离,如文本中提到的四天四夜实际上仅表现为一个晚上。在城中,提到了四天后的婚期,而在森林中,所有事件仅发生在一个晚上。

雅典城中的時间线:在城中,提到了雅典大公忒修斯和亚马孙女王希波吕忒的婚期,预计在四天后举行。这条时间线涉及雅典城中的主要人物和事件,如忒修斯、希波吕忒、赫蜜雅等。他们的故事展开在一个持续四天的时间内,表现出了城中的日常生活和宫廷政治。

森林中的时间线:城外的森林是另一条时间线的背景。在这个环境中,发生了更多的神秘和荒诞事件,如仙子、精灵、爱情药水等。在森林中,赫蜜雅和莱珊德密谋私奔,同时还有一些手工艺人在此排练戏剧。虽然在剧中提到这些事件持续了一个晚上,但实际上,森林中的时间线与城中的时间线是相互独立的,与城中的四天时间不相符合。

本文的研究重点在于雅典城和森林中的双重时序,这两条时间线在内部是一致的,但相互矛盾。这种不一致的时间发展打破了传统的时间观念,形成了共存的时间模式。城市中的四天与森林中的一个晚上形成了鲜明对比,人物互动和冲突被压缩在短时间内展示,营造出荒诞的效果。莎士比亚可能希望观众将双重时序视为“真实的”,在体验中保持怀疑,与创作者有意设计的美学矛盾进行互动。在剧本的最后,蒲克提出了“梦境说”,暗示一切可能只是一个梦。观众可以将剧中的事件解读为一个梦境,与这一主题相呼应。

二、非自然的人物

《仲夏夜之梦》中的非自然叙事特征体现在人物和叙述者的角色上。在“可能世界”语义下,文学中的人物被定义为处于非现实状态,但仍具备人类属性,如行为、身体、言语、社交和心理等。然而,在非自然叙事文本中,人物的摹仿性特征逐渐消失,展现出更多的非人类特征,突显出其非自然性。人物在某些情况下还扮演叙述者的角色,甚至存在动物叙述者的情形,即可说话的动物作为故事的叙述者。

在《仲夏夜之梦》中,人物和叙述者的非自然主要体现在人物的“动物化”上。例如,第三幕第一景中,一群工匠为了庆祝忒修斯和希波吕忒的婚礼,在雅典城外的森林中排练戏剧。其中,织工尼克·波顿被精灵蒲克(又名“好人儿罗宾”)戏弄,变成了顶着一个驴头的半人半兽体,并被在“相思花”花汁影响下的仙后蒂坦妮雅深深爱恋,直到第四幕第一景蒲克打破魔法,他才恢复人的形态。无论是从人变成动物,还是从动物变成人,抑或是变形一半,呈现出的半人半兽体的状态,都是违反现实逻辑的“非人类”特征。阿尔贝指出,在表现动物与人类关系的过程中,动物叙述者涉及两个输入空间,即人类特征与动物特征之间的不同程度混合,从而呈现出不同程度的“动物性”。波顿变成半头驴后所展现的动物性显然不及卡夫卡《变形记》中整个虫子的格里高尔那般极端。他接受了成为驴的现实,表现出驴的食性,喜欢食用“糠”“燕麦”“干草”和“硬干豆”。与此同时,他保持了人类的思维和情感,具备了语言功能,并以人类的视角对自己身上驴的特征进行了解读:“我得去找理发店老板了,阁下;因为我觉得我脸上的毛出奇的长;我又是一头怪怕痒的驴,只要我让我的毛刺了一下,我就非得瘙痒不可。”由此可见,波顿的人类特征和动物特征达到了某种平衡,以至于他自己也分不清自己是人类还是动物。

与后现代作品中代表抽象概念的非自然角色不同,早期作品中的非自然角色要么对人类构成严重威胁,要么被用于讽刺批评的语境中。在《仲夏夜之梦》中,人类和动物的界限变得模糊,二者的特性交织在一起,产生了讽刺和滑稽的戏剧效果。在西方古典文学中,驴往往被描绘为负面角色,被贴上懒惰、固执、好色、贪婪和愚蠢的标签。波顿这个“驴”的形象,无论从他人的观察还是自我评价来看,都体现了“愚蠢”这一特性。相较于其他工匠,波顿表现出强烈的自我表现欲,语言风趣,但总是在干出一些愚蠢的事情,闹出笑话来。他经常错误地使用发音相近但意义完全不同或毫不相关的词语,引发荒谬的效果,如把“逐一地”说成“笼统地”,把“诸如此类”说成“不伦不类”。波顿虽然试图表达排练戏剧的场地“隐蔽”且“没有拘束”,却因口误说成“见不得人”和“没有顾忌”,弄巧成拙。波顿还自称不够聪明,在听到仙后(当时被相思花花汁迷惑)夸奖自己聪明后,直言“我不聪明,要是我够聪明的话就能跑出这片林子了”。其他角色也对波顿评头论足,蒲克称呼他为“怪物”“傻瓜”;仙王奥伯朗说他是“讨人厌的蠢蛋”;解除魔咒后的仙后非常愤怒,“一见到他就恨得咬牙切齿”。因此,波顿“驴”的动物性是对人物本身“愚蠢”特性的极端夸张,这种半驴半人的具象化形象具有讽刺和嘲笑意味,放大了喜剧的荒诞性。

