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海

李思乐

路灯的光在空中转了几折，才穿过玻璃窗铺向屋内。光擦过窗帘，被遮了大半，只有一小块落在墙上。房间寂静昏暗，只有电子钟显示屏上的“00∶47”发出轻微跳动。分钟跳到48的时候，门锁处传来声响，紧接着就有人开门进来。

夏木没有开灯，只是随便把包一扯，人转而扑倒在沙发上，过了一会儿，房间复又安静，这次屋内除了时钟跳动声，还夹杂了逐渐平缓的呼吸声。

时钟屏光一闪一闪地跳，数字也增增减减，在将六点的时候，时钟突然停止了闪动，两秒后，时间跳到了六点整，除了茶几上突然出现的乌龟，没人注意到刚刚那一瞬间的异常。

1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是突然出现在我家的？”

“对。”

“为了满足我的心愿？”

“對。”

夏木坐在沙发上，狠狠地叹了口气：“如果我是七岁的小孩，我或许信，但是我今年二十七了，成年人，你告诉我你一个乌龟突然出现然后……别说了，你是哪家科技公司的新玩具，我看看你电源在哪……”话没说完，夏木就拿起茶几上的乌龟，想要找玩具的证明信息。

“哎哎，别闹别闹，啊啊啊，别倒过来，我要晕啦！快放我下来，我不是什么玩具！”乌龟的四肢扭动，但被夏木的手牢牢捏住。

夏木翻过来倒过去几遍，还是没有找到有关信息，只能把乌龟放下。乌龟被来回倒转，一时晕得说不出话。

“我真的是……”

“好了，闭嘴。”夏木手撑着头沉思，“你真的是神仙？能满足我愿望？”

乌龟无奈地说道：“我不是神仙，我就是乌龟，我是听到你的心愿才来到这里的。”

“所以你能满足我的愿望是吧？”夏木身子往前倾，贴近乌龟，眼光灼灼地盯着。

“是……”乌龟还没说完，夏木接着道：“我要变成亿万富翁。”

“但是我能量有限，只能满足我听见的那个心愿。”乌龟说完，夏木撤回身，淡淡地道：“所以你不能让我变成亿万富翁。”

“是的，但是我可以满足你另一个心愿啊！”乌龟伸长了脖子。

“那让我成为千万富翁？”

“不行。”

“百万？”

“不行。”

“富翁？”

“不行不行不行，我只能满足我听到的那个愿望！”

“什么愿望？”

“去看海。”

“……”夏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就这？”乌龟有点不服气：“我本来就是听到这个心愿才来找你的嘛，而且我的能量已经在过来的时候消耗太多了，满足这个已经很不错了！”

“哦。”夏木一边平淡回答，一边刷起了手机。

“喂……”乌龟恼怒地用前腿点了点桌面。

“所以你的作用就是瞬移，带我去海边是吧？”夏木不抬头地问。

乌龟尴尬地跺跺脚：“也……也不是瞬移，我又不会魔法，就只是……陪你去看海。”察觉到夏木无语的心情，乌龟说完话就缩进了龟壳里。

夏木气笑了：“哦，这就是你说的满足我的心愿？你还不如是个智能玩具呢。”乌龟在壳里闷声道：“我也没办法嘛，我又不是神仙。”

夏木用手指敲了敲乌龟壳：“行了行了，不管你是不是神仙，我不需要你给我实现愿望，你，哪来的回哪去。”乌龟听了这话，猛地伸头出来：“不行，我得完成你的愿望。”夏木皱了皱眉：“不需要，我也不想去看海，你直接走吧。”“不行。”“……”

争执的结果就是，乌龟缩在壳里不说话，也不走。夏木索性不管它，拿了早餐一边吃一边改昨晚加班没弄完的方案。键盘声嗒嗒嗒地响，乌龟探出头来看夏木，慢慢地朝放在一旁的面包爬去。夏木再伸手拿的时候，首先就碰到了乌龟。

“咦，你还会饿啊？”

乌龟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神仙。”

夏木掰了一块面包给乌龟，自己拿剩的吃了。乌龟吃完后，趴在鼠标旁边看电脑屏幕，问道：“你写这些干吗？很重要吗？”夏木手不停：“重要，不写我就要饿死了。”

“你每天都要写吗？”

“不是。”

“那你什么时候不写？”

“干吗？”

“去看海。”

“你以为大海在我隔壁啊，我想去就去了？”

“你没有长假吗？”

“社畜哪来的假期？”

“那你为什么要许这个愿望？”

“我没有许愿。我傻了才许这个愿望，还不如许愿变成富豪。”

“钱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

“你不开心吗？”

“谁上班开心啊。”

“那你什么时候开心？”

“啧，你怎么那么多话？”

“那你什么时候开心？”

“干吗？”

“去看海。”

