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木匠索欠纠纷及其日常生活——以乾嘉刑科题本为基本资料

常建华

(南开大学 中国社会史研究中心,天津 300350)

中国传统农业社会中,木匠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是十分重要的。修造房屋、做家具、制作工具及各种工程都离不开木匠,木匠手艺也是人们重要的谋生手段。因此,了解木匠的职业生活,以木匠为视角进入传统社会,是必要的研究工作。(1)学界探讨了清代苏州木匠群体的情况,见黄泳、范金民:《技进乎道——明清苏州水木作业的境界》,收入唐力行主编:《江南社会历史评论》第18期,商务印书馆,2021年版。如果将木匠作为“打工人”,正可以借此探寻普通人的历史。(2)常建华:《“人的历史”与清代的“打工人”》,《历史教学》(下半月刊)2021年第9期。

清朝刑科题本中,有关于木匠的案件,还有一些案件涉及到木匠,可以作为研究木匠的资料。笔者将依据收集到的22个乾隆、嘉庆朝刑科题本的土地债务类案件(3)涉及记载清代木匠的22个刑事案件中,杜家骥主编的《清嘉庆朝刑科题本社会史料辑刊》(天津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收录9个,常建华主编的《清嘉庆朝刑科题本社会史料辑刊》(天津古籍出版社,2019年版)收录9个,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合编的《清代地租剥削形态》(中华书局,1982年版)收录2个,郑秦、赵雄主编的《清代“服制”命案——刑科题本档案选编》(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收录2个。,讨论木匠纠纷的情形,从中捕捉木匠的日常生活,以此认识当时的社会。由于使用资料的属性,木匠纠纷多发生在债务的索欠方面,可将问题集中到索欠纠纷讨论,同时不免受到资料的局限,呈现的历史不够宽广。

一、木匠的职业性纠纷及其生活

木匠往往在家工作,为乡民服务,也有木匠到外地谋生,开张木匠铺。刑科题本中木匠会不经意地出现在生活场景中,如东北奉天宁远州中后所,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三月二十四日晚上,张桂周和张玉彼此因邻居纠纷吵嚷,有木匠朱珍把张桂周拉劝回家。(4)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合编:《清代地租剥削形态》,第308页。

到外地的木匠,有的租房作为工作场所,木匠会与房东产生纠纷。如江苏宜兴县民史富生因索房租打死客民冯春喜案,据尸亲冯顺喜供:

安徽绩溪县人,冯春喜是小的哥子。九年正月里,哥子租赁宜兴史富生房屋开张木匠店,讲定每年租钱二千五百文,按季支取。哥子因手头乏钱,秋季房钱没有付给。十一月十三日傍晚,史富生向哥子索讨争闹,打伤哥子右耳根、两胳膊。小的闻知赶来查看,不料哥子伤重,延至十五日早就身死了,求究抵。(5)杜家骥主编:《清嘉庆朝刑科题本社会史料辑刊》第2册,第840页。

安徽绩溪县人冯春喜到江苏宜兴谋生,租赁史富生房屋开张木匠店,因未能及时付给房钱,被房东打伤致死。这家木匠店的租金是每年租钱二千五百文,按季支取。

城市里的木匠行业有时制定行规,在一定范围内限制同行竞争。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苏州小木业公所议定规条,凡本地出师的木匠要开张店铺,先向公所交纳行规银二两四钱,而外地来苏州的木匠或不是木业行里的人则要交四两八钱。(6)江苏省博物馆编:《江苏省明清以来碑刻资料选集》,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59年版,第107页。用加倍的费用限制外地人、外行人开业,以减少竞争,外地谋生的木匠实属不易。同治七年(1868年)上海水木业公所议定工价,水木匠每日一百文,学徒八十文(7)上海博物馆图书资料室编:《上海碑刻资料选辑》,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312页。,统一工价,限止同行竞争。

