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入尘烟》:“边缘化叙事”语境下当代纪实影像的现实性表达
2024-05-16马宁宇闫家訚
摘要:《隐入尘烟》以乡土写实与质朴写意的双重叙事方式为西北甘肃农民代言,以土地影像表达塑造人物命运走向,为无家可归的流浪者诉情。李睿珺导演通过乡土题材凭借“边缘化叙事”元素,塑造并赋予了影片主人公对土地的尊重以及对生活的坚韧的饱满形象。在凝望隐入尘烟的乡土与缓慢诗意的时光中,进一步探索生命与情感的意义,同时也为中国乡村电影的创作提供了新的经验借鉴。
关键词:边缘化叙事;农耕文化;纪实影像,现实性表达
中图分类号:J95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3583(2024)-0162-04
Return to Dust: The Realistic Expression of Contemporary Documentary Images in the Context of“Marginal Narrative”
MA Ning-yu 1 ,YAN Jia-ying2
(1.Faculty of Arts, Lanzhou University of Arts and Sciences, Lanzhou 730000, China;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 Xi ’an 710062, China)
Abstract: Return to Dust uses a dual narrative style of local realism and simple freehand brushwork to represent farmers in northwestern Gansu, portraying the fate of characters through land imagery, expressing sympathy for the gradually disappearing agricultural civiliza- tion, and expressing emotions for homeless wanderers. Director Li Ruijun portrays and endows the protagonist of the film with a full image of respect for the land and resilience towards life through rural themes and the use of“marginal narrative”elements. The film fur- ther explores the meaning of life and emotions while gazing at the dusty countryside and the slow poetic time. At the same time, it also provides new experience and reference for the creation of Chinese rural films.
keywords: marginal narrative;farming culture;documentary image;realistic expression
电影是承载并传播中国故事的主要载体之一,是促进地方经济建设与文化交流的重要媒介。全力挖掘历史上经略西域、民族融合变迁、开疆拓土、文化交流、当代西部建设的鲜活人物形象及其背后故事,展现西部的独特风光和文化精髓,是西部电影工作者所需要面对的课题。2014年上映的《甘南情歌》作为一部反映西部民俗生活题材的电影,通过展现甘肃本土的风土人情,为观众呈现了独特的西部魅力。2016年,甘肃本土原创电影《丢养》反映了西部农村的风土人情。2018年,甘肃青年导演孙亮凭借《疲城》入围平遥国际电影节,对于促进甘肃艺术电影创作具有重要的推动作用,也再次为甘肃影视发展探索了新的道路。另外值得一提的是,甘肃西部英雄题材电影取得了较大发展,以《血样年华》《古月承华》《太阳河》为代表,反映了甘肃人民的艰苦卓绝和可歌可泣的历史,塑造了不屈不挠的精神和爱国主义情怀。这些作品对于促进甘肃电影发展具有重要的推动作用,尤其是2022年火爆全网的甘肃乡村题材影片《隐入尘烟》,该片以一种更为关切的视角,将视点聚焦于中国西北农村的生活状况,将镜头对准了在土地上辛苦劳作、勤恳生活的普通农民。影片通过农民马有铁和曹贵英两人的劳作将一年四季的缓慢变幻展现在观众面前,呈现出极具强烈的西部精神和浓厚的文化内涵。