……

这一天乌龟说了很多回类似的话，就是要去看海，夏木最后直接当它是空气。傍晚的时候，夏木将最后改定的稿子发送，如释重负，拿手机准备点外卖，乌龟又开始说话了：“你可以休息了吗？”夏木没有说话，乌龟继续说：“那我们可以去看海了吗？”夏木还是没有回答，乌龟没有继续。过了一会，夏木终于选定了晚餐，准备付款，就感觉小腿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看，乌龟正在往上爬，夏木伸手直接把乌龟拿起来放到手掌上，抬到平视的角度：“你要干吗？”

“我们去看海吧。”

夏木有点无奈：“大哥，你也有KPI吗？我说了我不去，我也没有许过这个愿望。”

“你有的，我听到了，才来的。”

夏木叹了口气：“好，就当我许过这个愿望，但是，我真的没有时间去，我还要上班。我们这不是沿海城市，来来去去起码得一天吧，而且带着你的话我肯定得自驾，更累了。”乌龟没有说话。“所以，你还是回去吧，我这不需要你了。”夏木把乌龟放回茶几。

“真的没办法吗？……不可以请假吗？”乌龟不死心地说。

“请假要扣工资，你赔我吗？”夏木嫌弃地说。

这时，手机弹出了消息提示，夏木打开微信，就看见老板发了一条消息：“小夏，乙方觉得你的方案和他们调性不和，还是采取小陈的方案，这个项目你也不用跟了，你去帮一下新项目吧，重新做起。”夏木看了消息顿时火起，回复：“老板，调性问题的话不应该一开始就和我说吗？方案我来来回回换了十几版了吧，怎么现在才提出调性不和！这个项目我从一开始就接手了，突然换人不好吧？”“小夏，我也理解你，但乙方的要求最重要嘛。小陈虽然才刚来，但是乙方选了他的方案，就证明他能力不错。我也知道你是个很优秀的人才，但是还需要磨炼嘛，多跟点新项目积攒经验，对你有好处。”夏木看完消息，“啪”的一下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忍了两秒，最后一边拿起抱枕就扔，一边骂：“去他的什么能力不错！我还不知道那个方案是别人写的，拿来给你这蠢货侄子当敲门砖？说什么鬼话，还磨炼磨炼，怎么他一个新人不需要磨炼，直接抢别人的单子，我工作了两年的人还要磨炼，真晦气！”夏木气得在房里来回走，乌龟在茶几上不敢动，缓了好久，夏木拿起手机准备看看外卖送达了没有，结果就看见APP页面“支付时间超时，订单取消”几个大字，更冒火了。

“靠！”

2

夏木开车上高速的时候才觉得脑子恢复了平静，本来按照夏木的性格，给老板回复一个“好的”，然后重新下单外卖，这件事就过了，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受乌龟唠叨一天的影响，突然脑一热就不管不顾准备从武汉开车去厦门。

乌龟被放在副驾驶座前面，感觉到夏木的脸色稍微好点，乌龟开口问：“我们这是要去看海了？”夏木浅浅嗯了一声，然后开车进了最近的服务区。停下来后，夏木拿起乌龟，打开车门要下去，乌龟忙叫道：“你不是要去看海吗，怎么停车了，你不会要丢了我吧？”夏木用手指点了一下龟壳：“我还没吃东西呢，吃完饭再走。既然决定要去，那就得准备点物资，还得去加点油，路很长的，开车去也得十来个小时。”“十多个小时？那你不上班了？”提起这个夏木就恼火，语气不好地回答：“这破班谁爱上谁上，我伺候不起了。”乌龟不太懂，只是知道要去完成夏木的心愿，便高兴起来。

等重新上路的时候已经快八点，天完全暗了下来。开车很无聊，夏木就和乌龟聊天：“小乌啊，你真的不知道你从哪来的？”乌龟换到了副驾驶的座位上，视野受限，又刚吃完东西，开始犯困，听见夏木的话，回道：“不知道，我本来在睡觉呢，听见有人说让我陪他去看海，然后我就来了。”

“那你确定是我？”

“我也不知道是誰，但是我一想就出现在你家了，肯定是你说的。”

“啊，我才不会许这种愿望，太不实际了。不过能有人陪着出去玩，也不错。”

“我是乌龟。”

“你那么犟呢，真是的，你是乌龟是乌龟，你不完成这件事回不去吗？”

“应该吧，我只是感觉一定要陪你去。”

“然后呢？”

“什么？”

“陪我去看海，然后呢，你就可以回去了？”

“不知道。”

“那你别回去了，我可以养你。”

乌龟没有说话，夏木瞥了一眼，轻声道：“嘿，我累一天都没困呢，你啥也没做就睡了。”没有回答，夏木只好一个人开着车。两个小时后，夏木把车停在服务区，准备在车里将就一夜。快要睡着的时候，夏木隐约看见副驾驶座有一团光，光逐渐暗下去，夏木也睡了过去。

夏木是被压醒的，感觉有点喘不来气，睁眼一看，乌龟趴在外套里，正好压在心口上。夏木捏住乌龟放在副驾驶座，本来想说话控诉一下，结果乌龟这样动还是没醒。夏木无奈，只好作罢，下车修整。