三、非自然的叙述技巧

《仲夏夜之梦》中故事世界的不可能性最终表现在对本体论转叙的运用上。转叙的概念最早由法国学者热拉尔·热奈特提出,指的是叙事中的非常规现象,包括角色、叙述者和受述者打破叙述层次的界限,穿梭在不同的叙述层次中进行交互。艾丽丝·贝尔与阿尔贝认为,只有本体论转叙涉及不同叙述层级的跨越。在现实世界中,分属两个不同本体域的实体不可能相互作用,因此这种现象在物理或逻辑上是不可能的,属于非自然现象。

由图1可见,在《仲夏夜之梦》中存在着多个叙述层次,角色和叙述者频繁地打破这些层次的界限,并与受述者进行互动。首先,蒲克这个剧中角色在戏剧的最后突然对观众发表讲话,直接与观众进行互动:“(蒲克对观众说道)咱们这些幻影,有不到之处……蒲克在这儿祝大家晚安。要是肯赏个脸,高抬贵手,我是各位知恩图报的朋友。”这种现象是明显的转叙。其次,在戏中戏《皮拉摩和瑟丝贝》中,工匠们扮演的角色有意识地与作为观众的戏剧角色们对话,例如扮演皮拉摩的波顿与作为观众的忒修斯进行对话,扮演墙头的补锅匠和扮演狮子的细木工匠不断向观众强调自己的双重身份(工匠和演员)。同时,角色还与观众进行互动,共同完成剧作。这些行为打破了各个层次的界限,表明角色或叙述者对更高叙事层次具有意识并产生了互动。

在《皮拉摩和瑟丝贝》中,角色从一个嵌套的故事世界跳到一个更高层次的世界,而在《仲夏夜之梦》中,角色则脱离了文本世界,与现实世界产生垂直互动。各个层次和世界的边界被打破,互相影响。尤其是涉及戏中戏的两个叙述层次时,角色为了考虑观众的意志而任意改变剧本,观众则实时评价并参与了剧本的走向,展现了故事的灵活性和角色的可笑性,从而放大了喜剧效果。同时,具备自我意识的角色和叙述者故意打破了摹仿性幻觉,让原本沉浸其中的读者或观众被迫直面文本的虚构性,增加了多样的阅读体验。

四、结语

虽然《仲夏夜之梦》并非典型的后现代主义作品,但它在许多方面展现了非自然叙事的特征,尤其是在时间、角色和叙述世界的处理上。首先,剧中时间的变形与传统叙事规范相悖,如四天四夜的故事发生却仅在一个夜晚中展现,以及文本中的对话时间与舞台表演时间的不一致。这种时间上的错位不仅为喜剧情节的发展提供了空间,也促使读者深入思考故事背后的意义。其次,角色的“动物化”不仅是对古典文学中驴这一形象的颠覆,更是对人类自我认知的挑战。波顿作为一个半人半兽的存在,不仅拥有驴的生理特征,更保留了人类的语言和情感,这种混杂的身份让他成为喜剧中最具象征性的角色之一。再者,剧中的叙述世界跨越和交互,使得观众或读者身处于多重叙事层次之中。从蒲克向观众发表讲话,到工匠们在表演中不断打破第四面墙与观众互动,剧作的叙述世界变得错综复杂,呈现出一种奇妙的叙事形态。这种叙述上的混沌不仅加深了故事的戏剧性,也为观众提供了与文本互动的机会,使他们能够更深入地参与到故事的情节中。

尽管《仲夏夜之梦》并非后现代主义的典型之作,但它所具有的非自然叙事元素却为人们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角去审视传统文学作品。通过对时间、角色和叙述世界的探索,人们不仅可以更深刻地理解莎士比亚的戏剧艺术,也可以将非自然叙事的研究领域拓展至历史文本。《仲夏夜之梦》中的讽刺策略和喜剧效果不仅在当时赋予了观众愉悦的体验,更为后世的研究者们提供了一个宝贵的案例,展示了非自然叙事分析策略的广泛适用性。因此,对非自然叙事的研究来说,除了关注后现代主义作品外,还应该深入挖掘历史文本中的非自然传统,以丰富和完善这一研究领域。通过这样的努力,人们可以更好地理解文学作品的多样性和丰富性,同时也为非自然叙事诗学的构建提供了新的可能性。

參考文献:

[1] 威廉·莎士比亚. 仲夏夜之梦[M]. 方平,译.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6.

[2] 布莱恩·理查森. 非自然叙事:理论、历史与实践[M]. 舒凌鸿,译. 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21.

[3] 李亚飞. 布莱恩·理查森叙事理论研究综论[J]. 外国语文研究,2020(06):25-33.

[4] 热拉尔·热奈特. 叙事话语 新叙事话语[M]. 王文融,译.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

[5] 尚必武. 非自然叙事学[J]. 外国文学,2015(02):95-111+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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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田俊武,朱茜. 从《仲夏夜之梦》戏中戏管窥莎士比亚戏剧观[J]. 戏剧文学,2008(09):81-85.

[8] 李锋,张宇. 论《仲夏夜之梦》中的二元对立结构[J]. 山东外语教学,2008(03):10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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