一、农耕文明的传承与人文景观的呈现
随着社会经济的高速发展和文明程度的进一步提高,边缘化群体叙事电影不断受到电影创作者的关注,他们用电影真实再现的拍摄手法将这片乡土的群体生存状态表达出来。“边缘化”(Marginality)一词最早由美国芝加哥学派主要代表之一的社会学家罗伯特·帕克于20世纪20年代提出,主要是指个体处于非主流、被中心所排斥的心理状态。本文所界定的“边缘化”概念,指的是在农耕文化的领域中,因所处地理环境与现实发展及人物遭遇的不平衡导致的新旧农耕文明差异,旧的农耕文明中体现更多的是共同利益的集合体,新的农耕文化则主要体现的是借助新的机械设备和现代农业技术发展,进一步提高生产效率和农田利用率。土地在影片中具有象征意义,它代表着生命、希望和坚韧。农民与土地的关系也象征着他们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导演摆脱对主人公命运的俯瞰视角,以一种平视视角将观众带入其中,并通过农耕文明的原貌构筑了一个完全不同于外部世界的小“共同体”。
“农耕文化”,作为中国典型农村题材影视创作的重要文化景观之一,是中国劳动人民几千年生产生活智慧的结晶,主要包括耕作制度、思想理念、生产技术等多个方面,这些都是劳动人民在长期农业生产中积累下的宝贵财富。《隐入尘烟》通过拉车、耕地、播种、孵小鸡、盖房子、收小麦等平实而又不乏诗意的镜头,细腻呈现了中国西北地区农民与土地为伴的生活经历。导演以充满诗意的镜头语言,记录和讲述边缘化人群中农事劳动的苦与美,以黄土高原、戈壁沙漠、河西走廊、丝绸之路、塬上村庄等西部自然风景符号来记录和传承中国农耕文明的历史和变迁,也是导演在镜头中对村落文化影像空间与精神空间的建构,同时也铸就了“西部”影像的景观化与文化表达。首先,电影中描绘了甘肃地区浓厚的农耕文化。影片通过展示农耕活动的细节,展现了甘肃地区农民勤劳、坚韧的生活态度。这种传统的农耕文明代代相传,不仅是甘肃乡土生活方式的一部分,也是中国农民生活的一部分,体现了他们对土地的尊重和热爱。其次,电影通过精美的摄影和布景,展现了甘肃地区丰富多样的人文景观。电影中的场景包括宏伟的古建筑、壮丽的山川河流、广袤的草原等,无不展现甘肃地区的独特魅力和壮美景观。这些场景的呈现不仅绚丽多彩,而且富有地域特色,彰显了甘肃的人文风情和生态之美。
总之,《隐入尘烟》通过农耕文明的传承和人文景观的呈现,展现了甘肃地区独特的文化特色和历史风貌。这些元素不仅使电影更加丰富、生动,也让观众更好地了解和感受甘肃的农耕文明和自然之美。影片通过展示农民的生活和农田的变迁,传递了中国独特的民俗、历史、文学等方面的文化元素,体现了导演对西北农民深刻的人文关怀以及对他们坚韧精神的生存哲学给予了赞美。
二、家庭情感交织的空间重构
电影理论家克里斯丁·麦茨指出:“人们通常称作‘电影’的东西,在我看来实际上是一种范围广阔繁复的社会文化现象,一种在意义上的总体社会事实,正如人们所说,它包括重要的经济和权利问题,它是一种涉及多方面的整体。”[1]电影《隐入尘烟》的叙事空间建构主要基于自然美学与意识形态的“乡村”电影。影片以四季更迭为时间线索,通过主人公马有铁和曹贵英的生活经历,将观众的视线引向了广袤的中国西北农村。
导演李睿珺以写实的时空建构完成了对乡土生活的真实复现。电影从乡村与城市中延续出传统与现代的二元对立关系,但影像阐释中却将这种矛盾关系淡化,通过“他者凝视”下的写实叙事将乡村空间诗意化,以具体物象体会“象外之象”和“味外之旨”。影片在叙事时间设计上极力贴合四季时序,营造出四季延续、四时流动的真切质感。从严寒酷暑到播种收获,从麦子生根发芽到抽穗成熟,导演通过精巧的叙事时间布局和极致的影像设计,将四季节令、四时变幻与故事中的人、事、物有机融合,使影片成为对自然的抒情礼赞。导演通过镜头为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和事争取一席话语空间,在社会文明进程发展的当下,他们不应该被淹没在时代的洪流之中。主人公马有铁与曹贵英共同建造起象征着乡土文明的土坯房,代表着西北传统民居底层生活的真实写照。导演在影片风格中,始终重视空间的叙事功能,而影片正是通过屏幕空间上的区隔来呈现贵英、有铁与其他村民之间的疏离感。影片在空间的表现上,对于筑巢和鸡蛋孵化小鸡的情节既是实景,又是一种抽象的写意符号,具有典型的象征意义。导演通过多种农耕方式再现和传承乡村文化景观,折射出新时代背景下传统基因与现代文明的冲突。导演一直热衷于对时空符号的专注,秉持了时间的“独立性”与空间的“景观性”。总之,在《隐入尘烟》的文本中,以马有铁和曹贵英的行为处境为线索,我们可以指认出两重时空:“一重是由二人的情感交织和共同劳作所搭建起来的‘天真’时空;另一重则是由二人与其他人的互动关系所支撑起来的‘世俗’时空。”[2]影片中场景空间的设置对于电影空间的建构不仅仅是现实生活的物质复原与再现,更是影视艺术乡村文化景观的呈现与传承。