乌龟醒的时候夏木已经开了一个小时。察觉到乌龟动了一下，夏木开玩笑道：“你再不醒来我以为你没了呢。你怎么这么能睡？我开音乐都吵不醒你。”乌龟疑惑：“我睡了很久吗？没感觉。”“十多个小时少吗，你睡眠一直这样？”“不知道。”“啧，算了，问你也问不出什么。你饿吗？”“还好，不太饿。”“那到下一个服务区再休息。”

一路上走走停停，为了避免开车困，夏木尽量和乌龟找话题，但乌龟要么睡过去，要么就是“不知道”，最后夏木也只能加大音乐音量。下午四点的时候，车终于到了厦门，夏木又导航去了海边找住处，安稳下来也有六点多了。夏木躺在酒店的床上，刚要说话，看见乌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缩成了龟壳，安静地在桌子上。夏木无语：“这么能睡，难道是缺水了？竟然忘了问它是陆龟还是水龟了，以后养它还挺省事。”

这时手机弹出了个消息，是夏木同事的，准确来说是前同事。夏木打开聊天框。

“小夏，你辞职了？”

“嗯。”

“怎么了，听说是走后门那个抢了你项目？”

夏木想和他好好吐槽一下，打了一大串字，突然又觉得没什么必要，全删了，简单地回复了个“差不多吧”。同事还要八卦，夏木就随便扯了两句台面话结束了聊天。放下手机后，夏木心里有点闷，伸手戳了戳龟壳，乌龟一动不动，夏木拍了张龟壳的照片，配文发了个朋友圈：还年轻，再走一走。

3

这次夏木不是被压醒的，而是被吵醒的，乌龟一边拿腿踩夏木的脸，一边喊：“快醒快醒快醒，我们去看海。”夏木迷迷糊糊地睁眼，拿起一旁的手机：“大哥，才四点半，天还没亮呢。”“去看海，看日出，快走快走快走。”夏木被吵得受不了，还是起来了。乌龟催促得厉害，夏木也只是简单地洗漱了一下。

夏木最后是开着车停在某处视野好的滩地上，天光逐渐亮起来，一人一龟坐在车前盖上，静静地等着太阳升起。当第一抹太阳光穿过海面照到夏木脸上的时候，听见乌龟问：“你的心愿达成了吗？”

“达成了吧，已经看到海了。”夏木看着金光色的海面回答。

“真的很漂亮。”

“嗯，就是有点冷。”

没有听见乌龟说话，夏木低头看向身侧，什么也没有。愣了一下，夏木又转头看着太阳：“咳，都说养你了你还走。要走也行，怎么也不说个再见什么的？”

海风吹过，夏木感觉到冷，想要回车里，但是身体依然好好地坐在车盖上，眼睛望着海。

等太阳完全升起，周边也逐渐有人，夏木回到了车里，打开手机，微信朋友圈有很多小红点。夏木点进去，第一眼就看见好友回复了一句：你拍个桌子干吗，要搬家？夏木连忙返回去看相册里的照片，果然只有酒店的桌子，没有乌龟在上面；夏木下意识往副驾驶座看去，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乌龟离开了，就像它来得那样突然。

夏木在厦门待了三天，去其他地方走了走，感觉心情放松了许多，才开车返程。回去后，夏木把乌龟的事情和好友说了，好友觉得这是压力太大产生的幻觉，怕夏木出事，还专门来了一趟夏木家。好友到的时候夏木正在修改简历，看见夏木没其他问题，好友宽慰了几句，让他先缓缓，别着急找工作，免得又累出幻觉。夏木想了想，觉得可以趁此机会出去玩一圈，回来再考虑工作的事情。

夏木重新找了工作，一家小公司，没有以前那些糟心事，一切又按部就班下来。夏木有时会回想起那两天，觉得也许真的是出现了幻觉，可潜意识还是觉得那是真的。放年假的时候，夏木又去了一趟厦门，第二次看见大海，夏木突然记起了，自己是什么时候许的愿望。

4

小的时候，夏木父母工作忙，很少陪他，有一回出去玩，夏木套圈套了一只乌龟。夏木很喜欢和它说话，但乌龟不能说话，而且很爱缩回壳里睡觉，醒的时候乌龟会凑近夏木的脸，夏木觉得这就是在回答他。

十岁生日的时候，本来父母答应好一家人出去玩，结果两个都临时有事，只留夏木一个人在家。夏木就在乌龟旁和它说了好多话，边哭边说，最后哭累了要睡着的时候，夏木说了一句：“如果你能陪我说话就好了，我们可以一起去看海，超漂亮的海。”说完夏木就趴着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夏木躺在床上，这还是妈妈回来看见了，把他抱到床上的。第二天为了补偿夏木，一家人去了游乐园，好好地陪了一天夏木，夏木開心了，忘了许愿那一回事。在夏木的记忆里，乌龟也是这一两天没的，不知道为什么就没了，一开始没人发现，夏木当它是嗜睡，但两天了乌龟还没醒，夏木才知道原来是死了。

涨起的潮水没过夏木的脚背，激得他回过神来，海浪层层涌起，似在挽留，又似在催促，夏木后退一步，转身离开。

（责任编辑：李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