木匠也会与雇主因工钱产生的纠纷。如福建建安县客民胡缺仔因讨要工钱被陈观德殴伤身死案,嘉庆十四年(1809年)九月初八日,据建宁府建安县胡陇仔投称:他开张饭店生理,有江西崇仁县木匠胡缺仔住歇其店内。八月二十九日,胡缺仔赴陈观德家做工,因讨取工钱争闹,被陈观德用镶铁木棍殴伤,至九月初七日身死。据凶犯陈观德供:

年四十岁,建安县人,父母俱故。兄弟三人,小的第三,并无妻子。与木匠胡缺仔素识无嫌。嘉庆十四年八月十七日,小的雇胡缺仔修理房屋,每日约定工钱四十文,至二十九日完工,共应给工钱五百二十文。小的先给钱四百九十文,尚少钱三十文,约俟迟日找付。胡缺仔不依,两相争闹。(8)杜家骥主编:《清嘉庆朝刑科题本社会史料辑刊》第3册,第1415页。

江西崇仁县木匠胡缺仔到福建建安县谋生,住歇胡陇仔饭店内。胡缺仔赴陈观德家做工,因讨取工钱被陈观德用镶铁木棍殴伤身死。从中可知,此处木匠的日工资是四十文。

又如,陕西褒城县客民杨宗和因被索前欠踢伤徐添赐身死私和案。据尸妻徐宋氏供:

已死徐添赐是小妇人男人,四川仪陇县人。公公徐才、婆婆已故。男人胞兄徐添顺,兄弟徐添受都在原籍。嘉庆元年,男人来褒城七里坝木匠生理,四年上娶小妇人为妻,止有一个儿子,五岁了。十年五月里,刘廷江叫男人修盖房子,下欠工钱七百文没还,回同州去了。七月二十八日下午,男人回来,左眼胞有伤,小妇人问说,路过杨宗和门首,遇见刘廷江的堂叔刘添荣,向讨刘廷江欠的工钱,刘添荣不肯认还,争吵,被刘添荣打了一拳。杨宗和偏护刘添荣,他一并叫骂扑打,又被杨宗和踢伤左胁。小妇人看明,与男人调治不效,到八月初四日下午死了。(9)常建华主编:《清嘉庆朝刑科题本社会史料分省辑刊》上册,天津古籍出版社,2019年版第580页。

四川仪陇县人徐添赐来到陕西褒城七里坝做木匠为生,还在此娶妻生子,他为刘廷江修盖房子,被欠工钱七百文,向刘廷江堂叔刘添荣讨刘廷江欠的工钱,被拒并挨打致死。

木匠与雇主因承包款发生纠纷。如四川邛州钱泳碌因索钱纠纷伤赵庭拔身死案,嘉庆二十三年(1818年)十月初四日,据邛州赵月礼等报称:当日,其父赵庭拔因向钱泳碌索分包修桥工趁钱争闹,被钱泳碌砍伤身死。据凶犯钱泳碌供:

小的名山县人,年四十二岁。父母俱故。弟兄二人,小的行二,没娶妻室。向在邛州木匠营生。与赵庭拔认识没仇。嘉庆二十三年九月间,赵庭拔、寇信敏们承办南河墈浮桥,包与小的修搭,议明工价钱五千文。赵庭拔们当把钱文交给。后来小的转雇木匠彭悰益修搭,止用工价钱三千五百五十文,趁钱一千四百五十文。(10)杜家骥主编:《清嘉庆朝刑科题本社会史料辑刊》第3册,第1886页。

赵庭拔等承担修搭桥梁工程,将工程包给钱泳碌,议明工价钱五千文。钱泳碌转雇木匠彭悰益修搭,止用工价钱三千五百五十文,剩余钱一千四百五十文。赵庭拔得知,要与钱泳碌索要剩余钱文,产生纠纷。木匠钱泳碌四十二岁未婚,有些反常,或许与其经济能力较弱有关。