三、纪实与写实的诗意化融合
美国电影理论家达德利·安德鲁在论述写实主义电影时谈道:“写实主义的目的是使创作者摒弃自己的表意而探寻世界的意义。例如写实主义电影导演弗拉哈迪、罗西里尼、雷诺阿等非常注重透过电影影像的真实记载来发掘世界的表征与意义,而非创造一个新的世界。”[3]李睿珺导演在创作的过程中专注于电影记录生活、表现生活、发掘生活的真实意义,而非纯粹抽象地表意、再造生活,是作为电影纪实与写实的应有之义。在题材多样、新作迭出的国产影片市场中,农村题材一直处于冷门创作领域,鲜有导演敢于尝试。而李睿珺导演凭借出生于农村的成长经历以及对农村深厚的乡土情怀,十多年专注于农村题材的研究与拍摄,他继承了20世纪20年代苏联纪录电影大师维尔托夫和美国纪录电影大师佛拉哈迪的纪实性的电影美学叙事观念,大胆地把中国农村真实的生活场面同创作者的想象与诗意化的镜头完美地结合起来,使得影片具有超强的艺术感染力。导演用诗意化的镜头展现了西部地区人民的生活状况和生存形态,真实记录身处乡村主流社会之外的男女主人公的生活困境和人生遭遇。著名导演安德烈塔卡夫斯基曾说“电影创作的实质就是‘雕刻时光’”,《隐入尘烟》正是以农村一年四季变换为时光背景,以质朴自然、波澜不惊的纪实拍摄风格将中国大地农事耕耘的场景如同油画一般呈现在银幕上,以春种秋收、夏长冬藏的视觉盛宴冲淡了故事的悲伤氛围,进而使影片的格调显得不那么沉重阴郁,也让城市文明接受一场农耕文明的诗意洗礼。这部作品嫁接了叙事故事中多种形态关系的建构,包括人与自然、土地之间的关系,以及生命、时间、爱与周边世界的关系。而马有铁与曹贵英如同农耕社会的亚当与夏娃,在这部带有些许寓言色彩的电影中成为叙事的主要线索——“这两个人物的离开,代表着一个时代的结束。”[4]
《隐入尘烟》从影像制作的维度来看,可以界定其为一部文艺片,通过特定的场景语言、固有的农村题材和底层的农民形象等普通元素共同构建了纪实电影的叙事表达。影片以农事耕耘的纪实影像呈现了西北农村的生活样貌,作品中蕴藏着自然、质朴且诗意的美学表达,体现了较为浓厚的作者风格,可以说是国产电影在美学探索上的重要体现。
法国学者克里斯蒂安·麦茨将银幕比作镜子,导演在《隐入尘烟》这部电影中通过“镜像”理论叙事,拍出了现代化社会中已不常见的农耕生活,让观众看到了人与土地、人与人之间的可贵情感。现实题材的影片创作首先需要注重真实感,挖掘影片的真实内涵,这部影片以细腻的笔触描绘了西北农民的生活,深刻地表达了农民与土地之间的紧密联系,以及他们对土地的深厚情感。影片通过真实的农耕现实表达,映射出导演对乡村形象建构的一种罕见的执着,传达出了一种“前现代”的乡村文化精神,也试图在“反现代性”的视野中建构一种“乡村文化主体性”。导演以一种近乎诗意的方式呈现了农民对土地的依赖和眷恋,以及他们对土地的敬畏之情,展现了农民在面对生活困境时坚韧与不屈的精神内核,进一步探寻生命的情感与意义。关注每一个生命个体的悲欢离合与生老病死,这是影片深度人文关怀和重大社会意义的所在。
四、人性深处的礼赞与批判
《隐入尘烟》延续了李睿珺导演一直以来深刻的人文关怀,没有浓墨重彩,只是将小人物用平实的语言和深刻的内心描写表述出来,从男女主人公的情感生活出发,以真实农村现状为背景,在对西北农村生活图景的全面描摹中,赞美了西北农民扎根土地的坚实信念。女主角扮演者海清塑造的“贵英”形象饱满,无论是肢体还是语言,以及微妙的表演细节,都赋予了人物精准而生动的表达。
《隐入尘烟》这部现实主义农村题材剧作中的叙事视角一直紧紧围绕着“平民视角”,以农民为主,并将农民与土地紧紧相连,在甘肃张掖高台这个叙事空间中,结合深扎泥土的新现实语境,演绎着不同时代的人物命运走向。马有铁和曹贵英代表着普通人身上贫贱不能移的美好品格,导演通过“筑巢”“孵化小鸡”等微小叙事元素折射着主人公“活着、爱着、写着”地践行使命。《隐入尘烟》带有强烈的大格局、大时代特色,它秉承着农村现实主义题材的创作思路,将个人命运与时代相结合,用一种地道、亲和的方式塑造质朴可敬的人物形象、讲述西北农村的真情故事,引发普通大众心底最深处的情感共鸣。
