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古老又年轻 从大窑文化里诞生的文明
2024-05-22六水
六水
阴山山脉如一条起伏的巨龙,绵亘在内蒙古中部千余里的广袤大地上。大青山下,古老而又年轻的“青城”呼和浩特,正迎着金色的朝霞,展露容颜。
呼和浩特是一座既年轻又古老的城市。“年轻”是因为这个城名仅沿用了70年,“古老”则是源于它悠久又丰厚的历史文化。从数万年前的“大窑文化”一路走来,云中郡、盛乐、丰州、青城、归绥都是它镌刻在历史长河中的烙印。如今的呼和浩特,早已將中原文化与游牧文明巧妙地融为一体,以崭新的姿态翻开了新时代的历史篇章。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这首脍炙人口的乐府民歌从遥远的北朝时期传唱而来,穿越了1600 余年的历史烟云,成了许多人对内蒙古最初的印象。由于年代久远,诗歌的作者究竟是谁已无从知晓,但诗中描述的“敕勒川”(北魏时期把今河套平原至土默川一带称为敕勒川,为敕勒族所居之处),据考证在今山西、内蒙古一带,“阴山”则在今内蒙古自治区北部,它起于河套西北,绵亘于内蒙古自治区南部一带。
阴山中部的主要山脉大青山,别名黑山,蒙古语称“哈拉温那”(意为众多的黑山头),内蒙古自治区的首府——美丽的“青城”呼和浩特,就坐落在大青山南麓。呼和浩特西与包头市、鄂尔多斯市接壤,东邻乌兰察布市,南抵山西省,位于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的交界处。这种特殊的地理位置,造就了它不平凡的历史征途,若要回溯呼和浩特的文明史,还得从遥远的旧石器时代大窑文化说起。
文明的起源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20世纪70年代,是我国考古发掘成果最能彪炳史册的时代。河姆渡文明、陶寺遗址、殷墟妇好墓、马王堆汉墓、秦始皇兵马俑等震惊中外的考古发现接连面世。就在世人将目光聚焦在黄河、长江流域文明之时,一个远在草原腹地的旧石器时代文明悄然被考古学家发现,它就是大窑文化——呼和浩特文明的起源。
那是1973 年10 月的一个普通日子,入秋之后的呼和浩特气温骤降,随着雨季的结束,天气也变得愈发干燥。对于想要在草原一览茫茫绿野胜景的游客来说,这委实不算得是一个好季节,但对于从事考古的工作人员来讲,凉降之气正适宜进行田野发掘。
在呼和浩特市东郊有个古老的村子,名叫大窑村。村子里有个南山坡,是横亘于大青山南面的支脉,山下有涓涓溪流淌过。大山无言,曲水有情,正是在这样一个背山面水的宝地,内蒙古自治区博物馆和文物工作队,联合北京大学考古系专家,发现了一处旧石器时代早期的石器制造场,进而轰动了国内外考古学界,许多考古工作者闻讯相继前来考察,其中就包括我国著名考古学家贾兰坡、裴文中和吕遵谔。1979 年,呼和浩特东郊大窑村发掘出的旧石器时代遗址被正式命名为“大窑文化”。
关于中华文明的起源,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长期以来都被给予了高度关注,大窑文化的发现,则将世人的目光转移到了游牧文明的聚居地。内蒙古自治区的历史,更是因此被提前到50 万年之前,这个时期大致与北京周口店猿人相当。在这片辽阔的大草原上,专家发现,原始人类的生活方式比较简单,多以狩猎为主、采集为辅,在后来数十万年的演化过程中,逐步出现了游牧生活,并为将来烜赫一时的游牧文明奠定了根基。
文明的发展 北魏都城帝王之乡
从大窑文化面世以来,呼和浩特作为华夏文明发祥地之一的身份已然毋庸置疑。回望呼和浩特漫长的文明发展史,我们可以得知,它不仅是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的发祥地、昭君出塞的目的地、拓跋鲜卑的龙兴地、旅蒙商家互市之地,更是游牧文明和农耕文明交汇融合的重要城市。
翻开史书,当我们追溯呼和浩特的建城史时,总离不开“赵武灵王”这位风云人物。赵武灵王亲政之后,因赵国在与中原诸侯争霸战争中常年不利,边疆又常受游牧民族侵扰,遂奋发图强,提倡胡服骑射,筑赵长城于阴山下,并设立云中郡。云中郡的郡治故址,就在今呼和浩特市西南的托克托县境内,呼和浩特的建城史即由此展开。