木匠制作产品售卖,会和买主发生纠纷。如山东曹县民田路殴伤韩贵祥身死案,韩贵生、韩贵祥兄弟合开木作铺生理。嘉庆十四年六月,田路因赊去棺材一口,言明三千五百大钱,陆续还过三千零八十文,下欠四百二十文,屡讨没还。十五年(1810年)二月六日午间,韩贵生寻田路要钱,田路恳缓,韩贵生不依吵嚷。田路的哥哥田泳安把韩贵生劝回。傍晚时候,韩贵祥等钱使用,又同韩贵生到田路家讨要,田路躲避不见,韩贵祥在他门首嚷骂,田路出来理论,韩贵祥被田路用铁镢头打伤左额角,跌仆倒地致死。(11)常建华主编:《清嘉庆朝刑科题本社会史料分省辑刊》上册,第452页。这是木作铺店主向顾客讨还赊买棺材尾款引发的案子。

又如江苏沛县民赵欣木挟嫌砍伤院郗氏等五人致毙二命案,据赵欣木供:

小的沛县人,年五十二岁,父母俱故,并无兄弟,妻李氏,生子赵现。小的向做木匠手艺,因没生意,借住申廷家房屋,就在他家帮工度活,嘉庆六年二月里,小的向申廷借钱二千文做成棺木一口,要售卖赚钱,贴补家用。有素识的院坤,因他妻母病故,向小的买这棺木,讲定价钱三千文当给钱一千三百文,余约另日归结,屡讨无还。三月里院坤病故,小的向他妻子院郗氏讨过几次,总说无钱,要小的宽缓。到五月初七日小的因有急用又向院郗氏索讨,院郗氏仍要宽缓。小的因他屡次支吾,一时气忿,把他辱骂了一顿,是李明德劝回的。那知初八日院启同院郗氏的儿子院照来寻小的殴打,被申廷搁住,小的躲避屋内,不敢走出。院启们在外喊说,日后见面断不饶让的话,随各走去。雇主申廷见院启们要与小的闹事,不敢留用,当把小的辞出。小的因想欠钱无偿,反被寻殴,雇主又怕连累,把小的辞出,无可度活,实在忿恨不过,起意杀死院启院郗氏们家泄忿。(12)常建华主编:《清嘉庆朝刑科题本社会史料分省辑刊》上册,第170页。

五十二岁的木匠赵欣木生意惨淡,借住申廷家房屋,靠在他家帮工为生,借钱二千文做成棺木一口,要售卖赚钱,贴补家用。院坤向他买了这棺木,讲定价钱三千文,当给钱一千三百文,余约另日归结。后因赵欣木向院坤妻子索欠,激化矛盾。特别是雇主申廷见院姓家族要与赵欣木闹事,就把赵辞出,导致赵欣木起意杀死院郗氏等。

再如山西襄陵县僧人悟潮致死李思恒案。李思恒木匠生理,据凶犯僧悟潮供:

僧人是案下赵曲镇人,年三十八岁,父母早故,自幼披剃为僧,向在鱼池村祖师庙住持,与李思恒熟识没讐。嘉庆元年四月里师弟病故,曾向李思恒赊用一口棺木,说定价钱二千文,当给现钱外,下欠五百,原没给还。二年六月初二日,李思恒来庙索讨,僧人就把欠钱清给走去。六月十五日,僧人同李明实、朱高娃都在梁坡村看戏,遇见李思恒向僧人说,旧欠棺木钱文,虽已清还,但拖欠日久,逼要僧人加给利钱,僧人不肯,李思恒嚷说如不加利,必叫村中把僧人赶逐出庙,是看戏人拉劝走散。(13)常建华主编:《清嘉庆朝刑科题本社会史料分省辑刊》上册,第305页。