余华在《活着》一书中曾说道:“人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而活着。”[5]罗曼·罗兰曾在《米开朗琪罗传》一书中说:“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6]电影《隐入尘烟》以一种沉静而诗意的叙事方式,展现了一对在西北农村生活的农民夫妇从成婚到相继离世的过程。影片通过马有铁和曹贵英的故事,展现了农民的生活状态和情感世界,让观众对农民的艰辛和坚韧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在电影中,马有铁和曹贵英始终坚守着对土地的热爱和对家庭的责任,他们用自己的双手努力耕耘,相互扶持,共同面对生活的困难,他们的朴实和坚韧也让人感受到了中国农民坚忍不拔的精神力量。
李睿珺导演以一种真挚而深沉的情怀,表达了对农民与土地的挚爱,让观众在欣赏电影的同时,既能深刻地体会到这种情感的力量,又能对农村生活和人性的深刻洞察和挖掘。他们身上那种扎根土地的顽强韧劲使得观众深受震撼。这部现实主义题材的影片,导演以蒙太奇的叙事视角对人性问题进行了深度的思考,折射了对人性的礼赞和批判。
五、传统乡村美学的隐喻表达
在影片中,“麦粒”是一个具有丰富象征意义的隐喻表达。马有铁用“麦子”为曹桂英种上“麦花”这一浪漫的诗意镜头,体现出了传统乡村美学中的自然之美、朴素之美、劳动之美、情感之美以及传统之美。自然之美,麦子作为农作物,本身就具有自然的美感。马有铁用麦子种麦花,展示了对自然的敬畏和对生命的赞美。朴素之美,这种简单而朴素的行为,体现了乡村生活中的纯真和朴实。它不需要华丽的装饰,却能传递出真挚的情感。劳动之美,种植麦子的过程是马有铁劳动的成果,这种通过辛勤劳动创造美的方式,体现了乡村人民对劳动的尊重和热爱。情感之美,马有铁为曹贵英种“麦花”的举动,表达了他对曹贵英的深情。这种情感的体现,使整部影片的基调充满了人性的温暖和美好。传统之美,这一行为延续了乡村的传统习俗,展示了乡村文化的传承和独特魅力。
《隐入尘烟》还体现了另一种传统乡村美学的隐喻表达。导演通过细腻的镜头语言、真实的人物刻画以及对农村生活的细致描绘,展现了农民与土地之间难以割舍的情感纽带。马有铁和曹贵英这两个人物属于乡村世界的“失语者”,但是他们仍然恪守乡村伦理规范,与人为善。施旭在《什么是话语研究》中提到:“话语,作为言语交往实践活动,是我们人类生存最普遍、最重要的方式。”[7]影片中主人公的话语不多,却能彰显出无声的力量,这体现了电影的一种独特表现手法。米歇尔·福柯指出:“话语意味着一个社会团体依据某些规则将其意义传播于社会之中,以此确立社会地位,并为其他社会团体所认识的过程。”[8]影片中导演选择了一种非线性的叙事方式,通过影片中角色之间的沉默、眼神交流和身体语言来传达情感和意图,这种表现更加突出了非言语表达的重要性,让观众能够更深入地理解人物的内心世界,这种隐喻的描绘增添了电影的神秘感和诗意,在一定程度上增强了观众的沉浸感和审美体验,让观众更加专注于主人公的情感和内心体验,产生更强烈的情感共鸣。
六、结语
在工业化、城镇化快速推进的当代社会,电影《隐入尘烟》所要表达的是以农耕文明为基底的中华民族的心理情感结构,也正是我们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所要汲取和凝聚的精神力量。导演秉持地域性、民族性、时代性、国际性的创作理念,以影视精品力作构筑软实力文化交流的桥梁,为中国电影产业以及甘肃电影的发展注入新的血液,确保中国文艺精品创作固本开新,源远流长。
参考文献:
[1]李蒸.当代西方电影美学思想[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1-2.
[2]盖琪.彼岸与此岸:电影《隐入尘烟》的两重时空与两种文明[J].当代电影,2022(8):15-18.
[3](美)达德利·安德鲁.经典电影理论导论[M].李伟峰,译,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3.:145.
[4]胡谱忠.《隐入尘烟》:当代文人化的乡村文化想象及其变化[J].电影艺术, 2022(3):77-79.
[5]余华.活着[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8:5-7.
[6](法)罗曼·罗兰.米开朗琪罗传[M].傅雷,译.北京:华文出版社,2013:91-100.
[7]施旭.什么是话语研究[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7:11-12.
[8]王治河.福柯[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9:139.
(责任编辑:罗智文)