历史的车轮缓缓转动,至汉元帝时期,宫女王昭君出塞和亲,给匈奴地区带来了先进的中原文化。昭君去世后被葬于青冢(一说为衣冠冢),现今的昭君墓就在呼和浩特南郊的大黑河南岸。作为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四大美人”之一,昭君墓一直都是游客在呼和浩特访古探幽的不二之选。“昭君自有千秋在,胡汉和亲识见高。”如今的昭君墓早已修缮一新,再不是当初青草孤冢的落寞模样。在新建成的昭君博物院前,矗立着这位千古美人衣袂飘飘的石像,诉说着大义无言,情满千年的历史传奇。
时间来到魏晋南北朝时期,这是呼和浩特历史上首次大放异彩的关键时间段。
若是检索这个时间段里呼和浩特的关键词,那一定离不开“拓跋鲜卑”。这个古老的游牧部落起源于大兴安岭北段,以山为族名,是魏晋南北朝时期对中国影响最大的游牧民族。
公元315 年,拓跋部首领拓跋猗卢被西晋封为代王,并置百官,建立起了拓跋代国。公元338 年,首领拓跋什翼犍继代王位,建都于盛乐(今呼和浩特市),呼和浩特在历史上正式迈入了奴隶主占有制的阶级社会,并逐渐强大起来。公元376 年,前秦灭代,仅在十年后,拓跋什翼犍之孙拓跋珪纠合旧部,在牛川(今内蒙古锡拉木林河)召开部落大会,即代王位。因牛川偏远,又迁都盛乐,同年四月,改国号为魏,自称魏王,史称北魏。盛乐作为北魏的都城,自始祖拓跋力微以来,先后有十几位首领和皇后在此登上历史的舞台。
公元398 年,拓跋珪迁都平城(今山西大同),盛乐作为北魏都城的历史随即落幕,但此后,盛乐仍是北魏抗击柔然(蒙古草原上崛起的另一支游牧民族)的重要前线城市。大家耳熟能详的花木兰“替父从军”的故事,就是发生在这附近。盛乐城延续使用时间长达一千多年,到隋朝时,此地又筑起为突厥民族居住的大利城,唐朝先后改置其为云中都护府、单于大都护府、振武军城,辽置振武县,金改镇。
如今的盛乐古城遗址,位于呼和浩特市和林格尔县北的土城子,曾经烜赫一时的都城仅剩下黄土残垣,转而一座规模宏大的盛乐博物馆拔地而起,里面陈列的一件件文物,似乎都在向来人诉说盛乐曾经的辉煌历史。拓跋珪这位草原霸主运筹帷幄,虎视鹰扬,以强有力的政治手腕推动了游牧文明与农耕文明的进一步融合,在呼和浩特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拓跋珪迁都之后,属于盛乐的时代缓缓落下帷幕,此时,另一个隶属呼和浩特的小城——武川县,正式登场,开启了它作为北魏六镇之一的风云历史。
武川县位于呼和浩特市东北方向,其民族的祖先“食肉饮酪”“以穹庐为舍,逐水草迁徙”。北魏天兴初年(398 年),道武帝拓跋珪将其东部地区的高门弟子及豪杰两千户迁到北部居住,以镇守边塞。宇文陵“随例徙居武川”(《北史》),此为“武川”一名最早的记载。北魏设“六镇(沃野镇、怀朔镇、武川镇、抚冥镇、柔玄镇、怀荒镇)”,武川为其中之一,并因此一跃成为了北方地区经济、政治、文化的中心之一。
北魏后期六镇起义、政权更迭,武川先后属东魏、北周。北周的孝闵皇帝宇文觉、世宗明帝宇文毓、高祖武帝宇文邕、宣帝宇文赟和静帝宇文衍(阐)等五位皇帝及众多大臣均为武川人,故武川向来就有“北魏重镇”“帝王之乡”的称号。随着北朝的落幕和历史的变迁,武川逐渐失去了它重要的历史地位。如今的武川县离呼和浩特市区不远,境内仍保留了大量的历史文化遗迹,除此之外,广袤壮丽的草原风光也吸引着众多游人前来旅行。
文明的融合 背井离乡勇走西口
穿过魏晋南北朝的历史风云,到唐朝时,呼和浩特被突厥所控,辽、金、元时期改称丰州。元朝建立后,丰州的经济文化发展迅速,元人刘秉忠诗曰“晴空高显寺中塔,晓日平明城上楼。车马喧阗尘不到,吟鞭斜袅过丰州”,写的就是丰州作为军事重镇、商旅聚集之地的繁华热闹的景象。到了明隆庆六年(1572 年),蒙古土默特部领主俺答汗来丰州一带驻牧,不久便统一了蒙古各地和漠南地区。明万历九年(1581 年),俺答汗和他的妻子三娘子在此地正式筑城,城墙用青砖砌成,远望一片青色,呼和浩特“青城”(蒙古语为库库和屯)之名由此而来,大明王朝又赐其名为“归化”。