无独有偶,这也是一起木匠售卖棺木因与买主交款拖延又生出利息问题而导致的纠纷。以上三起案件中的棺木,我们不知采用何种木材,案发地点、年份也不同,其价格分别为嘉庆元年(1796年)山西的二千文、嘉庆六年(1801年)江苏的三千文,嘉庆十四年山东的三千五百文。(14)又,常建华主编《清嘉庆朝刑科题本社会史料分省辑刊》记载,嘉庆二十一年(1816年)山东日照赊买棺木一口京钱五千五百文,见上册第458页;嘉庆五年(1800年)云南永善借一口棺材讲定还钱五千文,见下册第1416页。杜家骥主编《清嘉庆朝刑科题本社会史料辑刊》记载,嘉庆十年(1805年)直隶河间赊一口棺木二千二百五十大钱,见第1册第100页;嘉庆九年(1804年)浙江平湖用洋钱四十元买衣衾棺木,见第1册第424页;嘉庆十七年(1812年)江苏武进七折钱三十千文买备衣服棺木把尸收殓埋葬,见第2册第654页;嘉庆二十五年(1820年)贵州水城厅现银七两三钱买备棺木收殓,见第2册第1027页;嘉庆十一年(1806年)直隶丰宁赊一口棺木是六千四百五钱的价,见第3册第1499页。棺木价格不等,大约普通的二三千文,好的五六千文。

木匠师傅往往带徒或找帮手工作,他们之间也会发生纠纷。如四川灌县木匠赵世荣为索工钱殴伤雇主谢洪应身死案,问据凶犯赵世荣供:

小的灌县人,年二十八岁。平日木匠生理。与死的谢洪应素来认识,并没仇隙。嘉庆十四年四月间,谢洪应请小的在他木匠铺内帮做木工,共欠小的二千四百文工钱。小的讨过几次,总没给还。十五年六月二十四日早,小的又到他铺内讨要,谢洪应反说小的不该逼讨,开口混骂。小的回骂。(15)杜家骥主编:《清嘉庆朝刑科题本社会史料辑刊》第3册,第1419页。

这是木匠因欠帮工工钱的纠纷,帮工殴伤木匠雇主。

师徒因工钱产生的纠纷。如四川渠县客民贾克配因索欠戳伤廖昌文身死案,据凶犯贾克配供:

小的大足县人,年四十三岁。父母俱故,弟兄五人,小的行四,娶妻吴氏,生有一子。来治下三汇场做雕花木匠生理。与死的廖昌文认识,并没仇隙。嘉庆十五年八月里,廖昌文的兄弟廖昌玉拜从小的学习雕匠。到十一月里,廖昌文叫他兄弟回去,把一张木桌抵还小的饭钱五百文。小的仍把桌子托他变卖。十六年正月初七日点灯后,小的查知廖昌文已把桌子卖与何麻子了,就走到廖昌文家向他要钱。廖昌文说他钱已用去,缓日给还。小的原村了他几句,廖昌文不服口里混骂。(16)杜家骥主编:《清嘉庆朝刑科题本社会史料辑刊》第2册,第898页。

大足县人贾克配来到渠县三汇场(17)四川的“场”往往是市集,参见常建华:《清代乾嘉时期的四川赶场——以刑科题本、巴县档案为基本资料》,《四川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5期。做雕花木匠,廖昌玉拜他学习雕匠。数月后,廖昌玉辞别,欠师傅的饭钱五百文。贾克配因索讨钱文,发生纠纷。从中推测,雕花木匠需要较难的技艺,所以在师傅处学徒者要向师傅交饭钱。

二、木匠与他人的债务纠纷

木匠的生活世界里,在与他人的交往中也会产生纠纷,从中折射出木匠的日常生活。

直隶朝阳县民人霍信扎伤蒙古妇人乌拉塔那身死一案,有锡勒土喇嘛庙庄头王兆顺告称,乾隆六十年(1795年)十一月十一日晚,民人霍信饮醉,至他家索讨欠钱,经他留饭,令其妻乌拉塔那盛饭,其妻含忿盛汤蹲放火盆沿上,霍信嗔怒,将汤泼洒,其妻不依,拉住霍信衣服詈骂,被霍信用刀扎伤身死。问据霍信供:他是临榆县人,今年二十一岁,向在库伦旗西尔巴营子做木匠生理。(18)常建华主编:《清嘉庆朝刑科题本社会史料分省辑刊》上册,第11页。王兆顺从姓名看应当是汉族,娶妻蒙古族,他欠外地木匠霍信的钱,因被索欠,本欲化解纠纷,其妻不满索欠者,导致意外发生。

有的木匠为兄弟家修理门窗时,和亲戚产生纠纷。如直隶宣化县民种光林因债务纠纷砍死姨表兄高祥案,据种光林供:

小的是宣化县人,年三十五岁。父亲种才广,母亲张氏,兄弟种光元、光全。小的向做木匠生理。已死高祥是小的姨表兄,在兄弟种光全家做工。小的合他和好没嫌。嘉庆十四年七月里,高祥借用小的大钱二千五百文,屡讨没还。十五年七月初三日,小的在兄弟种光全地房里修理门扇,又向他讨要。高祥嗔小的催逼,混骂了几句,就出去了。小的当时并没合他计较,到晚上高祥回来,兄弟种光全留小的住宿。高祥合兄弟种光全睡在屋里,小的合姊丈范景秀因天气暑热睡在房顶上。到四更多天,下起雨来,同范景秀下房点灯。范景秀先睡,小的坐着吃烟,因见高祥已醒,想起日里被高祥辱骂,向他理论。高祥不服,又向小的混骂,还要起来合小的拼命。小的因高祥不还钱文,反向辱骂,一时起意把他杀死,就顺手拿了铁锛在高祥头脸上连砍了几下,把他颌颏、咽喉、左耳垂、项颈砍伤,高祥就气绝死了。(19)杜家骥主编:《清嘉庆朝刑科题本社会史料辑刊》第1册,第444-445页。

木匠种光林在兄弟种光全家做木工活,姨表兄高祥也在种光全家做工。种光林向高祥索讨其借用的大钱二千五百文,高祥嗔他催逼,产生纠纷,导致命案。该口供也呈现了木匠种光林的日常生活,夏季暑热,睡在房顶上凉爽,半夜因下雨下到房里,点灯照明,睡不着觉,坐着吸烟,消磨时光。

木匠也有欠他人钱产生纠纷的。如直隶蠡县民崔文绳等因索钱纠纷共殴张大兰身死案,据崔文绳供:

是蠡县人,年四十三岁。父母已故。女人齐氏,儿子崔大雨。小的向做木匠生理。合已死张大兰邻村认识,没隙。十四年二月里,小的当给张大兰四亩地,当价大钱二十二千五百文。到十七年二月里,小的把地赎回,给过张大兰二十一千四百大钱,下短大钱一千一百文。张大兰屡索没还。(20)杜家骥主编:《清嘉庆朝刑科题本社会史料辑刊》第2册,第671页。

木匠崔文绳欠张大兰大钱一千一百文,导致纠纷的发生。

再如,河南商水县民栾白因被索欠打死内乡县民谢法案。据凶犯栾白供:

商水县人,年三十五岁。父亲栾喜,年七十一岁,母亲已故,并没有兄弟妻子。木匠生理,合谢法认识,素好无嫌隙。嘉庆八年十月初三日,小的借欠谢法钱五百文,说明一月清还,加给利钱五十文。二十七日傍晚,小的拿了木匠器具在外工作,回家合谢法在路上遇见。谢法说小的欠钱每日应给利钱五十文,向小的讨要。小的先还给本钱三百文,央恳情让利钱。谢法不依,强拿木匠器具作抵,小的阻夺,谢法扑打。(21)杜家骥主编:《清嘉庆朝刑科题本社会史料辑刊》第2册,第832页。

木匠栾白欠谢法钱未还,并在利息问题上双方看法不一致,导致纠纷的产生。栾白是一位三十五岁未婚,携带工具在外工作的木匠。栾白还向他人借钱,从其经济拮据来看,其工作收入可能微薄。

还有一位中年木匠,也未成婚。如陕西安康县客民吴坤山等共殴谭贵潮身死案,嘉庆二十一年(1816年)八月十六日,据兴安府安康县客民谭贵才投称:本月十二日,胞兄谭贵潮因同詹自明代其堂叔谭仁金催收买定程登魁大漳河山地租籽,被程登魁纠约吴坤山等阻挡。吴坤山等用劈柴木棍殴伤谭贵潮偏左脑后,抬至程登魁家调治,延至下午,谭贵潮因伤身死。据正凶吴坤山供:

年四十三岁,商州人。父母俱故,没有弟兄、妻子。木匠生理。嘉庆六年,来案下大漳河程登魁山场砍伐木料,合已死谭贵潮素识没嫌。(22)杜家骥主编:《清嘉庆朝刑科题本社会史料辑刊》第2册,第1004页。

商州木匠吴坤山四十三岁未婚,到安康的山场砍伐木料挣钱,属于粗木工。

上述砍伐木料的的工作,也见于其他木匠。如贵州绥阳县民田维纪因债务纠纷殴伤缌麻服叔田景名身死私埋匿报案一,田景名偕刘木匠受雇与武生田维屏在山锯树。(23)常建华主编:《清嘉庆朝刑科题本社会史料分省辑刊》下册,第1459页。

木匠的工作多样。广东肇庆府罗定州陈武典,乾隆十六年(1811年)十一月初九日,“到仓馆里雇木匠李翰升、曾亚八修整仓板”(24)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合编:《清代地租剥削形态》,第758页。。

三、木匠的家庭及其多样生活

木匠的家庭生活。河南许州民张添幅砍伤伊妻刘氏身死案,据凶犯张添幅供:

原籍长葛县人,迁居许州尤家庄十多年了,年三十九岁,木匠生理。已死刘氏是小的女人,平日和好。小的合王彦前后院居住,各门出入。嘉庆六年五月十七日,小的出外做活,到晌午时带了铁斧回家吃饭。女人在王彦院内合王彦女人王宋氏吵骂。小的过去查问,王宋氏说他家不见小鸡,往小的家找寻,见有毛片相像的一只鸡,拿了回来,女人赶去不依,因此争吵。小的认明鸡只实是小的家的,王宋氏当即退还。那时女人只管辱骂,小的把他村斥,女人生气,反说小的帮护外人,不替他出气,撒泼起来,把小的混骂,小的回骂。女人侧身用头撞来,小的顺取腰间斧子嚇砍他一下,适伤他右耳根连耳轮倒地。不想女人伤重,过了一会死了。(25)常建华主编:《清嘉庆朝刑科题本社会史料分省辑刊》上册,第484-485页。

长葛县人张添幅迁居许州尤家庄十多年,依靠木匠为生,与王彦前后院居住。其妻与王彦女人王宋氏吵骂,他责管妻子,被其妻认为他帮护外人,而遭到混骂,顺取腰间斧子嚇砍,误伤妻子,造成身亡。

四川清溪县民人蒋仕陇殴伤王守荣身死案,据蒋仕陇供:

小的清溪县人,年四十岁,木匠营生。与王守荣素识无嫌。嘉庆四年正月内小的原配妻子死了,有已故任寅先的妻子张氏,带他故夫遗留房产,凭媒招小的为夫。王守荣常来向小的说,任寅先在日曾欠他空地工银二两八钱、芋麦一石的话。小的因是妻子前夫的事,并没凭据,妻子又说不知实在,小的就没理他。六年四月十一日,小的带了木作器具出外做工,路过王守荣门首,王守荣又向小的索讨,小的骂他骗赖。王守荣就与小的拼命,低头向小的撞来,小的闪避,王守荣误撞在门柱上。王守荣越加气愤,扭住小的胸襟殴打,小的因打他左耳一拳,王守荣总不放手,小的挣扎不脱,就拿腰间带的斧子,用斧脊背打了两下,伤着他左臂膊卤门松手倒地,到二十日死了。(26)常建华主编:《清嘉庆朝刑科题本社会史料分省辑刊》下册,第1069页。

王守荣因木匠蒋仕陇之妻前夫任寅先欠其银谷米未清,向蒋仕陇索讨吵闹,蒋仕陇将王守荣殴伤致其身死。

以上两个案子说明,木匠喜欢将斧子别在在腰带里,发生纠纷时,腰间的斧子容易成为凶器。

湖北蒲圻县王氏因奸谋杀亲夫陈日富案:“日富木匠营生,时常外出。乾隆二年九月内,日富在山砍木,王氏送饭,途遇素识之程七调戏有情。程七素业裁缝,时至日富家缝衣,遂于乾隆三年九月初二日成奸。迨后,眷恋日深,往来无忌。于是年十二月二十日,王氏起意毒死伊夫。”(27)郑秦、赵雄主编:《清代“服制”命案——刑科题本档案选编》,第51页。木匠之妻与裁缝有外遇,谋杀其夫。