到了清朝初期,原来的归化旧城已然残破,雄踞西北的准噶尔部又屡屡进攻其他蒙古部落,并且数次与清朝开战。为了遏制准噶尔部的东进,清政府瞄准了呼和浩特这个位于游牧民族与中原民族交界的重要城市,便在归化旧城东北2.5 千米处另建一驻防城,并将其命名为“绥远城”。绥远城属于清朝在内蒙古草原上的军事重镇,清政府在此设立绥远将军,坐镇城中,并且驻扎了大量的精锐部队。
在这一时期,绥远城拥有“北上草原、西行大漠、南观黄河、东眺京津”的重要作用。随着康乾盛世的到来,准噶尔部落最终被平定,归化城悄然从一个军事重镇转化为商业重镇,汉蒙两族人民在此交易互市,游牧文明与农耕文明进一步交汇融合。到清乾隆时期,全国人口突破三亿大关,人口的激增促成了中国近代史上最著名的五次人口迁徙事件之一——走西口。
“走西口路途遙,千里迢迢逐风飘。荒野孤村人影瘦,残阳如血泪难消。”在明朝中期至民国初年四百余年的历史长河中,无数山西人、陕西人、河北人背井离乡,涌入归化城、土默特、察哈尔和鄂尔多斯等地谋生,上演了一场饱含血与泪的“走西口”壮行。古老的无量寺和望月楼,带着它们千年的守望,停留在这古城的一隅,静看经年沧海桑田,斗转星移。
山西北部土地贫瘠,自然灾害频繁,生存环境的恶劣迫使晋北很多人迁徙到口外谋生。一曲山西民谣“河曲保德州,十年九不收,男人走口外,女人挖野菜”唱尽了当时底层人民的穷苦生活。“阳高地处北塞,砂碛优甚,高土黄沙,满目低土,碱卤难耕……地瘠民贫,无所厚藏,一遇荒歉,流离不堪。”正是在这种自然灾害频发的特殊年代,晋北人民(尤以忻州、雁北等地为最)被迫背上行囊“走西口”。
“走西口”又称“走口外”,“西口”具体指哪里,历来众说纷纭。在现在较为主流的说法里,最早的“西口”为山西“杀虎口”,后来改指归化城。而民间所说的“走西口”中的“西口”,则指长城北的口外,走出山西杀虎口,就到了昔日晋商活动的归化、绥远、新疆等地区。走西口这一移民活动,大大改变了内蒙古的社会结构、经济结构和生活方式。作为晋文化传播的主要载体,大量山西移民涌入呼和浩特等地,将“山西味儿”带到了青城,使当地形成了富有浓郁山西本土特色的移民文化。
细数呼和浩特与山西的渊源,走西口仅仅只是开端。在乾隆皇帝在位的后期,清政府又组建了归绥道,并将归绥道置于山西省管辖之下,全称是“山西总理旗民蒙古事物分巡归绥道兼管归化城等处税”。清廷在归绥道之下,又组建了13 个厅,其中就包含归化厅和绥远厅这两个呼和浩特的前身。清末,山西归绥道下辖的13 个厅改置为12 个县,包括今呼和浩特的城区、托克托县、林格尔县、武川县等地。清朝灭亡之后,上述隶属于山西的12 个县又被划为归绥特别区管辖。1928 年,归绥特别区改为绥远省,省会定为归绥市。待1954 年绥远省被撤,大部分区域被划入内蒙古自治区,随后内蒙古自治区的首府迁往了归绥市,并更名为呼和浩特市。
由于汉蒙文化的长期交融,呼和浩特在一众内蒙古城市里显得格外与众不同。如今的呼和浩特常住居民里,有超过85% 的人口为汉族,蒙古族仅占11%,而汉族人口里,大半是来自山西的“走西口”移民后代,所以在呼和浩特人平和的笑容中,还能隐隐看见山西人的影子。
走在呼和浩特的老城区街头,能发现许多街道都保留着山西味儿,诸如定襄巷、寿阳巷、大同巷、忻州巷等名都源于山西,日盛茂街、聚隆昌街更是以走西口而来的晋商老字号命名。当你同呼和浩特人攀谈时,定能敏锐地察觉到晋语的味道,严格意义上说,呼市方言属于晋语张呼片,旧城的土著汉族就是太原口音。
除了从山西过来的旅商号,还有各行各业的手工匠人,也通过走西口迁移到了呼和浩特,例如山西长治县剃头匠、大同铁匠、五台县泥瓦匠等等。在呼和浩特著名的大召庙门口,一对威严矗立着的狮子像背面,还刻着大同打铁匠人的名字。
在饮食方面,呼和浩特人也偏爱山西味儿,日常吃的莜面、刀削面、回勺面、咯锅面,也总爱淋上山西老陈醋。饮食如此,城市亦如此,作为游牧文明与农耕文明碰撞交汇的前沿,呼和浩特早已将汉族文化与游牧文化融合进了骨子里,从赵武灵王胡服骑射、昭君出塞、北魏汉化、汉蒙互市到走西口壮行,“青城”呼和浩特一直走在民族融合、文化交汇的前端,一路发展成为如今连接黄河经济带、亚欧大陆桥、环渤海经济区域的重要桥梁,如今,以崭新的姿态翻开了新时代的历史篇章。
编辑+ 胡家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