兄弟之间的纠纷也有。直隶宝坻县石二砍死胞兄石美含一案:“缘石二与胞兄石美含分居各度,石美含卖面生理,石二并无妻子,向作木匠手艺,懒怠工作,难于度过,向石美含索钱帮助,石美含先曾给与,后石二时向索钱不给,石二即行吵闹,石美含怒其缠绕,石二随心怀怨恨。嘉庆元年九月十三日午后,十二因天气寒冷,向石美含索钱置做棉衣,石美含仍不肯给,并向村斥,石二与之吵闹,石美含掌殴石二脸上两下,并未成伤。是晚,石二忆及石美含无弟兄情分,不肯帮助,复厌恶殴打,忿恨莫过,起意将石美含致死。”(28)郑秦、赵雄主编:《清代“服制”命案——刑科题本档案选编》,第408页。石二虽然是木匠,有一技之长,但因懒怠不能维持生活,兄长不能长期帮助他,于是产生矛盾,发生人间悲剧。

传统农业社会,职业分工并不是非常明确,木匠往往兼营农业。如四川盐源县审解民人喻尔忠砍戳戴洪畛、王添锡身死案,据喻尔忠供:

小的乐山县人,三十三岁,早来案下木匠生理。佃王添锡田地耕种,戴洪畛又向小的分佃各耕。小的与戴洪畛、王添锡平素相好,并无仇隙。嘉庆十三年,众人公举戴洪畛充当牌头。小的因戴洪畛分佃小的田地耕种,若充当牌头,将来怕有官事拖累,把他阻止。戴洪畛回说众人公举的,各自走散。七月初四日,小的带着刀斧做工转回,路上遇着戴洪畛,小的因他不听劝阻,把他斥骂。戴洪畛不服回骂,就用拳向小的打来。(29)常建华主编:《清嘉庆朝刑科题本社会史料分省辑刊》下册,第1181页。

乐山县人在盐源县以木匠谋生,还佃田耕种。

结 语

清人日常生活中充满木匠技艺,木匠手艺也是人们重要的谋生手段,木匠作为“打工人”,是清代社会重要的群体。清朝刑科题本土地债务类档案,有关于木匠的纠纷多发生在债务的索欠方面。

木匠往往在家工作,为乡民服务。也有木匠到外地谋生,开张木匠铺。木匠是流动性较大的职业。到外地的木匠,有的租房作为工作场所,木匠或与房东产生纠纷。江苏宜兴一家木匠店的租金是每年租钱二千五百文,按季支取。木匠也会与雇主因工钱产生的纠纷,福建建安县客民胡缺仔的日工资是四十文。木匠与雇主因承包款发生纠纷。木匠制作产品售卖,会和买主发生纠纷。十起案件中涉及棺木价格,大约普通的二、三千文,好的五、六千文。木匠师傅往往带徒或找帮手工作,他们之间也会发生纠纷。四川的事例表明,雕花木匠的学徒则要向师傅交饭钱。木匠与他人的交往中也会产生纠纷,从中折射出木匠的日常生活,可知有些木匠从事修理门窗、砍伐树木的工作。

中年木匠未婚者事例有三个,陕西商州木匠吴坤山四十三岁未婚,四川邛州木匠钱泳碌四十二岁未婚,河南商水木匠栾白三十五岁未婚,推测这些木匠可能收入微薄,经济能力有限。已婚木匠的家庭,因一些纠纷折射出生活的多样性。木匠的工具锋利,特别是木匠喜欢将斧子别在腰带里,发生纠纷时,腰间的斧子容易成为凶器。传统农业社会,职业分工并不是非常明确,木匠往往兼营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